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见郦看着碗里琥珀褐色的药汁,轻轻转动一下,碗里还能打一个漂亮的玄儿,隔着距离都能闻到那股苦涩,这药已经陪了她整整六年。
李嬷嬷见太子妃眉目不展,便劝慰道:“小姐,您就喝了这药吧,要不这么熬着多难受啊。良药苦口利于病,也别辜负了大少爷为了找这药方差点摔断了腿。”
是啊,这药方是她哥哥跑了不知道多少地方才求到的,也只有这个药才能缓解她的头痛。哥哥甚至着急回京赶了夜路,被土匪盯上了,他跳马车逃生,断了的腿差点没接上去。
她强忍着难受,将药一口灌了下去。寒雪及时递上一颗蜜枣,柳见郦含入嘴中,多时才驱散口中的苦涩,将几次都要翻滚上来的药汁压了下去。
又过了一刻钟,她的头痛去了大半,柳见郦才睁了眼睛,缓缓道:“曲如意算不得什么,胸大无脑且心思浅显,那般容貌都能惹怒了脾气甚好的太子殿下,可见是个蠢的。”
她顿了一下,眼底划过一丝怨恨:“最让人厌恶的,还是那个赵良娣,今日跟本宫炫耀了那么久,还好意思说殿下夸她心思纯净,我看就是蠢。”
“还有那个谢奉仪,得了宠也不矫揉造作,反而看起来心定神闲,看起来与世无争,若让她得了机会成为殿下的解语花,定然不是个安分角色。”
李嬷嬷忙拿来了准备许久的药巾,将药巾热敷在太子妃的头上,看着太子妃眉目舒展,才缓缓道:“太子妃容奴婢说一句不当说的,如今东宫才不过三个嫔妃您就如此烦忧,日后若是再进新人,太子爷登基以后,广纳后宫,您该如何?”
“嫁与皇室,哪有夫妻恩爱相守的,太子与您相敬如宾便是极好的。而您只要稳住太子妃的位置,便是这东宫最尊贵的女人。”
柳见郦也明白,这话定然不是一个嬷嬷敢随意说的,这肯定是母亲早就交代过得。
她沉默了许久,语气轻的像羽毛一样,道:“是啊,天家无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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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冷月悬于枝头,风声簌簌然。书房的灯还未熄,一人正扶案而坐,狼毫笔尖在宣纸上沙沙作响。
看着夜色已深,苏明海上前道:“天色不早了,殿下该歇息了。”
魏析将最后一个字落笔写完,接过一旁的热茶,问道:“近期内院可有什么动静?”
每个院里几乎都有人看着,出了什么事情都会被回禀到苏明海这里,由他挑了重要的事情跟太子汇报。
苏明海道:“今天早晨赵良娣和谢奉仪有了口角,回去打了一个小丫头。”
魏析拧眉:“这些女人间的小事,便不用事事跟我汇报了。看着别让她们死了就行。”
太子殿下果然对女子无情,便是最宠爱的两个女主子的动静都觉得无所谓。苏明海便将“北院的曲奉仪被短了吃食和碳”的事咽了下去。
“今日便直接在梧桐宫安置了,让她们都早日歇了吧。”魏析用力的闭了下眼睛,将眼底的酸涩抹平,后又道:“明日早些时候去接太子妃,就说让她和我一同入宫一趟。”
“是。”苏明海对一旁的小太监递了个眼色,小太监便下去置办了。
柳见郦如往常一样正在进早膳,就有小太监来传话,太子已经在外侯着了。
她问明缘由,迅速换了身宫装,便去了马车。
马车旁还有一个高大的男子站着,见她后道:“今日多陪母妃些时候,晚些时候我去接你。”
柳见郦的眼中却像被点燃了一抹明亮,她笑着道:“是。”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见男子已经跨身上马,留了一个俊逸的背影。
随身的婢女扶柳见郦上了马车,一路从喧嚣到宫道,听他道:“照护好太子妃。”然后就是马蹄远去的声音。
魏析到御书房,另两个皇子已经站在一旁,他躬身行礼道:“拜见父皇。”
三个儿子都到齐了,皇上满意的看着自己雄姿英发挺拔俊逸的儿子们,开怀道:“最近天气甚佳,也慢慢回暖了,你们三弟便提议下个月去春猎,我觉得也不错。今日叫你们来,就是让你们准备准备,到时候要去行宫待两日。”
三人齐声道:“是,父皇。”
二皇子又突然笑道:“三弟就是爱热闹,每年春猎都是三弟提及,哈哈哈。”
皇帝也染上了笑意:“祖宗们都是马背上打天下,所以每年有春猎秋猎,正是锻炼你们的好时机。这次春猎都好好表现着,若拔得头筹,朕在原有的基础上,再加封赏。”
三皇子凑上去,笑嘻嘻的开口:“儿子想要您的汗血宝马。”
前些时候外朝进贡了一匹万里挑一的汗血宝马,据说能日行千里,鬃毛血红发亮,百年难得。
皇帝笑骂一句“臭小子”,还是答应道:“去年春猎你可是连头三名都没进,今年就敢惦记朕的宝马了。行,你若进前三,朕就赏你了。”
魏析从头到尾都含着笑,不是附和几句,惹得皇帝龙颜欢笑。其实他的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事。
前世,这场春猎可谓是一波三折,先是他的马被人做了手脚,半路口吐白沫差点将他甩出去,后又是父皇受刺,当时不在场的只有一个人,就是他。虽然事后查明是敌国的细作所为,但是场地防卫都是他一手布置的,最后他还是难逃其咎。
事后父皇也没有表现什么,但是这件事便是他们父子之间生的第一个嫌隙,就像一根刺,拔不出来,解释不清。
果然,皇上又下令道:“这次围猎就交给太子办了。”
魏析是他最喜欢的儿子,身为长子,聪明过人且德才兼备,在朝中口碑不错,而且对上孝顺恭敬,对兄弟又和睦情深。所以他毫不犹豫的立了他。
魏析跪地道:“遵旨,谢父皇信任。”
该来的还是会来,躲也躲不掉,更可况他本就不打算躲。
商议完春猎,皇上难得来了兴致,专门摆了一桌宴席和儿子们一起开怀畅饮,还放下话道:“今儿个谁不喝醉就是抗旨,不许出了宫门。”
这话一出惹得三个皇子哈哈大笑,举了酒杯就豪饮起来。
魏析出来的时候,夜色已经落幕,宫道漆黑又长,看起来像个张开口的巨兽。冷风吹过,他朦胧的眨了眨眼睛,脚步踉跄的走路。
“殿下,您醉了。”
柳见郦的马车早就在一旁守着多时了,见状上前一步想去扶住太子,却被他无形中错开,只身在苏明海的前面上了马,趴在马上摇摇晃晃的。
苏明海也劝道:“殿下,你喝了这么多,要不就不骑马了,去马车上歇息一下吧。”
“滚开。”他一声惊了马儿,马匹被苏明海牵着没跑出来,但还是差点背上的魏析甩下来。
他坚持道:“孤是太子,自当纵马扬鞭,怎能当个妇人坐在马车里。”
醉酒的魏析似乎没了理智,就像个难哄的孩子,只能待苏明海安抚了马之后,慢些骑马而行。
一旁侍候的寒见道:“太子妃,我们也上马吧。”
柳见郦轻声同意,被扶着上了马车,脸色却不大好看。
他哪是不坐马车,分明就是不想与她同坐,就算是醉酒了也会下意识由心底不愿碰她。就如同新婚之夜都与她两被而眠。
伴着似有若无的轻叹,马车又轱辘轱辘的行进起来。
寒见觉得太子妃心情不好,便宽慰道:“太子妃莫难过,太子殿下只是方才醉酒了,所以才没有顾及太子妃的。德妃娘娘也说了,保持心情愉悦,才能早日怀上孩子。”
柳见郦想起德妃方才对自己的厚望,只觉得日子才有了盼头,至少就算是她嫁入皇家,也没遇着恶婆婆。只要寻个机会得了孩子,以后自然不怕太子殿下不待见她。就算不待见她,总要来见孩子的。
正想着,马车突然停了。
“怎么回事。”寒见问道。
马夫回道:“前面似乎有人正在通行,我们暂时过不去。”
“何人?”柳见郦道。
马车外却听人道:“魏恒见过嫂嫂。无意堵了嫂嫂通路,只是马车坏了,特意来赔罪。”
柳见郦连车帘都没掀开,依旧沉着声音道:“无碍,我们绕路便可。”
说着,车夫就调转了方向远去。
这时,才有小厮过来问道:“殿下,我们该回了。”
他将目光从已经拐弯不见影的马车上剥离,起身上了自己的马车道:“走吧。”
*
乾清宫,皇上脚泡在温度正好的热水里,问道:“朕的几个儿子可都回府了?”
一旁的太监道:“回禀皇上,都回府了。”
“跟朕说说,他们可有装醉的。”
太监低头,不时向盆里加一点热水,他道:“太子殿下出了宫门便踉跄着上马,惊了马差点被甩在地上,却还是骑马回去了。二皇子出门便倒在了地上,被小厮抬上的马车,在路上马车又坏了,如今应当刚回府。三皇子因为喝多了酒被三皇子妃踹了一脚,又追着跑了半里地,两个人都累坏了才回了府。”
他的话不偏不倚,交代了三个皇子出宫后的状况,却不曾下定论。
说完,皇帝将脚从盆里拿出来,太监细心的给他擦脚。
听皇上道:“朕的几个儿子大了,都会保护自己了。”
魏析进府的时候,正巧碰到巧云在门口和门房哭诉:“你们怎么如此不讲道理。”
门卫道:“已经入夜,我们也是职责所在,不敢随意放了男人进去。”
巧云争辩道:“可是他是大夫啊。”
魏析派人过去打听,那人回来道:“听说是曲奉仪腹痛难忍,便请了大夫。”
魏析皱眉,吩咐道:“让大夫进去。”
如意从下午开始腹痛,初始时以为是中午吃多了小葱豆腐所致,喝着热水就好了。谁知到了晚上,腹痛愈烈,生生让她忍得满头大汗,还不经意就痛出了泪,这才愿意去请大夫。
如意脸色苍白的卧在床榻,伸出的手上被搭了一方丝帕,大夫正脸色沉重的把脉。
巧云有些焦急道:“大夫,我家奉仪到底是怎么了。”
大夫收回了手道:“奉仪娘娘是因为阴寒体虚,最近又多食了冷硬之物,所以如今月事不畅导致的腹痛,开幅药将养一段时日就好了。”
巧云不由得愤愤不平道:“若不然膳房那群人欺人太甚,整日给您送来残食冷炙,您也不用遭罪至此。”
如意笑道:“如今不是已经解决了。”说着,她又问道:“东宫入夜是不能随意进出的,你这小机灵鬼是怎么把大夫请进来的?”
巧云想了想方才那个人的面貌,不确定道:“本来门卫也是不让进的,后来来了一个人说了一句,他们就放了人。”
东宫的规矩甚严,而且宫人奴婢很是严谨,门卫可是守护着太子府的安全,怎么可能随意放了人进来。
除非……
如意道:“怕是遇到太子殿下了。”
这个时候,也只有太子殿下才有可能从外归来,能有权利让门卫轻易放了人进来。
巧云一敲脑门,道:“方才我也不是很确定,确实主子如此说,那便应该是了。”
这时,窗外一声冷哼,声音不大,是男人的声音。
巧云正在思索方才的事没有听到,如意却举目望过去,正巧瞧见那个熟悉的背影阴影,刚从窗户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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