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起谢夫人想要杀自己的回忆时, 谢方无神情平静, 好像在说一件再稀疏寻常不过的小事。
他将谢夫人想要对他不利的事情一笔带过，紧接着便讲起了无涯仙宗的事情。
“掌门就是那时候将我带回了无涯仙宗, ”他和沈乔道, “教我如何修行, 控制灵力，压制无常剑。”
——同样也教他该如何立德、正身、做一个翩翩君子。
谢方无努力按着他的意思去做了, 可无常剑的邪性发坐起来一次比一次难捱，掌门和谢夫人制不住他，便将他扔进了魔域, 由他自生自灭。
……总而言之，没有让谢方无在仙门和人间伤害到任何无辜，就已经是他们做出过的最大的努力了。
掌门和谢夫人此举, 无疑同样也是对魔域心存偏见，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警戒着谢方无不能伤人，却又告诉他可以在魔域消磨无常剑的邪性。只要伤害的不是人族修士，他们就觉得无甚所谓。
但是谢方无自己却觉得，无论是魔还是人，他都不想杀。
就算魔域的那些魔修手上染过再多的血，身上背着再多的罪行, 又与他何干呢？
他不是天道, 根本无从辩驳谁该生，谁该死。
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看无涯山云雾缭绕、葱葱郁郁的景色, 听师弟师妹们闹闹哄哄的欢笑声。
所以，带着这样的想法，谢方无一次又一次地闭关，重复了从前谢夫人对他做过的那些事情，常年将自己锁在狭隘的洞府中，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竭尽全力地克制着无常剑的邪性。
谢方无本来是能靠着自己压制住无常剑的邪性的，直到有一天齐世扬出现了。
齐世扬是无常剑第二任的主人谢扬的转世，就是他将无常剑从世外带入了世俗的纷争之中，就是他带着无常剑一次又一次地破戒、沾染了血腥。
他和无常剑立过契约，对无常剑的影响和控制，比谢娇还要深刻几分。
齐世扬出现在无涯仙宗的第一天，谢方无就差点压不下无常剑嗜血的欲望。
他在洞府里什么办法都试过：对着异常坚硬的石壁一次又一次地提起剑来，发泄激荡的剑气，砍过整整一道道划痕；用无常剑一次又一次地扎在自己身上；自己封锁住自己的灵力，一次又一次的加固封印……
好不容易，他才在洞府里安抚下躁乱的无常剑。
所有人都只知道他一直在闭关，却没有人知道他在洞府里每时每刻都在忍受着怎样的煎熬。
而在谢方无闭关的时间里，齐世扬已经渐渐在外闯出一片天地，用新的名字，创造了新的传奇，渐渐压下了谢方无的风头。
终于有一天，在魔域骚乱，再次要大举向仙门进攻的时候，齐世扬向掌门讨要起了无常剑。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他说谢方无常年闭关，恐怕是在修行一途上遇到了困难；魔域威胁当前，他愿意代替谢方无做仙门青年俊杰的领袖，借用无常剑，将魔域凶徒悉数赶回去。
无常剑现在早就不仅仅只是一把剑，它和谢方无的性命息息相关，掌门很快就拒绝了齐世扬。
他原本有心让谢方无亲自带着无常剑出关讨伐魔域，可是无常剑的状态实在太混乱，他又不能这么做。
他怕自己把谢方无放出来后，会控制不好谢方无身上沾染的无常剑邪性，反过来成为仙门的祸患。
掌门既不能将无常剑给齐世扬，又不能让谢方无带着无常剑出面安定人心，很快就成为了众矢之的。每日，从早到晚，不知道有多少人，都要不约而同地来到无涯仙宗门外，喝骂斥问掌门究竟意欲何为。
掌门心有顾忌，却无法解释，正为难得很……突然有一日，他便听到苑州来了消息，说谢云笙死了。
没有人知道凶手是谁。
于是掌门便急急命谢方无出关，到主殿来同他商议此事。
谢方无刚来到主殿，便发现掌门也已经陨落了。
最糟糕的是，同样没有人知道杀害掌门的凶手是谁，他们只知道谢方无是最后一个见到掌门的人，于是便将罪责推到了他头上。
谢方无解释不清自己的冤屈，又不甘心束手就擒，就此离去，无处可去，于是又只好回到昔日谢夫人带他生活过的魔域去。
他自知问心无愧，可是齐世扬却趁机在外煽风点火，还将自己遇到过的魔修串联起来，编造了一个故事。
齐世扬对外透露了自己是“谢扬”转世，耳后宣称，谢方无感应到了无常剑心向齐世扬，于是嫉妒之下走火入魔，勾结了魔域，一次次的指使了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想要杀死齐世扬；但齐世扬却都有惊无险地躲过了，并且修为威望与日剧增。
后来，齐世扬又向掌门讨要无常剑，谢方无心下不安，回到苑州和母亲诉说，母亲劝他将无常剑给予齐世扬，谢方无与母亲言语不和，便杀死了母亲扬长而去；后来掌门也劝他将无常剑给齐世扬，于是谢方无便杀死了掌门，从此彻底叛出仙门，投靠魔域。
他的故事编得很好，真真假假混在一起，简直无懈可击。
谢方无没有证据证明齐世扬是在骗人，无法反驳，竟然真的就这么被齐世扬泼了盆污水，莫名其妙成了仙门人人喊打的叛徒。
“……我的母亲和掌门都不在了，别人如何看我，我也不在意了。”谢方无回忆道，“我猜想他们的死和齐世扬脱不了关系，便只一心只想杀了齐世扬。可是他太狡诈，又隐隐能压住无常剑，我最后还是功亏一篑，没能杀了他，反倒自己孤苦伶仃死去，将无常剑留给了他。”
“梦醒之后，我不甘心。”谢方无又道，“所以我就带着无常剑，去杀了齐世扬。接下来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我将他埋到了魔域去，没有告诉任何人，七长老一直以为齐世扬失踪了，四处寻他。”
沈乔没有说话，看着谢方无眉眼又阴沉几分，语气森冷道：“我亲眼看着他闭上眼，断了气……他明明应该死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又活过来了。”
……这个原因，她倒是知道。
沈乔在心里默默想着。
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谢方无。
无论是那株昙花的事情，还是所谓“剧情”的事情，她都觉得不知道该如何和谢方无开口。
“不过不要紧，”谢方无说着说着，忽然微微笑起来，眉眼却依旧阴沉沉冰凉凉，森然可怖，语气轻飘飘道，“他再活过来一次，我就再杀他一次。”
沈乔抿了抿唇，仍然一眨不眨地静静看着谢方无，眼眶突然静悄悄的红了红，鼻尖也是一酸。
……谢方无这样，算什么反派呢？
她想道。
齐世扬比谢方无恶毒千百倍，却簇拥着比谢方无还要好听千万倍的名声，天命眷顾，人心所向，无论如何也死不掉，随时都可以转世再来，直到踏破虚空飞升成仙。
她该怎么告诉谢方无，齐世扬有多难对付？
他捅了齐世扬一剑，她毁了齐世扬的昙花，按着剧情中透露的信息来看，齐世扬的生机确实应该已经断绝了，可是他照旧活过来了。
这会不会就是所谓主角的光环？
无论她和谢方无努力多少次，杀死齐世扬多少次，他永远都会回来？
沈乔暗自心惊着齐世扬生命的顽强，谢方无见她红了眼眶，却只以为她是听不得这些生死的事情，心里害怕。
于是他轻轻摸了摸沈乔的脑袋，又轻轻和她说：
“我告诉你这些，只是让你有些准备。我猜，他方才直接放火烧了那一镇子的人，就是想故技重施，又将这笔账算到我头上去。”
然后重复上一世的故事，一步步将他逼得无路可退。
“如果真的到了那样的时候，”谢方无和沈乔道，“你就和唐棠回无涯仙宗去，不要再出来。”
沈乔眨眨眼，只觉得自己喉咙间又酸涩了几分。
她压下心底汹涌的情绪，勉强维持着平和的神情，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谢方无的眼，一字一句认真问道：
“你的意思是，让我就在旁边看着，当做从来都不认识你，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这些事，只管保住自己就行了么？”
谢方无却只沉默回视着她，没有答话。
沈乔觉得自己的身躯都僵硬了几分，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此刻嘴巴一张一合，都在说些什么。
“你不是叫我不要离开你吗？为什么事到临头，突然又想要我离开呢？”
一片寂静，长久的沉默，谢方无依旧沉默着，不愿意答话。
等到沈乔静得都能听见自己心跳响起的声音了，半晌，谢方无才低下头，又在她耳边低低叹了一声，轻轻说出一句好似稍不注意就能湮灭在风里的话来。
“……从前我想要你看着我。可是如果我不在，我想要你睁开眼看着这世间，看其他所有人……唯独，不要再看我。”
——你可以离开我去爱任何人。我只希望你在。
作者有话要说：憋死我了，我终于可以说了，师兄不是坏人QAQ
他就是因为总想着做好人，可是无常剑的邪性搞得他总是控制不了自己（最后还是控制住了），所以才会看上去那么扭曲（喂
他其实有点点自卑，自暴自弃，现在因为乔乔在变好，到这章的时候心魔都已经不出来晃荡了……
乔乔也没有考虑过率先保护自己的事情了，她一直想着怎么和师兄一起面对困难。
……唉，其实都是我的错。我文笔太差了写不出来这种感觉。
最后就……
嗯，祝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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