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淮捻着书页的指尖微顿。
萧策瞧见了,继续道:“若你能助我登上储君之位,我便允你回楚国,如何?”
萧策自认为很有诚意,要知道,身为质子想回母国几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是楚淮在梁宫待过,万一楚淮带走点梁国的秘辛可就麻烦了,为避免这样的事发生,武德帝绝无可能放楚淮回楚国。
留在梁国终身“寄人篱下”做一个质子,谁能愿意?
萧策觉得楚淮一定会答应。
可楚淮却轻蔑的冷笑了声,“谁说我想回楚国?”
楚国有什么好?楚淮不知道,他在楚国待了十四年,母妃薨逝后再没感受过半分温暖,他没有丝毫的留恋。
反倒是梁国挺有趣的,楚淮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抹娇俏的笑颜。
“难不成你想做一辈子的质子?”萧策不信。
楚淮:“那又如何?”
萧策一噎,很想问楚淮是不是疯了?
但他并未放弃,“即便你想留在梁国,可太子对你敌意已深,若是太子登基,你必死无疑。”
楚淮一哂,犀利双眸扫过萧策,轻飘飘道:“这句话,原样奉还。”
——太子登基,你必死无疑。
萧策心中一紧。
的确,他与萧应势同水火,来日太子若登基,绝容不下他。
不仅仅容不下他,也容不下贵妃与余家。
自古,成王败寇。
萧策没想到这般轻易就被楚淮看穿内心,越发觉得这人值得结交,“既然咱们有同样的敌人,你若助我,待来日,我可以封你为王,永远留在大梁。”
萧策唯一的目标就是成为储君,为此设立一个异姓王算不得什么。
自然了,那是因为他还没成为储君,等他成为储君,就会想登基为帝,成为帝王又会想扩大疆域,吞并楚国,人的野心都是一步步被喂大的。
而楚淮深谙其中之道,根本不信萧策的承诺。
狡兔死,走狗烹,来日萧策上位,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知道的秘密越多,死的越快。
“萧应还不配成为我的敌人。”楚淮语气不屑。
他若真下狠手,萧应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萧策还想劝,楚淮抬手打断,“不必再白费心思。”
萧策有些恼了,他极有诚心,楚淮未免不知好歹了。
不过楚淮这般气性的人,萧策还从未遇见过第二个,越发让萧策想要拉拢,萧策心中隐隐觉得,楚淮有大用处。
但今日已谈崩,萧策起身,“你好生考虑,我随时恭候。”
萧策离去,楚淮放下手中的书册,指尖敲击着桌面。
看来权力的诱惑极大。
萧策原以为楚淮会答应,可楚淮始终没有找他,加上与萧应的争斗如火如荼,便没再将心思放在楚淮的身上。
一直到三月中旬,萧应的胳膊才恢复,这几个月章玉坤宫与章家都十分低调,武德帝见章家识趣,并没有处罚章明远,将弹劾章家的折子留中不发,章明远算是保住了这条小命。
这些日子,也是南撷院最为平静的日子,萧容与楚淮逐渐亲近,两人一起看书,一起探讨课业,一起用膳,俨然像是一家人。
这是萧容长这么大以来,最愉悦的一段时光,她贪婪的希望这样的日子能继续下去。
可太子的伤还是好了,她忧心太子又会找楚淮的麻烦。
不过好在太子此刻根本无暇顾忌楚淮,他现在已是焦头烂额。
大皇子上朝听政不足三月,却已经笼络了不少朝臣,大皇子的建言,众人纷纷附议,太子这边却有些冷清。
大皇子的外祖父是当朝宰相,本就在朝堂上拥有众多门生,极具话语权,若不是因为武德帝想要吞并楚国,需要章家的帅将之才,章家也根本不可能出一个皇后与太子。
也就只有战乱时,陛下才会想起武将,天下太平,自然是文臣吃香。
现下梁楚两国暂时安定,章家前些日子又跳的太高,陛下有意压一压章家的气势,朝臣都是人精,自然不少人倒戈大皇子。
不过大多都是些墙头草,等章家得势,又会倒回章家,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墙头草最让人无可奈何。
现下梁国安稳,无战可打,章家的风头被余家压的死死的,太子也被大皇子压了一头,太子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如此这般,楚淮自然不值一提,太子也怕被大皇子攥住把柄,所以对楚淮只是偶尔刁难一下,不痛不痒的。
至于萧容的日子就更好过了,兴许是萧容收集梅花雪水给陛下留下了印象,每逢年节赏赐,陛下都没落下她,比从前好多了。
就是这么一点点赏赐,却让宫中明白陛下还是惦记着九公主的,旁人自然也不敢放肆了。
萧容不由得感叹,原来只要陛下手指缝里漏下那么一点点恩赐,她就可以过的极好,可从前的陛下却那般吝啬,让她在宫里孤苦无依十二年。
无人刁难,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就又到了一年除夕宫宴。
这是萧容长这么大第一次上殿前给陛下贺岁,武德帝还记得她的生辰,当众赏赐了她生辰礼,还赞她长的越发像她母妃,姿容出众,不愧是大梁国的公主。
萧容从未被陛下这样赞赏过,颇为忐忑,她并不想出风头。
她能感觉到七公主的眼神像利刃一般,一个宫婢所出的公主,凭什么能得到陛下这样的赞誉?
不过奇怪的是宫宴后萧琉竟然没刁难她,不过也是,如今章家被余家压的喘不过气来,萧琉大概也怕被余家抓住把柄。
萧容心想这样真好,若能一直下去多好,可惜到了二月里,局势就变了。
大梁北境羌国突然来犯,两国大将数次交手,大梁不敌,被羌国抢走不少牛羊及粮草,朝野震动。
镇国公率先请求挂帅出征,立下军令状必将羌国赶出北境。
又到了陛下需要章家的时候了,章家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久,若再不起战事,章家就要被余家压死了。
武德帝允了镇国公,派其前往北境,武德帝又日日留宿在了玉坤宫,沉寂了近一年的玉坤宫,好似一下子活了过来。
萧容叹了口气,“你说章家是不是傻,明知道陛下只是利用章家,他们还迫不及待上前。”
武德帝利用的毫不掩饰,因为兵权早就被武德帝收归手中,他只是需要一个骁勇善战的将才罢了,待来日边疆安定,照旧会对章家挥之即去。
楚淮翻过一页书,连头都没抬,“那又如何?”
“什么?”萧容没懂。
“知道是利用又如何?文武百官有谁不是被利用的吗?可又谁不愿意被利用吗?”
被武德帝利用的同时,他们也得到了想要的权力与金钱,心甘情愿被武德帝驱使。
萧容鼓了鼓腮帮子,点头道:“也是哦,还不都是为了功名利禄。”
章皇后哪怕对武德帝不满,可武德帝来到玉坤宫,她照旧要笑脸相迎,不能埋怨半分,想要得到武德帝的权力,有些东西就必须得舍弃了。
楚淮抬起头,看向萧容的神色比一年前柔和多了,“章家现下只需求稳,一旦太子登基,章家的好日子就来了。”
萧容有些苦恼的撅了噘嘴,“那咱们的坏日子就来了。”
她双手托腮,柳眉微蹙,“章家重被陛下重用,太子又该得意了,肯定会为难你。”
楚淮无所谓道:“死不了。”
他对自己的性命并不在意,在他看来,活着和死了没多少区别,只是他的命挺大,这么多年受尽磋磨居然还没死。
萧容听到他这个语气有点不高兴,鼓了鼓粉唇,“死不了也会疼啊,你不怕疼啊,长这么大多难得,要好好活着。”
萧容可不想死,她十三岁了,再坚持两年便好了。
“不怕。”楚淮几时怕过疼。
萧容拿他没办法,水灵灵的杏眸瞪了他一眼,气呼呼的抱着书走了,“懒得理你!”
楚淮诧异的挑眉,只不过几句话,怎的就生气了?最近她的气性似乎越来越大了。
他放下书,单手支着下颌,看着萧容逐渐远去的背影,小姑娘似乎很不喜欢他这样“不惜命”的言论,几句话就气的她走路的步子都大了许多,浑身都写满了——我很生气!
毫无温度的生命似乎跃进了一抹灵动,楚淮勾了勾嘴角,那就暂且活着吧。
萧容有点气楚淮对待生命漠然的态度,多少人想活着都不能活,既然活着就该好生珍惜,如果楚淮连自己的命都不在意,那谁还能救得了他?
她一想到楚淮可能会死,心里就很不得劲,她自然不希望失去这个朋友,所以打算晾一晾他,让他晓得自己的命其实很重要,下次不能再说那样的话。
之后几日,楚淮主动找她,语气放软了许多,温柔的不像是楚淮。
可萧容没打算轻易原谅他,就在她晾着楚淮的这几日,北境传来了第一个好消息,镇国公率军与羌国的第一仗胜了!
这让武德帝极其欣喜,当日便赏赐了章家与玉坤宫。
萧容却愈发忧心,怕太子得势会想起楚淮,而她的担忧很快成了真。
次日一早,太子就派人将楚淮传了去,一整日楚淮都没在南书房出现,萧容右眼皮一直跳,心中惶惶不安,尤其是看见七公主挑衅的眼神,她总觉得楚淮要出事了。
此时陛下正需要章家,即便太子杀了楚淮,想必陛下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让萧容如何也放心不下。
散学后她特意从玉坤宫绕路回的南撷院,一路上却没瞧见楚淮,孔嬷嬷说楚淮不曾回来。
她坐在榻上捧着一本书,开着窗,时不时看一眼院门,盼着楚淮早日回来。
这两日出了太阳,冰冻了梁宫一整个冬天的积雪在融化,屋檐上的雪水滴滴答答往下掉,吵的萧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窗外的寒风涌进来,冻的她打了个哆嗦,头也有些疼了,
别看出了太阳,可这几日却是最冷的,化雪时比下雪时冷多了。
她眼巴巴的看着院门,从黄昏等到夜色笼罩,还是没有看见楚淮的身影,心里的大石头一点点往下沉。
她去了一趟西厢房,却没瞧见什么有用的讯息,萧容十分懊恼,早知道就不和楚淮闹别扭了,兴许他还会留下只言片语,现下宫里这么大,她要去哪找?
她若去找太子,太子会将人交给她吗?
心慌意乱,无心用膳,急的她将一双唇咬的嫣红。
眼看还有两刻钟宫门就要落钥,南撷院也得锁门,楚淮却迟迟没回来。
孔嬷嬷劝萧容:“九皇子怕是凶多吉少了,公主还是莫要掺和,自保为上。”
可萧容听不进去,猛地从榻上起身,随手提着一盏灯笼跑了出去,她要去找楚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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