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大早上,简容刚从梦里醒来, 就觉得窗外的鸟鸣叫得格外烦心。
她小时候就听人说过, 听到这种鸟叫,常会有恶客上门。
果不其然, 一大清早的,太子又过来了。
“今日也不是沐休啊, 太子怎么这时候来了”简容奇怪。
“听说是昨日陛下在朝上训斥了太子一顿, 还罚他在家反省三日。”花筝小声说。
“那他不好生反省着,出来晃荡做什么”简容挽着头发, 很没好气的说道。
“姑娘慎言,太子今日心情怕不太好呢。”花筝劝到。
“一大早的被闹醒,我的心情就好了”简容直接问刚进来的金笙,“太子的脸色是什么样的”
小丫头还傻乎乎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太子已经挑开帘子走了进来“来见太子妃, 孤自然是十分高兴的。”
太子的神采看起来倒是不错,脸上带着三分笑,穿一身软布青袍,如松如竹。
简容偷偷翻了一个白眼, 又并不想早早的就和太子撕破了脸,只假笑着嗔怪道“殿下,妾身头发还没梳好呢, 你不知道女儿家这样是不敢见人的嘛”
“孤又不是外人,”太子这时候却没有半点君子风度,反而自己提了一张小凳, 死皮赖脸的坐在简容边上,笑吟吟的看她,“爱妃披散着发,有一番格外的风情呢。”
上辈子可没听你这么说过,简容就当他放屁,一点没放在心上,只是挽着漆黑如墨的长发转过头,叫花筝快快给她梳起来。
花筝看上去有些慌,小心翼翼的绕过太子,走到另一边,手忙脚乱的帮简容挽发,她大约是想快些,却一个不慎扯疼了简容。
简容吃疼,可一想到太子就在边上,又不愿意叫他笑话,只生生把呼疼声吞了下去,没想到太子却突然伸手,一把接住了简容的长发,将花筝赶到了一旁去。
“孤来给你梳。”他说。
简容却很抗拒“太子哪里会梳女人家的头发,花筝,你快些过来”
花筝原本都害怕的躲到了很远的地方,听到简容的话,迟疑的往这边走了两步,又被太子轰开。
“孤儿时给母亲梳过。”太子说,然后握着简容梳到一半的长发,翻来覆去的看。
他这话一出,简容瞬间就静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关于先后的话题,在宫中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禁忌,简容可从来不敢提。
太子察觉到简容的不自然,又笑“太子妃不用紧张,孤还是很愿意和爱妃说母亲往事的。”
简容脖子僵直,脑子却转得飞快,好久才憋出一句“妾身听说,先后贤良淑德,是后宫典范。”
太子这时候已经拿着木梳,一点点的顺着简容的发尾,闻言只“嗯”了一声,又梳了两三遍,才接口“母后性子柔顺,偏又十分倔强,是个可怜人,还好早早死了。”
简容简直不敢开口说话了,听听,这是为人子该说的话吗要是给外人听了去,怕只会说本国储君得了失心疯了
她想了半天,才支支吾吾的道“太子这话,是说反了吧”
太子却不再说话,只是认认真真的给简容梳发,仿佛在仔细雕琢一件珍品一样。
简容更加不敢动,生怕太子给她揪一戳毛下来。
太子的手指看着温润如玉,其实手掌十分粗糙,拂过简容头发的时候,有一种特别古怪的感觉,但是他的手极稳,力道也掌握得好,如果不是他太子的身份,简容甚至觉得十分舒服。
就是也太慢了。
太子的动作看上去并不太慢,甚至有一种信步游庭的感觉,问题是,他已经反反复复在简容的一条发辫上拆开挽起了四五次,也不知道在倒弄什么。
就这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简容实在耐不住了,小声的问道“殿下”
太子恍若从梦中醒来,突然笑起来,一下子松开手“这么多年没有试过,孤的手都生了。”
简容的脸色一下子青了。
“还是你来,”太子指了指花筝,“孤看着你是怎么梳的,下回就学会了。”
太子今天这是被下了蛊吧神神叨叨的根本没法应对
简容简直就想尖叫起来,她终于忍耐不住,怒气冲冲的回望太子“殿下,您是一国储君,研究这些小儿女的东西作甚要是不知道的人,还要说妾身祸国殃民了呢”
太子被简容斥了一句,反而笑得越发欢快“爱妃说的太没道理,这些闺房之乐,同祸国殃民又有什么关系古时的幽纣之事,是那些帝王自己无能,怪到女人身上做什么”
简容压下心中的愤慨,重新强笑起来“殿下的见识自然比我这女儿家强,若是说起挽发针绣这些,才是我的强项呢”
她转头不想再理太子,只催着花筝快快给她梳好。
太子退后了一步,继续仔仔细细的看着花筝挽发,一边点头“爱妃说的极是,说起针绣,孤听说女子出嫁前,都会做些针线绣样,我还在太子詹事身上见过他妻子给做的帕子,对了,爱妃可有什么送给孤的”
简容浑身一僵“妾身手太笨,做不好这些,也不敢叫殿下笑话。”
“这可真是遗憾了,你不用担心,不管你做的是什么样子,孤必然不会嫌弃,就算残了破了,也是爱妃的心意。”太子笑得十分真诚,仿佛真是一个向妻子讨要礼物的丈夫,只最后那句话,说得格外重,尤其是残了破了四个字。
简容很想用针扎他一下。
太子在简容这里晃悠了一个上午,围观了一阵梳发,又捡着简容这里的书翻了几页,还用过午膳,说了一通不知所云又似有所指的话,才慢腾腾的离开。
等到太子走后,花筝才拍着胸脯“太子看着是个好脾气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要说话奴婢就觉得害怕,可不说话,奴婢就更害怕了。”
金笙也很认真的附和道“奴婢看到太子,就忍不住手抖。”
简容却心神不宁,突然问金笙“你去埋东西,有没有人瞧见”
金笙想了想才说“奴婢是晚上去的,应该没让人瞧见。”
“也不一定,”简容咬着指甲道,“在宫廷里,原本就没有秘密可言。”
金笙有些害怕“姑娘,奴婢是不是闯祸了”
简容摇头“不是你的错,是我疏忽了罢了,他那样推我,我还不能发脾气看太子这幅样子,也不像是准备和我撕破脸的模样。就是不阴不阳叫人难受罢了。”
花筝和金笙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太子则悠悠闲闲的从简容院子里离开,看上去一点没有别人猜的烦闷憋屈,反而心情极好。
路过上回那个花坛的时候,他又一次停下来,顺手扯了一片粉白的花瓣揉在手上,又放在鼻子上闻了很久,突然笑,又叹气“这种握也握不住的心思你说说,究竟要怎么才能讨到姑娘家的欢心呢”
今日跟在太子身边的是刚从南边回来的奔青,他话比翻羽少多了,人也有些木讷,听到太子的话,傻愣愣的问“殿下你这是瞧中哪家的闺秀了”
太子看了他一眼“孤这是瞧上自己的家了。”
奔青挠挠头,觉得太子这话真是古怪,不过,太子心眼多,说的话他听不懂原也是常事。
又过了两天,简容的姑母又进宫来同简容辞谢,因为姑父准备去泉州上任了,她也跟着一同赴任。
“这可是一件大好事,”简容很高兴的说,“我娘舅家在泉州也有些关系,我这就写一封信,托他们照拂一二。”
简容的姑姑忙谢过,又说简容的母亲已经修书过去,并不需要再多劳烦,她又提起自家孩子这一回并不准备一同南下,而是留在京城,请简老太傅教养。
“这是再好不过了,”简容就笑,“我原还担心,听说这位表弟身子不大好,去泉州会有些吃力呢。”
其实这是简容私下里劝简老太傅的话,毕竟上辈子,她这位表弟就是死在了姑父赴任途中。
虽说去的地方不同,但是那孩子身体弱,总是小心为上。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简容的姑姑突然左右看看,低声说“太子妃,我想同你说两句私话。”
简容摒退了左右,才请姑姑开口。
简谨之看上去有些不安,她模样生得好,就算这个年纪,犹有少女的情态,简容看着都觉得怜惜。
“姑姑,我也不是外人,有什么话直说就是。”简容拍着她的手,只觉细腻柔滑,完全不像一个中年妇人,简容作为一个女儿家,还挺羡慕的。
简谨之叹一口气,终于说“太子妃,我有些话原本不想说,但是自从出了贺氏那事,总觉得心中不安。”
“贺氏”简容有些惊讶。
简谨之低垂着头,吞吞吐吐的“我原本今上今上曾经想要纳我入宫。”
简容一惊,但是再看自己姑姑的姿色,又觉得不太意外了。
“我自然不愿意,爹爹也舍不得,就拼了老脸将我嫁给如今的丈夫,只不过后来简家就诸事不顺,想来全是我任性的过错。”简谨之的声音更低,羞愧几不能言。
简容也有些惊讶,迟滞的说“今上应该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吧”
“你是晚辈,这些事情我原没脸同你说,”简谨之道,“但是你在宫中千万小心,今上聘你做太子妃,说不得他究竟是什么心思。”
她说着说着又慢下来,自觉失言,急急解释“倒也并不全是因为我,而是爹爹当年叫他大失面子,今上心眼格外的小,你千万小心”
简容拍着她的手“姑姑莫急,我明白的。”
简谨之又叹“这些话其实是爹爹要我给你说的,他要我嘱咐你,宫里处处都是陷阱,你千万小心。”
“不过,”说到这里,简谨之的神色又有了几分轻松,“爹爹说,太子却是一个难得的良人,你有什么事情,千万不要因为小女儿的心思瞒着,尽管多多向太子请教就是。”
简容的脸不由一拉“祖父这话我却觉得没什么道理。”
简谨之同晚辈讨论这些私房话,看起来似乎十分局促,她听见简容的话,似乎想要反驳,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简容却又扯着她姑姑的手“不说那些无聊话了,姑姑,我听说你就是那位织金散人我只恨晚生了十年,没有瞧见姑姑当年的风采。”
简谨之却反而更加局促了,摇着头“都是些年上轻狂的旧事,我现在想起来还很是后悔。”
简容有些惊讶,她姑姑却显然并不想提这些,匆匆就揭过了话题。
简容也不多说,反而拉着姑姑的手,开始说起正事。
姑父这次去泉州,首要注意的,就是泉州市舶司。
简容已经打听过了,那焦家的次子如今正是泉州市舶司的征榷使。
市舶司诸事由市舶使总领,其下还设四位副使,分别是理藩使,征榷使,抽解使和内河使。
其中理藩使统管藩人藩船的进出来往,泉州是个大港,如今又已经废除海禁几十年,海外来的商人商船极多,又多是些挥金如土的豪商,这理藩使虽然辛苦,油水却很丰厚。
然而油水更足的,却是征榷使和抽解使,船只出港入港之前,市舶司会先封堵货船,押送回港,然后将全部货物先入官库,一一分类点检,若是有禁止出口或是内销的货物,就没收销毁,其他则细分为粗细两种货物,再从其中抽取一部分,以官价平买,这就是征榷使的权责,平买以后,再对剩下的货物征税,这是抽解使之职。
这其中油水之丰厚,可想而知。
相对而言,内河使就是最不起眼的一个清水小官,只管征榷所得的货物和抽解税款的押解回京,顺便从经内河驶往各州县的商船身上再收一笔小小的过路费而已。
简容这次给姑父韩明的建议,就是先交好那个最不起眼的内河使。
如今的内河使叫关山宇,是先帝时候的一个老进士,原本就与祖父有些交情,姑父同他交好,既顺理合情,又不显眼。
这位关山宇现在瞧着虽不声不响,年末那场市舶司的闹剧,最后却是由他收的尾,后来还一路扶摇而上,做了一方封疆大吏。
“这个关山宇性子虽然有些孤拐,但是清正不阿,相必和姑父能够性情相投。”简容只暗示道。
简谨之十分感激的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市舶司部分内容参考海上丝路史话杜瑜,,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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