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璋坐在马车之中,脊背端直,生怕将衣服揉皱,将发髻碰散。
她掀起一角窗帘,向外看去。傍晚的阳光别有一番滋味,明亮但不晃眼,泛着暖色调却不给人一点温暖。
明璋使劲往远处望,天边飞过一排大雁,缓缓由一字队形,排列成人字。
秋意浓了。
她放下窗帘,皇宫到了。
明璋一路紧张,浑浑噩噩地下了马车,坐上软轿,晃晃悠悠被载到宴乐殿。
宴乐殿向来冷清,唯有宫中办宴才会热闹起来。此时,殿中已掌了灯,叫黄昏留下的一点暗色消失不见。
明璋走到上首,在女皇左手下侧位子坐下。左为尊,宫中又无凤后,贤妃、德妃各自坐在女皇右手下侧,同自己所生皇女位置相对。
时间过得极快,明璋也不留意那歌舞如何,饮食如何。她坐立不安,眼巴巴盼着开了宴,又盼着众人尽快用完膳,好叫女皇提出封赏,自己趁机求亲。
觥筹交错,人影散乱,众人宴饮终于告一段落,丝竹声尽,殿中一片安然。
只听女皇威严的声音响起:“此次临石郡赈灾,效率极高,成效喜人,合该封赏。”
众臣在自己席位前齐齐伏拜:“陛下英明!”
女皇略略挥手:“众爱卿平身。黄爱卿何在?”
“微臣在。”黄泽自席中走出,在大殿中央,面朝女皇跪下。
“封黄泽为威武将军,赐金甲一副,赏食邑五千户,云锦五匹,羊脂白玉如意三对,红珊瑚一副,东珠一匣,白银千两。”
“谢主隆恩!”黄泽跪拜,接过女皇近侍送下来的明黄圣旨,回到席位上。
女皇又开口:“郎爱卿?”
郎秋平缓缓站起,苍白着脸跪在殿中央:“微臣在。”
“爱卿想要何封赏?”女皇并未直接赏赐,反而多问了一句,“爱卿此行劳累又受伤,须得好生怀慰才是。”
郎秋平伏低身子,许是牵扯到了伤口,额上出了一片冷汗,她声音有些颤抖,但不输一丝底气:“臣无须金银财宝,只想求陛下见证,臣想要求娶黄将军胞弟,黄锦公子!”
女皇面上竟无任何诧异之情,仿佛早已知晓此时之事,淡淡颔首:“黄爱卿意下如何?”
黄泽扭身跪在原位,跪伏道:“郎大人才貌双全、清风霁月,与臣弟情投意合,臣无异议。”
女皇抚掌大笑:“好极,那朕便做个见证,为你二人定下婚约,待黄家小公子成年后,择日完婚!”
郎秋平喜形于色,高呼:“谢主隆恩!”便退回席内,同黄泽身后的黄锦眉来眼去。
如此便只剩下明璋还未受赏,殿中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太女身残,又不缺财物,众人都想看看她要求什么。
女皇扭过头,“璋儿?”
明璋本靠着木台,看上去也十分正常,但此时闻言,艰难扭身向女皇,整个人伏倒,“母皇,孩儿但求一人。”
女皇大笑:“今日莫非天上红鸾星动,这一个个的都来求姻缘?”
“只是璋儿,求亲切忌强取豪夺,对方若不愿,母皇也帮不了你。”
明璋低垂着头:“孩儿明白。”
随即,她直起身来,转向宰相所在席位。宰相位高权重,坐席仅在几名皇女下首,距离不远,是以明璋将季良母子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阿缨面上仍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眸中却有些水光闪烁。明璋是有些不解,但求亲的喜悦令她将这不和谐之处抛之脑后,激动开口:“季公子,可愿同我缔结良缘,同修百年之好?”
季濯缨眼眶中的晶莹控制不住地滚落,明璋有了些呆滞,又拿余光扫到身旁明钰小人得志的奸笑。
“我不愿意。”季濯缨流着泪道。
明璋满脸的笑意僵住,渐渐消失。眼前的一切似乎有些模糊,只有那张流泪的面庞格外清晰,令她头晕脑胀。
“殿下?殿下?”身子被推动,明璋睁了睁眼。
眼前由模糊到清晰,是湘兰的一张大脸。明璋怔怔看着她,喃喃开口:“为什么?”
湘兰疑惑不解,“什么为什么?殿下该起身了收拾收拾了,不然要赶不上晚宴啦!”
明璋又眨了眨眼,缓缓坐起身,捶了捶脑袋,声音嘶哑:“啊,孤刚刚做了个梦。”
湘兰揶揄地笑着:“殿下可是梦到季公子啦?哎呦,真是一刻都等不及了呢!”
明璋却扶着额头,神色不见喜悦:“孤不记得了,只是觉得难过,难过得心都抽痛了。”
湘兰上前轻柔地帮她揉按太阳穴:“殿下就是太紧张了,又睡迷了,才会不适。您自己想想,季公子怎么会不答应您的求亲呢?不必紧张的。”
明璋神色好看了些,点点头,从床上翻身下来,张开双臂,神情就像只开屏孔雀:“帮孤更衣吧,要最新的那件朝服。”
湘兰忍者笑,从一旁早已摆好的托盘中取出玄色内衫,套在明璋只着里衣的身子上,又小心拿起色彩极正的大红外袍,轻轻帮明璋穿在身上。
正红与玄黑,对比极其强烈,非一般人能压得住。而明璋只是站在那里,通身气派便叫人心服。
九条四爪蟒,拿金线绣成,栩栩如生,张牙舞爪地纠缠在一起,从外袍的立领到广袖袖口,再到垂坠下摆,端的是贵气逼人。
明璋站在等身的铜镜前,扭扭身,抬抬手。铜镜模糊,但也能瞧个大概。
明璋总觉得何处不妥,扭头问湘兰:“孤觉得似乎缺些什么。”
湘兰自托盘中取出最后一物,嗔她:“腰封还没戴呢,可不缺点什么嘛!”
明璋讪讪一笑,任由湘兰将那玄色绣金线的腰封盘在她腰上,前拿一块环状白玉扣锁上,束出细瘦紧窄的腰身。
明璋通体气质瞬间便变了。她脊背笔挺,目光坚定,面色雅白却不病弱,鼻梁挺直,嘴唇紧抿,庄严而不容侵犯。
那红金外袍,别人穿之俗不可耐,在她身上却是十足的天潢贵胄之气,玄色内衫搭在金红外袍内,将那张扬压下一些,平添几分稳重。
明璋满意地咧着嘴,将那贵气破坏得一干二净,“这一身,孤自己看了都满意,阿缨肯定喜欢!”
湘竹笑着附和她:“是呀,奴来给殿下束个冠,再将那黑锻锦靴穿上,更是要将季公子迷得睁不开眼呢!”
明璋套上靴子,坐下任由湘兰操控,束了发,还修了眉,最后在唇上点了些胭脂,整个人瞬间妖艳起来。
“孤是女子,点什么胭脂嘛!湘兰你胡闹!”明璋像是被蜜蜂蜇了,跳起来就要擦嘴。
湘兰忙把她拦住,急急开口:“殿下穿大红色衣服,自然需要面白唇红才能压得住。这京中好打扮的女子还有不少涂脂抹粉的,也无人规定此物必须男子使用,且殿下现在嘴唇红润,气质更显了,季公子一定喜欢!”
直到湘兰说了季濯缨会喜欢,明璋才停下动作,扭头满眼不自在:“当真喜欢?”
湘兰点头如捣蒜:“绝对喜欢!”
得了湘兰的保证,明璋才不再想着擦去口脂,只是整个人还透露着几分不自在,扭扭捏捏地往府门口走,一路上还不停地抓府中小厮小侍来问,自己模样如何。
直把些小侍迷得晕头转向,胡言乱语,她才像是终于自信了,信了下人们说她姿容绝色,满意地登上马车。
明璋极其端正地坐在马车内,生怕揉皱了衣服,碰歪了发髻,一动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喘。
坐着无聊,她撩开马车窗帘向外看去。夕阳西斜,日光依然明亮,却不再给人温暖。
她面上含笑,极目远眺,天边有南飞的大雁,一会儿排成“一”字,一会儿排成“人”字。
“秋意浓了啊。”她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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