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香洞前有一为花草缠绕的牌坊, 穿过牌坊便见宫门,宫门横书“孽海情天”四字,两侧有一副缠绵悱恻的对联。
史连城和史宾娘瞧着那华光闪烁的宫门, 一时神态恍惚,难以分辨此身何地此时何时, 双目成无神之姿,茫茫然转身飘向别方。
“醒醒。”
略带沙哑的少年音色低低响在耳畔, 史连城史宾娘陡然惊醒,发觉原本在宫门前的自己竟不知何时飘到了那花草簇拥缭绕的牌坊之下,手亦然要触碰上那有着斑驳红印的牌坊,惊出一身冷汗,方觉这里之于她们而言,或是杀机重重。
“多谢小老板。”她们连忙跟了上去, 身后的牌坊在一道雪亮刀光消失之后轰然倒塌于花草之中。
巽风手搭在腰后刀柄之上, 目不斜视踏入宫门之内, 行于宫内重重罗帷之中。
一路而来各配殿装饰华美, 匾额对联一一具备。大多数配殿上的字迹模糊不清, 唯有几处匾额还可见着“痴情司”、“结怨司”、“秋悲司”等等, 但那些字迹亦在渐渐淡化, 再过些日子, 连这些痕迹也会消失不见。
“小老板, 这间配殿匾额对联的字迹分外清晰。”
史连城站在宫中二层尽头, 盯着最后一间配殿, 朝着巽风看过来的目光灼热极了。
她有预感, 或许她最后未曾记起来的那一切, 将会在这里得到结局。
巽风几步上前, 抬头看去。
这间配殿名为“薄命司”, 上有对联一副“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
史宾娘落后几步,此时亦着这字迹格外清晰,隐约闪耀迷离神光的配殿,同史连城一样,她心里涌起某种莫名情感,便道“小老板,这里,我感觉很奇怪。”
巽风道“里面有东西。”
这所谓“孽海情天”是警幻仙姑为取信于那些生于离恨天的仙草花神所化,假托每一殿都藏着天下女子过去未来之事,痴情结怨、朝啼夜哭等不论真假,在仙草花神眼中总是各司其职。她是这离恨天中最早化形、修为最高的草木仙神,下过红尘见过人间繁华,走过天宫识得凌霄仙韵,这太虚幻境倒是被她装点得有模有样。
等到她得修为一朝为巽风所废,那些以她神力幻化出来得太虚幻境各司便会逐渐崩塌消散,最终归于放春山朝暮之景。
那么现在还没有消散迹象的薄命司,大约是她平日以人间艳鬼精魂修炼之所。
——也有可能是藏着警幻仙姑用来扰乱凡间诸多女子人生的那件宝物的地方。
巽风脚步未停,径直走了进去。
配殿内摆设相当简单,以一座半人高的白玉高台为中心,周围拜访着十数座檀木大橱,每一座都用带着字迹得封条封得严严实实,里面不知藏着什么东西。
史连城注意到,那封条上的字迹,写的都是大明各省地名。
她心里忽而有了某种不详预感。
“小老板,我们可否打开这些橱柜?”
“你们随意。”
巽风目光落在那白玉高台之上,那上面正虚虚悬浮一本近乎透明的残破书册。书册周围笼罩一层浅蓝屏障,吞吐着水纹般的灵光。
“轰隆——”
法术轰鸣声起,檀木橱柜毫发无损,连上面的封条都没有动静。
史连城叹了口气“我与宾娘修为不够,还请小老板相助。”
死了才几年的新鬼,到底鬼力不足,破不开仙家重地并不意外。
“嗯。”
巽风把目光从那残破书册上移开,走过去顺手撕开史连城面前那座檀木橱上的封条。
写有“三湘”二字地名的封条落下,史连城迫不及待打开檀橱,只见其中从左到右分三列,每一列按上中下橱整整齐齐摆放着三册薄书。
史连城一时犯了难。
眼前檀木橱三列上首自左往右分别是“潇湘”、“蒸湘”、“沅湘”,而她那被隐没的记忆里,纵然在巽风身边想起了许多,最重要的故乡名字依然很是模糊。
一只修长的手越过她,在“沅湘”那一列的最上橱,取了一本薄册出来。
“宾娘?”
史宾娘道“我记得我出生在这里。”
她与史连城同一籍贯,史连城不记得,她还记得。
遂,史连城低头,就着这个姿势与她一道翻看起那沅湘薄册。
巽风顺路把周围那些檀木橱的封条都撕了,再回转中心高台。高台屏障上水纹波澜,他伸手如探囊取物,将那残破的书册取了出来。
那书册只有一半,整体非纸非玉,质地近乎透明,每一页都薄如蝉翼。巽风翻开第一页,还能瞧见那页上流动着星座图案,点点星光游走其中。
是一卷残破的司命册。
巽风扫了一眼,眼神忽而一动。翻开第一页上的星辰轨迹,和对应的此间九天星辰运行似乎并不相同。
星光游走到某一个地方都被困在原地,不能往后退,也不能往前走。那片原本该是完整的星辰图案上,以非执册仙神的某种力量切开,星纹四分五裂,原本定好的命轨从此岔了道。
粗一看那暴走的力量似乎毫无逻辑,仔细一瞧,断开的星纹处处有迹可循——
竟是被这残破的司命册记载命轨的人以己身微薄之力强行破开了既定命运。
而破开的星纹之间,隐隐有紫金光辉浮现,预示这一页破开星轨的人有帝王气运相助。
巽风站在原地想了想,往边上最近的一座檀木橱走去。
和其他黑檀木橱不同的是,这一座橱制作得更要精巧一些以紫檀香木制成,四角镶白玉,橱门上雕着栩栩如生的鸾凤花草,其间幽香若有若无。
便是这样一座华美的紫檀香木橱,在飞舞鸾凤的橱门上却有一道可怖裂缝,将原本的美感尽数破坏殆尽,也破坏了原本铭刻在橱门上的字迹——“金陵十二钗正册。”
不知是它自己破的,还是谁气急败坏之下欲要毁灭它,又不知缘由在最后一刻收手,于是只留下这么一道裂缝,等待后来者探知。
巽风打开橱门,瞧见里面端正放着一册薄书,便伸手取了出来。
那册薄书,第一页上便绘着两株郁郁葱葱的新竹,节节增高姿态高华,其上悬挂玉带一圈,光泽晕晕生辉;新木后有远黛青山连绵,好风吹散高山雪,只见金簪一支立于青云之上。
那是相当昂扬向上、生机勃发的姿态。
巽风却瞧见下方题有一首判词“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两株枯木悬玉带,树下落雪埋金簪,判词所言,与画中意象迥异。
只是这判词字迹斑驳不清,瞧着就要消失了——显然这是警幻仙姑自己编写而成。
巽风翻开了下一页,那上面画着一张挂着香橼、刻着榴花的长弓。吸引巽风视线的,恰恰是劈在长弓中央的一柄绣春刀,刀锋犹带森森寒光,上有金华闪现。
他还未来得及往下看这一页的判词,忽闻身后凄厉一声——
“警幻!!!”
史宾娘死死按住手中那一册薄书,俏丽眉眼漫上刺骨恨意。
“原来是你,果然是你竟是如此可笑的理由”
史连城半靠着檀木橱缓缓滑落在地,眼神飘渺,不知落向何方。
她们脑海中关于过往的一切,此刻如狂风席卷而来。
沅湘史家有二女,一名隽,小字连城,一名昙,小字宾娘。连城父为当地望族名士,母出身江南诗书之家。宾娘父为当地高官,母晋中人士。
那年二月十二花朝节,正逢史家千金生辰,两位夫人携带其女儿出游玩耍,于沅水之畔碰见一对形容与常人颇有不同的僧道。
那僧道一身腌臜,癞头跛足,行为疯癫,口出奇言。
前来沅水之畔游玩的各家夫人纷纷避开,眼前又不见那僧道身形,皆以为奇。
两位史夫人联袂而来,一一与各家夫人打过招呼,便带着年方五岁的连城宾娘自寻高地玩赏风景。
那僧道倏尔而至,癞头和尚夺过连城,跛足道人抱起宾娘,就地哭号“舍我罢——舍我罢——”
两位史夫人措手不及,左右家丁纷纷上前去抢回自家姑娘,却无一人能触碰到那僧道一片衣角。
“且罢这二女舍我罢——既留她不住,不若舍我罢——”
“大师,道长,您先把我儿还我!”
两位史夫人心急如焚,瞧见他们将稚女抱于高空,更是心惊胆颤,生怕都对方一时不慎,错手将女儿落下。
听那僧道之言,竟是要把连城宾娘二女化走,两位史夫人怎肯如此?
“薄命司名册有名之女,今日不舍我,来日必舍我。”
及至最后,僧道二人终究放下这花朝出生的二女,留下一言翩然远去,徒留两位史夫人震在原地,惶惶不知该如何处之。
而这一场闹剧的主角,年岁尚小的稚女连城、宾娘在受到惊吓后大病一场,忘了这场幼年之劫。 .w.com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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