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 夜风之中隐有鸟雀拍打翅膀的声音传来。
林家老宅所在的向阳巷外须臾闪现几条黑影,凑在一起不知在低声商议什么。半晌,从巷里悄然飘出又一道黑影对他们打了个手势。
‘陆小凤在里面。’
‘无情盯着这里。’
徐徐风来,黑影们停驻片刻, 暂时退出此地, 消失在阴影之中。
凉亭之中, 王怜花收回注视院外的眼神, 饮尽杯中最后一滴酒,放下杯盏道:“对,对极了。”
陆小凤反应很快:“这黄泉客栈的老板, 莫不就是之前那位小公子?”
林平之颔首:“老板心善,陆大侠若诚心, 或有所得。”
“林公子好意,陆小凤明白了。”
陆小凤诚恳致谢, 以他行走江湖积累的经验, 自然不会因那小公子模样年少而看轻对方。更何况方才惊鸿一瞥, 那小公子冷淡神情竟让他瞧着不寒而栗。
天下何其广, 江湖何其大, 总有不少他没见过的能人异士,年轻又如何,年轻未尝不是更有为。
毕竟眼前就有一个年十九而星卜医毒易容琴棋书画诗酒茶花各项全能的怜花公子, 更不必说他曾见过不少年纪轻轻就执掌一方武林的江湖英豪。
“话又说回来, 陆小凤,我竟不知你何时有了听男人墙角的癖好?”
千面公子话音一转, 明晃晃将话题转移到陆小凤身上, 任谁也听得出他话中的揶揄。
陆小凤苦笑:“王公子何必如此, 陆小凤不过受人之托, 前去一探那姜府别院。那别院出现的女子手段了得,我竟不知江湖何时出现这样的高手。”
姜府侍郎通过他一个朋友找上了他,请他出出手试探自家女儿的情郎陶望三是否对她一心一意,是否当真为了今年秋闱在别院温书。
陆小凤近期正好无事,那朋友又曾帮过他,此刻朋友来求,自然就应下了。
那座姜府别院是现在的姜府侍郎太爷爷时置下的。那时四方战乱虽未平息,中土在周王手下已有太平之相,沿海大港更是早早被纳入保护之下。
只是后面似乎出了什么事情,姜府当时的夫人在此暴病而亡,老爷不久也重病辞世。许是觉得晦气,这座格外别致清幽的院子被后来的姜府主人废弃。到姜侍郎这一辈,若不是女儿心尖上的情郎请求借用别院温书,他也不会重新修葺别院借给对方。
陆小凤叹道:“那姜家千金本欲与陶书生同来,姜侍郎以怕她分心耽搁今年秋闱女试为由拒了,令女归书院温书备考。来日双双榜上有名,再合姻缘之事,也算是佳话一场。”
说是如此,内中各种考量,陆小凤不得而知。
想到他之前的诡异经历,可真算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那疯疯癫癫的书生拿着书,竟好似在与一众人交谈,可陆小凤那时看得清楚,窗内分明只有书生一人。过了片刻,竟凭空出了个着浅蓝衣衫的美貌女子。女子双十年华,气质脱俗而有倾城之貌。
陆小凤自问自己武功算不上独步武林,但也不错,竟不知哪里露出的马脚,被这么个双十年华的姑娘给发现定在了窗下。
那姑娘现身时如同鬼魅,陆小凤甚至没有接触到她一片衣角。
他曾经以为鬼神不过无稽之谈,但这些年里来找他的麻烦和他解决的麻烦都不少,其中有些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情似乎都涉及神鬼之说,真道士和尚假道士和尚更不必说,由不得他往那方面猜。
今夜月光极大,他看的很分明,那姑娘没有影子。
“夜路走多了,总是会见鬼的。”王怜花意有所指。
以陆小凤的头脑,他若如林平之所想的去了客栈一游,很快就会发现客栈的问题,还有那位神秘莫测的小老板。
所幸陆小凤这人毛病一大堆,好奇心比猫还重,到底是个正人君子,而非他这样的邪魔歪道。
王怜花眼睫微微颤了颤。
嗯,以小老板的性子,大概也不在意人间那劳什子的玩意。
陆小凤本就只是为了去查探一下那位叫做“陶望三”的书生品行。今夜一瞧,他便知晓该怎么回去告诉人家了。又得了林平之提醒,心里抓耳挠腮想要做些什么。
凉亭闲谈许久,东方泛起鱼肚白,陆小凤思量片刻告离林王二人,前往姜府而去。
左右人都在这里,把姜侍郎之托解决,正巧与林公子同游些时日,未尝不可。
目送陆小凤的身影消失在夜空之下,王怜花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道:“看来这位陆小凤陆大侠,是又想要管他人闲事了。”
闲不住的陆小凤,到底知不知道是麻烦来找他,还是他自己主动找上去的?
林平之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王怜花瞧了眼依然不在状态的林平之,幽幽叹道:“既然来了,想必你已经有了选择,又何必如此。”
林平之双手紧握成拳,半晌复又松开,闪烁的目光渐渐平静下来。
“我去取东西。”他道。
王怜花折扇一顿,笑而不语。
等到巽风那边结束,根据契约找到林平之所在地时,对方正与王怜花坐在屋顶之上吹风,双双神态微妙极了。
“你们怎么了,表情这么奇怪?”
巽风踏着清风晨光,如同上台阶一样悬空步步踩上屋檐,好奇地望着这两个表情古怪的人类。
王怜花只惊了片刻就反应过来,笑吟吟道:“您问他。”
林平之缓缓转过头,似乎还能听到动作的“咔咔”声。瞧见巽风站在边上看着他,眸子清透如水。
“没什么,老板。”林平之摩挲着膝上的袈裟,神情恍恍惚惚,停顿半晌深吸了一口气,“只是有些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巽风歪歪头:“嗯?”
王怜花折扇展开挡住下半张脸,扇后笑容愈来愈大:“他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被武林群雄争夺的《辟邪剑谱》,竟是个要令身体残缺的残次品。”
绯衫公子声迢迢,眼中嘲讽意味浓厚。
“就为了这样的东西就为了这样的东西爹,娘,师父,还镖局的叔叔婶婶们”
林平之不住摇头,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越到后面,声音愈发凄厉。
“就为了这种残破的剑法——”
眼见他唯一的正式员工此刻眼眶通红嗓音撕裂,巽风有些无措地挠了挠头。
“什么的残次品啊,我早说了我都没听过这《辟邪剑谱》,我哥没提过那也不会是什么顶尖剑法”巽风眼神扫过那摊开大半的袈裟一眼,下意识念了出来:“辟邪剑法,武林称雄。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他卡了一下:“后面是什么意思?”
前面都看得懂,自宫是什么,人间还有这种词眼吗?
王怜花握着折扇的手一松,折扇摔在他腿上,露出略显尴尬的俏脸。
林平之还沉浸在这件荒唐事情带来的冲击中,闻言脸色骤然一变,连连咳嗽起来。
“就、就是”
望着巽风犹带稚气的脸颊,在对方清透眼神的注视下,林平之艰难开口:“就是人间一种练武方法,很常见,老板你不常在人间不知道很正常,以后见多了你就知道了”
呸呸呸,我在说什么啊!
说到后面就语无伦次起来的林平之有些慌乱,频频以眼神示意王怜花帮个忙。
王怜花捡起自己的折扇,叹为观止:“林平之,没想到你这么会说话。”
我见识少你别骗我,人间哪来这种常见的武学方法?不过也只有这真正不食人间烟火的小老板能被你忽悠到了。
“是吗?”巽风眨了眨眼,“我还以为是像我开客栈一样,你们人类练武得先有一座自己的宫殿。”
林平之窘迫点头:“只是一个会伤害到身体的普通练武法子。”
瞧见巽风信以为真的样子,林平之心里升腾起某种自己在忽悠小孩的愧疚感。
“啊!我刚刚说了”巽风后知后觉,他又脱口而出“你们人类”这种会暴露身份的词眼了。
好在这里只有林平之和王怜花,林平之是自己员工,王怜花巽风苦着脸想,开过往生池的客人很难瞒过去吧?
“他的话,暂时是不用担心的,”林平之努力催眠自己忘记刚刚的尴尬,“这小子脑瓜子聪明,惜命得很。”
就算早就猜到巽风来历非凡,为了自己小命甚至死后的待遇着想,王怜花知道那些该在外面透露,哪些不该。
果然王怜花正色道:“小老板放心,在下会为您保守秘密的。”
保守是回事,不过按小老板的性格,会不会在之后的客栈经营中被客人发现,这就不是他能保证的情况了。
林平之又道:“老板,您的事情办好了吗?听闻朝廷名捕来这里为我林家查案,我想先去见见他,您若是等不及,可以先回客栈。”
“噢,随你。”巽风拍手,忽而想起一件事情。“对了,我是为了让你们见识一下我的实力才带你们出来的,那只厉鬼被我送去地府,你们看不到了。”
“不过我走时碰上对脏兮兮又罗里吧嗦的道士和尚还没来得及处理,顺手劈了一刀,你们有兴趣去看吗?”
林平之一顿,道:“自然可以。”
能让巽风开口要他们去见识一下的和尚道士无情一时半会又不会走,他果断做了决定。
王怜花亦道:“我还没见过有点本事的和尚道士哩。”
通常那些人都是装神弄鬼,还不如只在幼时见过鬼的他自己。只是等到他长大,过了那个年纪便也看不见了。
林平之收好那记载着《辟邪剑谱》的袈裟,和王怜花一起随巽风再度来来到姜府别院。
嗯,如果那还能被称为别院的话。
站在别院曾经朱红雕花的门前,林平之语气有些颤抖:“老板”
“怎么?”巽风抬头,眼神无辜。
展现在林平之与王怜花面前的建筑已不复昨夜的清幽雅致,它被人从正中间劈开,避开所有草木,建筑被精准地一分为二栽倒在地,墙面窗面都爬满细细的裂纹,一碰就会碎掉。
地面上留下一道贯穿别院的狭长裂缝,经过半夜的风吹,从地下冒出的水几乎要把裂缝填满,甚至还能瞧见有鱼儿在其中翻腾。
福州临海,土地湿润,倒也没有到随便挖个坑都有海中游鱼前来的地步,可见这裂缝之深。
裂缝一直蜿蜒到不远处的小山下,依稀可见一僧一道栽倒在地,人事不知。
王怜花握着折扇的手微微颤抖:“小老板,这就是您说的,随手劈了一刀?” .w.com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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