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乔正在苑州城内漫无目的地乱逛。
她曾经在五长老的记忆中看过这座城, 可是五长老的记忆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 眼下的苑州，和五长老记忆里的苑州有了天差地别的变化。
她穿过一条又一条小巷, 不觉中忽然站在了一家药铺的门口。
沈乔眨了眨眼, 忽然想起来, 这就是五长老记忆中经常去的那家药铺。
她还记得五长老甚至和这家药铺掌柜十分熟识——
他家里似乎有个生病的姐姐，经常需要抓药。
所以掌柜一见到五长老的时候, 甚至都能直接喊出他的名字，并且接着就关心他姐姐的身体状况如何了。
沈乔这么想着，心下突然生出几分好奇来。
怎么她从其他人口中, 就没有听说过五长老的姐姐的事情？
冥冥之中，她有种直觉，五长老的姐姐对五长老来说一定很重要……五长老会变成现在这样不近人情的样子, 或许和他的姐姐有些关系？
这么想着，她犹豫了几息，接着踏进了这家药铺。
药铺里的人并不多，两名伙计正在整理药柜，柜台尽头正有个客人隐在阴影里，等待着什么，还有一个和五长老记忆中容貌几乎没有丝毫变化的掌柜正在低头打着算盘。
……没有丝毫变化？
沈乔心下一凛,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三百年过去了, 五长老都变老了不少，这位掌柜还是当初的模样，只能说明, 掌柜的修为……实在是高深莫测。
带着这样的推测，沈乔抬眼观察药铺掌柜时，都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
被这样好奇的视线看着，掌柜当然很快就意识到了异常，手下打着算盘的动作微顿。
他也侧过眼来，回视沈乔，眨眨眼，疑惑着试探问道：
“这位……客人？您是不是来抓药的？”
沈乔“啊”了一声，收回了过分好奇的视线，礼貌着微笑答道：
“不是。”
她顿了顿，近前两步，随即自我介绍道：“英杰大会在即，我是从别的地方赶来参加的弟子。我们门派有位师伯，以前就在苑州住过一段时间，提到过苑州城里的东西，也提到了这家药铺，我在苑州初来乍到，误打误撞走到了这里，又想起师伯也提到过这家药铺，一时好奇，就走进来看了眼。”
她随口给自己编了这么套说辞，等着对面药铺掌柜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沈乔才又对掌柜道：
“您看起来真年轻，我师伯在门派里说起苑州城的事情时，都说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他已经很久不曾回来苑州了……可我今天路过这里，发现您和他口中描述得还是一模一样。没有变老过。”
掌柜笑道：“姑娘，你师伯口中所说的恐怕不是我，应该是我祖父或者我父亲吧。很多苑州城本地住的人也说，我们祖孙三人生得简直一模一样。”
沈乔一怔。
原来这个掌柜不是五长老记忆中的掌柜。
那就说明药铺掌柜的修为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高，他并不是容颜不变，而是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抱歉，”沈乔从善如流改口笑道，“是我误会了。原来还有这样的事。”
掌柜又乐呵呵地笑，对一旁伙计道：
“小徐，给这位姑娘上杯茶。”
沈乔原本有心探问五长老的事情，掌柜陡然之间说要给她上茶，反倒让她有些不安起来，不大好意思在这里继续待着。
“我只是路过，”她连忙推辞道，“进来随口问一问，您不必如此。”
“话不是这么说的，”掌柜仍然乐呵呵地笑，“你既然进来了，就是咱们的客人。反正这会儿店里人也少，你有什么想问的，也可以坐下来边喝茶边问呀。”
他一派和蔼，药铺里又有这么多伙计在，再加上这家药铺是沈乔从五长老记忆里看见的三百年前就一直开在这里的店铺，店铺外人来人往……她便没有了戒心，接过伙计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
茶水甘甜。
“你师伯是哪位？”药铺掌柜笑眯眯看着沈乔喝了茶，慢吞吞问道，“你和我说一说，说不定我能想起来。”
“哦……您怕是不记得他。”沈乔面不改色敷衍道，“他只是难得在苑州城里住过一小段时间而已。很快又走了。”
掌柜若有所思地长长“哦”了一声。
手边的茶水太好喝了，沈乔忍不住又喝了一口，然后问道：
“我师伯还和我提起过，说当今仙门第一的门派，无涯仙宗里，有好几位长老以前也是苑州人。”
“是吗？”掌柜反问道，“这我倒不知道。我只知道无涯仙宗的几位长老修为都极高，人人都是极高深的修为，我出生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长老了。”
沈乔恍然道：
三百年过去了，五长老当初在这座城里的回忆如今又还能留下多少呢？
这家药铺虽在，掌柜却不是之前那个掌柜了。
她纵使想探听什么消息，也探听不出来了。
她无论有多想探究五长老的过去，都不应该指望能从现任药铺掌柜口中问出什么来的。
想通了这些后，沈乔悻悻闭了嘴，不再问关于五长老的事情了，而是绞尽脑汁找了别的话题和掌柜聊了一阵，接着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
……她前脚刚走，掌柜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下来，，方才笑得眯起来的一双月牙眼也恢复了正常，眼底一片漠然。
他侧过头，往角落里从来没有离开过的客人身上看了一眼。
“主人。”他走上前去，和那客人感慨道，“……没想到我们还没想好怎么对付他们，她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客人冷笑一声。
“如此一来，岂不是正好？”他道，“省得我另外费心思骗她出来。……这下有好戏看了。”
******
眼看着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沈乔忽然不再想在外逗留。
她走得快，不知道身后的药铺又发生了什么，只一心想着赶紧回谢府去。
到了谢府门口，她忍不住又往那块碑上看了一眼，总觉得这块碑给她的感觉越来越熟悉……她看着那块碑，有时候会恍惚觉得她不是她，这个世界不是这个世界，一切都颠倒错乱，充满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虚假意味来。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她还会觉得，石碑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在里面，好像十分迫切地想爬出来一样。
……但是当她从石碑前走过，这些所有异常的感觉都瞬间烟消云散，在空中化为乌有。
沈乔对着门口看守的谢家子弟拿出了自己的玉牌。
他们细致检验了几番，就让开了路，让她回去了。
谢府太大，沈乔按着自己的记忆，努力往前走，险些走错路，绕了两圈，才终于回到无涯仙宗弟子居住的小院子。
她一进到前厅，前厅静悄悄的。
她从前厅往后走去厢房，远远又看见唐棠和王彦书肩并肩坐在一块。
沈乔自觉静悄悄地换了条路，避开唐棠和王彦书，恰好遇见同行的其他无涯仙宗师兄。
沈乔和他们打了招呼，问他们五长老和大师兄在那里，几位师兄对视一眼，答道：
“五长老好像去了前面和谢家家主商量事情了……大师兄……”
他们想了想，不确定道：
“……应该也一起去了吧？反正我们没见着他。”
沈乔有些失望地应了一声。
她想了想，又调整了心情，转而问道：
“那……师兄们知不知道院子里的这些房间，是怎么分的？我想回自己的房间去休息了。”
当即就有个师兄给她指路道：“你从这里进去，西边第二间房，就是你的了。”
沈乔道了声谢，扭头按着师兄指的路走。
她才推开门，踏进去又关上门，突然有人从背后抱住她，将脸埋在她脖颈侧。
沈乔骇了一跳，正想往后一手肘击过去——突然想道，会这样抱她的，大概只有一个人。
“……大师兄？”她不确定问道。
谢方无闷声应了一声。
沈乔收回了差点就抬起来往后击的手，放缓了声音，温和问道：“你怎么了？”
难不成她又做什么事让他不安心了，所以他又要闹了？
她想道。
“我想抱抱你。”他飞快又含糊地答道，“……这样心情会好些。”
“你心情不好吗？”沈乔敏锐问道。
“不大好，”谢方无道，“不过见到你就好多了。”
……这话沈乔一时没法接。
她抬起手，也默默摸了摸他脑袋，沉默片刻，问道：
“怎么了？”
“等我没事了再告诉你……”谢方无又闷声含糊答道，“我现在不高兴，如果告诉你，你也要跟着扫兴。等我觉得没事了，再告诉你，你就不用费神为我不高兴了。”
……又来。
他每次不高兴的时候，都是满脑子莫名奇妙的奇怪逻辑。
沈乔叹了口气。
“你告诉我吧，”她温声劝道，“你不是答应了我都要告诉我吗？怎么每次事到临头，又要瞒着我？”
“我告诉你，当然告诉你，”谢方无理直气壮，“等过两天就告诉你。”
沈乔：“……”
没脾气了。
她又摸了摸他的头发，觉得自己的腰被身前的门闩咯得慌，身后又拖着这么大一个比她高许多的青年，实在难受极了。
最重要的是，她迁就着他靠过来的动作，歪着头，恍惚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落枕了。
“那你要抱到什么时候？”她问道，“我刚才在外面走了一圈，想坐下来休息，不想站着了。”
沈乔说自己想要坐下来，谢方无就立刻直起了身，往后退两步，沈乔转过头，见他替她从桌下挪出木椅，抬袖一拂，再示意沈乔坐过来，自己则潦草随便抽出木椅，看也不看就坐下去。
沈乔刚坐下，谢方无幽幽盯着她，眼眸中情绪变幻，幽黑深沉，沈乔被看得难得又有些慌张，谢方无忽然又开口问道：
“……你喜欢我吗？”
沈乔……真是彻底没脾气了。
“喜欢。”她煞有介事地一点头，驾轻就熟地对谢方无郑重道，“很喜欢，我最喜欢你了。”
……这句话她已经说过不知道多少遍了。也不知道谢方无还要问多少遍。
谢方无得了答案，又幽幽看了沈乔一阵，沈乔被看得十分忐忑，不由得在心里想道，她出去的时候，谢方无到底又是受什么刺激了，怎么这么古怪？
她确实十分想知道他怎么了，可是他却好像怎么也不愿意说。
正当沈乔苦恼的时候，谢方无忽然又慢吞吞道：
“我今天有些不高兴……”
沈乔眨眨眼，“嗯”了一声，很配合地看着谢方无，静静地倾听着。
谢方无接着道：“本来我不想告诉你，因为怕你也不高兴……不过刚才你和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突然觉得，那些不高兴都没了，好像也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沈乔茫然：“……啊？”
谢方无微微笑起来，果然一点郁郁不乐的模样都没有了。
“既然我现在不会不高兴了，那我就告诉你方才都发生了什么。”他总结道，“……你听了不要为我难过，因为我现在确实觉得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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