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容回到南撷院时,陛下的赏赐已经到了,一大撂的堆在东厢房外,孔嬷嬷与绿枝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瞧见萧容回来像是松了口气,忙上前询问。
萧容进屋后捧着手炉,喝着热茶与两人说了经过,身子也总算回了暖。
孔嬷嬷又惊又喜的叹道:“公主聪慧,这样处理最为妥当了,陛下虽说向章家发难,可章家才立下战功,陛下想来此时不会动章家,公主若真告了七公主的状,让七公主受罚,怕是皇后娘娘便不会放过公主了。”
章家如今盛极一时,萧容若对上就是拿鸡蛋碰石头,即便今日陛下真的为萧容撑腰了,可萧容得罪了皇后,往后陛下忙于前朝,本就不甚在意萧容,皇后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萧容死的无声无息,那便得不偿失了。
“我没那么蠢。”
萧容搁下茶盏,她晓得自己有几斤几两,现下的自己和章家对上,只有死路一条,即便这些日子皇后不敢出手,可总有陛下顾忌不到的时候,而她下一次见到陛下就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了,所以以她今时今日的处境,顺从皇后才是对的。
看陛下的样子,对章家已有些不满,今日她也算是维护了皇后,皇后这些日子必定不敢再行事张狂,连带着七公主也会低调些,想来能过几日清净的日子。
“公主,那这些赏赐?”孔嬷嬷还是头一次见九公主得到这么多赏赐,一时之间倒不知该如何安排。
“能用的拿出来用,不能用的搁置在库房。”
萧容也不晓得自个能安然无恙的活到什么时候,这些东西该用就得用,留着以后…谁晓得有没有以后。
正说着,玉坤宫的赏赐又来了,是皇后身旁的玉琴姑姑亲自来的,还带来了一个太医。
萧容收下后谢了恩,玉琴笑道:“皇后娘娘体恤公主,不必去谢恩了,这几日好生在屋子里养着,可别生了病才好。”
“多谢母后慈爱,儿臣感激不尽。”
看似无需谢恩,实则章皇后此刻怕是也不想看见萧容,毕竟方才萧容瞧见了陛下问责章皇后的那一幕,章皇后统领后宫,威严无限,而在陛下面前,哪里有半点威严,谁也不愿自个受责问的时候被人瞧见,自然不想再见到她。
玉琴走后,内侍监又派了人来,将这几个月的月例银子补齐了,还送了不少好炭来,对萧容也比从前恭敬许多,一口一个“公主莫怪”。
一下子,南撷院热闹了起来,大概整个梁宫都在诧异,在深宫中籍籍无名多年的九公主,怎的一朝就得了陛下的赏赐。
宫中便是如此,见风使舵,拜高踩低,瞧见陛下对萧容有所赏赐,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敢怠慢,这一晚,萧容吃到了过去十几年最为丰盛的一顿晚膳。
可这原本就该是公主的规格,只是从前她无宠,被底下的人克扣了,今日瞧着风向,自然不敢再做这样的事。
怪不得宫中人人都盼望着圣宠,得了圣宠可真是一朝飞天。
孔嬷嬷颇为感叹,“公主的日子可算是好过些了。”
萧容却笑着摇了摇头,“嬷嬷想多了,不过是这几日罢了,待过些日子,众人瞧着父皇不再提起我,自然也不会再这样殷勤。”
萧容心知肚明,今日父皇是拿她做筏子想敲打章皇后,是她运道好,恰巧撞了上去,她可不会沾沾自喜的以为得了父皇宠爱。
指望一个连十二岁的女儿都不认识的人,未免过于痴心妄想。
孔嬷嬷一想也是,“若是皇后娘娘能下旨给公主挪个宫室便更好了。”
公主眼瞧着过几年就要出阁,一直住在南撷院也不是个事啊。
萧容抿了一口热茶,“嬷嬷,我若真挪了宫室,那便离死不远了。”
孔嬷嬷不懂,“公主此话怎讲?”
“宫中公主多,皇子少,每个公主都在想尽办法博得父皇的青眼,六公主与七公主如今最得圣宠,旁的公主也或多或少得父皇看重,这些年宫中局势也算平稳,我若是出现,打破了这样的局面,即便六公主与七公主不会要我的命,旁的公主也会针对磋磨我,而我是宫中唯一一个没有母妃与母族倚仗的公主,嬷嬷觉得我能撑几时?”
谁不想要多得到一点陛下的宠爱,可陛下只有这么多精力,若是陛下将那些宠爱分了一些给萧容,对于七公主与六公主来说碍不着什么事,可其余原本就没得到陛下多少宠爱的公主,看见萧容出现争夺宠爱,能容得下萧容吗?
在后宫中,母凭子贵,皇嗣得了陛下的宠爱,妃嫔才能越发得意,萧容的出现,别说那些公主,就是那些有皇嗣的妃嫔也不会放任。
“今日父皇赏赐我,已让宫中不少人盯上了我,可只要我安分守己,待在南撷院,不再出风头,宫中盯着我的人自然也就会移开目光,不再如临大敌。”
“可我若是离开了南撷院,日后少不得会多在宫中走动,有了利益瓜葛,旁人怎能容下我?”
萧容这番话极其清醒,丝毫没有因为今日得了赏赐便乐开了花,失了分寸,她今日本也是无奈之举,只是想离开玉坤宫,别冻死在那。
现下得了父皇赏赐,也算是因祸得福,扭转了一些在宫中的处境,萧容已经很满意这个结果,不求更多。
在宫里,宠与怨是相辅相成的,她承受不住那些怨气,也不想要那些宠爱。
孔嬷嬷听后忙不迭点头,“还是公主想的周到,我真是老糊涂,不如公主理智。”
孔嬷嬷心中忍不住感叹,若是九公主有一个好的出身,想来一定会是陛下最为宠爱的公主,如此聪慧又美貌的女儿,哪个父亲会不疼爱,只可惜这是宫里,宫中更多的计较的是背后的权势。
就像陛下最为宠爱余贵妃,可是章皇后的兄长镇国公征战沙场,能替大梁稳定疆域,陛下便不得不册立章家女为后,即便是天子,也有诸多无奈。
萧容:“嬷嬷也是关心我。”
她如今的理智,都是过去用血泪一点点换来的,她宁愿自个能不那么清醒,有时候清醒的多了,极累。
可她无依无靠,若想活命,只得时刻保持警惕。
主仆聊过几句便不再提这话,免得说的多了,念想也就多了,届时野心也就大了。
用过晚膳后萧容又收到了余贵妃赏赐的生辰礼,还有旁的妃嫔、皇子、公主送来的贺礼,这些东西林林总总加起来,萧容这一年的日子想来都不会太难过了。
只是见了一次陛下便有这诸多好处,怪不得人人挤破脑袋都要往陛下身旁钻。
萧容让孔嬷嬷与绿枝将东西收整起来,不再多想,过几天,南撷院又会恢复往日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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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瑶宫。
六公主萧滢在余贵妃身侧坐了下来,不满道:“母妃,您赏那么多好东西给萧容,也太便宜她了。”
萧滢向来看不惯萧容,毫无理由的讨厌她,这些年也没少欺负她,萧琉能欺负萧容,她自然也能欺负,萧琉若不是背靠章家,谁是嫡公主还不晓得呢。
余贵妃戳了戳萧滢的脑袋,“没出息,你什么好东西没有,还惦记那点东西,今日陛下赏赐了她,玉坤宫那位也赏了,我若是不赏,岂不是叫外人觉得我不如玉坤宫那位?这点东西我还是有的。”
“真奇怪,往日父皇从不在意她,怎的今日还赏赐她了,不是说不许她过生辰嘛?”萧滢听到这件事时还当是听岔了,萧容在宫里活的还不如母妃身旁的婢女,怎就突然就得了父皇青眼。
余贵妃轻蔑的笑了声,“都是过去十几年的事了,你莫要挂在嘴边,今日你父皇哪里是赏赐萧容,分明是在打皇后的脸。”
得知陛下责问了章皇后,余贵妃心中不晓得多欣喜,又恰好被陛下撞见了七公主欺负九公主,即便陛下没罚她们,心中却也有了不满,要不然陛下怎么会赏赐萧容那个便宜女儿,不满渐渐地积攒多了,总有失望的那一日,不急,可以慢慢来。
余贵妃想了想又劝道:“如今咱们要做的是顺着陛下的心意,既然陛下赏了,咱们也赏了,我晓得你往日看不上她,我也不喜欢她,但这些日子你收敛些,今日陛下打了玉坤宫的脸,这些日子萧琉必定不会磋磨萧容,你这个时候强出头,被萧琉拿住把柄就不好了。”
萧容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小丫头,余贵妃从未放在眼里,她厌恶的是萧容的母妃——琦娘。
琦娘不过是一个被人卖到梁国的来历不明的楚人宫婢,但姿容姣丽,可谓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陛下对她一见倾心,初封便是七品的美人。①
琦娘承宠后陛下空置六宫,日日留宿在琦美人处,虽然已经过去十几年,余贵妃仍旧记得那段日子,是她嫁给陛下后唯一一次近一个月不曾见到陛下,哪怕她那时才生下六公主不久,陛下也不曾多加关怀,一门心思都在琦娘身上。
琦娘很快便有了身孕,还不知是男是女,陛下便册要琦娘为正三品的昭仪,而那时余贵妃膝下已有了大皇子与六公主,却还只是从二品的妃位。
区区宫婢,还是楚人,晋位的速度却是大梁后宫从未有过的,这样的隆宠无疑让六宫侧目,人人都嫉妒的红了眼。
可惜隆宠加身,却没有母族作为倚靠,在宫中这样打眼,成为众矢之的,哪能活的下去。
最终也是红颜薄命,香消玉殒,难产生下的女儿却不得陛下喜爱。
虽说当初有司天监的进言,可余贵妃心中隐有猜测,陛下厌恶萧容害死了他的琦娘,所以才置之不理。
这么些年,琦娘是宫中禁忌,谁也不许提起,连带着萧容也被人忽视的彻底。
即便琦娘死了,可心里堵着一口气,所以萧滢欺负萧容,她从未管过。
但现下不同了,无论日后陛下对萧容的态度如何,好歹这些日子萧容在陛下那还有点印象,没必要徒惹陛下不悦。
萧滢向来听母妃的,便点了点头,“母妃,我晓得了,我不搭理她便是。”
余贵妃摸了摸萧滢的脑袋,“滢儿乖,咱们暂且看看风向,章家跳的太高,陛下迟早都会容不下他们,现下咱们顺着陛下就是与陛下一条心。”
待到那时,她要章氏好瞧。
*
夜色沉沉后,萧容从榻上起身,裹上披风,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罐子放入香囊,轻手轻脚的拉开门出去。
一路沿着长廊走向后院,这条路她驾轻就熟,自从除夕夜和楚淮在这里待了一会,之后每晚她都会去后院。
今日他在冰面上趴了几个时辰,回南撷院后也不曾瞧见他,也不晓得楚淮怎么样了,有没有生病。
走到后院,萧容没瞧见那个熟悉的背影,颇为失落的皱了皱眉。
傍晚时分雪就停了,她以为今夜楚淮会来的,她还有问题想问他呢。
萧容捏了捏香囊内的小罐子,嘟了嘟唇,仰起头看了一眼夜空,照旧什么都瞧不见,黑压压的,好像深宫的天空一直是这样,颇为沉重。
她低头用鞋尖戳了戳地上的积雪,楚淮怎的还不来啊,他今夜当真不来了吗?还是他今日受了冻,身子不适所以才没来?那她要不要去西厢房看看他啊?
满脑子的疑问,搅的萧容心烦意乱。
又等了一会,夜黑风高,有点冷,今日她也冻了许久,再站下去不太合适,大不了明日再来吧。
萧容往后退了几步,正想回头离开,忽得撞上了一堵厚实的墙,杏眸惊慌,“呀!”
她陡然回首,便瞧见楚淮站在她身后,面色依旧冷淡,一双深邃的眸子凝视着她,好像一眼便能将人看进心里去。
萧容舒了口气,扬起笑,“你怎么不出声,险些吓到我。”
人吓人,吓死人,得亏南撷院没旁人。
楚淮勾了勾薄唇,轻嗤,“我看你胆子挺大。”
今日连他的威胁都不怕了。
楚淮越过萧容向前走了几步,坐到水井旁。
“我胆子可小了。”
萧容撇了撇嘴,心想楚淮看着瘦弱,好像还挺有力气的,方才她撞了他一下,他竟然纹丝不动,后背抵上的胸膛也挺硬实的,怪不得能在太子非人的折磨下顽强的撑过一个月还活蹦乱跳。
她坐了过去,“楚淮,今日是你入宫满一个月,也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满一个月,我送个礼物给你吧。”
楚淮仰起头看着黑黢黢的天,略带揶揄道:“纪念你对我见死不救一个月吗?”
萧容一噎:“……”
她鼓了鼓腮帮子,“那我不是向你道歉了嘛,你这人怎么还爱翻旧账呢。”
楚淮偏头扫了她一眼,“旧账不就是用来翻的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我不是君子,想报就报。”
“那你得找太子报仇,不过你目前还不能报仇,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暂且先忍耐一下吧。”
若是不能一次就将敌人击倒,那就不要轻易出手,因为等敌人回过神来,要承受的就更多了。
所以今日她没有告七公主的状,她晓得自个还没那个能力扳倒章家。
楚淮忽然笑了,嗓音清越:“太子不是你的兄长吗?”
居然撺掇他去向她的兄长报仇,她可真是大公无私。
萧容还是第一次见楚淮笑,双手捧着脸颊也笑了,“你笑起来真好看。”
犹如清风朗月一般,五官添上笑意,显得仪表堂堂,令天地失色,他向来表情少,终日冷着一张脸,原来他笑起来是这样的。
一句话成功让楚淮收敛了笑意,眼神有些冷的扫过她的俏丽笑容,嘴下毫不留情,“你笑起来真傻。”
萧容:“……”
楚淮到底是怎么长这么大还没被打死的?
不开口气人,一开口更气人。
“算了,看在今日你帮我收集雪水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她从香囊内取出小罐子,“这个送给你,今日我向太医求的暖玉膏,专门治疗冻疮的,你抹一些,那么好看的手,别冻坏了。”
趁着太医难得来一次南撷院,她讨要了不少膏药,以备不时之需,反正现下他们看见陛下的心意,不会不答应她,日后再想要可就难了。
她晓得楚淮轻易不会收下她的东西,所以才以送礼物的名义给他。
“我不用。”楚淮推开,他根本没将冻疮之事放在心上,萧容看起来更需要。
“你拿着啊,你看你的手都红了,”萧容指了指他的手背,“发冻疮很难受的,待到天气暖和了,会奇痒无比。”
“我用不着,你自己留着吧。”楚淮总觉得在萧容眼中他像是一个小可怜,这也送那也送。
分明萧容是在深宫中被磋磨着长大的,到底哪来这么多善心,这么多年怎么活下来的?
“我还有,这样吧,你解答我一个疑惑,这个就当是解决我疑惑的酬劳可好?”萧容都习惯了,楚淮是头倔驴,一点都不肯收下别人的好意。
楚淮别过脑袋看她,挑了挑眉,但没开口。
萧容直接问:“今日你为何能将冰层融化的那么快?不仅仅是因为手炉吧?”
她觉得若只凭借手炉的那点暖意,就是趴一整天也融化不了,而且那个洞口看起来比手炉大多了,她怎么也没想明白。
楚淮眸色幽深,睇了她一眼,“你真想知道?”
萧容点了点头,一脸好学的模样,“想啊。”
“你把药膏收回去,我便告诉你。”楚淮这是打定主意不收萧容送的药膏了。
萧容闻言轻哼了声,还非得和他对着干,撅了撅唇,无所谓道:“那我不想知道了,药膏你收下吧。”
楚淮:“……”
这就是她说的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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