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是她遥远得要快忘记的上辈子。
夏日炎热, 她躺在家里的沙发上,空调吹的风舒服得人眼睛都要眯起来。客厅的电视里正在播放时事新闻,她那温文尔雅的父亲看了会儿, 又转头开她玩笑:“考完试就把书扔一边去啦?”
她拿起手机晃了晃,笑嘻嘻:“这不还看着呢,昨晚都熬夜了。”
“女孩子熬夜不好。”
她父亲不知道第几次这么劝她, 拿她没办法,说着说着又笑了:“你看那么多言情小说能一样么,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书。”
皎皎蒙了耳朵,只做听不到。
母亲这时候走了过来, 手里端了刚刚切好的西瓜片。
她把果盘放在桌上,恰好听到父女俩的对话,没忍住拧紧眉头, 板起脸瞪了皎皎一眼:“你又熬夜,天天熬夜!哪天熬夜出了问题, 我看你和谁哭去。”
皎皎知道她妈是嘴硬心软的人, 把手机扔一边, 去抱她的腰,撒娇:“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熬夜了,妈妈不要说我了。”
她巴巴拿了一块西瓜去喂她妈:“快吃西瓜, 西瓜好吃。”
母亲睨她一眼:“呵,你自己吃吧。也不想想,这家里除了你,谁爱吃西瓜?”
皎皎只能讪讪收回手, 自己三两口把手里的这一块西瓜吃了。
西瓜很甜, 甜得她露出笑。
西瓜吃到一半, 家里的门铃响起。
皎皎猜到是谁来了,从沙发上一蹦而起,冲去门口,打开后果然看到了多年的好友。
好友一手提着两杯凉爽得冒着寒气的果茶,一手拎着大大的一个便利袋,袋子里全都是两人爱吃的零食,话梅果丹皮、薯片辣条,什么都有。
她来皎皎家来得勤快,自如地就像回到自己家。和皎皎抱怨了一句奶茶店排队的人很多后,好友进了屋,朝她父母熟稔地打了招呼,两个女孩便甜甜蜜蜜地进了皎皎的房间。
身后母亲还在喊:“西瓜拿进去和瑞瑞一起吃。”
皎皎应了好,又蹬蹬蹬跑出去端了西瓜进卧室。
门一关,两个女孩就彻底自由。
皎皎正在扒拉好友带来的零食袋,却听到身后正在啃西瓜的好友嘿嘿笑了一声:“皎皎,我和你说,我昨晚看了一本巨狗血的古言,那女主角和男主角你追我赶了一百章,他们没累,倒是把我累死了。”
她砸吧一下嘴:“书是好看的,就是里面有个白月光太膈应,和男主男配都有瓜葛,幸好死的早,开篇就是回忆里的人物,否则我真看不下去。”
说着好友撞了撞皎皎,开玩笑:“那白月光名字还和你一样,你要不要全文背诵,以防穿越?”
“瞎说什么话,我要穿就穿女主角。”
皎皎终于从袋子里找到了心仪口味的薯片,撕开包装后吃了一片,笑:“等会儿把书名发给我,我去看看。”
……
这是她穿越前最平凡的一天,她不敢回忆的过去。
没有战乱,没有流民,没有士族,也没有什么国君国相都尉,她从来不用担心自己会流离失所,会被莫名其妙的人在深夜的山林中追捕。
她有和蔼文雅的父亲,嘴硬却会买她喜欢吃的东西的母亲,还有聊得来的可爱的好朋友。
在那段时光里,她最大的烦恼只不过是担忧父母又要唠叨她熬夜的事情。
现在想来,这唠叨竟然也是甜蜜的记忆。
皎皎不想醒来,这些年被她刻意遗忘的画面又一一浮现,她想起了曾经爱护她的家人朋友,想起了那个和平的年代。
这些年来,她一直努力让自己不要想起太多这些逝去的时光。她怕自己想太多会难过,又觉得沉溺往事只会忽视现在身边对她好的人,所以从来都是逼自己活在当下。
皎皎曾经的父母教她真诚勇敢,要做一个善良的人,所以这么多年来,她对每一个对她好的人好,很认真地生活每一天,保护她想要保护的人。
结果现在才知道这是一本书。
那么,那些经历过的事情,那些遇到过的人,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的呢?
皎皎想不清楚。
当初随便看的一本小说居然成了现实,可笑的是她真的成了书中人,还是一个开篇就死去很多年的人物。
书中作者寥寥几笔书写的几百个字,居然是她在这里的一生。
皎皎失魂落魄地起身,坐在床上,又开始发呆。
自那一日她在山洞中昏迷,醒来便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一处地方。她被困在一处屋内,屋内的装饰打扮简洁,仔细看来颇有几分燕地的模样。
她以为自己回到了祈水郡,可很快每日给她送饭的婢女却是着黑衣的。这女子沉默寡言,浓眉深目,衣服是黑的,头发眼睛是黑的,发上只别着一根简单的木簪,朴素至极,通身都是黑压压的。
是殷人。
这不难猜测。
燕地的屋内装饰,奴仆却是殷人。
皎皎略一想后明白:这里是曾经的燕地,现在的殷地——幽平郡。
想必是那个晚上,殷鞅的下属终于找到了他,然后顺手把她一起捞回来了。想到殷鞅胸口的重伤,皎皎想:也就男主角才有本事,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撑得到下属来救。
想到她那晚把匕首再度往他胸口推进去几分,她又想:活该他要掐她,受点罪买买教训也好。反正他是男主角,还要活着命去和女主角缠缠绵绵一百章呢。
一旦明白这只是本书,皎皎便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
她整日在屋里无所事事,便努力去回想剧情。大抵她的脑子还算不错,使劲回想,倒也想起一些除了男女主角之外的其他人的情节来。
书里作者描写的崔相原来就是崔宿白,出场了几章却惊艳了女主角和读者们的少年将军是荆南枝,魏国王后是与她相依为命多年的芸娘。
大家都好好地活了下去,至少都活到了剧情开始的时候,有着自己的人生轨迹。
唯有她死在了十一岁那年。
十一岁啊……
皎皎想,原来今年就要死了么。
她失落,甚至开始自暴自弃:死就死吧。或许走完剧情领了盒饭,再次睁开眼,就又回到现实生活中了呢?那死又有何惧。
她累了,她想回家了。
回她真正的家。
殷鞅或许还是没有醒,亦或者是醒了,但有别的事情要处理,所以暂时还管不上她。
皎皎继续待在屋子里发呆,夜间睡不着的时候就坐在床上出神,等到困得不行再躺下。或许是这一晚真的没有睡意,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也闭不上眼,手臂伸出去的时候,指尖隐约摩挲到了身下红木床上刻着什么花纹,细细小小的练成长长的一排。
不,不是花纹 ……是字。
她很熟悉的三个字。
皎皎猛地坐了起来,从怀中拿出玉佩。
那块荆南枝送给她的玉佩。
殷人是不给她油灯的,此时夜深,屋内漆黑一片,皎皎只能一手攥着玉佩,一手把枕头扔到一旁,伸手去摸床头刻的一个个字。
她闭上眼睛,仅凭指尖的触感去把这一个个字复原。
荆、南、枝。
脏。
荆、南、枝。
脏。
脏、脏、脏、脏、脏……
字起初是歪歪扭扭的,后面却越来越规整,刻的力度也越来越大。他起初还刻自己的名字,后来却只刻“脏”这个字,一笔又一笔,冷静却用力。
皎皎的指尖颤抖起来。
这居然是荆南枝的房间。
或者说,这里曾经是他的房间。
皎皎攥着玉佩,跪坐在床上许久,睡意彻底消散。她从床上磕磕绊绊地跑下来,赤着脚鞋也不穿,就跑去不远处的案牍上翻书本。
这几日她过得浑浑噩噩,注意到案牍上有书也不打开,此时却慌慌张张地把书翻开。
是几本枯燥无味的兵书。
皎皎捏着书,贴在窗棂下,通过从窗上雕花空隙中泄露出来的光亮去辨认上面的字迹。光线黯淡,可她还是竭尽全力地去认每一个字。
终于,直到翻到兵书最后一页,她才在书的右下角看到了一句短暂的批注。
\"……南枝留。\"
是他!真的是他!
幽平郡出来的,只有一个荆南枝。
这居然是他的房间。
手中的书滑落在地,皎皎坐在地上,几乎能想象出年幼的荆南枝坐在书桌前读书的模样,也能想象出他在无人时默默在床上刻下一个个字的模样。
他是以什么心情,刻下那么多个“脏 ”字的?
皎皎又想起那晚他们在山洞分别时的模样。
他说他会回来的。
可他回去了,发现她不在了,他会是什么心情?
皎皎不敢想。
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一本书,荆南枝是假的,她也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可那些相处的时光都是假的么?
给她刻了那么多木雕的荆南枝,给她做秋千的荆南枝,带她傍晚看落日、晚上看萤火虫的荆南枝,都是假的么?
还有她娘。
那些曾经相依为命的日子、一起做糕点、晚上躺在她娘怀里说着悄悄话的日子,都是假的么?
皎皎坐了一整夜,未曾入眠。
等到晨曦钻过窗棂的雕花落入屋内,在她面上留下明灭光影时,她终于想明白,她不能死,至少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死在这里。
想起芸娘温柔的面庞,和那日夜晚说着会永远陪她的荆南枝,皎皎的眼中盈满泪水。
她想,她不能死,她要活下来,活下来去见那些她必须要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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