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乔的请求, 渐渐又叫谢方无回过神来。
他眼底却有些恍惚与茫然, 似幼童之懵懂。
他在心里问自己，他在做什么？
……他不知道。
幼时谢云笙对他多有厌憎, 不曾亲自教他是非, 只扔下一句话, 死死叫他记着不能伤人；后来掌门将他从苑州带回无涯仙宗，一笔一划亲自教他描摹文章, 同他分辨仁义礼智，殷切希望他做一个坦荡君子。
可是他的劣性，却如附骨之疽, 蛰伏在最阴暗的角落里，随时浮出水面，骚动不安, 挥之不去。
他渐渐清醒过来，沈乔握着他的手，她身上的暖意从相触的指尖传来，抚平了他心下的不安。
“……对不起。”谢方无喃喃道，“我是不是又吓着你了？”
他像是完全忘了唐棠也在沈乔身后一样，眼里只看着沈乔，抬起脸来, 诚挚同她道：
“我只是太害怕……你会不高兴。”
沈乔沉默地看着他的眼。
谢方无仓皇着保证道：“我不画了, 再也不画了。”
他顿了顿，又低下头来，凑近她面前, 握着她的手，温声哄道：“我以后只画你，好不好？”
……唐棠，在一旁的唐棠觉得，自己此刻大概已经灵魂出窍了。
她木然着神色，缩在沈乔身后，只觉得这么多年来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都随着谢方无哄沈乔的话崩塌了个干净。
大师兄怎么了？
眼前这个人是大师兄吗？
她在做梦吗？
这是什么梦？怎么做得这么奇异？
唐棠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她“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时，沈乔才意识到唐棠昏过去了，侧过脸来，看着唐棠倒在地上的模样，略微有些不知所措。
谢方无突然扳过她的肩头，再次把她拥入怀里，下巴靠在她肩上，轻声道：“别看她。”
顿了顿，他补充道：“看我。”
沈乔微微张开嘴，有些讶异。
她抿了抿唇，最后犹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轻轻发出一个鼻音。
“嗯，”她耐心安抚他道，“看你。我最钟情于你了。”
——似乎每逢心魔发作，他就总是患得患失，失却常态。
沈乔心下莫名有些发酸，她想起他模糊提过的在苑州总是不受待见的日子，想起五长老对他的偏见，想起苑生心伤憔悴的样子，再一想想这么多年来他在外四平八稳、滴水不漏地假装着清风朗月、完美无瑕的大师兄……
他其实也从来没有实实在在地伤害过她，或者其他仙门修士。
就算在原著里，除了不知道怎么死亡的掌门和谢母，谢方无也不曾滥杀无辜，他为了立魔君威势杀死的那些魔修，本来也不是良善之辈。
除了执意和男主作对还有性情难测以外，沈乔在他身上找不着身为反派的恶毒之处。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怎么就因为这么一本小说的剧情，怀疑谢方无，躲着他，还总是和他作对呢？
“你不要不高兴，那些画都比不上你……”谢方无还在喃喃和她道，声音近乎哀求，“你若是不高兴，回去我便将它们一把火都烧了。只要你高兴，我什么都愿意做。”
沈乔轻轻拍着他的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这么沉默着，安抚着他。
他没得到答复，又同她道：“我不会对唐棠做什么，我只是不安心，心魔犯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把无常剑给你，你若是不高兴，就将剑折断，我便也会一起陨灭，到时候就永远不会做叫你不高兴的事情了……你觉得如何？”
沈乔纵使是知道谢方无每每心魔发作起来，都会和她说些胡话，这时也不免骇了一跳。
她之前只知道无常剑珍贵，谢方无等闲不会示人，没想到今日听他说这番话，就像是这剑已经约等于他的半身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竟然要将无常剑拿出来给她。
“不行！”沈乔想也不想，就拒绝道，“我拿着手里这把剑，已经觉得自己是在糟蹋宝剑了，你若将无常剑拿出来给我，我也用不上。万一我不小心损了剑，岂不是连带着还会伤到你？”
她丝毫不怀疑谢方无说会把剑给她，就一定会把剑给她。
沈乔忧心忡忡，谢方无却不以为意，冷漠道：“一把剑而已。”
他埋在她脖侧，话锋一转，态度又软了几分下来：“……我还觉得它不好看，配不上你。”
沈乔：“……”
配不上？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仙门第一宝剑。
送给她这么一个筑基的破修士？
她怕自己再和谢方无说下去，谢方无就真的在这里直接把无常剑拿出来给她了——
沈乔心念一转，决定另起话头，先止住他过分活泛的心思。
“你先说，”她定了定神，严肃道，“唐棠要怎么办？”
谢方无抬起脸来，与她对视，眸光沉沉。
沈乔又问道：“总不可能真叫她知道你背地里还是个魔修吧？”
又不是人人都像她这般，可以坦然接受谢方无的双重身份，并且咬死了牙关不往外说的。
沈乔自己游离于世俗，但大部分无涯仙宗弟子心中充满了正义，唐棠也是。
若是叫唐棠知道了谢方无是个魔修，哪怕沈乔再三请求唐棠不要说出去，唐棠肯定也会在犹豫再三后选择举发谢方无。
这么想着，沈乔心里不免又生出几分心虚与愧疚来。
无涯仙宗上下对她这么好，七长老虽然不着调，但也教她为人处世要坦荡磊落光明，但她却……
想到这里，沈乔又打住了思绪。
算了，横竖她连齐世扬的昙花都踩了。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听到沈乔询问，谢方无这才从关于无常剑的思量中抽出神来。
他抬眼瞥了躺在地上的唐棠一眼，语气平淡，冷漠道：“……你放心。她不会记得这些的。”
沈乔眉头一跳，隐约觉得谢方无这语气有些不妙。
“你要做什么？”沈乔问道。
同时，她开始暗中思忖起来，唐棠百毒不侵，如果用药，恐怕也除不去记忆……
谢方无想对唐棠做什么？
见到沈乔又狐疑警惕起来，谢方无漠然的神色这才一变。
他这才摆出凛然神色，十足诚恳地保证起来：“你放心，绝对不会伤到她，只是让她忘掉些东西而已。”
******
唐棠再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
她晃晃脑袋，摸索着爬起身来，眼前一切朦朦胧胧影影绰绰，等她坐在原地，缓了片刻，这些光怪陆离的景象才转而清晰明白起来。
她定睛一看，不远处伫立着两道身影，修长清瘦，一道娴静，一道舒朗。
娴静的那道身影，这一年来几乎同她日夜相伴，她再熟悉不过。
“乔乔？”唐棠欣喜起来，眉开眼笑，飞扑过来，衣角飞扬起来，踮起脚跳起来挂在沈乔身上，然后呜呜直哭，“吓死我了呜呜呜呜，大家都晕了就我还在……”
她哭了片刻，突然意识到不对，止住哭声，瞪圆了杏眼，一把又从沈乔怀里唰地直起身子来，警惕问道：
“你怎么在这里？你是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扮的乔乔？”
……沈乔对唐棠的反应，感到十分的诧异。
这样的问话，就在一个时辰以前，她就从唐棠口中听说过。
没想到一个时辰以后，唐棠失忆了，可是却还能完美复原之前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句话语。
她又被唐棠逗笑了。
沈乔弯起唇角，眼里都是藏不住的促狭笑意，温声答道：“我不是旁的东西，我就是沈乔！你怎么认不出我？”
唐棠提起来的心又放了下去，脸上警惕的神色消退了个干净。
——真是和方才一模一样的反应。
沈乔看着她的这番变化，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了，但好在及时忍住了，低了低头，尽力不让唐棠看出自己在暗地里笑话她。
她估摸着，接下来，唐棠就该和刚才一样，问她谢方无怎么在这里了。
沈乔屏息了片刻，很快，就果不其然听见唐棠惊疑问道：
“你怎么和大师兄在一块？”
沈乔这回是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唐棠看着她灿烂神色，像霞光明艳，心下糊涂，不知道沈乔怎么就笑起来了，拧着眉头，瞪着眼睛看着沈乔，神情十分滑稽。
“你笑什么呀？”她不解问道。
“没什么。”
沈乔弯着眉眼，摆摆手，敷衍答道，说着说着，又笑了两声，眉眼盈盈地回过眼，望了望谢方无。
“我思慕大师兄，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她看着谢方无，慢悠悠轻声和唐棠道，“一时不见兮，思之如狂。”
念完了两句酸溜溜的情话，她才转回头，和唐棠总结道：“所以我才和大师兄在一起，时时刻刻都不分离……你觉得怎么样？”
而听到沈乔问话的唐棠，只觉得自己此刻魂魄像是飞出了身体里，脑袋一片空白。而且更奇怪的是，她这种魂魄出窍一般的震惊感，竟然有种莫名的熟悉。就好像曾经她就惊讶到如此地步一样。
赝品。
唐棠判断道。
她搂着的这个女人一定是赝品！妖怪扮的！
沈乔那么安静乖巧温婉话少的一个性子，又对大师兄避之不及，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她听不下去了！
唐棠放开沈乔，冷硬起脸色，严肃训斥道：
“妖怪！你扮我师兄和师妹也太假了些！就你这点伎俩，还想哄骗我？我已经看穿你了！还不快速速束手就擒！”
沈乔：“……”
可是她是真的呀。唐棠怎么连她都认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基友吐槽我不甜……
不甜吗？这不是很甜吗？？？
*
最近在存稿新文，吸取经验教训，决定从头甜到尾，然后我写了十六个不同版本的大纲。
草稿打了四万字，正文才憋出两千orz
看在我这么认真的份上，万水千山总是情，相逢总是缘，走过路过不如不要错过，收藏一下好不好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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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你人设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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