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咖啡厅时, 天还不算晚。
大街上许多店铺的橱窗都还亮着灯,来来往往路过的行人也不少,唯独林灼挑选的那家咖啡馆格外冷清,从她带着克洛里斯进去到出来这段时间, 只进过三位客人。
其中两位是对情侣, 现在仍在店里坐着,还有一位是在林灼他们之后进的店, 和林灼一样用了视觉混淆咒, 如今也跟着从咖啡馆里出来了。
克洛里斯颇有些意犹未尽, 在他想要提出送林灼回家之前,那个用视觉混淆咒覆盖全身的顾客走到林灼身旁,林灼自然而然地牵住了那人的手。
克洛里斯微愣, 随即想起自己和林灼来咖啡馆的路上, 妻子柳听风从晚宴现场传来消息,说巴德尔已经离开, 于是猜到眼前这个被林灼牵着手的人恐怕就是阿比斯或巴德尔。
来得可真快。
“明天见。”林灼跟克洛里斯约好明天去恩布拉家的宅邸, 确认亚伯的真实身份。
说完林灼牵着被她识破身份的阿比斯走了。
克洛里斯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在夜幕之下越走越远,他知道眼下的情况已经比预想的要好很多, 但还是难免惆怅。
毕竟那是他的孙女,弗雷的女儿, 他们本该成为家人。
可现实却是他们能成为无冤无仇的陌生人就已经很难得了。
这边克洛里斯满怀遗憾,那边林灼还在回忆克洛里斯提供的消息。
亚伯的出现让伊露丽非常吃惊,为此她特地联系了弗雷,通过弗雷找到阿斯莫德,向其询问第六世界的塞缪尔的婚姻情况。
阿斯莫得已经把记忆还给林灼, 三十六年过去, 除了必要的信息早就用纸笔记录, 其他的都已经记不太清了,林灼记忆里有关塞缪尔的情况,他只依稀记得个大概——
没人知道塞缪尔的妻子是何方神圣,至于亚伯,他从小就跟着母亲生活,塞缪尔是借助公爵家的势力才找回自己的孩子,可惜孩子的母亲已经去世,只留下这个孩子从小在贫民窟流浪,因此亚伯的身体非常差。
考虑到林灼的出现让弗雷远离了塞缪尔,塞缪尔没能找到自己的孩子也算正常。
那个孩子意外被伊露丽生母的家族看上,虽然过于巧合,但也说得过去。
问题在于,伊露丽不打算收养亚伯。
哪怕伊露丽几经辗转确定亚伯的出现并没有什么疑点,伊露丽依旧不想收养亚伯当自己的继承人,谁都可以,只有亚伯不行。
可在几天前,伊露丽突然将亚伯接回了恩布拉家,就连她自己也暂时从研究院搬回家里住,这一情况在旁人看来可能没什么,只会以为伊露丽终于被说服,决定收养亚伯。
但在拥有共同秘密的弗雷看来,这简直反常到不能再反常。
伊露丽的性格弗雷比谁都了解,她能执拗到宁可选择分手都不愿继续和他在一起,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天内就改变想法接受亚伯。
为了弄清楚情况,弗雷专门去找伊露丽,伊露丽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太好,当被问到她为什么要让亚伯住进家里时,伊露丽表现的比弗雷还要意外:“为什么不可以?”
得到回答的弗雷二话不说发动了他们之间的灵魂伴侣契约,想要确认眼前的女人还是不是他的伊露丽。
然而从各自身上传来的应和验证了伊露丽就是本人,弗雷越发困惑,伊露丽则在契约掀起的魔力余波下愣怔许久,接着头痛起来,并陷入昏迷。
伊露丽一昏就是几个小时,醒来后她恢复正常,和弗雷一样困惑自己为什么会接受亚伯,还为了亚伯专门搬回家住。
伊露丽没再回家,也没回研究院,而是和弗雷在一块待了一天,一天过去后,伊露丽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变得不对劲:“那个叫亚伯的孩子有问题,我没办法拒绝他所提出的要求。”
弗雷想起了塞缪尔,表情变得很难看:“催眠。”
幸运的是就算催眠也分层次深浅,伊露丽只跟亚伯相处了几天,催眠程度还不算特别深,所以亚伯并未探问出伊露丽最初不愿意收养他的原因,更不知道这一切和林灼有关。
“你说塞缪尔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林灼问阿比斯。
从咖啡馆到林灼家这条路并不算偏僻,阿比斯不得不维持混淆咒,免得被人认出他的身份,给林灼和莉莉丝造成困扰。
阿比斯无法回答林灼的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不过有一点他能肯定——塞缪尔与神族有关,他所做的一切,很可能都是为了神族。
林灼:“明天早上先去学校看看吧。”
塞缪尔的“遗体”还在学校,而且林灼想跟古尔薇格再借一样东西。
阿比斯:“我陪你一起。”
事关林灼与神族,他不想错过任何细节。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林灼家门口,林灼看楼上莉莉丝房间的灯还亮着,突然想起来:“过几天这边有个篝火晚会,莉莉丝说想见见你。”
还在猜测塞缪尔与神族到底有什么阴谋的阿比斯被打断思绪,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对林灼郑重道:“我会在她面前好好表现。”
林灼笑着踮起脚尖,在家门口跟阿比斯交换了一个浅浅的吻:“我很期待。”
当晚阿比斯没有留下。
他要想明天早上能使用身体,今晚就得把时间交给巴德尔。巴德尔回到天空城,把原定放到明天解决的事务花一晚上连夜处理完,第二天一大早阿比斯接手身体,避开莉莉丝来找林灼,两人直奔学校。
放在学校的那具塞缪尔人偶早已被老师们拆得七七八八,林灼来时就看到人偶内部结构非常精巧,就连校长古尔薇格都没忍住加入其中,研究起了人偶的构造与刻在每一块齿轮上的符文。
“我没在里面找到‘修饰外形’的符文或魔法阵,所以多半是用了幻术,让我们误以为他的身体和普通人没有区别。”古尔薇格的手指落在人偶头部,本该是大脑的位置用玻璃容器做成了脑子的形状,此刻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但:“施展幻术所动用的魔力,应该就来自于这里,这里大概装过血,众所周知血液中蕴含魔法元素,他刚‘死’那会儿这里应该还有血,所以幻术能继续维持下去,等血液全部消失,幻术无法支撑,这才暴露出他的真实面貌。”
如果不是弗雷插手,耽搁了塞缪尔下葬的时间,他们也不会在幻术失效后发现塞缪尔的遗体居然是一具人偶。
林灼看着人偶的内部结构,确定和当初在荒芜之地第五层看到的那具人偶一模一样。
当时林灼把那具费德里科人偶给劈开了,人偶内部也有用玻璃容器做的脑子,脑子里装着暗红色的血液,血液通过一条条藏在齿轮间的透明管流向全身。
林灼问古尔薇格:“人偶里面一滴血都没有了吗?”
古尔薇格确定:“一滴都没有。”
她说:“人偶内部有用于自毁的魔法阵,魔法阵启动后会将血液全部烘干。”
有点可惜,但还好,还有亚伯这条自己找上门的线索。
林灼对古尔薇格道:“我想跟你借一样东西。”
古尔薇格已经习惯了:“这次是什么?”
林灼:“我以前跟你借过的,不过没用上,现在正好有用。”
……
林灼想要借的那样东西有点特殊,如果非要外借,古尔薇格必须同行。
林灼没有意见,于是三人带上外借的那样东西,来到了林灼跟克洛里斯约好碰头的地方。
到了那里,林灼又得知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解除催眠后就一直和弗雷在一块的伊露丽今早回了趟研究院,险些在研究院内部被人下药绑走。
……
正午时分,炎热的太阳高挂在空中,恩布拉宅邸的二楼,一个亚麻色短发的天族小男孩站在落地窗前。
他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大门,任谁见了都会认为这个刚被收养来的孩子是在等这里的女主人——伊露丽·恩布拉回家。
男孩那小小的身形与大大的落地窗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再想想这孩子的来历,怪叫人心疼的。
“亚伯少爷。”一位身形高瘦的女仆敲门进来,女仆板着脸,即便男孩转头一脸无措地看向她,她也不曾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柔和,语气冷硬道:“我叫安娜,从今天起由我来代替黛西,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男孩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女仆安娜:“这是夫人的意思,等夫人回来,您可以亲自去问她。”
男孩一副胆小懦弱的模样,即便难过也不敢摆出小主人的架势去责怪谁。
反倒是女仆安娜,哪怕用着敬语,也能看出她完全没把男孩放在眼里:“午餐已经准备好了,请您先去吃点东西吧,黛西和我说您早餐就只吃了半块面包,我恐怕这不利于您的身体健康。”
男孩不想从窗户边离开,又不敢违抗女仆的命令,只能三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往门口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男孩身体不好走路不稳当,快到门口的时候,男孩像是被什么绊倒摔了一跤,擦破了膝盖。
一直冷着脸的女仆终于有了别的表情——她吓了一跳。
趁着主人不在家苛待小主人是一回事,在小主人身上留伤是另一回事。
她赶紧过去扶起男孩,把男孩抱到椅子上坐下,然后掏出手帕摁在男孩膝盖的伤口上。
“您在这等着,我去拿医药箱。”说着女仆起身就要离开。
这时男孩的声音从女仆身后传来,还是那样的稚嫩软糯,却因为声调平稳且没有情绪起伏,显得格外诡异:“不用了。”
男孩话音刚落,女仆就被定在了原地。
女仆没有回头,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整个人就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男孩扔掉膝盖上的手帕,小手在伤口上按了一下,一个小小的魔法阵浮现又消失,再拿开手,伤口已经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男孩脚边沾了血的手帕嗤地一声烧了起来,男孩视而不见,对女仆说:“我没有受伤,并且已经吃过午餐,你现在出去,没事下午不用再来找我。”
女仆就像一具牵线木偶,听从指挥离开了房间。
房间内,沾血的手帕燃烧殆尽,男孩从椅子上起来,走到落地窗边继续站着,小小的背影依旧惹人怜惜,可倒映在窗户玻璃上的脸却不见半点表情。
房间外,离开的女仆安娜径直走到一楼的待客厅,开门进去的同时,伪装褪去,黑发的半精灵穿着刚借来的女仆裙,从袖子里掏出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包藏起来的带血手帕。
待客厅里,阿比斯、古尔薇格、克洛里斯、柳听风,还有弗雷和脸色苍白倚靠在弗雷怀中的伊露丽同时向穿着女仆裙的林灼看去。
这么多人齐聚一堂,然而在林灼回来之前没有一个人肯开口说话,因此气氛格外压抑,被借来的魔石杵在旁边,别说像平时一样啰嗦絮叨,就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仿佛它只是一块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大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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