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画地为牢(24)

    江昭从未这么清醒过。

    虽然之前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但等到他的猜测落实,他还是不可避免地会想,要是一切都是假的好了。

    要是……

    谢明熙背后有影子该多好。

    他仍旧被鬼迷着心窍、什么也没有发现该多好。

    他之前在墓山上看见的东西是假的该多好。

    ——那该有多好。

    可这世间事往往便是这样不尽如人意。

    有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便回不去。

    江昭深吸口气, 再没有耐心听下去, 窥破真相后,鬼迷心窍这一套对他而言便没有用了。

    他可以很清晰地意识到, 他现在听不见谢明熙的呼吸。

    不仅如此, 他余光悄悄注意了下, 这附近来回的小护士悉数是没有影子的。

    这里是个妖魔鬼怪的巢穴。

    里头所处的只有他一个生人, 那股被丢进满是毒蝎的冰窟中的感觉复又升腾起来,江昭深吸口气,小心抬头朝谢明熙看去。

    “谢医生, 我昨天回去之后认真深想了一下……”

    他说了什么,谢明熙面色不变, 眸色却是微沉, 显然对他提出的方案不太喜欢。

    江昭顾不上这么多了,在发现真相后, 他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念头便只有这个。

    他咬住了后槽牙, 没有用上太多的力气, 如果用上太多的力气,他的两侧脸颊会鼓起, 瞧着便会格外骇人。

    他朝谢明熙道:“谢医生,我等下还有事, 就先走了。”

    谢明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很凉, 像是一捧干净的雪顺着后衣领被塞进他最里面那层衣服里头。

    凉意顺着他的脊梁骨攀爬上来, 几乎将他的身体完全冻僵。

    .

    江昭出了心理诊所,四下看了看。

    他忽然间不知道他应当去哪里?

    回江家?他不想回去。

    再返回身后的心理诊所?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天大地大,找不出一个能让他安心的地方。

    他神色地恍惚向前走。

    不管前方是哪里,只要不待在那间心理诊所,他便觉得无比安心年。

    有种病态般的安心。

    好像一下从地狱回了人间般的安心。

    “江少爷?”

    身旁有声音唤着他的名字,江昭茫然抬头,这才发现他居然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江氏公司附近。

    喊他的人是江母身边的秘书,叫小陈。

    秘书小跑过来,“您是来找夫人的吗?夫人方才已经回去了,她稍后要出国,刚才回去整理她的行李,您有事的话我派人送您回去?”

    江昭一片空白的大脑捕捉到一丝信号。

    对了,江母……他还有些事要向江母求证……

    江昭朝秘书点头,坐上车前他想起什么,朝秘书道:“我来过的事,不要告诉林玉韵。”

    秘书是个聪明人,点头答是。

    车子朝江家开去。

    秘书没有说错,江母正在让女佣给她收拾东西。

    她披着一件单薄的纯色披肩抱臂站在走廊上,吩咐房里的女佣收拾衣服。

    余光瞥见江昭,江母转身,“回来了?”

    江昭点头。

    “去哪里了?刚才小陈给我打电话说你找我有事?”

    江昭先点了点头,而后才放轻了声音道:“我刚从心理医生那里回来。”

    江母一愣。

    “你怎么去看心理医生了?”她微微蹙眉,模样看上去像是很不能理解,“我之前怎么劝你你都说你不愿意去,还说没什么事,只是一点失眠而已,这会儿没人劝你你反而去了。”

    没人劝他他反而去了?

    她的话教江昭心底微凉,他强行安慰自己,说不定对方只是不关心原身而已。

    一定、一定……不要是他想的那个可能啊。

    江昭微垂眸,站在走廊的阴影中发声。

    “我失眠得很严重,没有跟你说的那么轻松,我前段时间一直睡不着,如果——不是林哥,我可能不会去找心理医生,也不会同你说我失眠的事。”

    “小林让你去的?”江母微蹙眉,“你呀,是不是分不清谁才是你的家人了?我叫你去你当做听不见,旁人叫你去你跑得比兔子还快。”

    到了这种时候,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安心,也不是担忧,而是责怪江昭听外人的话多于听她的话。

    江昭心里对原身生出了点同情,而后道:“妈妈,心理医生说,我缺少来自家庭方面的关怀,他还问我,为什么从未见到我的家里人同我一起来,我说,林哥便是我的家里人。”

    江母本能想要责备他,听见这话却是一顿。

    “你找的那个医生真是这么说的?”

    江昭本能想点头,却忽然从这句话中察觉出了一丝不对。

    他记得,林玉韵劝他时说“不要让他和伯母担心”。

    既然如此,那这位医生应当是江母或者林玉韵找来的才对。

    为什么江母会说是他找的医生?

    还是说,其实最开始,去看心理医生这件事……便处处充满了疑点?

    如果真是这样……

    江昭不敢继续想下去。

    他心头的疑窦越来越多,汇聚成心头所积压的沉甸甸的灰云,像一块厚重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妈妈,谢医生建议我,让我多和家里人沟通,有什么不舒服的事要说出来。——如果我说的什么话让你不高兴,你不要介意。”

    江昭试探道。

    江母看着他,面色微沉。

    “你找的是谢医生?”

    他点头,“是,林哥跟我说,他查过谢医生,对方在心理学上颇有建树……”

    江母挥挥手,“这些乱七八杂的就不用跟我说了,我既然找这位谢医生来,肯定是信得过她的。”

    江昭本能松了口气。

    他的猜测好像是错误的。

    想到这个可能,他心底登时生出一股庆幸。

    “谢医生是什么时候出院的?”

    江昭微楞,“嗯?什么出院?”

    江母扶着额头,“你不知道这个?谢医生几个月前出了车祸,我听说伤的不算重,但是应当是要休息一段时间的,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出院了。”

    江昭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了,被修剪得圆滑完整的指甲尖端狠狠戳进了掌心的肉里。

    丝丝缕缕疼痛感传来,教他勉强冷静了些。

    “妈妈,你说的谢医生是什么时候出的车祸?”

    “大约三月前,怎么?”

    三月前……

    三月前出的车祸……

    江昭心头的疑窦转变成了茫然,他茫然地抬头看向江母,甚至开始怀疑是耳朵出问题了,所以才会听出了一个这样错误的数字。

    ——他不愿意相信事实。

    但事实如此。

    三月前——谢明熙分明便已经成了他的专职心理医生。

    他惨白着一张脸抬头看向江母,声音发着颤,“你说的谢医生,是谢明熙吗?”

    他的话陡一出口,江母看向他的面色便变得奇怪了起来。

    他形容不出来那是一种怎样古怪的眼神,好像是瞧见了一个疯子般。

    “我说的谢医生和你说的那个——当然不是同一个,我还以为你听了我的话,去找了她,结果还是你自己找的医生。”

    江昭抿住了干涩起皮的唇瓣,下唇被他抿得内收,连那滴饱满的唇珠也一并收了进去。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唇瓣正在止不住地发颤。

    “我不知道……这位谢医生是林哥推荐给我的。”

    “算了,我不想和你说。你愿意相信谁便相信谁去吧。我知道你和我之间没有感情,你愿意做什么选择随你。”

    江母蹙紧了秀气的眉,“收拾好了没有?”

    “已经好了夫人,您看一下还有什么没有收进去?”

    江母转而看向江昭,“我马上要出国一趟,大约一个月后回来,这段时间你一个人在家里,有事打小陈的电话。对了,不要太相信小林,终究是外人。”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骂道:“你真是,我到底应该说你什么好?这么相信一个外人,还让人家住到了你家里来,我看你是糊涂了。”

    江昭呼吸一窒。

    “当初不是你们邀请他住进我家的吗?”

    他记得很清楚,原文中江父为了报答主角受在岛上一直照顾炮灰,又听闻对方刚回国,暂时还没有住的地方,便将对方邀请回了江家的别墅里头。

    为什么,在江母口中,反倒是他邀请的林玉韵?

    江昭脑中滑过什么,目光不动声色朝对方身后看去。

    他看见了那点虚无的、模糊的人形影子在光下一点点消散了,好像从未出现过。

    “……”

    假的。

    她也是假的。

    江昭僵着身子抬头,对上江母疑惑的目光,忽然一个激灵,顺走楼梯转身跑走了。

    他一路跑出了江家的界限,而后在别墅区附近漫无目的地转悠。

    他抱紧双臂,在八月这样骄阳似火的天气里感受到了莫大的寒意。

    他身边什么都是假的,不管是江母、谢明熙,还是……

    林玉韵。

    悉数是假的。

    可笑他一时被鬼迷了心窍,这么长的时间里竟然没有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还傻乎乎地把真心交付出去。

    太可笑了,江昭。

    江昭一面想着,一面走着出了别墅区,在到了人潮汹涌的街上。

    现在唯有在人多的地方才能让他感受到一丝热气,才能让他相信,这里是人间……

    一直到手机铃音响起,他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

    江昭低头看向来电显示,上头赫然是江母的电话。

    “……”

    那只鬼知道他已经发现了吗?

    江昭愣愣地想。

    电话铃声灭了又响起,锲而不舍,像是他只要不接,这通电话便会一直打进来。

    在不知多少个电话打进来时,他动动发僵的拇指,按下接通。

    江昭唇瓣微不可查地颤抖着,将听筒放在耳边。

    “……喂?”

    “喂什么喂?妈妈也不会叫了,这么长时间了还是这么不懂礼貌。”

    手机另一头传来了江母的呵斥声,比之前听见的要更加冷淡。

    江昭:“……妈妈。”

    “我听小高说,他今天在公司看到你了,还没上去问你过来干什么你就走了。——怎么,你去公司干什么——是去要钱的?这个月的生活费不是已经打到你卡上了吗?还”

    “小高……是谁?”

    江昭十分确定他不认识这个叫小高的人。

    江母道:“什么记性啊,小高是你爸的秘书都不记得了?”

    江父的秘书分明是小陈,他们夫妻俩办公的地方是一样的,贴身秘书也是同一个。

    江昭喉结上下滚动几瞬。

    “好像想起来了。”

    江母随口呵斥了几句,而后停顿了下,轻轻叹了口气,声音略微温和了点。

    “我和你爸已经回国了,现在在回家的路上。你要是有时间就回家一趟,我听管家说你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回家,也不知道上哪儿野去了……”

    江昭蓦地抬头。

    今天回国、一直没回家……

    江昭深入地、详细地剖析了这番话,发现了又一个真相。

    难不成他一直以来所认为的江家是假的?

    但他现在却不太敢相信电话那头的人是真的江母。

    他刚才逃出来的别墅里有一个没有影子的江母,打电话给他的又是另一个身份不明的江母。

    怎么会这么巧?

    他刚识破了这个江母是假的,真的便冒出来了?

    万一别墅里的那个是真的,打电话给他的这个才是假的呢。他从何分辨对方是真是假……在他没有去墓山之前,他所看见的谢明熙、护士、病人等等不都是有影子的吗?

    他不是神仙,也没有阴阳眼,会被鬼怪欺骗在所难免。

    江昭心头忽的警觉起来,那点小动物般的敏锐的直觉升腾起来,将手头的电话挂断了。

    他现在应该去一个任何邪物都不敢踏足的地方,比如说——成苍寺。

    至于剧情完成度……

    江昭想等解决了这件事再去想剧情完成度,他迟迟没有完成的支点九后写的是:

    反派心生怀疑,炮灰自知事情被发现,想要先下手为强除掉知道他底细的人,却被主角受察觉出端倪。

    他现在鬼祟缠身,还哪里有功夫去走剧情?

    下定决心后,江昭伸手在街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驶到近前,他望着司机被车上挂着的平安福隐藏了大半的脸,忽地犹豫起来。

    他分不出对方是人还是鬼。

    想了想,江昭朝对方轻轻摇头。

    他记得这里离成苍寺也不算远,走路半小时便可以到地方。

    走路比坐车麻烦许多,但同时也要安全许多。

    江昭刚迈开一步,攥在手中的手机便又响了起来。

    这次是江父。

    江母刚打了电话过来,江父又打过来?

    他的大拇指悬在玻璃屏幕上半晌,在通话即将因无人接听而挂断的前一秒点了接通。

    “爸?”

    江昭竭力让声音听着察觉不出一丝不对劲。

    “你现在在哪里?”对面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我在外面,和朋友在一起,有事吗?”

    江父的声音饱含怒气,却被强行抑制下来了,“我听你的心理医生给我告状说,你有好几个月都没有过去了?”

    “啊……他告诉您了?”

    “你这是什么语气?我告诉你江昭,你别仗着你是我儿子就敢不听我的话,还敢和我对着干。你是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

    江昭沉默地听对方骂他。

    他接这通电话自然不是脑抽。

    他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列出了目前为止,他知道的几件从不同人口中说出来悉数是不同的事。

    第一件,去看心理医生。

    别墅江母知道心理医生,但她说的心理医生和林玉韵推荐他去看的心理医生不是同一个。

    说今天回国的江母没有提及这件事,暂定。

    一直在国外的江父也知道心理医生,但心理医生说他有许久没有去了,这个医生绝对不是谢明熙。

    第二件,江家。

    两个江母在不同的江家,一个在电话里说他很久没有回家了,另一个却骂过他一天在家里待着,也不嫌闷得慌。

    ……

    系统听得见他的心声,默默跟着听了听。

    它没看错人。

    江昭其人,粗看只觉得对方胆小又娇气,有些小性子,还极容易被欺骗。

    看着像株温室里长出来的、不懂世事的娇花。

    可实际上却是一株心性倔强的野草。

    俗话说得好啊。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哪怕是知晓了这样大的真相,也不过是崩溃了十几分钟,随后便飞快收拾好情绪,冷静的速度叹为观止。

    甚至在真相一波波朝他涌来时,还能稳住心神,反过来透过谎言去探寻真相。

    不出意外,它以后应当还能和宿主再走一个世界。

    “江昭,你要是再不去看医生,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马上去诊所找谢医生!”

    江昭正捋着,听见这句话忽然一顿。

    “您说的谢医生是指谢明熙吗?”

    “我哪儿知道他全名叫什么,——别扯开话题,我要是在今天之内没有听见你去找他,你就等着吧!”

    江父的态度其实有些让江昭捉摸不透。

    对方好像非常生气,为什么?

    他飞速想着应对的话语,轻声道:“可是爸,妈妈说了,谢医生在三个月前就出车祸了,你不知道吗?”

    那头的江父忽然停住了。

    透过话筒,江昭只能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像是遇见了什么教他极惊讶的事情,以至于他在短时间内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句话。

    江昭把他也拖进暂定的行列里,下意识抬手看了下时间,目光跟着旋转的钟表开始计时。

    江父沉默了大约三分钟,而后电话便被江昭挂断了。

    这么长时间的沉默,一定有问题。

    江昭放下手,挽到手腕的袖子施施然滑落下来,将他左手手腕上的手表遮住。

    他的余光不经意一瞥,落在了光秃秃的右手上。

    ……那上面原本戴着什么东西?

    江昭蹙紧眉头,仔细翻找着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右手上原来戴着什么。

    好像和手表一样,是别人送他的礼物。

    应当是什么装饰品,可他不会往身上戴这些花里胡哨的首饰,别人送的也极少戴。

    到底是什么东西……

    江昭正愣怔着,电话铃声如跗骨之蛆般又响了起来,这次是陌生来电。

    还真是紧凑,约莫已经知道他窥破真相了,所以才会这么着急。

    “你好,请问有事吗?”

    “江昭!是我,我是妈妈!”江母的声音传来,语调慌张极了,分贝也远远超出了正常交谈的声音,慌张极了。

    江昭还听见了一片嘈杂喧哗的背景音,喇叭同鸣笛交织在一起,还有些喧哗的人声。

    “江昭,你快来来医院一趟,我们回来的路上出车祸了,你爸和司机刚被救护车拉走了,你快来!”

    江昭强忍害怕,眼睫止不住地发颤,好像微风中摇曳的荷叶,上头的水珠顺着荷叶的纹路往下滑,来自四面八方的露珠汇聚在一起,教这宽大的荷叶摇摇欲坠。

    “你们在哪个医院?我现在过去。”

    “我问下他们是哪个医院的,你让小高也跟着一起过来!”

    江母的声音离远了,像是在询问地址,而后她凑近话筒焦急道:“市医院,我们家附近的那个。——江昭,他们说你爸爸的情况不是很好,你快点来啊!!!”

    她声音里的哭腔变了调,声嘶力竭地喊着这段话。

    “……妈妈。”

    江昭叫了声。

    他停在马路边,抬眼望去。

    天色已然变黯,暮色四合。路上的行人也减少了。

    他面前是车水马龙,不少车将车灯打开了,或白或橙或红的光线交织在一起,远些的成了不甚明晰的光晕,近些的便是长长短短的光柱。

    这些车灯构成了一片光的洋流。

    啪嗒。

    他身后的店铺也拉开了灯,昏黄的灯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洒在他身上,一部分被他的身形遮住,而另一部分则畅通无阻地落在了地上。

    “——你为什么不用你的手机给我打电话?”

    江昭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像是冷淡的,又像是疑惑的,总之是很冷静的,没有听见亲人出事时该有的一点慌张。

    江母一噎,“我的手机摔坏了,这是交警的手……”

    “女士,救护车马上要开走了,请您快点上来,您先生等不及了。”

    一道有些缥缈的声音传来,听起来是个很年轻的女性,约莫是护士。

    江母道:“我不跟你说了,你快点过来医院。”

    “嘟嘟”的通话结束声在耳侧回想。

    贴在耳旁的手机屏幕长久地亮着,直到系统设置的自动锁屏时间来临,那上头的光才一点点黯淡下去,直至归于黑暗。

    江昭维持着这个姿势,在脑中问系统。

    【系统,你那里可以查验主要角色的身份吗?】

    【如果您是想知道主要角色是人还是鬼,可以。但我要提醒您,有的角色身份涉及剧情,您就算兑换了人物资料也没有用,您看不见他的身份是什么的。】

    系统问:【您还要兑换吗?】

    江昭道:【兑。】

    【恭喜您兑换成功,您的余额还剩10,当成剧情完成度38,不可用点数为28。——请问您要查验谁的身份?】

    江昭将手从耳边拿了下来,咬住了一点唇瓣,尝到血腥味方才松口,声音微不可闻。

    【这本书的反派骆俞。】

    【滴!查验成功,请宿主查看人物资料。】

    江昭有些不敢看,他怕看到的身份和他猜测的不一样。

    他只有三分之一的机会,要么是不合心的答案,要么看不见还白费一张卡,要么……

    是他想要的正确答案。

    他深吸一口气,点开了人物资料。

    .

    骆俞正在看书。

    他看的是一本外文书,晦涩难懂,封面是纯白的,上头用孩童般幼稚的笔触画了个挣扎的小人。

    这是国外一本小众的、关于精神病的书籍。

    骆俞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疯子。

    那又怎样。

    谁说疯子一定要有疯子的样。

    也有的疯子像他这样,喜欢多了解自己一点不是么?

    他也一样,应当再多了解自己一点,毕竟,只有这样才能伪装得更好。

    才能更快地将想要的人骗到手不是么?

    放在一旁的手机便是在此时发出了“滴滴”的警告声响,他拿起来看了眼,手机自动跳转到了地图界面。

    上头正是以他为圆心向四周扩展的平面图,除了代表他的绿色小点之外,还有一个红色圆点。

    红色圆点正在不停移动中,显示的路径正是朝着他过来的。

    嗯?

    骆俞微微挑了挑眉。

    这是……要过来找他?

    他给这款追踪软件设置了提醒,一旦红点代表的人出现在以他为圆心的五十米内,软件就会自动进入警告模式。

    而看上头的距离,圆点正在和他渐渐重叠。

    几乎是下一瞬,他便听见了敲门声。

    “咚咚咚。”

    怯怯的,很小声,像只礼貌的兔子抱着胡萝卜蹲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敲响了这道门。

    骆俞收起腿上的书,刻意等了十几秒,直至门外的人又敲了一次才过去开门。

    门后头果然是只白毛红眼的兔子。

    只可惜他没有抱着胡萝卜。

    骆俞心想:看来他上次听助理的话做得没有错,虽然江昭当时没有和他回家,但现在这不是……

    自投罗网来了吗?

    怂兔子抱得是他那对雪白的长耳,肉粉的内侧被他抱在怀中,生着雪白绒毛的那侧则朝着外人,身后的圆球尾巴哆嗦着,一颤一颤的,将其主人的胆怯暴露得一干二净。

    兔子抬眼,鼓足勇气看向面前的狼先生,目光怯生生的。

    “找我有什么事。”

    骆俞问道,声线冷淡,像是对面前的兔子半点也不感兴趣般。

    “我……我可以在你这里暂住几天吗?”怂兔子的声音也是软绵绵的,好像怕极了,却不得不抱着耳朵往他跟前凑。

    他甚至能看见对方通红的双眼中闪烁的泪光和哀求。

    好像,他只要说一个“不”字,这只怂兔子便会当场哭出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视,半晌,骆俞操纵轮椅往后滑,让出了玄关的位置。

    江昭攥紧手机往里走了一步。

    公寓大门在他背后“砰”的一声关上了。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也清楚骆俞方才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那代表着,一旦他进来了,再想要出去……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明知如此,江昭也必须进来。

    骆俞是他现阶段唯一能够确认人类身份的人。

    他看了身份后几乎想也没想便朝着骆俞这边过来了。只因在他想去成苍寺时,脑中忽然想起了那天系统对他说的话。

    这是在另一个世界,同时也在书中。

    另一个世界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但书中却不是,他虽然无法得知书中这些角色的心里在想什么,也无法预测他们的动作。

    但只要是书,那有一点便亘古不变。

    主角的对手一定是反派。

    反派也是唯一有可能和主角对抗的人。

    那个成苍寺未必有用,但一个身份牌被他验了、注定会和主角对抗的反派绝对有用。

    便是狼窝虎口、龙潭虎穴,他也必须进去闯一闯。

    “我……我来得匆忙,什么也没有带,可以拜托你让人买了送到这里来吗?”

    江昭小心同骆俞打着商量。

    后者目光淡漠,江昭想起了上次在餐厅时他的古怪行为。

    他便是再迟钝,这么多天也该想清楚了。

    “骆俞,帮帮我……”

    怂兔子软着声音朝他撒娇,尾音拖长了,眸中是一片温软的热意。

    骆俞只是疯,不是傻。

    他很清楚青年的想法。

    他一定是遇上了什么困难,所有以往信得过的人全部失了信任,迫不得已才会上门求助他。

    可,既然是有求于人,怎么能不付出点代价呢?

    他是个商人,商人不会做亏本的生意。

    面前的青年落到了他的巢穴中,那便任由他拿捏了。

    他淡声道:“想让我帮你,报酬是什么?”

    江昭一愣。

    他没想过这个问题应该怎样解决。

    系统在来的路上问过他这个问题,他那时一咬牙狠了心说大不了在小世界里不要脸了。

    可真对上骆俞,却又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想着,红意顺着脖颈往上攀爬,在面颊同耳根处蔓开了。

    “我不知道。”

    他回答得很诚实。

    是个乖孩子。

    骆俞看他一眼,拿出手机给助理下了吩咐,让他现在送一套全新的洗漱用品过来,还有几套衣服。

    江昭松了口气。

    他莫名觉得骆俞在对上他时很好说话。

    他心头生出了点古怪。

    这本书的几个重要角色在他这里好像反过来了。

    原文描写的是人鬼情未了和三观端正的主角复仇逆袭,同时智斗反派。

    到他这,却变成了反派是好人,另外两个……

    江昭咬了下唇。

    “——去洗澡。”骆俞勒令道,他分明是坐着的,但江昭仍然生出了一股他是居高临下俯瞰自己的错觉。

    他小声道:“我没有睡衣。”

    “在你的衣服送来之前,先穿我的。”

    骆俞看着他,目光平淡得教江昭几乎以为他们之间没有断腿的仇恨。

    江昭垂头,纠结极了。

    他不知道他有没有恋人,要是他在现实世界有恋人,却在小世界和其他人暧昧,那等他回去现实世界时,他应当怎么解释?

    说他逼不得已,一切都是为了活命?

    可这些全部是借口。

    “江昭,我说话不喜欢说第二遍。”

    一道凌厉的目光朝着他投过来,裹挟着刀刃般的冰冷锋利。

    江昭攥紧了手,“浴室在哪儿?”

    骆俞摆弄着轮椅的操纵杆,带着他停在了一扇门前。

    江昭伸手将那扇门推开了,可里头却不是浴室的设计,而是一间宽大的主卧室,处处痕迹都彰显着这里有人居住的事实。

    ——这是骆俞的房间。

    江昭迈进去的脚步一顿。

    “浴室在那扇门后。”骆俞为他指了一个地方,“衣服我会给你送来。浴室里的东西你都可以用,干净的毛巾在洗手台的柜子上面。”

    膝盖窝有什么东西顶了上来,很轻的力道,江昭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什么。

    他若是不进去,便只能后退。

    一旦后退,那便是会出现在餐厅时出现的场景。

    江昭不想旧事重现,硬着头皮朝浴室走去。

    进去后他下意识想将关上浴室门,手还未伸出去便被另一只手攥住了。

    他回头。

    骆俞冰冷的目光同他对视。

    江昭几乎是瞬间便猜到了他是什么意思,可……

    他刚才瞥到了浴室的全貌,这里没有浴缸,只有嵌入天花板的花洒,而将花洒围起来的俨然是半透明的磨砂玻璃,还是那种上下透明,只有中间是模糊的玻璃壁。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不关门,骆俞只要走到浴室外面,便能看得一清二楚……

    江昭在动脑子的事上有些迟钝,可在感情方面却不是个傻子。

    两人对视,他率先败下阵来,被攥在空中的手也收了回来。

    “骆俞,我洗澡的时候可以、可以……我不习惯被人看着……求你了……”

    声若蚊吟。

    他压根不知道,他这副模样只会让人愈发想要欺负他。

    最好是用细长的链条将他的手脚束缚住,教他连日常活动也只能是被抱在怀里进行的,想折断他的翅膀,把他困在怀中,好教他这辈子……

    再也见不了其他人。

    “骆俞……求你了……”

    江昭羞得脖颈通红,裸露在外的肌肤也蔓开了浅淡的红痕,好像骆俞如果不答应他,他便只能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不让对面这匹狼看见他究竟有多肥美。

    他生怕这头狼知道他有多肥美后改变想法,将他拆吃入腹。

    骆俞的目光一寸寸扫过他身上的皮肉,像是在丈量着什么。

    而后他道:“我只在门口。”

    江昭松了口气,这番话的意思是,他只会在门口等着,不会转过头来看。

    骆俞背过了身,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随后是赤脚踩在冰凉地板的声音。

    他听见了刻意收敛的呼吸,那只蠢兔子满以为藏得很好,却仍然被他听见了。

    玻璃门打开又关上,那股清浅的呼吸声一下便消失了。

    过了大约几秒,他身后骤然传来哗啦水声,这声音很大,足以掩盖其他所有微不足道的声音。

    贴着裤子口袋的手机震动了下,是助理发来的消息。

    【骆先生,东西我买来了,给您放在客厅的沙发上了。】

    骆俞身边的人悉数知道,来他家里只能待在客厅,送过来的东西也只能放在客厅。

    要是有人未经他的允许擅自进了其他的房间,可就不只是开除这么简单的事了。

    他出了房间,将客厅的洗漱用品拿了进来,衣服随手丢进不显眼的柜子里。

    他忽然改主意了。

    让江昭一直穿他的衣服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思及此,他在衣柜中拿了一件熨烫整齐的衬衣和西服裤,放在了浴室门口的编织篮中。

    江昭已经洗好澡了,用一块雪白的浴巾裹住了下半身,正用一块淡蓝色的毛巾擦拭湿润的黑发,巴掌大的面部被水汽沾染得足够湿润,愈发显得瓷白如雪。

    几缕湿透的黑发施施然垂落下来,扫在他的眉尾,有些痒痒的。

    “骆俞,我的衣服送到了吗?”

    “服装店关门了。”

    江昭动作一顿。

    一道冰冷的、不容忽视的目光投到他身上,在他身体各处游走着,从头发丝到脚尖悉数没有放过。

    他这才记起,门口的骆俞对他有那么些不健康的想法。

    而他现在……不自在和羞赧复又浮出,教他雪白的肌肤沾染上淡淡的粉色,瞧着像是一块诱人的糕点。

    “穿我的衣服。”

    骆俞看了眼浴室门口的编织篮。

    他就在浴室门口,江昭要想够到衣服,便必须从阴影处出来,在他面前弯腰,拿出那套衣服,褪去浴巾……

    江昭的喉结滑动了下,停在原地迟迟没有动。

    一滴水珠从他的发梢坠落,落到他凸出一截的锁骨上,顺着深陷的锁骨窝缓缓滑落,最终消失在浴巾挽起的腰腹部。

    仰仗一副好视力,骆俞在漆黑的环境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脑中甚至生出了一个荒诞的想法,几乎恨不得变成顺着江昭身躯滑落的那滴水珠。

    只因这样,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在这副美丽的身躯上肆意游走。

    骆俞转而又想,何必变成微小的水珠呢?

    他现在便可以对青年做出所有想象过无数次的事。

    “江昭。”

    他的声线中多了几分无言的催促。

    江昭控制住往后退的脚步,轻声道:“可以转过去吗?”

    “……”

    骆俞没有回答,他的沉默便是最好的答案。

    江昭心头的积压的所有情绪,快在这匹狼的步步紧逼下爆发出来了。

    然而没了从系统那儿兑换来的勇气,他在骆俞面前,仍然是那个怂得要命的江昭。

    他深吸口气,抱着莫大的决心迈步,朝骆俞走去。

    赤脚踩在冰冷的瓷地板上,这脚步声很轻,轻得甚至比不上不知从何处漫开的心跳声,浴室良好的回声效果放大了这些原本微不足道的声音。

    江昭停住了。

    他低着头,迎着对方的视线伸手,将那套衣服拿了起来。

    雪白的浴巾落到了地上。

    这是块新的浴巾,一直放在骆俞的柜子里,从未使用过。而现在,它被湿润的水汽微微浸湿。

    使用它的人浑身湿透了,因为羞耻泛着微微的淡红,从骆俞的角度只能看见他柔顺的黑发和头顶的发旋,他看不见江昭的脸。

    江昭蹲在了编织篮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件他的衣服。

    “只有这件了吗?”

    骆俞听见了他的问询声,声线微微发着颤。

    “如果我说不是,你能怎么样?”

    他很少回答青年口中问出的问题,但现在瞥见青年的表情,忽然便不想让他如意了。

    江昭一愣,下意识抬头看过来。

    他的眸光是温软的,好像是一汪盛在碗里的温水,却又像是一颗漆黑的宝石般的,教人的木管移上去时便不愿再挪开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宝石呢?

    骆俞想,要是能收藏一辈子该多好。

    江昭盯着他看了两秒,眼眶里的水光几乎已经完全化开,成了一滴又一滴额泪珠垂下来,顺着他雪白瓷净的面颊滚落下去。

    骆俞一愣。

    江昭的头又垂了下去,安静地、默不作声地流着泪,一颗又一颗金豆豆滚下来,那些宝石般坠落的眼泪好像落进了骆俞的心里,烫得他灵魂也为之一颤。

    骆俞从未见过像江昭这样的人,一言不合便掉金豆豆,好像……

    好像是他在欺负人一样。

    他甚至开始思考,是不是他欺负人欺负得太过了,所以对方才会流泪。

    “你……”

    江昭低着头没有回应他,兀自默不作声地穿上了那件骆俞穿过的衬衣。

    他身量不算矮,但骨架小,再加之这段时间又好好吃饭,体重一直在走下坡路,导致这件骆俞量身定制的衬衣穿在他身上平白大了好几码。

    活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一般,带着些微褶皱的衣角垂落下来,堪堪到大腿根,要是再长一些,便可以直接当成短裙装来穿了。

    骆俞的裤子对他而言也很大。

    西服裤的布料垂坠感十足,套在那双雪白的、如骨瓷娃娃般的双腿上,随着他走路时勾勒出些清浅瘦削的线条来。裤腿被挽起来好长一截,教这件西服裤带上了重量,直直地垂在江昭脚腕处。

    换好这套衣服后,江昭不断往外冒的眼泪勉强止住,红着眼眶抬头,悄悄看了眼骆俞。

    骆俞一贯没有表情的面色这会儿竟然微微凝重起来。

    江昭心里有些紧张。

    骆俞是不喜欢他哭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以后少哭些好了。

    可是、可是骆俞实在太欺负人了,给他的衣服分明是穿过的……

    他甚至能够闻到衣服上骆俞专属的味道。

    骆俞身上的气味是股很淡的松木香,江昭对香味不是很懂,并不清楚这是他身上的体香还是喷洒的香水。

    总之这股味道很淡,只有凑他很近时才能闻到,而他穿过的衣服因为都是贴身接触,所以会沾染上他的气味是难免的事。

    江昭鼻尖轻轻嗅了嗅。

    他被骆俞的气味包围了。

    这股味道并不难闻,但却让他不自在极了,好像属于他的领地被另一个人蛮不讲理地侵犯。

    罪魁祸首不仅闯了进来,还在这块地方留下了他的味道。

    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

    江昭眉尖微蹙了下,走到床边才想起来一个问题。

    他今天睡在哪里?

    骆俞的住处是一套很大的复式公寓,空房间和客房是肯定会有的。

    ……但这是对于普通人而言。

    对于骆俞来说,这间房子里的其他房间估计都是不能用的,他能选择的,只有睡在骆俞的床上,或者是在他的房间里打地铺。

    说实在的,江昭不是很喜欢打地铺。

    骆俞的床底是空的,里头什么东西没放,床单在距离地面大约五厘米处悬空。

    这点距离对其他人而言必然是没什么的,但他若是打地铺,便很容易能看见床底下,要是夜半醒来不小心看见些不该看见的东西……

    譬如之前一直躺在他床底的黑雾。

    黑雾不会攻击他,不代表其他躲在床底的东西会放过他。

    江昭攥紧了衬衣边角,望着面前两米宽的大床发怔。

    和骆俞睡在一起吗?

    他想得出神,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一道气息骤然来到了身后。

    直至耳廓触及身后喷洒的热气时,他才骤然一惊,下意识回头——

    江昭没能成功回过头,他被身后人压着,径直倒在了面前这张雪白的大床上。

    猝不及防被压在了被子上,江昭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挣扎,然而身后的人早一步料到了他的想法,宽大的掌心烙铁般牢牢桎梏住他的手、扭转在了他身后。

    这个姿势让他感觉好像被抓到的逃犯般,不自在极了。

    “……骆俞?”

    江昭闻出了身后人身上的气味,淡淡的松木香,同骆俞那张冷脸很搭。

    他的语气是无比震惊的,要知道,他刚才可是站着的,坐在轮椅上的骆俞怎么可能压住他,他的腿又……

    江昭恍惚想到了一个可能。

    如果,骆俞的腿是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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