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小说:戏明 作者:春溪笛晓
    顺天府学的规模比起国子监来, 还真是小了一圈。

    主要还是学生数量不一样,国子监就算一天不如一天,在校生至少也有千八百人, 顺天府学的招生名额就那么一百个, 占地面积当然没国子监那么大。

    文哥儿倒不在意大小,他跟着李兆先往里走,就瞧见前头有块巨大的卧石碑,府学学规全部刻在上头, 大概就类似于学生日常行为守则。

    这是明朝各大学校的标配,学规瞧着也大同小异,端看执行力度行不行。

    顺天府学倒很有点求学之地的模样,进门后到处都静悄悄的,即便有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在走廊中转悠,也没人会高声喧哗。

    弄得文哥儿都把自己的兴高采烈敛了敛,乖巧地跟着李兆先去拜见府学教授。

    按照朝廷规定, 每年各地府学的岁试是由朝廷直派提学官去主持,学生岁试等次决定权以及岁贡生名额都捏在提学官手里, 学校领导主要负责日常的教学管理工作,官不怎么大。

    比如顺天府学教授算是这边的校长了,他也就是个九品官,还是从九品的那种。

    对寻常百姓可能算个官,可对于官员遍地走的京城来说还真算不了什么。

    远的不说,就说王华吧, 他可是一考上状元就直接授予六品的翰林修撰, 起步比旁人不知高了多少。

    可以说要不是李兆先在府学念书, 府学教授都不在李东阳朋友圈里的。

    这次李兆先要带文哥儿过来感受感受府学学风, 府学教授便叮嘱李兆先先把人领来给他瞧瞧。

    临近二月, 冬天的尾巴还没走,文哥儿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圆滚滚,得亏他精力旺盛到不行,要不然穿这么多跑出来玩儿还真不容易。

    待在家里还没感觉,出来溜达溜达就发现最近真没那么冷了,他仰起头往庭院里的桃树瞧了瞧,发现上头有一粒粒小小的包包悄悄长了出来。

    估摸着再憋一段时间就能憋出花苞来了!

    文哥儿好奇地问李兆先:“这桃树结的果子好吃吗?果子大不大?”

    李兆先道:“这边离教授他们的直舍近,一般是教授他们吃,东边倒是有一株挺甜的,我吃过一次。”

    文哥儿眼睛顿时亮了:“等桃子熟了,你叫上我!”

    李兆先:“…………”

    也不是不行。

    两人说话间已走到了教授的直舍外。

    所谓的直舍,顾名思义就是值班办公的地方,各个衙门都有,类似于办公室。要是兼顾值夜功能的话,可能连可供睡觉用的休息室都有!

    文哥儿一脸乖巧地跟着李兆先往里走。

    府学教授早在直舍里等着了。

    他对李兆先这个学生也是颇为喜欢的,不仅是因为李兆先他爹是李东阳,还因为李兆先在这批学生里头学问着实不算差。

    没有老师会不喜欢成绩好的学生,这可是关系着府学升学率的!

    等瞧见与李兆先一同走进来的文哥儿,府学教授不免在心里感慨:这小孩儿还真的很小。

    三岁小孩顶了天也就长到大人腰那么高,按个头来算确实是个小豆丁。不过文哥儿眉眼间天生就透着股机灵劲,第一眼就能讨师长的喜欢。

    府学教授笑道:“你便是文哥儿吧?来,坐下吃些茶点再让兆先带你在府学里走走。”

    文哥儿本来还想客气几句,闻着香香甜甜的饮子香气就不客气了,与李兆先一同坐下吨吨吨起来。

    年节期间柚子多,这热饮子也是取柚子入茶,喝起来很有后世流行的蜂蜜柚子茶味道,滋味非常不错。

    府学教授一看就是个会吃的人,不仅饮子合文哥儿的口味,后头叫人端上来的米糕也很别致。

    因着文哥儿还是个小孩子,府学教授叫人往糕点上缀了一只只或坐或立的小鹿,俨然成了古时读书人爱吃的“十鹿糕”,光看卖相就分外好看。

    米糕上头的小鹿是由饴糖浇成的,待凝结后再将它们立在刚出蒸笼的米糕上。

    吃的时候可以先吃可可爱爱的糖鹿,再吃松松软软的蒸糕。

    十鹿糕寓意也是读书人们最喜欢的,念一念这名儿就知道了,十鹿谐音“食禄”,可不就是读书人们的最高目标嘛!

    文哥儿吃遍长安街,也没见过玩这种花样的糕点,目光登时就被十鹿糕吸引过去。

    在府学教授的热情邀请下,文哥儿拿起一块十鹿糕,嗷呜一口直接把上头的小鹿给吞了。

    那鹿薄薄的小小的,嚼巴两下就没了,饴糖天然的香甜味儿倒是还留着。

    正好可以就着这点余甘把整块糕吃完。

    文哥儿对这种又好玩又好吃的新鲜吃食毫无抵抗力,一下子忘了装客气,吃了一块又一块。

    连李兆先都忍不住跟着取了块热腾腾的米糕尝鲜。

    三人分吃了十鹿糕,文哥儿又大方地从自己的食盒里端出两盘糕点和府学教授分享。

    坐直舍里吃饱喝足,文哥儿才跟着李兆先在府学里转悠起来,他特意叫李兆先带他去看东边那棵果子特别甜的桃树,跟李兆先强调到时候绝对不能忘记带他来摘桃吃。

    要是可以的话,直舍那边那棵他也想尝尝,毕竟府学教授人那么好,一定愿意满足他的小小要求!

    李兆先正好脾气地答应着,就瞧见他的几个同窗好友朝桃树下走了过来。

    少年人说话嗓儿大,人还没到近前来,话已经飘过来了:“还以为你交了什么新朋友,没想到居然是在陪个三岁小孩玩儿!”

    文哥儿一听就听出这话里的敌意,他抬眼一看,瞧见了几个年岁和李兆先相仿的少年郎。

    他们一个两个看起来都吊儿郎当的,浑身上下仿佛写着一行大字:我就是坏学生,咋滴!

    听他们话里的意思,李兆先以前竟和他们玩得挺好。

    文哥儿听出他们瞧不起自己,拉着李兆先袖角说:“他们是你好朋友吗?”

    李兆先顿了顿,把文哥儿抱了起来。他没回答文哥儿的问题,而是转头对自己的几个好友说道:“先生快过来了,你们出来做什么?”

    那几个少年郎说道:“我们缺课又不是一次两次,有什么所谓。”他们边走近边打量被李兆先抱着的文哥儿,怎么看都只是个小豆丁,顿时哼了一声,说道,“这是谁家的小子啊,要你这么照顾他?”

    文哥儿不甘落后地哼了回去:“你又是谁家小子?”

    那为首的少年郎瞪了文哥儿一眼,不甘落后地自报家门,说自己的祖父乃是当朝王阁老。

    虽说他在家中地位不怎么样,连自家兄弟都不爱带他玩,不过他祖父的名声还是很响亮的!

    如今朝中姓王的阁老,只有一个叫王恕的,他历经四朝,在文官里头声望极高,称得上门生故吏遍天下。

    宪宗皇帝时期朝野就有“两京十二部,独有一王恕”的说法,弄得宪宗皇帝都看他很不顺眼,甚至直接强迫他退休滚回家去。

    到当今圣上继位,朝中许多人早就看刘吉这位“刘棉花”不顺眼,纷纷上书弹劾刘吉,同时举荐王恕入阁。

    这可就惹毛了刘吉,王恕起复回朝后就处处针对他。

    文哥儿哪里知道朝廷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听了只觉得这家伙家里还挺厉害。

    既然人家都自报家门了,他也一点不虚地报上亲爹名字。

    拼祖父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来拼爹!

    他爹虽然不是阁老,但也很拿得出手好吗!

    都是姓王的,谁怕谁啊!

    文哥儿和那王家小子互瞪了两眼,想想李兆先和他们是朋友,就换了个话题问李兆先:“一会你们先生来了,我可以坐你边上旁听吗?”

    李兆先是见过文哥儿静心读书的,没把他当三岁小孩看,点头应道:“一会我与先生说一声,让你坐我旁边听讲。”

    李兆先那几个狐朋狗友闻言开始冷嘲热讽:“不是吧?你真的要带他去上课?就不怕他一会尿裤子?”

    李兆先道:“文哥儿聪慧得很,读过的书说不准比你我都多,你们莫要胡说。”

    几个狐朋狗友听得哈哈直笑,根本不信李兆先的鬼话。

    那王家小子更是撂下狠话:“这小子要是听得懂我们的课,我把头拧下来给他当鞠球踢。”

    文哥儿本来都看在李兆先的面子上不想和他们计较了,听了这话后忍不住瞅了瞅那王家小子的脑袋瓜子。

    接着文哥儿一脸嫌弃地摇着脑袋说:“我不喜欢踢头,一看就不好踢!”

    王家小子:“…………”

    这小子说话怎么这么气人!

    还有你个李兆先,别以为你转开头去我就看不出你笑了!

    眼看马上就该上课,李兆先领着文哥儿去和授课的夫子说起旁听的事。

    都是京师脚下的文化人,夫子也读了李东阳那篇文章,听了李兆先的介绍立刻笑问:“你就是那王状元家的小神童吗?”

    文哥儿一脸谦虚地说道:“谬赞了,谬赞了,算不得什么神童,只是在父亲和先生教导下识了几个字、读了几本书罢了。”

    文哥儿年纪小,学起大人的谦虚做派来分外逗趣,看得授课夫子都忍不住乐了起来。

    既然是府学教授把这小孩儿放进来的,夫子也没为难他们,由着李兆先带文哥儿落座。

    李兆先几个狐朋狗友本想说上几句酸话,夫子已经用戒尺敲敲桌子,说要抽查昨天让背的功课。

    一群十几岁的小子顿时噤声了。

    哪怕已经学完必修的《四书》、选修的《五经》,要背的东西还是不少的,比如这位夫子就是讲《春秋》的,时不时划重点要求学生背诵。

    抽背!

    这个文哥儿熟!

    每旬谢迁都要考校他和谢豆来着。

    谢迁还从他爹那学了一手,经常故意考超纲题,有时候他一不小心没刹住车就会被他诓到。

    比起谢迁这种可怕的老师,府学夫子这种给划重点的抽背方式简直太良心了好吗!

    文哥儿一听夫子要考校诸生,立刻就来了兴头。

    尤其是《春秋》他已经开始读了。

    要知道谢迁可是让他就着《三字经》读史书的来着,《五经》之中他最先读的就是《春秋》了!

    看别人被抽考,开心!

    这位府学夫子在管教学生方面明显很有两把刷子,平时爱逃课和捣乱的几个混账小子这会儿连屁都不敢放一下,都夹着尾巴不想夫子注意到自己。

    像极了后世怕被老师提问的学渣。

    夫子也没立刻点他们回答,而是先抽查几个自己寄予厚望的好学生。

    直至瞧见王恕家孙子在别人背书时转头瞪文哥儿,夫子才慢悠悠地点了他的名。

    作为整天呼朋唤友跑去听曲喝酒、别人不陪他出去胡混他还不乐意的典型差生,书自然是背不出的,站起来哼哧半天都挤不出半句需要背记的内容来。

    文哥儿眼瞅着机会来了,立刻积极地举起小手。

    夫子微讶,缓和了脸色询问:“怎么了?想出去玩儿吗?”

    文哥儿道:“我会背!”

    这下不止夫子惊讶了,连其他学生都齐刷刷看向文哥儿。

    这么小就开始学《春秋》了?

    文哥儿虽然不想踢头,可他乐意看王家那小子憋闷。

    眼看大家都一脸稀奇地看着自己,文哥儿一点都没慌,也学着刚才那些被抽背的学生那样站起来,有模有样地给夫子背了一段,背得贼拉顺溜。

    等比照着前头几个学生背过的内容一口气全背完,文哥儿才问:“是背到这里吗?”

    夫子满意地颔首,接着又忍不住追问:“你才这么大一点就把《春秋》背下来了?”

    文哥儿道:“没有背下来,先生还没开始教《五经》,只让我们自己读。”

    夫子奇道:“那你怎么会背?”

    文哥儿也奇道:“刚才都听了好多遍了!听这么多遍还不会背,难道是傻子吗?”

    李兆先的狐朋狗友们:“…………”

    有被骂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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