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不会再喝酒,但这一刻周南俞还是尝到了酒的味道。鼻息是酒,相触的唇间有酒,近在咫尺的人足以让他醉倒一瞬。
琥珀里的被禁锢的飞蛾逃离束缚,向着这须臾间绽放的烟火扑去,仿佛那是宇宙中央它唯一的归宿。嘭——嘭——嘭!来自火光深处的碰撞声与他的左胸膛共振,下一秒他瞳孔重新聚焦,他伸手握住对方的肩拉开距离,离开了酒他才会清醒。
而思莱从头到尾都清醒。他望着他,没有抱歉,没有羞怯,只是小声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周南。”
不是周南俞省去一个字化为艺名的那个周南,而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那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你告诉我的你的名字,周南。
“周南”和“思莱”,都有缺失的部分,却是在你我眼中最完整的我们。
“周南。” 他说,“你要不要跟我……”
“南哥!呕,我们走……走吗?”
楚笑飞走出来看到周南俞就往他身上靠,“完了我有点想吐啊……”
没人给他回应。他挂在周南俞身上勉强抬起头来,看到一张严肃中带着茫然的脸,对面是思莱那副天使面孔,在转向他的时候露出一刹那锋芒。楚笑飞的脑子基本不转了,一眨眼过后,那刺被收起来,变成了关心,他刚刚好像出现幻觉。
思莱扶了他一把。
“走吧。你喝太快啦,要来点水吗?”
……
返程简直是灾难。从前楚笑飞喝多了都是吐完了再走,或者就近找家酒店倒头就睡,坐车回去摇摇晃晃很容易反胃,更何况威尼斯的代步工具是船,这晚的坐船经历将列入他人生中最痛苦的半个小时。
虽然喝晕了,但是楚笑飞的偶像包袱还在。上船前他一路都在说“没事没事别担心”,船开了之后他就闭嘴了。他靠着周南俞的手臂整个人斜躺,脸朝天拼命干咽着嗓子,面色煞白,表情扭曲,仿佛赴死的烈士。
照顾着这样的醉鬼,周南俞没有半点再与谁交谈的意思,反倒是思莱还忍不住看着楚笑飞笑。
“你朋友真有趣……我太久没遇到对手了,还是高估了他的酒量。”
周南俞没说话。
思莱动了动唇,补了后一声,“抱歉。”
“嗯。”
而他却不再跟他说没关系了。
等到上岸,楚笑飞已经快到极限,周南俞架着他往酒店走,一路沉默。到了旋转门前他才出声对思莱说,“我得送他上去。”
“好。”
飞蛾扑火后化成灰,待海风过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思莱停顿了片刻,往后退了一步。
“那我回家啦。”
到家后思莱一巴掌拍在电灯开关上,灯开了好多盏他又觉得刺眼。吧哒吧哒按了几下,他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厌倦。阁楼是他的房间,整个家里就只有这里一张床,他面朝下扑上去,大脑还没排空,一闭眼又是周南俞的脸。
周南俞躺过这张床,思莱在他睡着的时候偷偷看他,抚平过他皱起的眉心。那个人喝多了更加安静,难受不难受都不说,膝盖脱力撞到楼梯上也不啃声,他当时就想这人是多耐痛多能忍啊?
可惜他应该不再有机会痛他的痛了。
千杯不醉也是种遗憾,思莱翻了翻身把头蹭上枕头,想要不管不顾一觉睡到天亮。而他刚刚陷入浅眠,被他随便丢在床上的手机震了起来,震得他肋骨发麻。
不想接。这么晚了会有谁……
籁西?
思莱立刻睁开了眼。
来电显示上没有Lexi,思莱只庆幸了一秒就被下一道难题困住。前缀+86提醒着他这是来自哪里的号码,楚笑飞发信息给他的时候他有备注,那么这就只能是——
“喂?……周南?”
“嗯。”
夜很空旷,周南俞低沉的声音灌进他的耳朵,只有一个音节,却像塞壬的歌。思莱的视线落在他正对面的墙壁上,脑中灵光乍现。
听筒里的声音继续道,“你能出来一下吗?”
思莱咚咚咚跑下楼,“你在哪?”
“开门。”
思莱打开了门。
梦里见他,开门是他,思莱握着手机,两人面对面挂掉了电话。门口站着的人换了一身衣服,看来安顿楚笑飞足够折腾,那句“我得送他上去”的意思是“我先送他上去”,如果他需要回应什么,他不会避之不及。
“那个时候你想说什么?”
周南俞的眼眸与凌晨的天和水一样黑,他的英俊一直很冷,但却能一眼就让人焚烧。
触碰火的声音太吵了。
嘭!
嘭!
嘭!
思莱努力忽视那幻听,可它在拼命向他宣告:
就是现在。
“我是想说,你要不要跟我谈三十天的恋爱?”
如果我未来真的喜欢上谁,我会让他在三十天之内爱上我,然后我们再谈三十天的恋爱,在第六十一天的时候分手。因为在遇见的最初才是最美好的,在最喜欢的时候分开,才能让他记住我一辈子。
——思莱终于能跟当初立下这则座右铭的自己说,我找到这个人了。他还没有爱上我,可能只是对我有一点点好感,可是这一点点好感就足够倾覆我,也倾覆他自己。
我想把这种感情封存在三十天里。
没有负担,不会变质。
在有限的时间里保存永恒的爱。
“很久之前我就给自己规定,一段恋爱只谈三十天。时间这么短,结束的时候两人还来不及糟蹋这份感情,来不及相看两厌,在最好的时候停下来,不也很好吗?”
“我不相信爱情,我只喜欢最初的心动……也就是现在。而你呢,我不知道过去你到底经历过什么,但很明显你不会爱人,甚至抗拒别人爱你。那正好,既然你不讨厌我靠近……我知道你不讨厌,这是三十天的体验卡,你不用负责,不用考虑未来,不用跟任何人解释和我的关系,就一起过普普通通的三十天。”
——就像你在威尼斯停留的时间一样,一眨眼就过了。
思莱朝他眨了眨眼。
“好吗?”
-
利用接下来的三天时间,思莱把阁楼墙上的画画完了。他原本是想画一张月下的海,画一半总觉得构图中少了点什么,停笔之后搁浅许久,多亏了昨晚周南俞的电话给他的灵感,他现在知道要怎么继续画下去了。
思莱勾勒出礁石和漂亮的人鱼尾巴,乘舟而去的水手朝塞壬伸出双手,面向海朝拜她的美丽。她从河神的血液中诞生,落败于缪斯而失去双翅,无法飞翔,只好在海岸线附近游弋,以歌声蛊惑水手再将其吞噬。
你渴望过爱吗。思莱用赤红描绘她的唇和嘴角溢出的一点点血,然后沉默着与她对视。
——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若不是因为歌声,会有人找到你吗?他们被你蛊惑,被你吞食,日复一日,你得到的是周而复始的满足,还是永无止境的寂寞呢?
思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投入地画一幅画了,从捡起笔重塑到最终完成,绝对的专注使他屏蔽了作画之外的一切,一觉睡醒之后他还有种陷在梦里没醒的迷茫感。夕阳落上墙,塞壬和水手差一点点就要亲吻到的嘴唇被照亮。思莱在墙边站了一会儿,抽了支笔在角落签下他的名字。
Kingsley, Aug 22, 2019
22号了。思莱头重脚轻地走下楼,冰箱里能吃的东西已经被掏空,他给自己煎了两个鸡蛋勉强填了填肚子。周南俞是晚上十一点的飞机,他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收拾自己。他没忘记把二楼那张独木舟取下来,在画的背面写了两行字,然后翻箱倒柜找出一个新的画报筒,将画封好。
航空公司提醒check in的邮件弹出推送,冲了个澡后他来不及吹干头发就走出门。
他要走向他的答案了。
无论结果好坏,思莱应该从不畏惧得到答案才对,但是那天晚上周南俞听完他说的话之后,刚要开口就被他打断说,你走的那天再回答我。
他不管不顾就做了决定:
如果你说不,那我来跟你告别。
如果你说好,我就跟你一起走。
思莱登上了船。河道两岸不乏有刚刚抵达的游客,同船也有带着行李准备离开的人。全世界都在威尼斯擦肩而过,水面摇曳的金光倒映着不同的生命曲折,他也只是海中的一滴水。他抱着画报筒,听着风琴声,往繁盛的夏意里奔赴。
他只差一点点就抵达了。
-
机场。
旅游本来就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楚笑飞逛了几天威尼斯,醉了一顿酒,最初的兴奋过后时差感又向他袭来。他犯懒不想出门,泡进酒店健身房和游泳池,在最后所剩无几的时间里拖着箱子去看了场落日,晚餐都是在航站楼解决的。
而周南俞频频走神。虽然沉默是他的习惯,熟悉他如楚笑飞还是能辨别出他的反常,他看了看他没动几口的焗饭,试图去找他压在帽檐下的眼睛。
“不想走?”
“没有。”
“饭不好吃?”
“还行。”
“那你怎么……”
“闭嘴吃你的面。”
嚯,凶我。这要放在平常楚笑飞已经跳起来了,但是结合这趟旅行中他发现的端倪,他知道事情并不简单。
“——你不是说思莱要来送我们吗?”
“送别”这个词到底准不准确,周南俞直到楚笑飞问及的这一刻都没有答案。平日里他不是容易犹豫的人,相反,他几乎每次都是最快下决定的那一个。
但眼下,无论是对楚笑飞还是被提及的思莱,他都给不了回答。
还有一个小时登机,周南俞坐在餐厅角落没有半天要走的样子,楚笑飞在他对面干着急,“你给他打个电话?”
“嗯,再等等。”
楚笑飞翻了个白眼,靠在一边继续玩手机。
周南俞没法解释,无法通话是因为这可能不是单纯的告别,他也在等,等思莱在此站到他面前他可能就有答案了。
就像那天晚上,所有对白在他的意料之中又远在他的意料之外,那时他好像是有答案的,但是没能及时说出口的话会遗失。
可是最终他们没有等来思莱本人,等到的只有他的电话。
“周南?你们顺利到机场了吧。”
“嗯。”
“过安检了吗?”
“还没有。”
听筒那头停顿了几秒,传来一声浅浅的笑。
“我有点事情,所以没有去机场,不能送你啦。”
思莱的声音压的很低,听起来甚至可以说是虚弱。有点事情?介于之前他会弄得自己满身是伤,被讨厌的家伙强行拉走,带着父亲的遗物回来掉泪,或者突然被叫到医院去承受别人的泪,周南俞第一反应就是不好的事情。
这么一想思莱的运气真不算太好。可是他们在一块的时候他总是笑盈盈的,八面玲珑,说话底气十足,以至于他对他的第一印象永远不会是运气不好。
这次又是哪一种。
“有什么很严重的事吗?”周南俞追问过去。
“我在,医院。”思莱回答他,“Rose下周要做的手术提前了,很关键的手术……所以我要陪Lexi。”
“你回去吧,有缘再见。”
周南俞停顿了挺久才听见自己说了声“好。”
“周南,safe flight.”
“I will miss you.”
思莱干净利落地挂掉了电话,省去了所有他可能需要的沉默和迟疑。周南俞并没有为此而感到轻松,反而无解的事情又多了一个:
思莱是不想要答案了,还是已经认定了他会回绝?
在楚笑飞探寻的目光中,他站了起来,拿着护照和登机牌去找安检口的方向。
“走吧。”
“不等他了?”
“他有事来不了。”
“唉~~”
离开餐厅区的时候他们路过好多家咖啡店,周南俞往前走过的每一步都是甜甜圈和橘子汽水,还有提拉米苏。
还有一种声音,来自他脑海中的独家记忆。视觉中央的人不可再触碰,柔软的嘴唇开启又闭合,反复几次他终于读懂他在说:
带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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