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重新关回到屋内, 皎皎恼恨这殷鞅果然如小说中那样恣意妄为、锱铢必较。
她再没了求死之意,也不想如同小说中那样为这么一个男人而死,成全他和女主角的爱情,此时见殷鞅不肯放她离开, 心里难免生了几分焦虑。
既是焦虑小说中的暗杀到底会在未来哪一日发生, 又是愁自己被关得时间久了,怕是真的要赶不及出去原来的地方, 与荆南枝相见。
她迟迟不出现, 他会怎样?
皎皎懂得他的性格, 一旦他再度返回山洞, 看不见她的人,他只会恨他自己没保护好她。
其实他做得已经足够多了,以身做诱饵因他人离开, 如果那一日山洞里没有阴差阳错躲了个受了伤的殷鞅,他本是能带她全身而退的。
都怪这个殷鞅!
皎皎恨他恨得牙痒痒。
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 哪怕被困在此处, 但皎皎还是不想浪费时间。
她开始每天给自己找事情做。
无可置疑的是,这次的逃亡经历对皎皎的影响是巨大的。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晚的荆南枝的背影——是他一直攥着她的手, 引着她逃, 而她慌乱无神, 全凭他带领。是她没用,成了他的拖累, 最后甚至逼他去做诱饵,用性命去掩护她。
如果她当时跑得再快一点, 坚持得再久一点, 会不会事情就不会演变道如此地步?或许他们能一起甩开追兵。
皎皎怪自己。
她觉得她以前光吃饭没用, 她那点力气打打长乐巷的坏嘴巴的男孩子们够用, 但真正遇上危险的时候,却是半点不顶用。
她身子还是太弱了。
醒悟是永远不会太晚的。
皎皎努力回忆穿越前在网上看过的锻炼视频,又捡起了多年前体育老师在课上教的内容,每日起床就先做一套广播体操,接着做几十个仰卧起坐,实在不行还可以绕着屋子跑步。
她没系统地学习过快速强身健体的法子,此时此地也没人会来教她这些,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只能自己摸索着瞎折腾。
现在多跑一小步,将来逃出去的机会就大一分!
而逃出去,才能去见荆南枝,和他一起去魏国找芸娘。
皎皎想,这一回她不要什么亲爹后爹了,她就要芸娘,就想回到祈水郡那段最简单的生活。每晚她读书或荡秋千,荆南枝会坐在门槛上认真地刻他的木雕,而她娘会绣着花,一边听她说话,一边温柔地笑。
那时候每天都很快乐,晚霞很好看,荆南枝的木雕做得排满了她的窗台,芸娘会伤感地感叹她怎么长大得这么快。
她要努力,努力再次过上这种生活。
什么男主角女主角,什么这个国家的太子那个国家的太子,通通见鬼去吧。她的生活不需要那么多虚浮华危险的人和事,她只要她娘,只要过那种平淡安稳却幸福的生活。
这么一想,生活又有了斗志,皎皎绕着桌子也跑得很有劲。
她每日的锻炼量提上去,胃口也一扫前几日的萎靡,每餐都吃得干干净净。
殷人似乎是习惯一日两餐的,第一餐在上午,第二餐在傍晚。名叫泉衣的殷国女婢每日为她端来的饭盒里只有一碗饭和一菜一汤,饭碗和菜碗都很小,不过拳头大小。
皎皎前几日忙着自艾自怜,吃饭潦草,也就没顾上去在乎饭量的多少。这几日矫正了之前消极的心态,开始锻炼身子,便觉得这些饭量有些太少,不够她填饱肚子的。
填饱不了肚子,还有什么力气锻炼?
在饿了两晚后,皎皎第一次在泉衣送餐的时候喊住了她。
“这位姐姐。”她小声喊住泉衣。知道泉衣不过是听殷鞅的命令行事,她心里不愿为难泉衣,对待泉衣的语气便不像面对殷鞅时那般无礼。
泉衣没想到皎皎会和自己搭话,有些诧异地朝她看去。
殷地的人个子好像都比较高。
皎皎身高才不过到泉衣胸前,她略微抬头,与泉衣对视:“姐姐,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她双手抱起食盒,给泉衣看里面的饭菜:“我觉得这个饭量菜量有些少了……我饿得很快。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劳烦你一日给我送三次餐,早中晚各一次?”
似乎觉得自己的要求太多了,皎皎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竖了一根手指:“碗要是再大一点点就更好了。”
一个被囚禁的人,怎的还敢提要求?提要求就算了,还是提得这种让人想不到的事情?
泉衣默然片刻,低声同皎皎说:“姑娘稍等半日。”
虽然加饭的事情不大,但皎皎毕竟身份特殊,是殷鞅亲自带回来命人“好生看紧”的燕女,对于她的事情,泉衣不敢随意做决定。
她去向殷鞅禀报了此事。
殷鞅彼时正在听人汇报越国最近的消息,听到泉衣的话,讶异:“这燕女怎的脸皮如此厚?那日她险些要了我的命,如今被我困于屋内,竟然还敢提出要求,再给自己加饭加菜?”
这事太过荒谬,以至于他听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笑出声来,而非愤怒。
殷鞅挥手让泉衣下去:“和她说,别和我提意见,每日还给她饭菜吃,意见算得上是我对她仁厚。她曾经妄图杀我,我没要了她的命,她就该感恩戴德了,少吃些饭又怎么了,总归饿不死。”
这话委实难听,泉衣回来,对上皎皎期盼的眼神,还是没把殷鞅的原话说出来,只是委婉道:“太子不允。”
怎么会有这种人,饭都不给饱,这种人怎么当上男主角的!
皎皎再次后悔那一晚没直接就着那把匕首把他的胸口捅穿。
但皎皎毕竟不是知难而退的性子。
一回不行,她就隔三差五地同泉衣说要加餐的事情。
等到泉衣第五次再来问这事的时候,殷鞅都快被这个燕女烦死了。
“我忙着处理那么多的事情不说,现在还要天天听她一个燕女哭没饭吃?”
他拧眉,呵斥泉衣:“你也是,你给她送餐的工夫,她就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泉衣,她不是你主子,我才是你主子!”
或许真的被灌了迷魂汤吧。
泉衣默默想,毕竟那燕女叫的几声姐姐的确很甜。
但殷鞅都这么说了,泉衣只能俯身叩头,应了是。
再次送餐的时候,她低声对皎皎说:“太子不许奴再问了。”
皎皎听出她言下之意,是让她也别再求了。
看出泉衣脸上为难之色,皎皎愣了愣,明白过来她再问只会让泉衣被处罚。她安慰泉衣:“没事,姐姐能帮我问这么多次我已经很感激了。”
她接过饭盒:“现在的饭菜已经比以前多一些了……我知道是姐姐的好意。”
现在一日依旧是两餐,同样也还是一饭一菜一汤,碗的大小也同以前一样。但皎皎还是发现了碗里的饭比以前多了一点点,菜也不是和以前一样只到碗的一半,而是把一整只小碗塞得满满当当,汤更是多得要溢出来。
这是谁的手笔,皎皎大概有猜测。
泉衣道:“姑娘不用谢我,是最近厨房新买了一批勺子,勺口比以前略大而已。”
皎皎心里微暖,应:“嗯,总而言之,谢谢姐姐替我多言。”
托泉衣的福,皎皎现在至少不用像以前那样饿着肚子睡觉。
她记恨殷鞅小气,做广播体操热身时挥手臂更加有力,一日比一日更迫切地想要逃离。
同时想:如果她在追杀剧情前逃脱,没了她挡刀,殷鞅就自己受罪去吧!谁让他连饭都不让她吃饱,活该遭罪。
皎皎不再托泉衣去问,她这个人却没始终被殷鞅牢记。
殷鞅伤势重,每一日要换一次膏药,再用纱布重新裹上。他伤口大,纱布与伤口的每一次接触都是受罪,饶是他定力惊人,换一通药下来,也还是会生出一身的冷汗。
因此每日晚上他都会想起两个人,一个是越王,一个是皎皎——一个他打算将来亲自去越国斩下首级,一个他打算带去埕陵好生折磨。
殷鞅八岁当太子,十三岁上战场,他血液里有殷人骁勇好战、睚眦必报的因子。长这么大,殷鞅从没吃过亏,被逼到躲藏到山洞一事算得上是他第一次吃大亏,绝对称得上是他一生的耻辱。
殷鞅恼得不是受伤,而是这事着实让他很伤颜面。
他堂堂殷太子,竟然被越王那个蠢货戏耍了!
好不容易留着一口气逃到了出来,结果在山洞里又差点被一个手无寸铁之力的燕女给杀了!
这一桩桩要是传回国中,少不得要被人耻笑一辈子。
殷鞅忍不下这口气。
他越想越气,越气越想,便把泉衣唤来,问:“那燕女这几日如何?”他嘲道:“没再和你哭吃不饱饭的事情?”
泉衣当然是不会说自己偷偷给皎皎的饭菜加了点分量的事情的。
她恭谨道:“回太子,不曾再说过了。”
殷鞅又问:“她整个人看着气色如何?”
气色么……
泉衣犹豫,还是回:“看着不太好。人比以前瘦了许多,下巴都尖了。”
这才几日,一日两餐都能饿瘦?
殷鞅不知道皎皎是锻炼瘦的,听到泉衣话后,他不可思议:“她看着人也不高不壮,难不成真的是天生大胃口之人?”
领军作战几年,殷鞅在军中见过不少人,自然知道有些人看着瘦削,实际胃口比一般人还要大,是怎么也吃不胖的。
想到这,殷鞅道:“当真是来克我的人。差点害死我,我却还要一日三餐供着她。”
他恹恹地挥手:“给她加餐。”
泉衣惊住,抬起头看他。
瞧见她面上的疑惑,殷鞅心头更是不爽快。他直起身来,动作间拉扯到左胸的胸口,忍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殷鞅皱眉冷声:“总不能让她就这么饿死,我还要留着她这条命,带她回埕陵好好磋磨她。她若是就这么死在这里,我这受伤之仇又去哪里报?”
但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得劲。凭什么她伤了他还能吃好喝好?
这样一想,殷鞅喊住泉衣:“不行,我不能让这燕女过得如此舒服,她是来受罪的,可不是来享福的!让厨房看着,什么菜难吃就做什么过去,量给她管够。”
真当是一招损计!
她不是喊饿?这下子菜放在她面前,看她还吃不吃得下!
殷鞅总算觉得畅快,露出笑。哪怕这笑引得他又惊天动地地咳了好几声,他还是眉眼舒展,神清气爽。
他终于满足,吩咐泉衣:“就照这样做,一日三餐,一餐不能少。”
皎皎如愿以偿开始一日三餐,饭不仅管饱,甚至足可以撑死她。
代价是饭菜顿顿味如猪糠,让人吃一口就恨不得全吐出来。
皎皎忍着吃了。实在吃不下去,就只吃米饭。米饭虽然也做得粗糙难咽,但总比这些菜要好许多。
她一口一口地吃饭,吃一口便在心中骂一句殷鞅,一整碗饭吃完,殷鞅已经在她心中下了一百次油锅。
吃了一日饭,皎皎再一次下定决心:跑,一定要跑,还要在剧情发生前就跑!殷鞅这蛮子,活该被人捅刀子!
饭终于吃饱,锻炼身体的事情也每日都在坚持,可惜半个月过去,殷鞅还是半分要把她放出去的想法。
皎皎心中愈发焦灼,但也无计可施,只能继续待在屋子里。
每日除了锻炼,她做得最多的事情是在屋内回想书中关于芸娘和荆南枝的剧情,再根据这些七零八碎的剧情来规划她的逃跑方案。
书里面大多大多都是以女主角的视角展开,对芸娘和荆南枝的描述不多。但有描述就是好事,说明他们都安稳活到了剧情进行的时候。
皎皎天真又乐观地想:只要她能逃开殷鞅这个瘟神,然后找到荆南枝,和他在剧情开始前去魏国把她娘带出来,她的生活便能回归到原样。
当下最大的问题是,她要如何活下来,活过这一年,她被写死了的十一岁。
这一步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困难重重。
首先,皎皎并不知道书里所谓的追杀发生在什么时候。
其次,殷鞅身为太子,身边的护卫数量不少,经过越王一事,想必身边的人会更加多。有这么多人在明里暗里看着,皎皎要想逃离,这绝非易事。
烦,太烦人了。
皎皎越想头越大,起身想去在屋里找找有没有纸张和笔墨——她习惯思考是时写点东西。反正这个世界的文字和她穿越前的世界的文字不一样,用之前的文字来书写,料想殷鞅看到也会以为她只是在鬼画符。
只是在屋里找寻不到多余的笔墨,倒是在翻腾的过程中,在角落的书画缸里找到了十几幅留有了荆南枝落款的大字。
皎皎看了看落款的年月,算了算——全是荆南枝在六岁到十一岁之间写的。
皎皎把纸张摊在地上,发现这十几幅字写的竟全都是八个字。
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是燕国人推崇的八德。
皎皎知道荆南枝识字,但从没听他提起过读书的事情,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如何,他也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说起过,“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这八个字他更是提都没提起过。
可眼下,铺满地的纸张上,他却只写了这八个字。
他的字也像他的人,结体疏朗,笔迹瘦却硬,一撇一捺极具风骨,是难得一见的好字。
皎皎记得他曾经轻描淡写地说过一句父亲是守城将军。如此说来,此处便是幽平郡的将军府?殷人攻下此地,将此地作为据地,又懒得再造什么府邸,便干脆搬进府内?
能让殷鞅看中,这宅子定然在幽平郡是数一数二的。
而在幽平郡有这样的大宅子,他父亲又怎么会是普通的守城将军?有这样父亲和家世,他又怎么会独自一人流落在外,甚至提都不提一句过往?
皎皎又想起了床头的一个个字。
他刻了那么多个“脏”。
有这样家世,写字只写“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的人,为什么会说自己脏?
皎皎原以为当初荆南枝湿淋淋地来到她面前,他说出的那一句“不脏”只是在说自己的外貌不脏,但此时此刻,她却觉得那句“不脏”或许还有别的意思。
她努力去回想剧情,可是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毕竟在小说中他也不过是出现几章而已,作者根本没着墨他的过往,只说他一出场便是赫赫有名的“玉面煞神”,最喜白衣,杀人无数,冷若冰霜。
这样的人怎么会脏呢?
皎皎想不明白,可手里攥着刻着他名字的羊脂玉,想到那一晚他说的那一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心中还是很替他难过。
他的确一直陪着她,直到此刻,这屋里还全是他曾留下的东西。
发现她不在山洞之后,他会怎么做?会在那里等下去么,还是会如同小说中一样,走上那条布满了尸山血海的长路?
皎皎想起自己给他求的那块桃木牌,想:走上那么一条路,他又是否能欢喜一生?
其实答案或许她知道。
第二日泉衣来给皎皎送餐的时候,皎皎难得与她聊起别的事情。
她佯装不经意地问泉衣:“姐姐,这宅子以前是什么人住的?”
泉衣只当她是通过屋内属于燕地的装饰风格想起了故乡,再者这宅子以前是谁住也不算机密,便答:“是一位姓荆的大将军。”
她想了想,道:“奴只是听墨老提起过,说这位大将军是出自燕国王都赫赫有名的士族,好像叫什么……雍阳荆氏?”
雍阳荆氏?
听到熟悉的姓氏,皎皎喉头微动,问:“那现在这荆将军去了哪里?”勉力维持平静,她尽量不动声色:“他……他没什么子女和仆从么?他们都回雍阳了吗?”
她问得心惊肉跳,泉衣却答得轻描淡写:“都死了。”
皎皎藏于袖中的手已经不自觉握了起来。
她屏息:“……一个没留下?”
泉衣点点头:“奴跟随太子来此处时,几个没逃走的燕人说的——全都死了,一个个都是从城墙上跳下来死的。燕人说这叫殉城,是大义。”
殉城?
皎皎咬唇,脑海中浮现出幼时荆南枝重复写的八个字。
——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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