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诉说(15)

    在这道猫叫声响起时, 江昭下意识闭了下眼,本能害怕冰箱门后的东西会被这道声音唤醒,然后从门后冲上来, 一口咬断他的脖颈……

    等他再睁开眼时, 冰箱门后的那双红色高跟鞋忽然不见了, 取而代之地是只歪着脑袋坐在地上看他的黑猫。

    黑猫两只眼里像是装进了一轮小月亮般,即使是在暗处也熠熠生辉、格外显眼。它微微歪着头看过来,眼里仿佛含着类人的关切和担忧,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起身朝他过来, 在他脚边蹭了蹭, 一点棉质的裤腿被它蹭了上去,柔软的猫咪毛发一下便蹭在了他的脚踝上, 像是一只自己贴上来的小暖炉。

    他没能忍住, 眼里的泪一瞬便掉了下来。

    黑猫再抬头时, 忽然发现主人正在吧嗒吧嗒地掉眼泪,这下可把它给急坏了, 绕着江昭转圈, 一个劲喵喵叫着。

    江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蹲下身去抱住了它。

    体型的关系,瞧着像是他一把抱住了如意, 但只有这一人一猫知道, 真正被抱住的人分明是江昭。

    他将头埋进了柔软的猫毛里头, 滚烫的眼泪无处宣泄,全淌在了黑猫背部和侧腹部。

    像是熔岩般, 猝不及防的感觉好像是火烧火燎, 又是难受又是心疼。

    江昭哭得伤心极了, 也格外不顾形象。

    他有满心的委屈想说,却找不到人可以说,只好憋在心里,久而久之,这颗心被撑得满满当当的,像是一颗装满了东西的气球,似乎还可以再塞进去一点,可等真正将多余的东西塞进去后……

    气球却“啪”的一声,彻底破裂开来。

    江昭想,为什么可以让他信任、相信的永远都不是他身边的人。

    他信任林玉韵,可对方是个疯子,因为不确定一生一世是真还是假,所以想拉着他直接去死。

    他也信任骆俞,但骆俞却在他被关起来后过了整整一个月才找到他。

    到头来,反而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的谢明熙告诉了他什么叫做“安全感”。

    那滴心头血滚烫而炽热,像是锅中无意溅出来的一滴热水,他以为将这滴热水擦掉就不会有事了,也就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可一直到很久以后,他看见手臂内侧的娇嫩肌肤上留下了一道很淡、很淡的疤,才回忆起,原来这滴热水曾经也是烫到过他、在他身上留下过印记的。

    就连他自己都以为他自己忘记了,但其实没有。

    他的潜意识记住了许多他早已忘记的东西。

    江昭被他们的表象欺骗了很长一段时间,这导致他在接下来的世界里根本不敢信任谁,无论是看起来对他唯命是从的易舷安,还是对他百依百顺、予取予求的符沉,又或是主动帮他的应野。

    这个世界结束后他才发现,原来这些人他都可以信任。

    在他们身边,他将会是永远安全的。

    于是他又将在这个世界中意识到的东西带到了下一个世界。

    他信任邬景山,也信任明烨和明朗,但邬景山时时刻刻都在窃听他,明烨无时无刻不在看着他,明朗又如跗骨之蛆般跟着他,让他们一刻也不曾分离。

    江昭从始至终都信任的黑雾却在如今的世界姗姗来迟。

    他信任的对象从前是一缕没有形状的黑雾,而今却变成了一只不会说话的黑猫。

    这只黑猫甚至都不属于他。

    它同样,也只是一串数据形成的npc,出了这个世界,它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哪怕他再次进入这个世界,见到的黑猫还会眼前的这只黑猫吗?

    ——江昭不知道。

    他只是……突然之间觉得很累。

    “谢谢你。”哭累后,江昭抬头,红着眼眶朝黑猫看去。

    青年委屈的样子格外可怜,不禁让人想,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舍得让他伤心?

    怎么会有人这么做呢。

    黑猫笨拙地抬起前爪,轻轻为他擦拭着白皙面颊上残存的泪痕,小肉垫沙沙的触感按在脸上软绵绵的,指甲全都小心地收了起来,藏在肉里,只是用软乎乎的肉垫一点点蹭着他的脸颊。

    如同在安慰他一般。

    这个动作太人性化了,普通的猫不会这样做,系统冷静分析到。

    它忍不住感叹了一声,果然,不管伪装得有多好,在面对哭了的宿主时,这些“怪物”都会不管不顾地露出马甲来。

    昨天的黑雾也好,今天的黑猫也好。

    系统刚回来就看到了这样一幕,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自己运气真好,并庆幸它在之前取消了上线提醒。

    【宿主,我回来了。】

    江昭动作一顿,【系统?】声音委屈极了,像是被欺负后终于等到家长的小朋友。

    小朋友左右环顾了下,没有找到最依赖的哥哥,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了下去,一点细碎的泪光闪在他眼中,像是破碎的玻璃片一般。

    【……他呢?】

    问话的声音中已经明显带上了哭腔。

    系统歉意十足道:【抱歉,短时间内,舟桁应该不会出现在您身边了。】

    江昭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系统道:【他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非正常生物,和漫画里的生物不一样。我可以这么和您说,漫画里的非自然生物是本土产物,拥有正规编制和编号,而他是什么都没有的外来黑户,我则是拥有入境申请的外交人员。】

    ——而它的宿主,是被这个世界求来的。

    江昭愣愣的,眼里的泪一下便滴了下来。

    【我现在并不清楚他是被遣出世界了,还是被世界损毁了。对于这件事我很抱歉,但即使我知道,我也不能告诉您。】

    【您只需要知道,这个世界将会只有您和我。】

    江昭突然感到了一股没由来的心慌,心脏砰砰直跳,急促得像是鼓点一般,一声接着一声。这股心慌借由心脏迅速传遍了整个身体。

    他伸手扶住了就近的不知什么东西,挣扎着想从这种心慌胸闷的负面状态中脱离出来。

    但他的手没有了力气,接连滑了两三次才扶住,试图用一双手把自己支撑起来,然后可惜的是,他的腿也没了力气,一阵接着一阵的发软发虚。

    青年最终还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那张向来昳丽的面上悉数是空茫,像是骤然被人抽走了灵魂一般,成了个死气沉沉的提线木偶,只能别人牵扯着做出回应与举动。

    ……为什么会这样?

    江昭有些茫然地想,舟桁是被逐出这个世界了吗?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将他赶出去?

    他脑子里一团乱麻,却选择性地忽略了“舟桁消失”的这个可能性。

    系统时常能够听到他的心里话,久而久之,它渐渐猜得到宿主在想什么。

    比如此时此刻,面对两个同样鲜血淋淋的选项,宿主从中选择了稍轻的那个猜测。可他的心却很清楚,他之所以会这么认为,完全是因为他承受不起另一个猜测。

    江昭又开始自欺欺人地逃避了。

    系统想,它的宿主似乎不能用笨来形容。它看得可清楚了呢,宿主大多数时候都聪明极了,脑子略略一转,便能轻而易举地猜到事情的真相,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这一点,即使已经过了几个世界也依然没有改变。

    在面对不愿意相信的东西时,宿主的潜意识会先他一步将这件事纳入“虚假”的范畴内,从此封闭他在这件事上的思考能力,欺骗他自己,其实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

    一如往常。

    系统心里满是唏嘘,【宿主,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您,但我有一件事要通知您。】

    【很快将会有新的系统暂代我为您服务,上次主系统被病毒程序攻击却没有检测出有什么异常,但最近陆续有系统出现问题,已经导致了三起因为系统出现问题、宿主险些出现意外的事故了。经过排查,此次病毒攻击仅针对我们a类系统。】

    【为了能够更好地为您服务,我需要离线一段时间进行返厂检修,时间不定。】

    江昭一开始还没懂它是什么意思,听到这儿忽然便懂了。

    系统和舟桁一样,都要离开他。

    他破天荒地朝系统小声问道:【……你也要走吗?】

    【可不可以……】

    他顿了顿,系统太了解他了,几乎是在他刚诞生这个想法时便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无非是“不要走”“留下来”。

    可它的宿主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小声道:【好吧,那你要快点回来。】

    系统几乎有些受宠若惊。

    【我会尽快回来的。】

    冰冷的电子程序音响起。

    【系统A01已离线,正在为您接入新系统……请稍候……】

    【连接成功,系统X已上线,竭诚为您服务——】

    几乎是在系统A01刚说完那句话时,辅助系统便传来了它下线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代班系统上线的声音。

    【宿主江昭您好,我是您的代班系统X。】一道有些低沉的男低音响起,声音不同于小系统的稚嫩和天真的残忍,反而听着一点也不像是个冷冰冰的程序会发出来的声音。

    这声音甚至是带了点温柔的,磁性十足,有些低沉、有些温和。

    好听的声音大抵都相同,江昭觉得这道声音在叫他的名字时有些耳熟。

    但很快,他便否认了脑中一闪而过的猜测。

    只是声音有一点像而已,语调和其他的说话方式完全不一样。

    他还深陷在系统和舟桁同时离开的打击中,有些委屈地低下头,将脸埋在了黑猫柔软的腹部里头,轻轻蹭了下,声音发着闷,软得如同带了把钩子一般。

    【你好……】

    系统X似乎是极为短暂地笑了一下,声音透着点淡淡的、说不出来的愉悦。

    【——很高兴为您服务,我的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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