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记者朋友,我跟你说,我丈母娘这个村挺乱的。”那人压低声音,“听说这户人家的女儿十七八岁就跟人搞大了肚子,后来生了个女孩,还骗村里人说是捡的……”
蒋心若嘴唇微颤,“那后来呢?”
“后来好不容易找到夫家,怕对方知道她生过孩子,把她妈接过去后就跟村里人断了联系。”说到这里,那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生的那个女儿就扔在路边,不知道还活着没,真是作孽……”
在杨程奕身边这十年太过安逸,冲淡了幼时那段颠沛流离的记忆。
以至于她现在回想起来都有点费力。
蒋心若就记得有一天,姥姥忽然说要妈妈要带走她,抹着泪送她上了一辆车。
下车后,见到的却不是妈妈。
车外等候的人问司机,“她就是那个谁的女儿?”
司机回答说是。
那人低头上下打量一番,温声说:“这段时间你先住在这里吧。”
那段日子里,她听过许多次这句话,辗转住过好几个不同的家,最后蒋家出面正式领养了她。
不过她也没在蒋家呆多久,蒋胜志冯思语夫妇便匆匆移民去美国。
每到一个新地方,她都尽心竭力地去讨好每个人,却仍逃不过被推来扔去的结局。
直到碰上杨程奕。
到了傍晚,风愈来愈大,吹得裙摆在空中左摇右摆。
蒋心若慢慢地朝外走,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失去重量,变成一颗蒲公英,在大风中迷失方向。
不久前刚跟杨程奕说过自己不习惯E市的生活,要回出生地定居,却不想自己在很多年前早已失去根基。
这一刻,她真的好想他。
想抛弃理智和自尊,到他面前,蛮不讲理要他接受自己的心意。
可她不能。
盛夏八月,眼见着离杨程奕的生日越来越近。
去年下定了不相往来的决心,可以忽略这个日子。
今年看过容忱拍的那个视频后,再这么做只怕良心不安。
蒋心若提前从国外订好生日礼物,先寄到自己这里,打算加塞一张小卡片,再寄往他那里。
可真到提笔的时候,她却犹犹豫豫地不知道写什么好。
现在长篇阔论的叮嘱或者吐槽好像都有点不合适。
趴在桌子上考虑了半天,她扭扭捏捏地写下一句“祝哥哥生日快乐”。
拿起来看了看。
是不是太简单了……
蒋心若在旁边画上一个笑脸。
再看。
好像还有点单调……
蒋心若翻出自己的贴纸。
有段时间她喜欢做手账,专门找了插画师根据自己的照片,设计出一套卡通形象,做成贴纸。
蒋心若挑了个卖萌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贴到卡片上。
用粉色的水彩笔写下落款,折好放到信封里,烤化了火漆蜡,盖章封口时还不忘附上一朵小花。
圆满完成。
蒋心若除了双倍邮费,叮嘱快递小哥一定要在八月十五号当天送达,早一天晚一天都不行。
担心自己会忍不住主动联系他,蒋心若又去游轮上陪孟恬拍视频。
游轮项目拍摄任务很重,需要在两天之内拍完接下来的一个月要发的视频量,太阳还没出就开工,一直拍到半夜。
这样的折磨下,孟恬狂瘦十斤。
先前的推广总算开始有效果,账号疯狂涨粉,转赞评的数据也比之前好看不少。
孟恬终于要开始红了……
蒋心若欣慰地想。
她紧绷着神经,思索着杨程奕打来电话自己要怎么说,可手机整整一天都没动静,蒋心若不免失落。
是不是快递小哥没准时送到啊?
还是自己说的话太过分,他连礼物都不愿意要了?
手机铃声响起来的瞬间,她差点尖叫出声,看了看来电显示,果然是杨程奕。
蒋心若做了个深呼吸抚平心绪,按下接听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波澜不惊。
“喂。”
“我来Y市了,你在哪儿呢?”
蒋心若:“啊?”
杨程奕以前每年生日都会跟亲朋好友开趴聚会,没想到今年直接来Y市了。
蒋心若忙打车到附近的蛋糕店,被告知每天采购的原料都有定额,要做生日蛋糕需要提前至少两天预定。
见她表情急切,服务生建议说:“要不您看看切片蛋糕?”
事到如今,只能先买大一点的切片蛋糕,总比没有强。
服务生打包装盒时,塞上一袋蜡烛,微笑着说:“真不好意思,不管有没有蛋糕,都要祝你的朋友生日快乐。”
杨程奕正在海边等她。
盛夏时节,他衬衣袖子挽得高,领子自上解开两颗扣子,抄手站立,眺向望不到边际的大海,隐隐地透出遗世独立的孤寂感,好像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蒋心若心被揪了一下,开口叫:“哥哥。”
杨程奕回首,唇边笑意丝丝抽开。
她问:“你怎么来了啊?”
他笑容很淡,“想见你就来了。”
蒋心若慢慢地低下头,好半天才问:“那其他人怎么办?”
开过这么多年的趴,很多人形成惯性,会提前空出这一天不做其他安排,专门为他庆生陪他玩。
他全不在意,“那我就管不着了。”
蒋心若打开包装盒,端出切片蛋糕。
回想从前在万众瞩目下,推出来的蛋糕塔,现在怎么看都觉得寒酸。
她怕他心有落差,郑重其事地说:“这是我用自己赚的钱买的,意义不一样的。”
杨程奕垂眸,瞥了眼蛋糕,伸手接过蛋糕,说:“我会珍惜的。”
蒋心若空出手来,一根一根往上插蜡烛。
蛋糕面积太小,插不住三十四根蜡烛。
她低头数了数,说:“十八根蜡烛是为了祝哥哥年年十八。”
杨程奕舒然而笑,“那下次轮到我就祝你年年八岁好了。”
蒋心若拍了他一下。
杨程奕收敛笑意,单手掏出打火机,一根一根点燃蜡烛。
天公作美,今天海面平静无风,路灯开得亮,蜡烛摇曳在黑夜中,恍若闪烁的点点繁星。
他将蛋糕递到她面前,说:“许愿吧。”
按照常理来说,寿星每年生日只能许三个愿望。
蒋心若当时年纪小,吹完蜡烛仍不满足,扁着嘴说:“怎么才三个啊?”
杨程奕哄她,“等我过生日你还可以再许三个。”
蒋心若摇了摇头,“我怎么能抢你的愿望?”
他笑得漫不经心,“我又没有非要上帝帮忙才能实现的愿望,留着也是浪费。”
蒋心若仍然觉得不合适,跟他商量,“要不这样,你分我一个,自己留两个。”
“那显得我多小气。”杨程奕说,“我只留一个就好,你这么多愿望,至少要拿走两个吧。”
像是凭空多出两次抽奖机会,蒋心若特别开心,每年除了自己的生日,最期待的就是他的生日。
蒋心若思索片刻,开口说:“杨程奕身体健康,杨程奕事业顺利。”
他沉默不语地看着她。
蒋心若第一次说出自己许的愿望,心里有点害羞,飞快地从他手里接过蛋糕,说:“到你了。”
夏季海边人多,下面的沙滩飘来嬉笑声,对岸遥遥相望的是万家灯火,车水马龙。
杨程奕抬眼看向面前站着的人。
她踩着高跟鞋,忙碌一天,眉眼间有掩饰不住的疲倦,眼睛却亮晶晶的,像藏着光。
他认真地说:“蒋心若跟我回家。”
蒋心若不由地愣住。
他当真命好到无需多余的愿望,象征性地留下了一个也不见珍惜,每年到自己许愿的时候,只会补充式地说“那就让若若许的愿望成真吧”这种话。
今年他终于有了愿望。
蒋心若鼻子发酸。
脑海中一瞬间犹如走马灯,转过孤独寂寞的幼年时光、颠沛流离的童年时光以及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白河边迷茫无助的灵魂忽然有了重量,沉沉地往人间坠去,将落的地点恰好在他怀里。
忽然明白,杨程奕之于她,绝对不只是一个爱而不得的人这么简单。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救她的人。
蒋心若吸了吸鼻子,举着蛋糕伸到他面前,“吹蜡烛吧,我帮你实现愿望。”
吹完蜡烛,他拨通自己助理的电话,言简意赅地说:“订两张Y市到E市的机票。”
“现在?”她出声阻止,“我还没准备,行李都没收拾……”
他没理会,等助理订完票确定航班时间后,挂了电话,说:“家里什么都有,不需要特地准备,再说你哪会收拾行李,明天让孙阿姨过来一趟帮你打包带回去。”
蒋心若:“可是……”
“别可是了。”他打断说,“这么喜欢Y市的话,年底可以替我来悦游开项目会。”
蒋心若:“……”
提起悦游,她总得跟孟恬说一声吧。
走在去Y市的路上,她忙给孟恬打电话,语气委屈,“恬恬,我要回E市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孟恬问,“前几天不是刚下决定不去E市了?”
蒋心若看了旁边人一眼,小声说:“我老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这话说的,我就知道你早晚都会跟你哥回E市。”
杨程奕笑得开心,拿下切片蛋糕顶上的草莓,送到她嘴边。
蒋心若咬了一口,说:“算了,就当长了个教训吧。”
踏上回程的航班的那一刻,仿佛回到小时候坐在去往他家的车上。
确定的方向,未知的结局。
蒋心若期待又不安。
感觉到她的情绪,杨程奕揽住蒋心若瘦弱的肩膀,轻声哄道:“累了就睡吧,醒了就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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