踱到后花园,她懒懒地倚在桃花树下的软榻上,阖目开始清理前世发生种种的时间线。
现在正值三月初,马上就是一年一度的春日宴。
春日宴是本朝开国以来便存在的盛会,皇家借三月赏花,将青年贵族男女聚在宫中御花园,实为互相相看,促成一段段佳缘,也顺势为适龄皇女选择正君。
大宸朝民风开放,女多男少,虽以女子为尊,但也不限制男子自由,男子若有能力,甚至可以入朝为官。平民多为一夫一妻,皇室即便是为了开枝散叶,也规定皇女只能有一正君二侧君,女皇只能有一后二妃。
前世此时的春日宴,实为替明璋等皇女相看正君。但彼时她只道自己年纪尚幼,推脱了一番便提早离席,却于花园边角罕无人迹之处,偶遇了那人。
那人叫季濯缨,宰相独子,才色名动京城。
少年不愧美名,十五岁便出落得如一杆修竹,容貌俊美,气质卓然,举手投足如行云流水,落落大方之间又叫人移不开眼。
那清清冷冷的少年,却面色微红,拱手与她问好,似乎还想多聊几句。
但是她做了什么呢?是了,她匆匆回礼,便快步离去。
当时的她无法向季濯缨释放出善意,忍着不对他冷语都十分艰难。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母亲宰相。
宰相曾在皇女们年幼之时,在太学任教。彼时她还是明璋最敬爱的老师,她赏识明璋,夸赞明璋,甚至课后还对她独自教导,毫无保留。其他皇女和太学中的贵族子弟都对她无比艳羡。
直到那次,宰相又一次向女皇表达了对明璋的欣赏,却遭到女皇暗示敲打之后,宰相对她的态度就变了。
不再悉心教导,而是冷漠忽视。甚至几年后皇女们开始参政上朝以后,宰相还对她无比针对,无数次在朝上将她讥讽得抬不起头。
她对宰相十分失望,原来有多少依恋现在就有多少痛恨。
季濯缨是宰相独子,早在宰相成为她老师之时,她便对他一见钟情,但宰相态度改变后,她难以控制自己不迁怒于季濯缨,只能冷冷得无视他。
但是,在明璋死了之后,她才发现,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宰相早在被女皇敲打之时便意识到,优秀的太女并不是女皇真心属意的继承人,反而女皇在为自己心爱的二女儿而嫉恨她。太女有朝一日怕是保不住这个位子,甚至有可能丢掉性命。
于是她只能忽视太女,让女皇以为她没有那么优秀,从而不至于对她早早起了杀心。
但太女着实年轻气盛,十八成人开始上朝议政后,浑身锋芒挡都挡不住。
每次在朝堂上听到太女提出那些优秀得令人震惊的方案,她都要吓出一身冷汗,却只能装作斥责,鸡蛋里挑骨头让太女收敛锋芒。
她也早意识到,自己的偏向早已惹怒二皇女,二皇女心胸狭隘,手段狠辣,上位以后自己怕是要无法善终,于是早早向女皇辞官,请求告老还乡。
哪知女皇前脚批了她回乡,后脚便驾崩了。宰相母子还未离京便被明钰扣在宰相府中,逼娶季濯缨。
明钰并不像明璋一样洁身自好,她生活糜乱,一正君二侧君的位子早已填满。
她觊觎季濯缨美色,又记恨宰相,竟是想把季濯缨抬回府里做个玩物,玩腻了再充做军妓。
季濯缨不堪受辱,趁着夜色深沉,逃出府,向明璋的太女府奔去。
哪知跑到太女府,却见满眼缟素,太女已薨了。
他满眼绝望,口中喃喃念着明璋的名字,撞死在府前石狮子上。
同日晚,宰相也于府中上吊身亡。
明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伸手捂住双眼,似乎要挡住刺目的日光,指缝却渗出几滴晶莹。
宰相,对自己真的宛如亲母,无愧老师之称。自己前世究竟有多么愚钝,竟看不出她的一番苦心,反而对女皇一直心存侥幸。
她只当女皇封她做太女便是爱她,却有意忽视了前十几年的不闻不问,甚至将她真心实意的嫌弃当做对自己的鞭策!呵,真是下贱!如此愚蠢,也怪不得被害去一条命,还连累了老师,连累了那清竹一般美好的男子。
只是,她竟不知,季濯缨竟也对她怀有那样的感情吗?
偶遇于春日宴时,她有意忽视他脸上淡淡的红晕,却不想他那样冷清,对人不假辞色的男子,为何会主动与她问好,甚至想多聊几句。
又想不到,他的感情竟那样深厚,为自己一直等到二十未许婚配,反而引来二皇女的觊觎。
更想不到,他竟是那样的贞烈,那样勇敢地慷慨赴死。
马上又要到春日宴了,又能见到他了呢。
明璋无比期待。
今生,她定要紧紧握住他的手,再不辜负他。
春色一天一个样,三月初的桃花还只有豆大的花苞,到三月十五却已开得烂漫,直给京城添了几分烂漫与柔情。
春日宴还是开在御花园,为时一天。申时中旬开宴,各家女子男儿便陆陆续续进得宫来,手中各持一枝桃花,于园中寻觅欢喜之人,便将桃花赠与对方。若对方有意,则予以回赠,双方即找一处无人之境,互诉衷肠,回家后即可议亲。
因有资格参加春日宴的无不是皇亲国戚和三品以上大员的子女,所以宴上并无门第之见,只要男女双方有意,家中一般不会阻拦。
宴中,园内各处皆摆美食佳酿,以防才女佳人们生理需求无法解决出了洋相。
宴会直到戊时末才结束,届时从御花园到宫门口的必经之路上,都会挂满花灯,多的是比翼双飞鸟,并蒂连理枝。
而之后的几个月,京中喜事频频,大半年都张灯结彩。
明璋天未亮便双眼圆睁,没了睡意。一想到宴上能与那人相见,就激动得心肝乱跳。
无奈地轻笑出声,她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前世活到二十二,足足算个成年女子,此时却青涩得如同黄毛丫头。
天光将亮,她便迫不及待喊了湘兰来伺候晨起。
“湘兰,你说孤穿这件蓝色的精神,还是这件绿色的俊美”
湘兰看着她手里一件宝蓝色外袍,一件翠绿色长衫,笑得直不起腰。
“我的殿下啊!您这眼光,真是……真是……”
“是什么?”明璋故意板起脸。
“真是一言难尽呀!哈哈哈……”湘兰只觉得,自己主子平日里端得一副小大人样,怎的喜好如此猎奇。
“您选的这两件衣衫都太亮了,御花园里百花盛开,颜色绚烂,其中又以桃花居多,整体色调偏红,您这大蓝大绿的去,怕不是要扎了在场所有公子的眼呐!”
明璋向来不会挑衣裳,又被湘兰一阵调侃,不由恼羞成怒,把手里两件往湘兰头上一扔,把她遮了个严实,粗声道:“就你会说!你倒是好好给孤挑一件!”
湘兰忍着笑意,把自己解放出来,仔细挑了一件银白绣云纹的外衫,又搭了粉白色内衫,选了双白底中靴,也是银白,与长衫上下呼应。
一边服侍明璋更衣,湘兰一边软声解释:“银白色与任何颜色均可相称,绣了云纹低调又不失奢华,内里粉白内衫露出领口袖口与裙角,外可呼应满园春色,内可装点您青春年华……再配支白玉簪,世上再没有您这样风度翩翩的女郎了!”
被湘兰挑了支白玉簪插入发髻,铜镜中的自己果然气宇轩昂又不失俊美,明璋大为满意。
“不错,湘兰你眼光一如既往的好。去备马车吧,咱们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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