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儿吃得肚皮饱饱, 还要摸着肚肚和丘濬感慨:“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一点不难!”
这是出自《论语》的话, 孔子对着那种“整天吃得饱饱的却从来不动脑子”的家伙感慨“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难矣哉)!
孔子表示你哪怕下个棋都比无所事事不动脑要好!
好好的劝诫的话,愣是被他胡诌成“一点不难”。
丘濬:“…………”
丘濬把王六岁撵走了。
王六岁溜达回家,告诉他娘自己在外头吃饱了,就径直回房习字去了。
赵氏得知文哥儿又跑外面蹭吃蹭喝, 很无奈地让人别备文哥儿的晚饭了。对于这种事大家都已经司空见惯, 一点都不觉得稀奇。
与此同时, 宫中的朱祐樘夫妻俩留寿宁侯一家吃家宴, 心情都很不错。
寿宁侯张峦年底病了一场, 本来御医都觉得凶多吉少, 结果有个御医说是从一处医案上看到过相关的病症,冒险给张峦用了药。如今寿宁侯张峦已经病愈了, 再没有几个月前的虚弱模样。
据那御医谢恩时的自陈, 这事竟还和文哥儿有点关系。
都是因为文哥儿这两年时不时去太医院讨点医案看, 所以御医们写医案、看医案的劲头特别足。
且文哥儿常年在翰林院与丘阁老家看书,找到太医院没有的医案也会叫人抄一本送过去, 光是这两年里头就往太医院的藏书处里搜罗不少新医案。
医术这东西, 既要有充足的理论知识, 也要有丰富的临床经验。
御医们都这把年纪了,行医经验还是有的,时常分析不同的医案、积极与同僚们探讨交流, 无形中又把他们的经验发挥出了最大的用处。
当初通政司的人瞧见这道谢恩折子, 就只有一个感觉:怎么又是你?!
王家这位小神童可真是, 人还不在朝堂, 就已经在朝堂中留下诸多传说。
太医院的御医救了寿宁侯一命, 跟他一个在翰林院读书的小娃娃又有什么关系?偏他就是让那位获得奖赏的御医谢恩时都带他一嘴!
朱祐樘当时看了御医的谢恩折子,本来是要赏一赏文哥儿的,叫刘健给拦下了,说文哥儿还小,屡次受到宫中恩赏难免要引人羡妒,对他来说未必是好事。
虽然当时没有赏赐文哥儿,可朱祐樘并没有忘记这事儿,家宴上还拿出来与国丈张峦讲了讲。
张峦对文哥儿也算印象深刻,毕竟他都因为文哥儿揍了好几次儿子了。
得知自己当初是怎么被御医从鬼门关里捞回来的,张峦对这位小神童的观感又更好了一些。他看了眼正吃特别欢的两个儿子一眼,只觉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难道当真要状元爹,才能生出那么聪明又省心的儿子?
张峦很想叹气,又想起这大过年的,叹气可不太吉利,于是决定先让两个儿子先欢度正旦。等明儿一早,他再找个由头揍他们一顿!
还得先支走妻子再揍。
张峦暗中在心里盘算着“揍儿大计”。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一岁零四个月大的朱厚照也被喂饱了,乐呵呵在在边上玩耍。他现在已经能自己走路,也能说些简单的词汇,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瞧着机灵得很。
他正在玩两只小布牛,这本来是个春节挂件,可他看到后特别喜欢,一直吵着要人摘下来给他玩。
底下的人哪里拗得过朱厚照,取下小布牛仔细检查过后才把它们拿给他玩。
现在朱厚照正拿着两只小布牛让它们打架,嘴里喊着“冲”“上”“砰”之类的简单字眼,一个人玩出了斗牛场的热闹。
也不知是上哪学来的。
有人要陪他玩他还不乐意,坚决不肯把心爱的小牛分给别人。
朱祐樘送走张峦一家,瞥了眼儿子手里的小牛,觉得有点眼熟,问了左右伺候的人才想起来这是从宫外弄来的春节挂件。
今年过节外头不仅出了牛牛窗花、牛牛挂件,还出了对应的牛牛拼图和牛牛积木来着。
那牛牛积木尤其有趣,居然有多种配件、多款形态,拼好了牛牛本体还可以给他添加牛车或者耕犁。
比较令人气愤的是,这些配件居然做成了那什么“盲盒”,这些盲盒里的牛车样式从简陋到华丽都有,耕犁样式也是从笨重演变到适用。
要是想集齐全套牛车和全套耕犁,可得开上许多个盲盒才能凑得齐!
据说集齐了全套配件,还可以到店里兑换限量版豪华战车。
昨天有财大气粗的富家公子跑店里现买现拆,拆重了就随手送人,最后愣是让他给兑到了第一辆豪华战车!
其实战车不战车的不要紧,要紧的是捧着战车离开时能接收到那么多羡慕妒忌恨的目光!
别人都没有的,就他一个人,面上多光彩对不!
有这富家公子领头砸钱,盲盒销量简直节节攀升,谁听了都想去凑个热闹。
大过年的,也没人在意商家耍的坏心机,没钱的花钱买一个玩玩,有钱的一口气买十个八个盲盒显摆。
连朱祐樘这个当皇帝的都没想过还有这种玩法。
朱祐樘觉得这肯定是那些商贾想出来的,要不然难道还能是五六岁大的王家小神童出的主意不成?不可能的,绝对没这种可能性!
那些个商贾真是诡计多端!
朱祐樘也叫人弄了副积木回来,此时见朱厚照这么喜欢牛牛挂件,便叫人拿出积木给朱厚照玩儿。
给这么小的娃娃玩的积木花样没那么多,积木颗粒都比较大,每一颗都由宫人检查过了,确定没倒刺也不掉色才能拿给小太子玩。
朱祐樘的童年过得不甚如意,如今有了孩子总想叫他快快活活地长大,要不然也不会在小太子朱厚照还没满周岁时就将他册封为太子。
只是对于怎么当好一个父亲这件事上,朱祐樘还是没多少好经验,只能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一股脑儿堆给小太子朱厚照。
朱厚照本来正兴致盎然地玩着小布牛,看到牛牛积木后眼睛一亮。
等看到内侍给他展示的牛牛图示,小奶娃儿更是屏住了呼吸,直接被那可以由积木拼出来的牛牛给吸引住了。
他目不转睛地瞧着旁边的内侍给他演示怎么把积木拆了又拼拼了又拆,没一会就兴头十足地试着动起手来。
拼牛牛,拼牛牛!
朱祐樘夫妻俩见朱厚照玩得兴高采烈,也忍不住笑了。
张皇后道:“听说这些积木和挂件都是是那王家小神童弄出来的,瞧厚照现在这么喜欢,兴许他们以后可以当很好的朋友。”
朱祐樘是没有朋友的。
他童年过得不容易,少年也过得不安稳,直至与皇后大婚之后心中才终于有了几分慰藉。
对他来说,这世上能亲近的人着实太少了。
他听了张皇后的话,微微沉默下来。
太子可以有朋友吗?
朱祐樘看向干劲十足一心想拼好牛牛积木的长子,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是没有张皇后那么乐观的,不过想到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王家小神童,他心里不免又生出几分微渺的念想来:万一可以有呢?
“往后再看看吧。”
朱祐樘只能说道。
小太子朱厚照不懂他的父皇母后在为什么发愁,卯足劲和自己新到手的玩具较劲,刚才还喜欢得不得了的小布牛都被他扔到了一边。
对于自己一不小心又在宫中被聊起好几次这件事,文哥儿自然是一无所知的,更不知晓帝后二人已经将他列入“太子朋友预备役”。
他开开心心地过了个生辰,一觉睡到天大亮,梦里他学着陆游那篇《入蜀记》从绍兴一路乘船到蜀中的夔州。
陆游入蜀赴任走了五个多月,他也吃了五个多月沿途的美味,简直恨不得学陆游那样天天写日记,把路上能碰上的美食统统写下来。
可惜早上一睁眼,那吃遍入蜀路的美梦就消散无踪!
文哥儿爬起床来砸吧一下嘴,想再仔细回想那一路上的美食,居然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他看了看窗外朦胧的曙色,只恨自己醒得太早,没来得及好好写下那么棒的日记!
文哥儿一骨碌地爬起身来,跑去刷牙洗脸用早饭,接着在自己众多文具里翻找出一本厚厚的抄写本,决定钦定它为王六岁的日记本!
文哥儿郑重其事地把荣升为王六岁日记的抄写本摆在自己的书桌上,准备养成每天写日记的良好习惯。
正经人就该写日记!
随着正旦的三天假期结束,王家小神童的新作也不胫而走,随之而来的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京师的烧鹅铺子生意逐渐火爆、各个铺子里都有不少下人去询购豆豉。
以及橙子卖得特别好,乳酪更是脱销。
……甚至连《剑南诗稿》都多了不少人问价(但是因为册数太多太费钱了还是没多少人买)。
没办法,陆游实在太能写了,光是他自己整理的《剑南诗稿》就收录了九千多首诗,足足分出八十多卷,抄录出来得有三十好几册,都不知得是什么样的大户人家才买得起!
终归是有缘无分!
等咱有钱了再见!
当文哥儿从祥叔嘴里得知自己一不小心又成了带货达人,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成为王六岁的第一个月,依然是这么风起云涌!
对此,文哥儿只能说大伙真是太捧场了,他何德何能居然有此殊荣!
文哥儿一路浪到元宵假期,文徵明一行人抵京了。这消息是吴宽府上派人来告知他的,吴宽请他过府喝喝茶聊聊天,顺便和文徵明他们见个面认认脸。
文哥儿一打听,得知文徵明、祝枝山、唐伯虎都在(其实还有个张灵,不过这并不重要),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势单力薄,二话不说找上他哥一块去吴宽家玩儿。
王守仁本来也浪得正开心,无心陪王六岁玩耍,可听说是吴宽那边相邀,还有几个年纪相当的年轻人等着自己去会一会,他立刻便推了其他约与文哥儿一块去了吴家。
吴宽家不仅有文徵明几人在,王鏊这个苏州人也在。
说来也是缘分,王鏊今年八月去应天府主持南京乡试,祝允明恰好就是今年应试,所以祝允明如今也该称王鏊一声“老师”了。
这么算下来,等同于江南才子的老中小三代都在。
当然,吴宽性情宽和,脾气极佳,鲜少与人置气。
约莫是心宽体胖的缘故,哪怕他如今年近六十,瞧着仍不见多少老态。见文哥儿兄弟俩一起过来了,吴宽笑着说道:“来,坐下说话。”
文哥儿发现自家兄弟两余姚人不小心掉进了苏州才子堆里,一点都没紧张,还开开心心地跑过去坐吴宽旁边,与文徵明几人互换了姓名。
文徵明几人还是很好分辨的,瞧着最年长的是祝允明,瞧着清俊斯文的是好学生文徵明。
剩下浪荡不羁的两人便是唐寅和张灵了,这两皆是性情疏狂、姿容俊爽之人,很有流连花丛的本钱,倒是有些不好区分。
好在他们一自我介绍,文哥儿就把人给记住了。
既然是吴门聚会,自然少不了字画交流,吴宽笑着取了幅王鏊从南京给他带回来的沈周画作,对文哥儿他们说道:“我准备在石田的画上题诗,只是一时半会想不出该题什么,你们都来帮我想想。”
文哥儿一听就懂,这哪是什么“想不出该题什么”,分明是吴宽要考校他们!
还得现场对着画写诗,难度可就大了。
何况还有江南几大才子马上要一展书法才华!
文哥儿见势不妙,悄悄往后挪了一步,仰头对着他哥说道:“哥你是最棒的!放心大胆地写吧!”
王守仁直接跟拎鸡仔似的把他拎了起来,对吴宽说道:“您就这么让他临阵退缩?”
文哥儿马上把头转向吴宽,可怜巴巴地对吴宽说:“老师,我才六岁,我还是个孩子!”
吴宽不是爱勉强人的脾气,含笑对王守仁说道:“随他去吧。”
王守仁颇为遗憾地把文哥儿放下地。
文哥儿马上迈开小短腿麻溜跑到吴宽右手边,尽量离王守仁这个坏哥哥远一点,免得自己又被拎个正着。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哥哥!
唐寅见文哥儿直接退出,不由乐道:“你不是三岁就会写诗了吗?”
这小子名气之大,可是连他们这些远在苏州的人都听说了的!
文哥儿唉声叹气地道:“会是会的,写成什么样就是另一回事了。我要是能写出绝世好诗,我一定第一时间给你们都寄一份,绝不允许天底下还有人没看过我的旷世佳作!”
众人听了俱是大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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