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肆远没有中原中也想象的那么从容。
二十一点入睡,七点醒来,十个小时的深度睡眠和细致的医疗照顾,使她的体温从四十度降到三十七度半。
也让她的脑子清爽了。
翻车了,这是她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的第一反应。她昏昏沉沉看了一眼旁边,守夜的护士小姐已经疲惫的在床沿睡着了。自己手背上有输完液贴上的白色胶布,衣物也因为被汗水浸湿换了一套干燥洁净的。
在一个红发蓝眼的年轻男人面前信口开河说她喜欢红发蓝眼,这算什么,掩耳盗铃吗?
肆眼神呆滞地抓起床头柜上的大肚玻璃瓶,拧开盖子开始喝。不,这只能算免疫力下降的表现。液体微甜而清爽,一口气喝完后她注意到瓶身的标签纸——
注射用葡萄糖液。
翻车了,总而言之先找时光机——
“你醒了!”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的动作惊醒了护士小姐,她温柔而惊喜的表示要不要帮她通知干部大人…
“不——”以她哥哥的名义发誓,闻人肆一般不吼女孩子,“你先回去,这种程度的小病小痛我自己可以应付。”
护士小姐先是反驳她的旧伤不容小觑,接着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样,露出意味深长的甜甜的笑。
闻人肆完全不想知道她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嘱托完各种药品的服用方法和剂量,另外还贴心的告知“中原干部说过中午之前会来”,护士小姐带着多余的医疗器械向她道别离开,临走时年轻女孩脸红扑扑的表示“他真的是一位很温柔也很帅气的大人。”
闻人肆佯装镇定地注视她离开,接着忍着酸痛和各种后遗症,拖下床单被褥塞进洗衣机,开始手忙脚乱的给公寓大扫除。
□□
买红酒和食物的钱是跟太宰借的。
虽然肆的第一选择是织田作,但考虑到他养着五个孩子,手头拮据,她没有方便开口。
“我很高兴你能向我求助哟,”对方轻快的回答,“当然我更高兴你活下来了。”
“对于这一点,没有人比我更高兴了。谢谢,钱的话我会尽早还给你。”
“别这么说嘛,”太宰开着扬声器,笑弯了茶褐色的眼睛,在手机银行上转账给她,“急着还钱给我,反倒像想跟我撇清关系一样。”他的本意是开玩笑,接着他听到:
“太宰…我要离开了。”
太宰治手一抖,输错了一位银行账户密码。他捏着手机,高兴的表情融化,很快又塑造出新的笑容。删除错误的数字,他重新打上,口气轻快:“这样啊,确实这两个星期横滨给你的负面印象够多了,还会回来吗?”
他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
“不是因为对横滨的负面影响…事实上,我在这里的收获远远超过损失。但是…我觉得不应该这么早停下,我还没走到头。如果没有遇到比横滨更好的城市,我会回来的。”
“那么,祝你…”遇不到更好的。
“...旅途愉快。”
太宰治笑着说。
…
把中也的公寓恢复到初始状态,肆沉吟着写下简短而真心实意的留言,离开去向织田作告别,并拿回寄存在他那里的个人物品。
“要离开了啊。”褐红发色的青年递给她一只可爱的绣有雏菊的手提布袋,里面是胸针和太宰治的大衣。织田作没有问她回来与否的问题,他不想失望。
“是,布袋的话…”
“请留着吧,原先是用牛皮纸裹的。但是我抚养的其中一个女孩子知道了保管的物品来自我最近结识的女性友人,责怪我粗糙,替我准备的。”
“谢谢。”
“如果有一天,闻人,”织田作用温柔平静的眼神注视着女性友人,“你在哪里定居了,可以邀请我去做客吗?”
“不会太远了,织田。到时候请务必带上孩子们,尤其是女孩子。”
□□
闻人肆没有回品川区的公寓,那里的租期也差不多到头了。既然已经被折原临也入侵过,里面的东西她一件都不要。她直接去了新宿,决心把他打到离死亡只差一口气。他如果不在,就抄了他的家。
只是暴力开门后,肆看到的不是空荡荡的房间,也不是神气活现的折原临也,而是这几个月来一直在回避的男人——
闻人吾。
以及侍立在他身后,表情各异的十一和十三。十三的脚边,是像待宰的羔羊般被捆绑躺在地上的折原临也,嘴上贴着宽胶带,表情阴郁死寂,虚弱但还没有露出一败涂地的眼神。
“在日本玩得开心吗?”中年的黑发男人气定神闲,手上捧着一杯温水。
肆走到他对面的沙发坐下,没有理睬反应剧烈的折原临也,答非所问:“我喜欢自己报仇。”
“知道,所以没杀他。他还有两个妹妹,也给你留着。”
肆接过十三笑嘻嘻递给她的柠檬水,慢吞吞地喝完。把冰凉的玻璃杯放回茶几,茶几上盖下一枚圆形的水渍,接着示意十三把临也嘴上的宽胶带撕下来。十三的动作又快又狠,肆看着就觉得很疼。
“折原临也,”她走到他旁边蹲下,轻声问,“你爱你的姐妹吗?”
平静而毛骨悚然的眼神,跟那天那个男人一模一样的发问。
临也发丝凌乱,几乎没有说话的力气。他这段时间一直被迫注射镇定剂和葡萄糖,关在没有光的房间里已经失去了时间概念,也不知道妹妹们现在的状况。之所以他的心理防线还没有崩溃,是因为他确信——
“闻人肆,你会伤害无辜的小女孩,哪怕她们是我的妹妹吗?”他露出垂死挣扎的笑,十三嫌弃他不自量力,往他脊椎踢了角度刁钻的一脚,临也闷哼一声。
见到折原临也之前,肆哪怕是想到这个名字都觉得愤怒和耻辱。但是现在,如此悬殊的实力对比,她觉得无聊了。
“可是,”她把大拇指摁在他眼皮上方,摁下或者不摁下都在她一念之间,临也强睁着红瞳,不肯示弱,“这不代表我会阻止别人对她们做糟糕的事情呀。”
她微微笑着。
闻人肆没有说谎,临也判断出,意识到这一点,他终于露出了灰败的表情。十三笑着重新封上他的嘴,说着“放心吧四号,他会意识清醒的从头看到尾的”。折原临也求饶或者不求饶她已经不在乎了,比了个手势让十三把挣扎的黑发青年拖出去。
“他会好好款待你的。”临也听到她背对着这样说。
……
十三跟折原临也出去后,肆挂上明显不高不兴的表情,对闻人吾伸手:“湿巾,擦手。”
闻人吾从盒子里抽出湿巾,抓住外甥女的爪子细致的给她擦干净,尤其是摁在对方眼皮上的指头,好脾气道:“这样你就算出气了?”
肆懒洋洋的接受BOSS的服务,她到现在骨头还是酸疼的。听到闻人吾这样说,有些不自在的看了他一眼,中年男人笑得风度翩翩:“你不会真的抓了他妹妹们吧,那样我可不会高兴。”
闻人吾摇头,拎着干净爪子放回她的膝盖:“哪里敢惹你生气。”尤其是在欺自杀,她离家出走后。他熟知自己家这位大小姐在某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上的坚持,因此折原双子还好端端的上着学。而闻人肆所说的“好好款待”,只是让身为顶尖幻术师的十三,给折原临也看的幻象。
精神会不会失常,就不保证了。
报复完折原临也,闻人肆毫不留恋的起身准备离开了。
“你还没说,在日本玩得开不开心呢?”肆走出去几步,想对他的问题置之不理,但最终还是走回去,愿意再多呆一会儿。
毕竟下一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很开心,”她看着年长者的眼睛,“尤其是在横滨。”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离开呢?”闻人吾叹息道。
“其实这一趟,我遇见了一个非常美味的男孩子,美味得让我心慌了,我怕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把他吃掉。但你知道我是个喜新厌旧的人,万一在未来的某一天我对他厌倦了,那倒不如不要开始。”
闻人肆坦然地说出了不得了的发言。
在小事上,闻人吾对外甥女百依百顺:“吃掉就吃掉,不喜欢了就换一个。”
十一是隶属[闻人]的冷兵器大师,在[十一]这个排名上坚若磐石超过十年,算是肆和欺的启蒙老师。他性格不苟言笑,听到首领和学生的这番惊人的对话,也面不改色。
摇头的换成了闻人肆,她有自己的坚持。
“还在生我的气,不肯回家?”半晌后,闻人吾心平气和地问道。
肆的反应比他更平静:“没有,毕竟那个时候我们两个都不理智。”
…
先是闻人吾拼命抽着烟,红着眼睛对她说:“他不合格,下面论到你了,肆。”
她口不择言地刺痛他:“你不是我爸爸。”
…
“那是为什么,还是说除了继承闻人家,你有其他明确想做的事吗?如果有,我不会干涉。”闻人吾觉得喉咙干涩,他烟瘾犯了。但是一旦他点烟,外甥女一定一言不发地离开,她厌恶烟味。
肆盯着喝光水的玻璃杯看:“如果那时候,你对哥哥也能有这么宽容,他的心理状态说不定就不会恶化得那么快了。”
闻人吾脸色一变,想说什么,正好这个时候,十三带着虚脱的折原临也回来。
“你让他在幻象里看了多久?”
“五个小时。”十三笑嘻嘻。
肆起身,走到黑发青年的面前,临也已经失去了抬头的力气,只能茫然地盯着她的鞋面。
“这辈子,别再让我看到你了,折原临也。”恍惚中他听到上方无动于衷的声音,接着失去了意识。肆让十三把折原临也塞回他的卧室,提起布包,她要离开了。闻人吾没有阻止她,阻止她的是十一。
他用一柄纤细的军刺指着她的喉咙。
“你的武器,那时候你落下了,”他还是没什么表情,“一个人的武器就像人的手,你会把手落下吗?”
她根本就是故意不带走的。
军刺细而窄,长度略微超出成人的小臂,刀身完全不反光。锻造这把军刺用光了闻人家库存的为数极少的瓦雷利亚钢。瓦雷利亚钢轻便,坚韧,从不生锈或卷刃,被公认是世界上最珍稀和坚硬的合金。[注1]
闻人肆唯一比兄长出色的地方就在于武器的运用,尤其是细长的冷兵器。于是在她十二岁那年,她的老师向闻人吾请示为她锻造了这把武器。锻造瓦雷利亚钢的工艺近乎失传,那位被聘请来的锻造大师没有要报酬,只说能亲手锻造出成品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闻人肆取名为——[伞骨],因为出于隐蔽性这把军刺都是被收纳在中空的伞骨里,伪装成一柄折叠伞。
“带走吧,你不带走我就把它融了。”闻人吾淡淡的注视着早就长大的小姑娘。
这成功威胁到了她,闻人肆把伞塞进布袋里。
走之前闻人吾问她:“你恨我吗,肆?”
她回答:“我爱你,舅舅,也同情你。”
[注1]瓦雷利亚钢和十一说的话都取材自《冰与火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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