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记下杀伤力不够大的缺陷, 又继续试验。
然后发现了更严重的问题。
在十个震天雷里,竟然有一个是点燃后无法爆|炸的哑雷。
将五十来个成品全部扔完后,这个数字进一步提高,达到了六个。
过了一会儿, 确定哑雷不会再有突然爆|炸的风险, 他命人把那六个哑雷捡了回来, 一个个拔了木塞亲自将其中的黑火|药倒在油纸上验看。
一开始他尚且没看出端倪, 但经过仔细观察, 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或许是经过了山路颠簸,这些□□发生了较为严重的分层。
最轻的木炭留在了最上面, 最重的硝石粉则沉到了最下面,再加上颠簸时让下面的成分被越压越实, 为燃烧提供氧气的空气都被挤到了最上面,所以即使点了引线, 也无法点燃整个容器内的□□。
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李洵将倒出来的□□折了根木棍,搅拌均匀, 然后重新装了回去, 用干草搓了根短些的引线,再次点燃扔了出去。
只听嘭地一声巨响后, 炸开的土坑比前面任何一次都要大。
杨进禄全程看着李洵折腾,见状也看出一点问题, 上前问李洵:
“殿下,莫非是那起子山匪偷奸耍滑,在什么工序上偷了懒, 没按照殿下您的要求填装?”
李洵摇了摇头。
“跟他们无关, 是我有些东西没考虑到。”
粉末状的东西, 无论经过怎样小心的减震运输,都很难避免分层。哪怕是静置,也会出现一定分层现象。
分层,就意味着改变了燃烧时的混合比例。
那他精心配制出的可以使黑火|药威力最大化的比例便没有意义了。
分层轻微会影响爆|炸威力,分层严重则火|药无法燃烧,会变成哑雷。
今天他只让人抬着那箱震天雷走了两三公里路,就已经有这么多个哑雷了,若将来进行更长距离运输,岂不是会哑雷率更高?
他熟悉的武器和千年前这种最原始的金属手|榴|弹差了好几十代,不了解情况,到底还是考虑不周。
所以,目前主要面临的便是杀伤力不足和分层的问题了。
回寨子的路上,李洵一直在想解决办法。
他努力在脑海中寻找关于最原始的火药武器的记忆,倒是果然让他得到了启发。
才刚入伍那会儿,他跟着前辈去境外执行任务,山穷水尽时曾经在当地买过一杆农户家的土□□,那时候似乎是使用前才勾兑火|药填装进去的,里面除了火药,还有许多小小的铅子,以此来增大杀伤面积。
但那只能用来打打体型较小的猎物,对于身穿皮甲的北戎骑兵,效用如何未可知。而且那么小的珠子,对如今的工艺来说太有难度了。
不过,结合着现代社会经历过的爆|炸场景,他很快就找到了增强杀伤力的备选项——
那便是加入瓷器碎片,碎瓦片,玻璃碎片,铁片等有锐角的东西。
有了线索,他便继续顺着这个方向思索。
玻璃碎片首先得排除,现在根本没这东西。
瓷器和碎瓦片体积太大,一个成人巴掌大的震天雷里装不了太多,且硬度不够,杀伤力不会太强。
排除一番,便只剩下铁片了。
考虑到体积,重量,杀伤力,这铁片必须是专门打造且磨过的铁片。
如此,虽然制造成本是大大增加了,却可以不占用太多震天雷的重量与体积。
而分层问题,其实那土枪也给了他提示。
若不能改变火药的粉末形态,便只能现装现拌现用。
但这在战场上不现实,装一个雷不比装土木仓的弹|药,它需要非常长的时间,北戎骑兵可不会给他们这么多时间。
而改变形态,便只能向着现代的颗粒火药看齐了。
如今想来,现代社会的做成颗粒状,便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持其稳定的形状与成分,避免分层现象。而且颗粒之间的缝隙,也会给燃烧提供更多的氧气。
这样无疑才能将火|药的威力最大化。
只是,如何颗粒化便成了个大难题。这在他那个时代的历史上也是过了数百年才攻克的难题。
颗粒化必然需要粘合剂,但这样就会将火药打湿,众所周知,受潮的火药无法使用。
而且,那粘合剂又是否会与硝石,炭与硫磺发生化学反应,从而让它们变成与火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物质呢?
为这事,李洵连晚饭都没了胃口。
武器具有重大缺陷,便是一种隐患。作为一个军人他不能忍。
可谁叫他当年只精通枪|械组装制作,却没想过有一天还得自己如此原始地从火|药造起呢。
如何找到合适的粘合剂,确定粘合剂比例,做出颗粒火药,在暖房内烘干,再进行威力试验,从而找到最优解,注定一件非常长期的事。
在这之前,只能训练投手们在现场对分层问题进行处理。
第二天,他让杨进禄招来做事的几个铁匠,吩咐他们大量炼制铁片送到山下,大量聘请民夫打磨。
又详细地教杨进禄火药的作用原理,注意事项,让他带两个绝对能保守秘密的匠人,去找各种能做粘合剂的东西,与已经勾兑好的火药进行混合,然后想办法做成最多不超过米粒那么大的颗粒,放在有火墙的屋子里烘干,切记不可用太阳晒,远离明火,屋内的温度也必须控制在比人体体温稍高的范围内。
如此处理好的火药,再填充进震天雷的壳子里,如他先前那样试验其威力。
在这个过程中,必须详细记录每一种火药与粘合剂的比例,成品形状,试验结果等。
为防万一,他先盯着他们用蜂蜜做粘合剂走了一遍流程,排除安全隐患。
杨进禄在原主身边时便是读过书,习过字的,人也聪明,自然是稍微教一教,就记住了其中要领。
将颗粒化探索交给杨进禄,又吩咐其他工坊照常继续生产震天雷,李洵便带着几百个震天雷的空壳与木塞子回了东郊大营。
一回营,他便让人去挖了几百斤黄土磨碎,又磨了几百斤碎石子进去,然后将两者混合,装进了震天雷的壳子里,震动静置后,给每个投手发了三个。
他们单纯的投掷节奏已经初步掌握了,如今的训练,便可以加上点火与处理分层了。
见一堆堆不明用途的东西被拉到训练场,被集合起来的投手们都很疑惑。
不过,他们并不敢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因为入营后,他们已经被都头与郡王严格教导过了军规,甚至亲眼看到好几个新来的因为结阵集结的时候未经上官允许就窃窃私语被打了五十军棍。
那场面实在触目惊心,没人敢再犯。
李洵看着他们已经逐渐整齐的列队,心中对两个都头的训练很满意。
赞许地看了二人一眼,他便对在场的士兵们道:
“今日起,增加投掷训练难度,阵型也暂时有所改变……”
以前都是三队一组进行轮流投射。现在变成九队一组了。
李洵让都头给他们每个人发放三个装着黄土的震天雷。
拿着东西的投手们满脸迷茫,李洵下令道:
“拿着这铁瓶,如此轻拍其底部。”他做了个示范动作,让他们学习发力的分寸。
令行禁止,是每个进入护卫营的士兵要学会的最要紧的事情,投手们听到这话不敢迟疑,立刻照做。
虽然动作不太整齐,但按照军令行事的意识却是已经培养出来了。
李洵继续下达一道又一道的口令,自己手上也做着示范动作。
“将瓶身竖直,轻晃。”
“倒过来,再次轻拍瓶底。”
“将瓶身竖直,轻晃。”
“倒过来,再次轻拍瓶底。”
“竖直!”
“用火折子点燃木塞上的引线。”
“第一排,投掷!”
这便是新的投掷流程。
前面的八次拍打轻晃,主要便是为了处理分层问题。
火|药的原材料虽然不能过重的撞击,这样轻拍却是没问题的。
或许依旧比不上重新搅拌混合,但比起直接投掷,却已经极大程度地降低了哑雷概率。
李洵将整个过程划分为九个节拍。
在正式进攻前,第一排必须率先完成一个分层处理,等鼓声响起便投掷出去,而第二排只能比第一排晚一拍,第三排晚两拍,以此类推。
如此,前面有九排进行缓冲,便足以让投手们处理完分层问题,一到第一排就点火投雷。
讲明白了整个流程,李洵便亲自守着他们操练了几日,反复纠正他们的拍打力道,直到他们都记住了,才又去巡视城中的工曹隶属工坊。
这里在他的吩咐下,制造的是一些守城的武器。
一是投石机。
这东西不管是用来投石,还是投大型震天雷都极为方便。
另一个便是铁蒺藜。
这主要是洒在城下防止骑兵进攻的。
它有四个尖锐的头,无论怎么撒,都有一面朝上,能对北戎骑兵的马蹄造成很大伤害。
毕竟要提防不利天气对火|药造成影响,所以也不能把希望全部放在用新武器进攻上,传统防范渠道也需要做准备。
有充足的原料,又有工曹的主簿监工,这些东西制造没出什么纰漏。
在李洵紧锣密鼓的战前准备中,一个月的时间悄悄流逝。
此时已经是七月流火。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李洵开始上折子,向朝廷禀报肃城郡守纵容妾弟私放印子钱,残害百姓的事。
*
而此时的北戎草原,也正是青草葱郁,牛马羊群膘肥体壮的时候。
北戎王庭乌苏乌台城附近,也是一番厉兵秣马的景象。
整整八千的精锐骑兵身穿铁甲,骑着壮硕的骏马,挥舞着手中锋利的刀,口中大喝一声,动作整齐划一,孔武有力。
而高台上,狮子旌旗飘扬,汗王仪仗华丽地铺陈开来。
一个五十多岁微胖却壮硕的络腮胡男子,坐在镶着宝石与彩色孔雀羽毛的宝座上,鹰隼般的眸子威严地看向操练中的骑兵。
此人正是北戎汗阿古达木。
其下,是北戎汗最器重的儿子哈丹□□台吉。
望着下方威武雄壮,装备精良的精锐重骑兵,他由衷赞道:
“父汗这一支雄师,那些中原两脚羊便是来个几十万也挡不住!”
阿古达木眼中闪过自豪之色,但紧接着却严肃地对儿子道:
“这支重骑兵是我们最大的底牌,不可轻易祭出。先期的攻城略地,还得靠你们兄弟与叔伯的兵马。你手头的兵,操练上也绝不能懈怠。”
哈丹□□拍着胸脯道:
“父汗便放心,我可是经常带着手下的那些兵南下去中原人的村子狩猎!草原男儿,自然是刀刀见血才能训得出血性!”
听到这话,阿古达木不赞同地皱眉道:
“都跟你说了多少次,狩猎需得过了秋收,不然那地里的麦子糜子谁来帮我们收?”
哈丹□□眼中闪过满不在乎的神色。
中原两脚羊就如那草原上的草,低贱又繁多,杀了便杀了,再从其他密集的地方赶一群过去便好了。
不过他知道父汗不喜欢听这样的话,便做出受教的样子道:
“父汗说的是!儿子下次一定注意。”
从中原抢来的地,区区一两个村子里的中原人而已,在阿古达木眼中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随意说了儿子两句,便继续专注于看他做骄傲的重骑兵眼帘。
顺着那阳光下闪烁着锋锐光芒的鳞次栉比的铁甲,阿古达木的目光望向了遥远的南方。
他仿佛穿越了辽阔的平原,荒漠与山脉,看到了南边那此时已经金黄的麦地稻田,看到了富庶繁华的大启京城。
韬光养晦积蓄实力多年,只待秋收,他的草原铁骑便可挥师南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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