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拭去他的泪,并未感受到他的快意,只觉漫漫无际的悲凉。
正当我与皇帝相对无言时,高禄忽然快步躬身上前来:“陛下,和妃与张昭仪带着嫔御们来了。”
皇帝面色立刻恢复了平静,看向不远处语带愠怒:“她们这般成什么体统!”
我向后看去,云谧、张昭仪、崔修仪、林婕妤、赵美人、徐美人以及几位才人、宝林皆脱簪素服纷纷随我而跪。
云谧先是担忧地望了我一眼,这才向皇帝敬拜:“臣妾惊闻梁宏废后之狂言,五内震荡!皇后娘娘母仪于天下,垂范六宫,慈爱诸子,表率勋贵。每朝每夕,未曾有怠。纵使有大长公主一事,娘娘实在无辜,妾等力谏陛下莫要迁怒娘娘!”
说罢,便是朝着大理石的地面重重的一个叩头,她白皙光洁的额头顿时泛红,渗出隐隐血迹来。
心痛的感觉袭遍全身,是我连累了她,是我没能保护好她。
张昭仪紧接着云谧开口:“陛下为天下之君父,娘娘为臣民之共母,父康母泰,则四海安定。臣妾身为九嫔之首,幼承庭训,于忠于孝,护奉中宫义不容辞。伏请陛下三思,切莫迁怒皇后!”
崔修仪亦跟随道:“伏愿君父莫要迁怒皇母,妾等惶恐万分!”
语罢,众嫔御再度齐叩首。
皇帝沉沉不语,注视我良久,方启齿道:“朕并非迁怒皇后,只是昭懿太主一事,证据确凿,梁宏弹劾亦有根有理。为人君,当公正清明,不可偏私。若激的梁宏等人死谏太极殿,朕便成了遗臭万年的昏君。”
他又看向高禄:“皇后,暂且禁足千秋殿,非诏不得出。今日在场嫔御擅闯太极殿,各罚俸三个月,送她们回去罢。”
李通等人簇拥着皇帝去了集英殿议事,高禄连忙派了内监们送妃嫔回宫,又带着左右心腹恭送我回千秋殿。
及至千秋殿外宫门时,高禄在我身旁低语道:“娘娘,陛下只说让您禁足,并未让千秋殿的内监宫娥禁足。”
我颔首微笑:“有劳你了。”
高禄更加恭谨:“奴婢不敢。”
神情在高禄等人走后,再度归于漠然。
“明日早朝,且有的瞧呢。”我径直走向西偏殿的净室。
待侍女们伺候着沐浴完毕,才终于松泛些许。我只拣了极家常的水兰纱裙并单薄的雪白绣金线鸾凤披帛穿着,万千青丝不过拢成简洁的螺髻,饰以一支赤金祥云簪。
菱花铜镜中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成熟的风韵,端贵的气度,雍静的面容。
匆匆一转眼,原已困于深宫数年了。
沈氏一族的嫡女,临安侯独女,公主长女,文宗皇帝最宠爱的外甥女,郴王的王妃,皇帝的皇后,后宫之主,皇子公主的母后。
我拥有或曾拥有许多的身份,却唯独寻不到真正的自己。
骄傲率性、宜喜宜嗔、娇憨恣意的沈嫃,昔日策马游春、意气风发的年轻女郎,在太康元年册封为皇后时,就已逐渐消逝。
自嘲地摇了摇头,囿于宫墙之内,挣脱不开的枷锁。
略一凝神,却见画黛面带欣喜地从外头走进来,语气带着难以抑制的愉悦:“娘娘,前方战报,岩州一战大获全胜,晋王殿下预计明日抵达上京。”
我慌乱起身,心中大定,画竹忙扶住我。
不及展颜欢笑,画榴却又匆匆入内,沉重而忧心道:“娘娘,临安侯大人,病危。”
因着连日来的操劳忧心,又兼此刻大喜大悲的冲击,我不禁猛然眩晕,终是眼前一黑,渐渐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才悠悠醒来,睁开眼,恍惚看见昀儿的脸。
我是在做梦么?我忽然软弱起来,纤细无力的手颤颤地伸向他的脸颊,两行清泪霎时流下。
一只强有劲的手握紧了我,温暖漫上心间。
他的声音坚定而轻柔:“母后,是儿臣。儿臣回来了,母后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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