告别要果断。思莱已经从自己不算很长的人生经历中充分认识到了这点。
他在米兰念高中时有几个关系特别好的朋友,毕业后在各自家里轮番宿醉然后就要各奔东西,思莱没忍住哭了一场。那晚酒洒得到处都是,大家边安慰他边笑话他,但其实他没醉,他清醒得不得了,他只是想哭,哭完第二天就早起悄悄离开。
他在那屋人的青春里第一个醒来,然后第一个走。
他们问他为什么不打招呼就消失,思莱回复说,我不想做看着你们走的那一个。后来再回忆,他的人生观念在那时就已经成型了:他要先选择,先离开,主动抓住或放手,如此好似便能潇洒自如地走过一生。
可是朋友中又有人说,你太悲观了,思莱。
那是一句在群聊中被迅速刷掉的话,思莱没有回,因为当时大家正在聊下一阶段的去路。聊到最后说有空常聚,但事实是这两年他们很少有机会再见了,特别是思莱与其他人。他们基本上都留在了米兰往时尚圈走,而思莱作为其中最被看好的模特人选,最终还是选择了延续他父亲带给他的梦。
他很想念他们。时空那头的思莱提前看到了现在,所以会哭。
后来籁西安慰他:如果想见面的话一定是可以再见的啊,你可以找个大家都不算忙碌的时间飞去米兰。
思莱说,的确……但是我就是觉得见不到了。
我不是那种类型的人。
籁西反对:人生还有这么长,主要就是看你想不想,如果你想,没有什么见不到的。
思莱没有再解释。
——对。但是我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才伤心。
“I will miss you.”
思莱侧过脸,对着听筒轻轻地吻了一下。
籁西坐在他身边,见他挂了电话便问,“是周吗?”
她至少听得懂最后两句告别,“他今晚离开?你应该跟我说的……我很抱歉,我已经两次……”
“不不不,没关系。”
思莱是真的一点儿都不会怪她。
因为可能这就是注定吧。
手术室外的走廊上,Rose的几个朋友也赶到了这里。她们对籁西很好,时不时会带来一句鼓励和一杯咖啡,每个人都在努力乐观。而思莱知道,现实总是喜欢折磨乐观果敢的人。
他第一次见到籁西就觉得她好酷,黑背心工装裤,英姿飒爽雷厉风行,绝不是现在这样在凋零的玫瑰前反复向上帝请求一份拯救。
悲观也有悲观的好处嘛。思莱苦中作乐般地想。手术已经持续了四个小时,等待漫无止境。这么长的空白时间足够思莱做好最坏的心理建设,然后冷静下来,神游到天花板俯视所有人,俯视他自己。
四天前他亲吻周南俞时,他也不知道那晚过去之后他们会不会再见面。如果不再见面的话周南俞会不会有遗憾呢?应该不太会有,但他肯定会有。
而周南俞来找他,第一句话是“你想说什么”,思莱立刻明白这不等于他有机会,周南俞只是想让他把话说完。
周南俞不想让他有遗憾。
所以说他真是一个……奇妙的人。思莱搜过他们组合的MV和VCR来看,周南俞将门面和队长的职责完美发挥,就算他总是话最少笑容最少的那一个,也有爱意前赴后继。
她们也和自己一样能看见这么多吗?
看见他的心间有一道黑色的,无趣的裂痕……但是裂痕里藏着银河。
这样的人会给出什么答案呢?思莱不想听到拒绝,所以借由Rose的突发情况来逃避这答案,他电话里的告别就是告别了。
他多聪明,这样他就能当作周南俞的答案是好,也能觉得自己可以接受永远不再见。
想着想着,思莱渐渐失去意识。他的头垂下去,肩膀撞到籁西,后者猛地一颤,回过神来查看他,发现他脸色极差。
“思莱?”她握住他的手捏了捏,“困了吗……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嗯?啊……我这几天在画画,没睡好。”
“只是没睡好?你吃饭了吗?”
“吃了。”但是今天还没来得及吃,饿过了头他已经没有感觉了。
“我去自动贩卖机那里看看,你需要什么吗?”
籁西摇了摇头。思莱站起身只觉得头重脚轻,没吃饭难免低血糖,可他面对自动贩卖机时胃口全无,象征性地买了一袋巧克力豆就往回走。
白色的光线很生硬,思莱站在走廊另一头看到手术正在进行中的标示灯又觉得那红太刺眼。身心状态都差的情况下他只想往黑暗里躲,这么想着他给了自己十分钟,推门走进楼梯间,坐下来把巧克力豆倒进嘴里。
不可避免,他又想到了周南俞,毕竟楼梯间里也有他们对彼此的独家记忆……还说什么“别怕”,哄小孩呢?
思莱回忆了片刻,嚼出一嘴干涩的甜腻。那确实是一句应景的支撑,但今晚过后他就要彻底告别了。
他把周南俞的轮廓赶出脑海,随之而来的就是Rose被推进手术室的画面。她昏迷不醒,本来所有人还把希望寄托在下周,现在她急转直下的身体状况大大增加了手术难度,此役可畏九死一生。如果最坏的可能真的变成现实,籁西要经过多久才能振作呢?
九死一生……九死一生。
九死一生是纯粹的黑夜中只有一束光照进来,最最幸运的人才会被照亮。
可是他们早就不该活在童话里了。
思莱强打精神不让自己睡着。他在昏沉中想周南俞,想籁西,想到最后什么都不想了,单纯觉得累,他需要这样一个人休息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走进了楼梯间。
声控灯亮起,供思莱躲藏的黑暗被剥离。
思莱睁开眼睛,压低了头,而那人弱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走到他身后,却没有顺着楼梯下去。
思莱反应迟缓,半晌才回头,然后他就看到了刚刚才从脑海中赶走的那张脸。
周南俞看着他,带着一如既往的冷静冷淡冷感。可这样一张脸,思莱越看越看不见锋利和冰冷,他抚过的额头滚烫,吻过的嘴唇温软,就连现在他棕黑色的眼也柔和,英俊雕塑从他不满意的画作里走出来,鲜活到他无法描述。
他们的对视有点傻,因为思莱停顿了很久来分辨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这是现实,周南俞确实在这里,不由分说地把他带到光明里来。
原来你没走……可是你他妈来这里做什么?
“你……”
思莱倏地站起来,还没把话说完先是一阵眼冒金星。完了,他在内心愤愤,一直以来维护的完美形象要毁于一旦了。他想伸手去扶墙,胳膊刚抬起就被握住,一股热量从皮肤相贴的地方开始重新燃烧。
“……你怎么没走?”
“改签了。”
“为什么?”
“因为欠你个答案。”
“答案是,什么?”
思莱缓了半天才消化完这晕眩和悸动。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只是他好奇周南俞这么闷的人会用什么样的表述说出来。
很快他就听见他说——
“跟我一起走吧。”
周南俞的脸上没有半分不自然。这就是答案,所以他坦然地讲给他听,简洁明了,没有迟疑。低沉好听的声音冲击着听者,思莱被这六个字撼动,仿佛头晕目眩又来一遍。
他早就觉得这个人有蛊。当他能从冷淡里看出温情,能将一望无际的平整看作亿万个波浪的缩影,当他面对周南俞就像面对威尼斯的海,他一定已经中了他的毒了。
而周南俞似乎是将答案脱口而出之后才开始思考,他想了想,又补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还要上课?”
“没关系,只要最后交了作品就行……那个教授很喜欢我,我十月份再回都可以。”
“好。”
“楚笑飞呢?”
“让他先走了。”
“那他……”
“回去再解释。”
声控灯又灭了,黑暗里看不清思莱耳廓绯红,他就着这依靠的姿势进一步完成拥抱,把脸埋在对方肩窝小幅度地蹭了蹭。
琥珀摇摇欲坠,再被观光客稳稳接下。
随后打破静默的是来自思莱手机的两声提醒音,那是零点整的报时,所以现在是——2019年8月23日。
他们限时恋爱的第一天。
籁西并不惊讶再见到周南俞,但他们没有来得及打招呼。就在周南俞和思莱回到手术室外的时候,红灯熄灭,有医生拉下口罩走了出来,在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宣判。
主刀医生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他停顿了一下,把目光落向籁西。
“She survived.”
恋人和挚友都深吸了一口气,抑制着声音欢呼。Rose被推了出来,籁西在那一瞬间热泪盈眶。
“手术不算顺利,但结果是成功的。”
“理论上她会在24-48小时内醒来,接下来的两天非常关键……”
听到这里思莱往后退了几步,靠上墙平复自己的心跳。一晚上大起大落,而结局居然都是好的……他去找周南俞的目光,然后发现对方也正看着他。
他终于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我想陪籁西守夜,这附近有家酒店,你先去休息吧?”思莱在地图上标出酒店的位置,然后发给周南俞,“没必要陪我等,明天上午见,好吗?”
“好。”
就算关系改变思莱也是干脆利落的人,周南俞认可这种独立和距离。但他后知后觉到神奇……思莱在处理怎么面对他这件事上有近乎于本能的分寸感,他做的甚至比跟他认识好几年的人都要好。
可能这也是促使他得到那个答案的原因之一。
更神奇的是,跟从前话想三遍说不出口的状态不同,周南俞突然想说点什么……他想要立刻就说给他听。
“思莱。”
“嗯?”
“在来到这里,见到你之前,其实我都是没有答案的。”
“见到你之后我才能肯定,如果我想要开始一段关系,我希望陪我尝试的那个人是你。”
思莱呆住了。
周南俞说完没有多停留,他跟思莱一起走到病房门口,跟籁西简单问了声好就走了。思莱端了个板凳放在床尾,半天没吭声。
籁西再一抬头,看到他呆坐着,脸颊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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