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说她啊?
赵懿懿哭得很急促,几乎是一瞬间红了眼圈,泪水亦随之夺眶而出。
哭声却很细,抽抽噎噎的,甚至还咬着唇瓣,不肯叫自个发出更多的声音。
夜风之中,顾祯瞧见她连身子都在微微发颤,肩膀一缩一缩的,无比的可怜。
他一时有些慌,伸出手想要安抚她,却在触碰到她的身子之前停住了。
“气性怎么这么大?”顾祯似是有些无奈,将那份宫务递了回去,“朕不过说了两句罢了,以前怎的没发觉呢,嗯?”
他以为是刚才那句话将皇后给气哭了,赵懿懿却知晓,是这句话,也不尽是这句话。
方才心里难受得紧,徘徊在心绪崩塌的边缘,本来硬撑着还算能挺过去。
可他不一样,他随意的一句话,就足够击垮她所有的防线。
赵懿懿抹着泪边说:“陛下为何……就不能宽慰妾身一句呢?”
这样无助的时候,瞧见他忽然出现,没人知道她有多惊喜。可还没等她的惊喜过去,没能等她诉一诉苦,他却说,这么简单都不会吗。
顾祯默了片刻,道:“这份公文确实简单,朕见你已经看了许久,这才问了一句。”
往日听着叫她安心与喜悦的声音,这会儿听着却有些刺耳,赵懿懿螓首微垂,声音凄婉:“妾身自知能力不够,故而不敢懈怠半分,忙活了一整日下来,陛下却这样说,妾身怎能不难受?”
晚风灌了些进来,吹得人面上微微发凉,书房里静谧许久,只有她轻微地抽噎声。
顾祯突然想起来,从前在东宫时,有左右春坊专责太子家事,重大事宜又由皇后统领,太子妃每日要处理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也难怪,她如今会有些束手无策。
半晌过去,顾祯伸手指着方才那份宫务,温声道:“此事不慎重要,可先让尚宫局那边处理后,再拿来给你过目。”
赵懿懿红肿着一双杏眼,仰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顾祯又取过最上边的一份,随手翻阅过后,指给她看:“这几行才是重点,直接在旁批注几个字即可,旁的都不必再看。”
他的指尖掠过文书上,最终在前面几行顿住,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醇厚。至此,赵懿懿逐渐反应过来,顾祯这是在教她。
心脏砰砰跳着,她抽了抽鼻子,小声道:“多谢陛下。”
“还不快些?”顾祯挑了下眉梢,忽而弹了下她的耳垂,叫那上头悬着的南珠耳珰也跟着晃了几晃。
赵懿懿微垂下眼睫:“知道了。”随后闷不做声地低下头,急忙取过鸡距笔,在他点过的地方写下几个批文。
轩窗微敞,银色月华顺着缝隙涌入,在案几上洒了一层冷色的光。
赵懿懿新取过一份,正垂目凝睇,身畔又响起温沉的声音:“这些公文都有定式,不必逐字逐句地看,照着制式批复就行了。”
他今日耐性格外的好,简单的几句话,便将数种宫务归了类,点出了不同的处理方式。
顾祯在旁偶尔说几句话,赵懿懿则提笔飞速做着批复,有他在旁指点,她的速度比往常快了三倍不止。不过半个多时辰的工夫,便将剩下的宫务都处理完了。
“以后这些,不必事事亲躬。”顾祯看了眼她眼尾泪痕,淡淡道,“不甚重要的事,让尚宫局处理好了再给你送来,不然宫里养她们做什么?”
其实赵懿懿以前,从来不知道哪些是不重要的,她担心出了纰漏,只能将事情都揽过来,一点点摸索着。
经他提点,才隐隐摸着些门道。
“多谢陛下。”赵懿懿柔柔地道了一句,声若涓流,“妾身先前,是没太弄明白。”
顾祯眸色微有些沉:“既然不明白,为何不问朕?”
问他?
赵懿懿张了张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不记得了么?她问过的呀,她分明就是问过的。去岁初秋用晚膳时,自个同他说过宫务繁琐,有几项不懂的他能不能帮着看看。
可他说,管理宫务是皇后应尽之责,若是连这些普通的宫务都处理不好,还如何胜任皇后这个位置?
从此以后,她只能咬紧牙关、一刻也不敢懈怠。
沉闷许久,她却只是说:“是妾身不好,早该来问陛下的。”
俩人一前一后的出了书房,凝着他高大冷峙的身影,赵懿懿忽觉眼眶涩涩的,手脚也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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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侯府,望月轩内。
此轩面阔五间,十分宽敞疏朗,边上有一小阁楼,夜间登楼望月最是开阔。
听侍从来报二姑娘今日出去了,徐氏不由笑了笑:“她年纪大了,心也野了,横竖我又不是她亲娘,怎么会听我的话?”
仆妇道:“二姑娘应当又是去那济幼堂了。”
徐氏眉梢微动,正想说些什么时,忽见得女儿走了进来。
左连枝今日着了身葡萄缠枝纹绀色褙子,下边是一条白色花鸟百迭裙,发上只插了两只白玉簪。若细细看,则能发现这两只玉簪具是羊脂玉。
望着女儿的娇俏模样,徐氏心里很是满意。当初的事,她半点也没后悔过,若非她当机立断做下决定,她一个寡妇带着女儿,哪怕有人帮扶,如何能叫她女儿过这样的日子。
左连枝在她身旁坐下,轻声道:“阿娘,我今日听人说,下月初,太后娘娘要在宫里办赏花宴。”
她说的委婉,徐氏却转瞬明白过来,遂问:“阿枝想去?”
左连枝仰头看她,目露希冀:“想,阿娘你不知道,这场宴事许多人都会去呢。”
徐氏摩挲了下手腕上的碧玉镯子,想起何太妃就是在给太后侍疾时,被先帝瞧上的,如今她女儿既有皇后这个继姐,也不是不行……
只是太后没给侯府送请帖,皇后或许能弄到,但她肯定只会给赵端端那丫头,不管他们家阿枝死活。
“那阿娘托人去问问。”徐氏柔声道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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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是为帝王寝殿,庑殿顶四脊矗立着一列瑞兽,檐角的乘凤仙人尤为惹眼。
先帝文治武功皆属翘楚,却只勤勉了短短十数年,至他病后开始求医问药,及至信奉僧侣与术士,靡费颇多,财政也逐渐吃紧。
顾祯这些日子,正为了国库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待看到姜嘉言回京途中遭遇暗杀时,捏着密信的手一个用力,手背上绷起了青色的筋络。
燕王轻声问道:“皇兄,明臣如何了?伤势可重?”
“受了些轻伤,你率人去接应吧。”顾祯丢下密信,眸光含戾,略烦躁的捏了几下眉心。
燕王领命而去,顾祯又看了几份奏章,心头突的有些燥。
他因嫡长子的缘故,自幼被册立为太子,五岁起便独自居于东宫。他一直跟在先帝身边听他讨论朝政,后来先帝病了的那几年,大多政务也都是他经手的。
是故,这些瞧着堆积如山的奏章,于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顾祯扶着额头,眼前浮现赵懿懿埋着头,努力的、一字一句翻阅宫务的模样。他想着,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这么慢呢?
慢到,他有时都会产生一种,要不帮她处理算了的冲动。
片刻后,侍从进殿通传,太后娘娘派人送了点心过来。顾祯于这时回过神,淡声道:“宣。”
静谧的殿宇内,身姿窈窕的少女提着个食盒入内,打扮得十分柔婉,发髻上簪了朵清丽的黄梅。
察觉到上首之人的视线,何寻菱面色微红,行礼后道:“大姑母听闻陛下批阅奏章到这时候,特命我做了点心过来。”
她轻手轻脚地打开食盒,取出了一碗鳜鱼粥。
清香霎时在殿内蔓延开。
顾祯凝着看了会儿,心里头莫名的焦躁。
他不曾说话,何寻菱也不敢催,心中夹杂着几许忐忑,怯生生地望着君王。
及至此时,吴茂入内秉道:“陛下,皇后娘娘送了东西来。”
不知怎的,心头那股子燥意突然就被压了下去。
为着区区一个镯子的事,俩人闹过那么一场后,她回宫以来,还未往紫宸殿送过吃食。
可他心里清楚,俩人之间,她总归是会先低头的。
“什么东西?”顾祯问。
瞥了眼案几上的天青釉葵花碗,吴茂硬着头皮道:“是……是一碗鳜鱼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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