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蒋心若将盛粥的碗推到他面前，说：“喝了它。”
杨程奕瞬间失笑，“就这个？”
蒋心若板起脸，故作严肃地说：“让你喝你就喝。”
杨程奕唇角微扬，重新拿起勺子，慢条斯理地往嘴里送粥。
搁在桌上的手机忽然亮屏，进来几条微信消息。
孟恬：【若若，你还记得我们定了今天回Y市的机票吗？】
蒋心若：【当然记得。】
孟恬：【那你今天还回Y市吗？】
蒋心若瞟了眼对面乖乖喝粥的杨程奕，快速敲下回复。
【回，一定回。】
她将手机反扣到桌面上，垂下眼睫，慢吞吞地说：“既然你退烧了，那我留在这儿也没别的事，就先走了，今天下午还得回Y市。”
“回Y市？”杨程奕动作一顿，“果然没良心。”
重音落在“回”字上。
蒋心若觉得奇怪，“我生在Y市长在Y市，怎么就不能说回Y市了？”
“你明明长在我身边。”杨程奕眉头微皱，“交个Y市的男朋友就长到那里去了？”
蒋心若提醒说：“我十岁那年才来E市，之前一直都在Y市。”
杨程奕怒气稍减，支着胳膊，漫不经心地说：“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竟然还记着。”
没法继续聊这个话题。
蒋心若站起身，说：“我真的要走了。”
她径直上楼去拿自己的包，打电话给酒店前台说：“我现在需要一辆车来随园接我。”
前台以为自己听错，再次确认，“是市郊别墅区随园吗？”
住得起随园的人一般家里都配有司机，并且很少会住他们酒店。
“对，这里的门禁很严，车到门口给我打个电话，然后在外面等一会儿，我走过去。”
交代完之后，她自己都觉得麻烦。
杨程奕跟在后面，慢悠悠地问：“想不想要我送你啊？”
蒋心若狐疑地问：“你？”
杨程奕说：“高叔今天休假，除了我还能有谁？”
楼梯上到一半，蒋心若转过身，俯视着落后几阶的他。
杨程奕身上的睡袍是宝蓝色的，鲜亮的色彩衬得他脸色发白，前襟带子系得随意，领口松散，露出清瘦分明的锁骨，有一种久病初愈的颓靡感。
她这才发现，这一年里，他瘦了好多。
蒋心若没好气地说：“你还是在家休息吧。”
“这点小病有什么好休息的。”杨程奕用不容置喙的口吻，开始了自己的安排，“你，过会儿在这里等着，我换身衣服就来。”
坐上车，蒋心若扣好安全带，简单打量过后，问：“你又换车了？”
杨程奕不常开车却很喜欢买车，一辆辆价值不菲的豪车从国外运来后，像纪念品一样被安置在停车楼里。
蒋心若对汽车品类了解得少，分辨是不是新车就看上面有没有自己留下的小玩意。
杨程奕习惯性往她手里塞了一块糖，试了试发动机，悠闲地吹了声口哨，“旧车开起来多没劲。”
糖的包装纸是半透明的五彩纸。
蒋心若吃下糖，低头摆弄着糖纸，分心思考要不要顺便捎上孟恬。
按理说同路人应该带上，可她不太放心孟恬对杨程奕的态度
这时，手机屏幕提醒孟恬发来微信。
汽车中控台上装饰盆栽的叶子有节奏地晃动，她随手将折好的千纸鹤放在上面，空出手来解锁屏幕。
孟恬：【若若，快到十二点了，我不等你了先去办退房。】
蒋心若：【我们不是下午的飞机吗？】
孟恬：【酒店一般规定十二点后退房再算一天，所以我就先退了。】
蒋心若：【算就算呗，总不能让你流落街头吧。】
孟恬：【六位数一天啊！小公主你能不能节俭一点，钱多得花不完请直接打给我。】
孟恬：【退了房我还要去找王总谈点事。】
蒋心若回复说好，发出去又觉得不对劲，折回去翻看聊天记录。
这个王总指的是……王淮？
都已经决定要解约了，孟恬还去找他做什么？
车子缓慢停靠在路边，杨程奕开门下车，将钥匙直接扔给小跑过来的泊车员。
五星级酒店服务细致，得知她今天要退房后，早早地派服务生等在门口。
蒋心若简单收拾好重要东西，其他的一律交给服务生打包整理。
省去了许多麻烦，效率也相应提高。
上次离开时，蒋心若抱着永不回头的决心，来不及感受其他情绪，匆匆踏上飞机。
如今，杨程奕陪着走到安检口，她却有种迈不开腿的错觉。
蒋心若不太擅长和他道别，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尖，“我走了，你记得按时吃药。”
面前的人久久没有回声。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舍，转身就要走。
包带忽然被人扯住，拽着回到原处。
“扔下一句话就走？”杨程奕轻戳她的额头，批评说，“果然是小没良心。”
“那你想要我说什么？”蒋心若捂着额头躲开他的手，小声嘟喃，“说的再多还不是要走。”
“也是。”杨程奕冷哼，“说多了也只能惹我生气。”
“说少了不行，说多了也不行……”蒋心若心烦意乱，干脆快刀斩乱麻，“我走了，拜拜。”
“你……”杨程奕寒声道，“站住。”
蒋心若原地站定，强行压下回头的冲动。
生怕自己看一眼就会舍不得离开。
杨程奕朝她走了一步，沉声嘱咐道：“到Y市以后不准穿太短的裙子，不准一个人泡吧，不准熬夜，不准晚起，不准不吃饭……”
“知道了。”
所有的叮嘱传到她耳朵里，都化成有形的绳索，绑住她的腿，绊住她的脚。
手紧紧地攥住包带，像抓着救命的稻草。
蒋心若不停地在心底默念不要回头，不许心软，只身投入离去的人潮中。
杨程奕在原地站了很久。
身边人来来往往，行色匆忙，相比之下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脑海中自动播放宁扬先前的描述，她万般不舍地目送男朋友离去。
相同的地点，主角换成自己，她就能毫不留情地离开。
真行。
他生着病，陪她奔波到这里，连一个回头都没有。
越想越气，杨程奕烦躁地拍了下方向盘。
汽车突兀地鸣了下笛。
机场附近的车道人杂车多，胸腔里重新被那种烦躁又茫然的感觉填满。
他发动起汽车却不知道要去哪里。
突然有一道光折射入眼睛里。
杨程奕伸手挡了挡，短暂适应后，顺着光线找到来源。
中控台的装饰盆栽上，一只千纸鹤在正午暖阳照耀下，闪着五颜六色的光。
是刚才若若折好的千纸鹤。
杨程奕盯着看了良久，用食指点了一下千纸鹤的头，无奈地笑，“你啊。”
头等舱内。
起飞后，空姐问完喜好，端上零食和饮料后，便不再打扰，
先前孟恬对这个圈子的认知，仅限于八卦传闻，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真人，兴奋得不行。
“所以给你挡酒结账的都是杨程奕？怪不得钱总和王总怕成那个样子。”孟恬憋了一肚子的问题，“看样子你爸妈出国后，一直是杨程奕在照顾你？”
蒋心若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时候你才十几岁吧，你爸妈竟然这么信任他？”
信任？
蒋胜志夫妇恐怕只是不想带上自己这个拖油瓶吧。
“他是我……”差点顺嘴说出养父，蒋心若顿了顿，“我爸的朋友。”
“这么厉害，若若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孟恬又问，“可爸爸的朋友不应该叫叔叔吗？”
这个问题真的难住了她。
按理说，杨程奕大她十岁，应当叫叔叔。
可从她见他第一面起，就一直叫的是哥哥。
蒋心若思忖片刻，认真地说：“可能他的气质就不太像叔叔吧。”
不管是春日午后，那个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推动秋千的他，还是后来朝夕相处中，那个喜欢逗她管她，互相斗嘴吵架的他。
杨程奕都更像是稍大一点的哥哥，而不是年长许多的叔叔。
自己问一声，她才答一句。
孟恬再迟钝，也能感觉出她不愿多谈，悻悻地住嘴。
蒋心若适时地开口问：“你今天去找王总做什么啊？”
“我正要跟你商量，游轮那个项目我想继续参加。”
蒋心若面露不解。
“王总现在的态度很好，还保证了宣传的资源会向我倾斜。”孟恬认真分析，“我需要他，他也需要我，双赢的合作，何乐而不为？”
蒋心若说出自己的顾虑，“可是他现在变成这样是因为杨程奕。”
“我知道，不管怎么样，现在的态度好就行了，新的合作也有新的风险，不如和已经摸清底细的人合作。”
蒋心若犹豫，“可我看到他还是……”
“后面我去就行了，你不用出面，分成照旧。”
“他要敢欺负你，你就跟我说。”蒋心若叮嘱说，“没必要为了这点资源受委屈。”
孟恬秒变星星眼，“这就是传说中被包养的感觉吗？”
嬉笑过后，蒋心若转头看向窗外。
飞机驶出几公里，E市已然遥不可见，只能隐隐地看出城市标志，模糊成点状，淹没在绿地白云之间。
感觉到她情绪低落，孟恬忍不住问：“这么舍不得，当初为什么还要到Y市定居呢？”
蒋心若收回目光，说出的话恍若一声叹息，“不管怎么样，我都必须要走。”
继续留在他身边，只会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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