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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边这地方和关外不一样, 又分辽东、辽西、辽北三片地方。
因地处东北,族群混杂,又处于边疆之地, 往东有朝国,往北有俄人, 往西北有草原各族, 所以此地并非以地方官府为主管,而是采用了军管。
在各州府上又设将军一职,诸如建京将军, 就是管辖辽东辽西这一片的,其不光管着地方民政还管地方军务。
将军之下设副都统、协领及守备,守备官一般由千总、把总担任,驻扎在下命州县, 防御官以下各墩堡又有总旗小旗。
张牛儿是个总旗, 算是刘长山的顶头上级,分管王河墩领下军务。
说是分管军务, 其实现在很多地方屯军早就荒废了。
当年燕人入主中原,一路从北打到南, 曾与前朝边军在辽东一带对持多年。前朝采用的屯兵制, 闲时屯田供己,战时应战出征。此法好就好在养兵无需花费朝廷军饷,便能自给自足。
当然也不是没有弊端的, 这里且不细说。
燕人夺取江山后, 大量的兵卒无法安置,明知屯兵制有弊端, 为了解朝廷燃眉之急, 依旧在很多地方选用了此种办法。
辽边就是其一。
所以当地有很多县镇, 都是围绕着前朝遗留下来的防御墩堡而设。
说是军事墩堡,其实就是个有城墙的小土城,大小有数里数十里不等。视墩堡大小,其中有总旗或者小旗,领着十几或者几十个兵丁驻扎当地。
操练一年到头没几次,平时都是跟普通百姓一样种田为生。
所以张牛儿看似是个官,其实用辽边的话就是个尿罐。
当然大小是个官,总是要比普通百姓过得富裕点。可陈贵人那是什么人?不管怎样以前也是个娘娘,现在却为了谋生,攀上一个头大如斗五短身材的小军官。
所以刘长山才会如此感叹。
而这事不是首例,这一路上饥寒交迫,只要想活的,由不得不想办法。
有子女的妃嫔总要顾着些体面,没子女的妃嫔,据说少有被流放的女子能活着走到当地,即使到了流放之地,也都是找个当地人嫁了作为依靠,不然在那地方根本活不下去。
反正早晚都是要找人依靠,紧早不紧晚,于是就有那没生养的嫔妃生出了些别的心思。
开始是有人利用女子娇柔,寻那些兵丁要点吃食或者热水什么的,不过刘长山都说陈贵人和张牛儿打得火热,可能要领回家了,自然不是要点吃食那么简单。
刘长山下去时,带了碗油面茶下去。
用水囊装着,不怕洒,还能放进怀里保暖,不过他不是给自己带的,而是给这次队伍领头马千总带的。
这马千总乃靖安堡守备官,当初召集兵力去往承德,靖安堡属下兵力就是由他带队的。本来像刘长山这样的小兵,是凑不到人家面前的,这不借着妹妹妹夫身份特殊的关系,刘长山就跟对方搭上了。
乡下汉子哪会逢迎人,就是逢着饭点儿捎带点酒水吃食什么的。
路上赶路赶得急,饿了都是在马上解决,不分普通士兵或是军官。福儿所在的马车是唯一的例外,上面还有炭火炉子。她会做,又爱吃,这般环境下有限的吃食,都能被她弄得有滋有味。
这顿油茶面配包子牛肉,下顿鸡蛋饼配蛋花汤,总是热食,在外面被寒风吹着,吃点热东西,怎么着也比啃冷干粮强。
马千总看见刘长山骑着马朝自己跑来,当即举起手道:“停一会儿,该方便的方便,该填饱肚子的填饱肚子。”
队伍停了下来,在路边暂时落脚。
有些急着想方便的下了马便钻进树林子里,有的在捣鼓着升火,想烧些热水喝,也有的当即掏出干粮,吃了起来。
马千总让随从去寻了个碗来,刘长山从怀中掏出水囊,打开来倒进碗里。
油茶面的香气,顿时弥散开来,惹得旁边的兵卒不免张望。
刘长山又从怀里掏出个纸包,笑眯眯地递给马千总:“还有包子,肉馅的,热乎乎的,您也别嫌弃,随便吃上一口。”
不光包子,剩下的牛肉福儿都给装上了。
马千总也不客气,喝了一口油茶面,当即从心窝里暖了起来,比为了取暖喝烧酒舒服多了。
“这可不随便,你们这伙食可不差。”
大燕虽不禁止吃牛肉,但只能吃牦牛肉,耕牛是一概不许吃的,所以牛肉可不便宜。
“这不是我那妹子肚里有娃,我那妹夫以前也没吃过苦,这赶路辛苦,再怎么着也不能亏着人。”
刘长山说得含蓄,实则谁不知是上面打过招呼的,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流放归流放,人家也是他们这群人惹不起的。
只管好生生的把人送到地方就行,自然没人给自己找不自在。
“行吧,替我谢谢你那妹子了,手艺是真不错。”
马千总故意没提‘妹夫’,只提了妹子,都明白怎么回事就行。
刘长山笑呵呵地走开了,也没走远在一旁帮着马千总手下的一个把总升火烧水。
马千总吃饱喝足后,状似随意地走了开,刘长山见他去的方向正是后头那几辆马车的方向。
……
“谢谢大人,若不是大人怜悯,我这一个弱女子还带着个孩子,真怕活不下去了。”丽嫔半垂着头,做出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马千总瞧着她嫩白的脸蛋,心中一片火热。
队伍里发生了什么事,他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这群女人是麻烦,这是谁都知道的事,但有些麻烦大,有些麻烦小,有些麻烦对他来说,也不算麻烦,他就只能挑了那不会给自己造成麻烦的。
例如眼前这个女人。
当然最保险的还属那些没有生养过的嫔妃。那几个女人就算到了流放之地,也是被瓜分的下场,有些可能等不到地方,就被瓜分完了。
但谁都能沾染的,马千总也瞧不上。
他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这个生了个小公主的女人还不错,公主现在被废了,不当什么事,上面也没人关注。
等到了地方,他跟上面打声招呼,人就能领回去,不像那几个生了皇子的妃子,那可不是他能招惹的。
马千总的目光在丽嫔脸上巡睃了一番,又挪向马车角落一个女人身上,眼中闪过一抹遗憾之色,收了回来。
“行了,快进去吧。”
他挥了挥手,人离开了。
下一刻,丽嫔从车外钻了进来,钻进被子里,等手脚都暖和了,她才把包子从怀里摸出来一个,把永平公主拉起来,掰了给女儿吃。
“快吃,还是热的,趁热吃。”
不大一个车厢里,蜷缩着七八个人,个个都蓬头垢面,穿着蓝布袄子,只能从白皙细嫩的皮肤,才能看出以前这些女人也养尊处优。
永平公主人小,才八岁,冷干粮吃不进去,全靠丽嫔搭上马千总后,时不时讨点吃的喝的。
肉包子的香气在车厢里弥散开来,闻到的人都不禁咽了咽口涎。
“不知羞耻,也不怕教坏小公主。”
永平在娘怀里僵了一下,丽嫔感觉到后,当即反唇相讥:“我是不要脸,我不像有的人,不是自己生的不心疼,还抢个孩子的吃的。圣上要是早知道把永安给你是这样,掐死她也不会给你养。”
永安公主排行为五,比永平公主大四岁,今年才十二。
她母妃早逝,正好成嫔见自己一直没怀上龙嗣,就想养个公主做依靠,便趁着自己正得宠之际,把永安公主要了过来。
可终究不是自己生的。
再加上这次流放名单里,有生养的嫔妃和没生养的是两种不同的处置法。没生养的嫔妃配给了底层将士为妻妾,但那也比被流放到苦寒之地好,所以一路上成嫔就怨恨上永安公主了。
埋怨她拖累了自己,害了自己,平时兵卒发干粮时,她还仗着自己是永安的母妃,抢永安的干粮。
永安才十二岁,本就身子骨不好,这一路上又忍饥受冻,吃的还被人抢。平时也就靠其他人的可怜,分她几口吃的,这会儿正躺在角落里奄奄一息。
不过谁能顾上谁呢?给人一口,自己就少吃一口,天气如此寒冷,指不定就因为少吃这一口,没救了人反而害了自己。
“那我也比你好,陛下才死了多久,你就为一口吃的,攀上一个能当你爹的军官,你也不嫌脏臭!”
丽嫔要是嫌脏臭,也不会去做这事了。
她知道怎么才能攻击到成嫔,就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包子,当着成嫔的面,吃得津津有味,还不忘往女儿嘴里塞。
“你个贱人!”
“包子真香,肉馅的!”
永平扯了扯娘,小声道:“娘,给永安姐姐一口吃吧,我吃饱了,可是她……”
丽嫔顾不得跟成嫔对骂了,用手指戳了戳女儿额头。
“娘弄点吃的容易?你还要拿去周济其他人!”
“可是以前永安姐姐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分给我……”
丽嫔见女儿小脸糊得脏兮兮的,下巴尖得让自己心惊胆战,再瞅瞅那边躺在被子里死活不知的永安公主。
“娘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她从怀里翻出个包子,起了身,掀开永安身上的被子,把包子塞进她手里。
“起来吃包子。”
瘦小的永安睁开眼睛,有气无力道:“丽娘娘,我不要,你留给永平,我不饿。”
“快吃,我在这看着你吃,免得又被那有些人抢了。”
丽嫔边说,边坐到她身旁,用被子将自己的腿盖住。
“你个傻丫头,要是饿死了,你亲娘在地下不知道该多心疼。好好活着,千万别死了。人啊,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没死,总还能有点希望。”
“我是不要脸,可我是为了让我们娘俩能活着。可惜你不是我亲生的,丽娘娘也顾不住你,能给你一口,你就吃一口,给不了了,你也别怪丽娘娘。”
永安嘴里含着包子,眼泪流了出来。
“丽娘娘,我怎么会怪你,若不是你和永安时不时给我点吃的,我……”
成嫔突然骂道:“嚎什么丧,你母妃死了,你嚎……”
永安被吓得当即住了声。
丽嫔可不吃她这一壶,刚好吃饱了有力气,当即站起来扑了过去。
“你爹死了,你在这嚎?冲个孩子你使什么威风?我看你还是吃饱了……”
两人打得如火如荼,一旁被波及的人纷纷皱眉,却因为没有力气,只能往一旁挪一挪。
最里面坐着甄贵妃。
与以前的她相比,现在的她憔悴了太多,但难掩天香国色。
她怀里抱着个东西,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之前还一直是板着脸,也不知事成嫔丽嫔打起来,波及到她还是怎么,她蹙起了眉。
“都消停消停。”
到底余威还在,更何况成嫔以前是靠巴结贵妃才能得宠,两人当即停了战。
甄贵妃突然起身,将怀里的六皇子,放在旁边一个嫔妃的怀里。
“帮我看着些六皇子。”
那嫔妃错愕,忙点了点头。
甄贵妃下了车。
车里悄悄议论了开。
“她下车干什么?”
“六皇子发热烧了两天了。”
“那她是?”
车里几人对望一眼,都没敢说出心里的猜测。
.
刘长山走后,福儿和卫傅也就‘陈贵人的事’,说了几句。
可说什么呢?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现在废帝已经死了,这些嫔妃都算未亡人,她们都想求活,谁能评判谁什么。
福儿吃饱就困了,靠在卫傅怀里昏昏欲睡。
“你这几天吃饱了就睡,吃得也多,会不会有什么事?”没当过爹的人有些忧心忡忡。
“应该没什么事吧,我听我爷和姐夫说,当年我奶怀我爹他们,还有我姐怀孩子时,都是能吃能睡。”
可福儿吃得不是普通的多,反正食量让卫傅心惊。
她以前就吃的多,现在食量看似每顿没增加,但她一天要吃五六顿,顿顿都吃不少,容不得卫傅不担心。
“要是能找个大夫来看看就好了。”
“找什么大夫,我挺好的,也没感觉哪儿不舒坦。”福儿拉着他的手指,闲闲地打了个哈欠,继续昏昏欲睡。
中间也不知睡了多久,她突然听见她爷在说话,当即醒了来。
“怎么了?”
“外面来了个女人,说找你有事。”
“哪个女人,谁找我有事?”
“是甄贵妃。”卫傅道,“你睡你的,我下去看看。”
“算了,还是我下去看看,人家不是找我吗?”
福儿很快就下了车,她把自己裹得厚厚的。
棉花袄子外头,还裹了层裘皮的大氅。这是卫傅以前当太子时的东西,临走时,她夹带了一件。
甄贵妃见她气色红润,一看就知道平时吃得好睡得好,眼中闪过一抹光。
“你……找我有事?”福儿有些犹豫道。
犹记得当初她在宫里碰见贵妃鸾驾,都是远远地就跪下来,低着头。还记得当初进东宫之前,贵妃叫她上前去,她心悸于贵妃的美貌和奢侈。
此时眼前的女人,穿了件最普通不过的蓝布袄子,憔悴消瘦了太多,但还是美丽的。
“我想请你帮我。”
呃?
“崇儿发热,烧了两日,需要一些能退烧的药。我们的衣裳不够保暖,吃食也不够,所以还想要一些热的吃食。不是一顿,而是希望你每天都能给我们提供一些。”
她长得不像冤大头吧?
怎么这人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大抵看出福儿的诧异,甄贵妃又道:“我知道我的要求很突兀,但我会拿东西来换。”
“拿什么换?”福儿下意识道。
“我不想死,我还想养大崇儿。一个不想死,想活着,有美貌,还算有点聪明的女人,能不能换得你的雪中送炭?”
甄贵妃眼中绽放着一种奇异的光,这让此刻的她,显得尤其美。
是一种惊人的美丽。
当初在宫里时,福儿一直觉得贵妃美则美,不如皇后娘娘,可这一刻她迟疑了。
“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很难。但这个女人会牢牢记住你的雪中送炭之恩,以后若有能力,一定几倍偿还。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何不去求那些男人?”
甄贵妃笑了笑道:“其实我也想过,但我觉得他们不值,我还能卖出更高的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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