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士]花卷x陈竹
·01花卷Side, 02陈竹Side
·双方三十岁
“Please fasten seat belt and brace fo, please fasten seat belt and brace for impact.”
舷窗外灰白的雾气几乎与天空融为一体,这架从东京直飞尔湾的飞机上出现了短暂的骚动。后排的日本父母轻声安慰忍不住抽泣的孩子,但自己的声音中也带着微微的颤抖。
花卷将纸杯里的果汁一饮而尽,收起小桌板,又把纸杯捏扁塞进垃圾袋里。他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安全带,双脚踏实,背部轻轻后仰,重靠在座椅靠背上。
广播换成了日文,他只能听懂一部分,但想来也是“请大家系好安全带,飞机有坠落可能”的类似意思。机舱里的骚动逐渐归于平静的压抑,舱壁上亮着一盏红色的小灯,一闪一闪,均匀地明灭。
花卷侧头盯着那盏灯,心里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
他今年刚满三十岁,而立之年。
家里七年前决定了举家外迁,两年以后终于连带花家的产业一起落户加州尔湾。同年他决定从明星转职导演,布局从二十五岁开始,二十八岁拍了处女作电影,一年后获得了金章奖的提名。
新科导演毫不懈怠,获得提名的同时就开始了新电影的选角与拍摄。剪辑期刚过,他接到母亲的电话,温柔而不失强硬地“建议”未来的纪江大导演抽空回一趟两年未归的家。
新电影的合作方是靠谱的日本公司,又恰逢宣传造势的空窗期,他索性把工作安排给副导演,订了回家的机票。
然后,就遇上了千载难逢的紧急迫降。
这与他万年幸运S的人设完全不相符,花卷自嘲地微笑。三十岁孤家寡人的年纪,事业稍见起色,感情一潭死水。
大概身处娱乐圈,寻觅一个般配的人本就不易;加之他自己的家世和背景摆在那里,也实在并非一般人能高攀得起。
——毕竟,一个处女作敢于选取《寻找无双》*作为剧本且入围金章奖的导演,其内心对某些纯思辨内容的追求,不用想也是远超大多数人。
花卷扭头转向窗外。地面上空几千米处,风和水汽裹挟着这架民航客机,让它看起来如同一艘飘摇的舟。随着飞机又一次猛烈的颠簸,后排的小女孩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旅客中有人在叹气,低低回旋在机舱里,如同一个灾难来临前的预言。
天空愈加昏暗起来,双层玻璃内侧倒映出他自己的脸。花卷忍不住也叹了口气,把投向窗外的目光收回。仿佛刚才的剧烈颠簸提了醒,邻座的旅客终于摘下了他的耳机,把iPad的视频界面暂停又把平板电脑放平,看来是准备把电脑收起来,安心迎接迫降。
这位的反射弧倒也是挺长的,新科导演默默腹诽道,刚才的两次颠簸他都是怎么度过去的?不会晕机吗?
他其实已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对任何事物产生好奇了。对于一个靠创作吃饭的人来说,这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好事。
没有新血注入,思想的源流无论如何丰沛,也迟早有一天会面临枯竭。
已经成为永川医院副主任医师的发小忧心忡忡:“花卷啊,我不懂你们拍电影的这些路数,但是完全只靠天赋吃饭,是不是对以后不太好?”
说起来和陆志浩也有将近一年没见面了,他想。
然后他轻轻往邻座的方向不着痕迹地倾了倾身,看了一眼他还没来得及关掉的电影界面。
——她们俩穿一样的土耳其短裤,一样的凉鞋。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无双用一段金链子,拴了一个祖母绿的坠子,遮住了肚脐眼,但是彩萍的链子是镀金的黄铜,而坠子是一块绿玻璃。祖母绿名符其实,就像祖母死了埋在地下半个月再挖出来那么绿。
“……寻找无双。”
自己拍的电影,一般来说,都是自己最清楚。
王小波的书很适合年轻人拍,因为有自由精神浸在里面。青年的迷茫和挣扎是大众喜闻乐见了几百年的话题,国外的比如《寻找戈多》,国内的比如《寻找无双》。
暂停的画面稍微有些发虚了,然而依旧能看得见主角记忆里身穿短褂短裤,肚脐上垂下一滴祖母绿的少女模样。
邻座带着探寻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花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电影的名字说出了口,顿时汗颜。
偷窥人的屏还被当场抓包,实在抱歉。
好在邻座看起来并没太在意,他只是风轻云淡地把电脑收起来,花卷趁着思考怎么给人道歉的时间又看了他好几眼。
邻座穿着一身蓝色西装,系着蓝白相间的条纹领带,后背挺得很直。他后颈的头发服帖地扫在衬衫的领子上,脸颊很干净,连胡茬的青影都没有。微微有些下垂眼和眼袋。
花卷眯了眯眼睛,熟悉的侧影穿过时光,和十几岁的记忆重合。
“请问,”他说,语气中带着探寻和疑惑,“你是不是叫…陈竹?”
邻座的男人点了点头。
“是。”
无论是十五岁还是十八岁的陈竹,对于当时他所在的学校来说,都是一个传奇。
这种传奇和另一位大神裴之的传奇不尽相似。后者的传奇可以被形容为“一个勤奋的天才”,天赋异禀到不是常人可以仰望的存在;而前者的传奇却是普通人能走到的极限,一万个人里有一万个人都知道如何做到,却只有十个人真的做了,其中又有一个人成功做成。
做成的那个人就是陈竹。
初三上学期之前还是一个沉迷游戏的网瘾少年,期末考试之后却得了年级最大进步奖,中考更是高分考取全省最好的永川中学。
高一参加全国高中生计算机能力竞赛就得了国家一等奖获得保送永川大学的资格。高三时永川整个理科部都觉得陈竹要收拾收拾轻轻松松上永川了,结果教务处随即收到一封国外回函,是来自卡内基梅隆大学*的入学通知书,邀请陈竹同学进入软件工程专业就读。
“CMU的软件工程!”花卷还记得当时班级同学说的话,男孩稚气的面容里满是艳羡,“那可是全美最好的计算机学院啊!”
“我叫花卷。”花卷说,新科导演有些忐忑,于是他做起了自我介绍。
“我知道,”陈竹说,“我刚才看的就是你的电影,纪江导演。”
花卷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他目光飘了飘,耳朵尖慢慢地变红了。
不过好在,陈竹并没有让他窘迫很长时间。
男人在飞机的摇晃中向他伸出了手,眼神诚挚。
“我是陈竹,你初中和高中的校友。现在在暴雪总部工作。”
他们双手交握。
“暴雪?”花卷说,“你是真的把爱好当做了职业啊。”
他语气里的愉快不掺假,是发自内心地为有人真的“把爱好变成职业”而高兴。
就如同他自己,十二岁想当明星的理想在二十岁实现,又在二十八岁的时候用最喜欢的作家的作品拍了电影。
“算是吧。”陈竹说,他也笑了,唇角淡淡地弯起,将面容里沉郁的东西冲淡了不少。
“我没玩过游戏,”花卷说,他扭头问他,“游戏好玩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花卷觉得陈竹的眼睛在听到“游戏”二字的时候亮了亮。
窗外又逐渐转为明亮,云层不再夹杂灰白和铁灰,似乎云下的雨已经渐渐停了。
“很好玩。”陈竹说。
他看起来在很努力地措辞,试图给一个从来不玩游戏的人解释它的魅力。
“就像电影一样?”花卷歪了歪头,说。
陈竹看了他一眼,眼睛弯了弯,笑出了声。
“对,没错——”他打了个响指,“就像电影一样。”
他们谈了很久,直到后排的抽泣声归于沉寂,空姐在过道中又分发了一次饮料。
几千米下是沉默而温柔的深海。飞机不再颠簸,而是平稳地滑翔于天空之上。
“对了,问你一个问题。”花卷靠在商务舱的靠背上,与陈竹碰了下杯,又指了指他的ipad,“你觉得这部电影怎么样?你是第一次看吗?”
“上次看是在电影院。”陈竹很淡定,“我不是很了解电影,你要我从哪方面评价呢?”
“哪方面都行,不想说也可以不说。”花卷眼神清亮,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陈竹略略思索。
“人类有两种选择,即自由和幸福,而对大多数人而言,选择幸福比较好。”他沉吟着开口,“在电影院里,我一直在想着这句话。”
花卷的眼睛弯了弯,他的指尖轻轻叩着纸杯的外壳。
“我剪辑的时候,脑子里也一直在想着类似的话。虽然我不知道它的出处是《1984》还是《我们》。我们以为,生活并不是我们表现的那个样子,但事实上,它正是我们表现的那个样子,这个世界甚至比梦还要荒诞。”
他们对视一眼。浪潮在空中碰撞,卷起水花,又消失在时间的海里。
——“何况尘世嚣嚣,我们不管干什么,都是困难重重。所以我估计王仙客找不到无双。”
那个作者在书的最后一页如此写道。而在那之前,他在序言中给他的读者写下一个定理:A等于A,A不等于非A。
“总有一部分人热爱思维的快乐,即使苦痛依旧。”
最后,陈竹这么回答。
花卷的心弦轻轻一动。他不自觉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校友兼邻座,男人神色平静,没有任何变化。
洛杉矶*的土地逐渐靠近,机舱里一片柔和的安静。
这段航程已至终点,正如世界上的每一段相遇,最终都会走向终点。
但是,不用担心,花卷想。
陈竹起身取下自己的行李,箱子上画着一把剑。
他们还会同行,沿五号高速公路,从洛杉矶到尔湾。
“校友,”新科导演说,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而不具侵略性的磁性。
他向软件工程师递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的界面是一个二维码,左上角有他的头像。
“留一个联系方式吧。”
他们还会有很长一段同行的路。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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