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与恶并不是简单可以划分的东西, 人类……不，所有拥有智慧的生物都应该明白一点, 事情是相对的。”艾希继续侃侃而谈, 她在用自己的语言, 自己性格里沉淀下来的, 即使失忆了也依旧闪闪发光的某些物质告诉瑞狄亚她所认为的真理。
“这位不知名的神灵, 或许是你的前身, 他所做的最大的错事，便是将事情化为黑白两色。这件事如果不这么做是错的，就是恶, 这件事如果这么做了就是对的, 那是善。这从根本上就错了。”艾希举了曾经发生过的令她不适的例子, “阿尔法尔福, 我的上司兼邻居。他是另一个种族，我至今都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
“诞生下来的A种族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去侵占B种族的生存领地，本来他们的食谱没有任何重叠, 他们也不存在所谓的竞争关系，他们本来可以和谐相处，但因为误解和某些不恰当的举措, 他们开始了毫无意义的战争。”
乖乖听着艾希长篇大论的瑞狄亚难得安静。
他蹲在艾希面前的样子，换了任何一个恶魔来, 都不敢认为这是危险程度S级的领主大人。
“或许在那位神灵看来，他们打仗就是错的。A杀了B，B杀了A, 他们都犯下了杀戮的罪孽，于是我的上司，这位我至今都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能力的阿尔法尔福，他做了件很极端的事情——为了所谓的和平，他将AB两个种族都杀干净掩埋掉了。”
阿尔法尔福，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的善良和慈爱，他甚至无法理解为什么艾希听到他这么做以后，变得很痛苦。
他没有同理心，没有正确的共情能力。
他诞生成为了一个拥有摧毁整个世界的力量的，恶劣孩童。
瑞狄亚情不自禁地提问：“他做错了吗？”
“大错特错。”艾希的手轻轻抚摸上瑞狄亚粗糙的毛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她只是觉得瑞狄亚现在需要这样温柔的抚摸，于是她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做了，“你不是恶，瑞狄亚。”
“同样的，拉克瑞斯也不是所谓的善。”
“无法与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无法对弱小升起怜悯，无法对别人的行为有正确的判断，眼看着十分荒唐的事情在面前发生，自己却丝毫没有觉得不对，这才是我所认为的恶。”
瑞狄亚愣怔良久，他才轻声提问：“可是，如何对恶行，有正确的判断？”
“你看，你会思考这些东西，你对善恶的划分有了疑问，这便是……善良的萌芽。”艾希温柔地说，“在人类的国度，都拥有法律。比如杀人要偿命，偷东西要有惩罚，跟你地狱里的某些准则很像，但我们的法律是最基本的善良底线，至少保证了一些人类的权利——生存下去的权利，和可以说话的权利。”
“而在法律之上，人类又有更高的，属于心理道德方面的标准，比如对穷困的、没有劳动力的人伸出援手，不可以欺负比自己更弱小的人，学会对别人不同的性格包容。这些都是很细小的道德。”
瑞狄亚似懂非懂，他完全被洗刷了世界观，这些东西他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他好像对这样残忍的世界习惯了，一时之间不知道真正的善良，竟然是这样的。他说：“这些……听起来好复杂。拉克瑞斯是天使长，他做的事情不就代表了善良吗？我是地狱的领主，我的做的事情，不就是邪恶吗？”
神灵架起来的框架……是错误吗？
“并不复杂。”艾希把手从瑞狄亚头上收了回来，她蹲下身捏了一把泥土在手心摊开，“从你的视角来看，看到了什么？”
瑞狄亚迟疑着说：“……这就是一捧土？”难道还有别的意义吗？
“如果这捧土放在拉克瑞斯手里，它就变善良了吗？”
“……没有。”瑞狄亚好像隐约有些明白了。
“既定的存在，和一件客观事情的发生，并不会因为别人给你制定的准则，就沾染了你的色彩。比如我现在奄奄一息就快死了，你拥有救我的能力，你会救我吗？”
瑞狄亚毫不犹豫地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如果把我换成辛杜拉呢？你会救他吗？”
这下瑞狄亚犹豫了一下：“……会。”
“你看，救助别人，是善良的事情，你是地狱领主你就不可以做这件事了吗？”
“可是他们都不是你和辛杜拉。”
艾希将手里的土地撒了回去，挖出来的小坑洞又被重新填平，她终于说到了最后的重点：“但是，如果你看着我痛苦，你会痛苦吗？”
“……我会。”
“这就是共情。”艾希神色平静，“因为别人的事情而痛苦，看着别人悲惨的遭遇而心生怜悯，这就是道德的萌芽，这便是最基本的善良。”
“……”
“你从来不是被划定好的、没有思考能力的废物。你拥有共情的能力，瑞狄亚。”艾希下了最终的审判，“以这样非黑即白的方式粗暴的划分善恶，那位神灵，错的离谱。”
不知道说什么，瑞狄亚脑子里一团乱麻，长久以来的认知和来自艾希的否决让他内心产生了混乱。
他情不自禁地对自己说：看啊，这是艾希的结论，艾希从来不会错的。
但是心里却悄然升起另一个阴暗的声音——艾希看到的，并不是完整的他。
七个使者被他施加的罪恶左右思维的丑陋之态还历历在目，那些都曾经深深种在他身上的本能。
看看被侵蚀得最严重的贪婪、暴食和嫉妒吧。
他们以前……可不是现在这样的。
如果拿回了所有力量，如果将真正的姿态展现在了艾希面前……艾希还会对他说“瑞狄亚，你不是恶，你拥有善。”
她……会吗？
这个话题随着他们潜入乌鸦的商店而中止。
瑞狄亚听完艾希的话就陷入了沉默，艾希十分体贴地没有打扰他消化这些事情。
在她看来，神灵的举动无疑是非常愚蠢的。
被条条严苛的戒律束缚住，那不叫善良，那叫伪善。
没有发自内心地去理解别人，帮助别人，只是因为戒律而不得不如此。
拉克瑞斯，未免也太可怜了。他的快乐是真正的快乐吗？他真的有因为自己恪守礼仪而愉悦吗？
拉克瑞斯和瑞狄亚像是两只小白鼠，被装进了不同的笼子里，还要求本来是一体的小白鼠作出截然不同的反应。
不然就是崩塌人设。
实在是太可笑了。
“说起来，这个东西你上次也见过。”瑞狄亚逛乌鸦商店如入无人之境，他十分熟练地爬上货架的最顶层。
然而说到这个，艾希就想起来她给瑞狄亚买衣服的事情了：“上一次乌鸦好像占了你便宜吧？”
她可没有忘记最后瑞狄亚漆黑的脸色。
果不其然，瑞狄亚叼着东西下来以后，他的声音迅速僵硬：“咳，这个怎么说……乌鸦，他大概算是使者里面难得清醒的。”
“嗯，居然敢对你下手，最后也没被你报复，看起来和辛杜拉在你心里的地位差不多？”
瑞狄亚咬牙切齿地说：“其实我还是揍了他的。”
“……在晚上？像现在这样？”
瑞狄亚面无表情：“对。就是这个时间点。把他从被窝里拖出来蒙着眼睛揍的。”
“噗。”艾希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到底在恰慕那边有多少卧底啊。”
“贪婪只不过是怕恰慕上位以后搞死她，乌鸦纯粹就是不喜欢恰慕。”
“他不是色|欲吗？我以为他对那漂亮的皮囊会偏爱一点。”
“得了吧。”瑞狄亚一边用尖锐的獠牙去戳黑色盒子上的锁，一边含含糊糊地说，“他很挑的，恰慕身上好看的地方就没有一处是自己的，都是他抢来的。他原本的样子没有谁知道。”
艾希做了个呕吐的动作：“有点恶心。”
把别人的皮撕下来沾自己身上什么的，果然丧心病狂。
“好了。”瑞狄亚终于把锁给撬开了。
艾希抬头借着微弱的亮光，看清了原本货架上的标签“……骸骨”。
除了无名花以外最贵的东西。
“这是你的……骸骨？”艾希有些好奇。
“我的角而已，只是长得很像骸骨，而且为了掩人耳目，放在乌鸦这里当做商品售卖。”怪物做了个十分人性化的耸肩动作，这样高难度的动作由他来做，真是难为他怪物的表皮了，“虽然地狱里的恶魔一个比一个穷，没有谁买得起就是了。”
“你就不担心被偷走，或者被乌鸦私吞？”
瑞狄亚却眨眨眼，露出个自信满满的笑容：“因为除了你，其实谁也打不开剩下的咒语。”
包括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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