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茶根本没有想到, 池翊音所说的“顺利”,竟然是顺利炸了腐尸的老巢,让成千上万的腐尸一窝蜂的冲了出来。
他只是呆滞了两秒钟, 就不小心撞进了尸潮大军里, 简直像是无数蟑螂冲向他, 一回头的瞬间他只觉得头皮发麻,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整个人都不好了。
好在京茶的战斗本能一直在线, 他当机立断, 黑兔子从他头顶跳了下来冲进尸潮大军里, 瞬息便膨大成为了巨型狰狞的怪物, 将汹涌而来的腐尸挡在了走廊的另半段之外。
而趁着这几秒的功夫, 京茶果断扛起红鸟转身就跑。
红鸟还错愕的盯着那些尸体, 甚至试图伸手去拽一块腐烂的手臂下来想要研究, 就觉得自己猛地腾空, 视野升高。
他的胃被卡在京茶的肩膀上,对方的体型纤细,薄薄的一层肌肉下是漂亮优美的肩胛骨。
看起来时倒是好看, 但是扛人的时候……颠胃啊!!!
京茶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动作粗暴有效,几个回合就从尸潮里杀出了一条血路。
但这可苦了红鸟了。
他先是被京茶颠簸得晕头转向, 甚至有腐尸从阴暗的转角处猛地冲出来时,他还被京茶当做武器抡了过去扫出一片空地。
好几次他都和腐尸来了个亲密接触,身上到处都沾染着尸体腐烂后的黑红粘液, 恶臭得令他反胃作呕。
但更要命的,是京茶只要跑动起来, 他的肩膀骨头就一直卡着红鸟的胃, 简直像是人工催吐, 令红鸟又犯恶心又头晕,觉得自己刚从外太空飞行器上下来。
红鸟双眼含泪,甚至想要对京茶说,不要救他了,就让他和这些腐尸一起死了算了。
这也太折磨了!!小祖宗您这是毛式救援是吗?
二楼到一楼的楼梯并不算长,四次转角加上七米的垂直高度,却让红鸟觉得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有了京茶的怪物兔子在后面当堵路石,也给他们争取到了十几秒的时间。
在紧张危险的局势里,哪怕一秒钟都能扭转战局或者要人性命,十几秒,堪称救命。
有些腐尸早就离开了地狱,隐没在咖啡馆的角落中,当池翊音等人冲下楼梯时,腐尸趁他们不备就想要从转角的阴影中冲出来偷袭。
但是池翊音与楚越离默契十足,分工明确,自知腿有残疾行动不便的楚越离也没有让自己成为池翊音的累赘,而是乖乖抱住他,尽量与他贴合,两人之间毫无空隙,几乎成了一个人。
池翊音一手抱住楚越离的腰身,让他不要阻碍自己打击另外一边的腐尸,妨碍自己的动作,另一手抡起楚越离的拐杖,在他们身周舞得密不透风,所有试图靠近他们的腐尸都被抡飞了出去,像是被电风扇转出去的倒霉小动物,砸在墙上又掉落下来,趴在地上好半天没能爬起来。
而这些腐尸刚颤巍巍想要站起来,就又遇到了从后面跑下来的京茶两人。
京茶根本看不都不看脚下一眼。
池翊音的体力跟不上,他尚且需要防备腐尸,但对京茶来说,这些腐尸简直是爆浆小蘑菇。
他从高处跳下来,三笔并作两步冲向一楼,所有的腐尸刚想抬头,就被他毫不留情的一脚踩中。
“噗呲!”一声,头骨被踩碎,白色凝固的脑浆像是豆腐脑一般,流淌了满地,在满地是黑红尸块血水中极为显眼。
红鸟只觉得“啪嗒”一下,有一团黏腻冰冷的东西都被甩到了自己脸上,他下意识抬手去摸,就摸了一手白乎乎的脑浆。
红鸟:“…………”
“祖宗!!!你特么放我下来,我不活了,让我去死啊啊啊!!!”
红鸟在京茶肩膀上疯狂扭动挣扎,伤心到泫然欲泣:“你怕不是和我有仇趁机报复是不是?呕,呕呕——!”
京茶皱了皱眉,毫不留情的扬手一巴掌拍在红鸟屁股上:“老实点,你屁股挡我视线了,小心我真把你扔出去喂尸体。”
“不许喊。”
听到红鸟刚发出个单音,京茶立即威胁道:“小心你一张嘴,那些东西就掉你嘴巴里。你想要常常尸体是什么味道的吗?”
红鸟:“!!!”
呕——!他只是个可怜无辜的情报人员,为什么要让他受这种罪!
而在间隙中,红鸟瞥到了跑在前面的池翊音两人,在看到楚越离安安稳稳的待在池翊音怀里,像个贴身挂件一样跟着池翊音的时候,他忽然好羡慕楚越离。
红鸟:所以!为什么我的搭档不是池翊音,羡慕了呜呜!人家搭档就不用吃脑浆,不像我!
而在冲下来的途中,京茶两人还听到自己身后传来的啊啊叫声,这让他们有些疑惑。
“你听到有谁在喊了吗?”
“好像真的有……”
“别是闹鬼了吧?我们后面哪还能有人?后面全都是尸体,就算还有玩家,应该也已经被尸体杀了吧。”
两人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不对。
还真有一个!
那个刚走出包厢就被楚越离敲昏过去的倒霉蛋,他们在离开二楼的时候似乎谁都没想起他来。
池翊音带走了楚越离,京茶拽起了红鸟,只有当时和楚越离在一起的倒霉玩家,似乎……还晕在墙角?
“不能吧?就算有兔子在上面撑着,那也不过是十几秒钟的事情,他能在上面立刻反应过来然后跑了?”
京茶将信将疑的嘀咕着,却还是侧耳细听。
果然,还真的被他听到了惊恐的喊叫声。
不过被腐尸造成的巨大声响所掩盖,只剩下些许声音听得模糊。
但还能分辨出那个玩家在撕心裂肺的喊着妈妈。
“啊啊啊——!!!啊!!妈!妈我要回家!我不玩了啊——!!!”
不过喊归喊,那玩家可半点没耽误逃跑,地板楼梯被他踩得咚咚出声,还能听到打斗的声音,应该是他在和腐尸打成一团。
像个麻袋被京茶扛在肩上的红鸟也不由得抬头,向楼梯上方看去。
果然。
分散得到处都是的腐尸,还真在楼梯上的某个地方上聚集成一团,像是被蜂蜜吸引的蚂蚁,密密麻麻包成球。
估计在那个“球”里面的,就是惨叫声连连的倒霉玩家了。
红鸟目瞪口呆。
在那个倒霉玩家离开包厢的时候,红鸟就看清了他的身份,要知道,那可只是个F级玩家啊!
哪怕说是C级,都让红鸟觉得没那么离谱,但一个F级,竟然在尸体堆里和那些丝毫没有理智的腐尸打得有来有往的……
就算那人也算得上是幸运,搭了池翊音开路、京茶断后的顺风车,但能做到这种程度,也是难得一见的了。
直到这时,红鸟才觉得,果然那个玩家是能够破开虚假记忆回到咖啡馆的,看来并不是运气问题。
而是对方确实想要活下来。
红鸟不由得好奇的伸头,也不顾上尸液迸溅的恶心了,强忍着被京茶颠簸的晕眩感,想要仔细看看那人。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如果对方在F级的时候就能有这种心性,那很可能他还真能在游戏场里撑下去,甚至跨过C级成为高级别玩家。
这样有可能的对手或搭档,红鸟还是愿意在最开始就给予关注的,这样才能在对方真正强大起来形成威胁的那一天,不至于手忙脚乱。
“有威胁吗?”
京茶在飞速跳跃奔跑的途中转头,漫不经心扫过身后,向搭档问道:“需要我出手现在就杀了他吗?”
如果是会阻碍他们理想的人,京茶并不介意现在杀了对方。
反正,要是没有池翊音开路在二楼打通一条通道,这人也是要死的。就算他现在动手杀了这人,也不过是把对方从池翊音那里捡回来的命,再重新拿走而已。
——在敌人尚且弱小的时候,你最好当机立断动手,不要给对方成长的时间。
就像是多年前白蓝放弃杀死京茶,反而让京茶成为了暂居区推行计划最大的阻碍一样。
京茶本身就做过这样的事情,所以他不会给其他任何人类似的机会。
“教皇”之所以让人畏惧,可不仅是因为一个初始的称号而已。
还有那冠冕之下的果决灵魂。
红鸟沉思半晌,努力从尸体堆里辨认那个玩家的所作所为,然后才谨慎的道:“似乎……不会对我们产生威胁?”
“最起码暂时不会。”
红鸟肯定道:“楚越离那个‘倒吊人’可是和他待在一起好半天,如果他对池翊音有威胁,楚越离不会放他活下来。现在池翊音和我们是一致的利益共同体,不会伤害池翊音的,大概率也对我们没有威胁。”
“如果以后他真的会变成暂居区那边的力量。”
红鸟顿了顿,才道:“那就到时候再说。”
京茶皱眉,但还是信任搭档做出的判断,点点头不再继续对后面的倒霉玩家继续关注,很快就顺着池翊音踩出来的一条路冲下了楼梯,越过屏风冲进了咖啡馆大厅。
熟悉的场景重新出现在眼前。
只不过和烛光音乐会之前的所见不同,现在的咖啡馆内一地狼藉,漂亮贵重的骨瓷咖啡杯被摔碎在地面上,精致的地毯染上了腥臭浓稠的尸液,尸块散落满地,桌椅倾倒。
原本布置得考究整洁的咖啡馆,现在却差点让京茶认不出来。
背对着大厅的红鸟却因为视觉的不同,而看到了不同的场景。
“这是……”
他缓缓睁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屏风后面的黑漆雕花椅上,坐着一名穿着正式西装的人,他看起来满脸悲伤绝望,像是失去了继续生活的勇气,麻木而没有生气,不像个活人。
反而像是一尊雕塑。
红鸟也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即才意识到——这不是白蓝吗!
怎么他们离开的时候还趾高气昂的白蓝,现在就变成了这样?
错愕之后,红鸟很快了然。
是了,白蓝在当年同盟破裂之后,放弃了理想和同伴,转而投奔了游戏场,成为游戏场杀戮玩家的帮凶。
白蓝建立起来的暂居区在红鸟看来,无异于慢性钝刀子杀人,慢慢消磨暂居区内玩家们的意志,让他们逐渐失去离开的勇气,变得对安全产生了依赖,没有重新进入副本、离开游戏场的冲劲了。
时间一长,再好的刀也会锈死。
就算是高级别玩家在暂居区长久停留,也会变得与废人无异,不管是感知还是判断都会变得迟钝而浑噩。
红鸟看不起那些软弱的人,但更多却也是叹息。
事实就是,并没有任何人去害那些人,是他们自己输给了自己的软弱本能,无法强逼他们自己离开安全温馨之地,冲进风雨中强渡风暴。
但即便红鸟心中清楚,对暂居区的几名创始者,他依旧不喜。
可他从未想过,白蓝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在放弃他的理想和坚持时,他就已经损害了他自己的人格。”
平静的声音从屏风后的黑暗中传出来。
红鸟抬头,才发现先他们几步下楼的池翊音,并没有去往相对安全的大厅,而是转头进了屏风后面的黑暗,查看这里的情况。
“即便他自己并未察觉,但事实就是,从他放弃的那一刻开始,这就像是一种思维的惯性,永远刻在了他的脑海中,让他从那之后每一次做出选择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认为,自己还可以放弃第二次,第三次……”
“直到他连自己真实的人生和全部勇气,全部放弃,最后变成了一具空壳。”
池翊音缓步从黑暗中走出来,他微微垂眸,看向端正坐在椅子上,像是在等待着上台演出的白蓝。
“如果明知一件事是错误的,那最好永远都不要动心,克制自己永远不要向轻松但错误的选项伸出手,否则,就是在消磨自己的灵魂。”
池翊音微笑,却毫无温度,他冷漠的眼神是绝对的理智,对白蓝不带有任何的同情或愤怒。
“因为一旦尝试过,软弱却轻松的记忆就会成瘾,侵蚀意志,动摇根基,最后变成无法驾驭的凶兽,吞噬灵魂。”
“就比如,现在的白蓝,以及……”
池翊音微微侧身,抬手向后做出邀请的手势。
红鸟抬头,视线循着池翊音指使的方向看去,然后睁大了眼睛满脸愕然。
——就在池翊音的身后,除了白蓝之外,还有好几名穿着正式西装的人。
他们每个人都穿得像是在后台候场准备演出的钢琴家,衣服形象得体考究,皮鞋擦得锃亮,领结系得完美,衣服一尘不染。
可他们所有人的脸上,都是绝望而麻木的神情。
甚至有些人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像是刚刚崩溃到嚎啕大哭过一场,麻木到无法再对外界做出任何的反应,空洞而茫然,像是这具身体里,已经没有了灵魂。
但令红鸟惊讶的并不只是这样。
而是因为这几张脸,他都有印象。
这都是之前刚进入咖啡馆时的玩家,也是本应该“死亡”的那六位玩家。
正因为他们的死亡,副本才会触发随机事件,楚越离才得以进入副本。
如果他们的死亡不成立,那楚越离就不会在这里。
可如果他们死亡,那现在站在这里的……又是什么东西?
“红鸟,你之前说的非生非死的玩家们,恐怕就是这样了。”
池翊音问道:“你还记得,我们听过的那场烛光音乐会吗?”
红鸟点点头:“记得……”
话未说完,他猛地看向池翊音,眼神惊讶:“所以……我的妈呀,所以说,我们是亲眼看着一个人死亡的全过程吗?”
池翊音微笑,给予了肯定的答案:“恐怕是这样的。”
“烛光音乐会,其实并不是音乐会,而是送别会。”
“那些无法再撑过艰难生活继续活下去的灵魂,会在这里选择虚假的幸福,而他们在主动放弃生命之后,相当于是‘死亡’,因此,他们的身体要经过仪式,然后得以从他们的灵魂上剥离。”
“而他们的灵魂。”
池翊音抬眼,看向不远处地面上一个已经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人偶娃娃。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他们的灵魂离开身躯,进入了虚假而没有瑕疵的载体,永远的留在咖啡馆,继续他们醒不来的美梦。”
“在那里,他们可以拥有一切幸福,不管是声名,地位,财富,幸福美满的家庭,曾经失去的家人和爱人,痛苦错失过的机会……”
“所有他们想要得到的一切,都会在梦中成真。”
“唯一他们得不到的,就是真实。除此之外,他们可以拥有一切。”
即便池翊音对此并不感兴趣,美梦对他而言,不如一个真实存在的鬼魂来的更有意义。
但他很清楚,对于大多数寻常人来说,这是根本就不会有胜算的一场“战争”。
——你失去过亲人吗?
父亲,母亲,兄弟姐妹,祖父祖母,所有想见却再也见不到的人。
他们曾经笑着陪伴你一起长大,最终却皱纹爬上了脸颊,鬓角染了白发,年少时的无忧无虑变成了生活喘不过气的重压,所有美好的记忆都停留在了学生时代。
然后,他们还会在你眼中迅速衰老,弯了腰白了发,再也不是你记忆中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存在。
你开始成为一家之主,接过祖辈父辈的重担,为了他们吃药治病,为了衣食无忧……他们的衰老速度,远远超乎了你的想象。
甚至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睡梦,你就会失去他们。
早上热腾腾的米粥放到凉,餐桌上却再也没有欢声笑语,房子忽然间就大到空旷,连心脏也空落落不知道到底缺失了什么。
最初的不适应过去之后,你才会在打开冰箱看到没有吃完的咸菜,走到阳台看到没来得及收的衣服,进入房间看到没有叠好的被子……
在所有的细节中,你才会意识到,自己真的失去他们了。
永远的。
为了换回曾经亲人围桌和乐的生活,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一场不会醒来的美梦,够不够。
——你失去过挚爱吗?
有没有体会过以灵魂相爱的爱人,就在你眼前逐渐虚弱,苍白,最后闭上双眼再也不会睁开?
心跳变成一条直线,警报声不绝于耳,却只有呼吸声,再也听不到了。
无论你如何哭喊哀求,死去的爱人,再也不会看你一眼。
可那一眼里,曾经有你全部的世界和生命的意义。
偶尔也会幻听爱人的声音,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你会在听到家中响动的时候,恍惚觉得那是爱人走动的声音,以为爱人还在你的身边。
可当你循声走过去,却依旧是空荡荡满室寂寥。
有人会劝你,忘了吧,没了谁世界也不会改变。
可只有你知道,没有了对方的世界,从此变成黑白的单调无趣。而你浑浑噩噩,终日如游魂,不知该往何处去。
如果能重新回到和爱人相守的幸福日常,你愿意做一场美梦吗?
梦里,不会有苦痛和泪水,只有你曾经期许的所有美好。
失去的都会回来,未曾得到过的都会拥有,再也不必为财米油盐奔波,只需要安稳美好的度过梦中的每一个瞬间。
那是神赐的梦境,给予所有苦难中的灵魂以宽恕,得以进入安息之地。
池翊音在还是个小少年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早已经习惯与孤独黑暗为伍。
但是其他人,未必能做到这一点。
游戏场的玩家都来源于现实,他们都是现实中曾经活生生的人,只不过是因为被诅咒或死亡,才进入游戏场。
不排除这里确实有心狠手辣的狠角色,但更多的,却只是现实中最平凡不过的人。
可能是加班猝死的程序员,考试周熬夜猝死的学生,或是出了意外死在路上的行人,从楼梯上滚落的居民……
他们也曾经是恪守规则的人,只是游戏场里,能始终坚守自己的善良和底线,甚至愿意付出生命代价的,几乎没有。
这些人在游戏场里苦苦煎熬,不知何时才能离开游戏场回到现实,最初的期待落了空,自己却在暂居区和副本的窘迫中反复煎熬挣扎,痛苦不知何时是尽头。
而现在,有一处咖啡馆告诉他们,他们终于可以停下来了。
只要交出你的身体,你的灵魂就可以在众人的祝福下,步入永久的美梦中。
——有多少人会拒绝这样的选择?
最起码,池翊音相信,所有曾经感受到过幸福的人,都无法拒绝这样的机会。
就比如这些玩家。
以及曾经放弃过理想,无法保持坚定的白蓝。
池翊音平静抬眸看向屏风后的黑暗中隐藏着的玩家们,他也终于知道,为何在进入咖啡馆之前,自己遇到的那个女人,会成为烛光音乐会的演奏者。
咖啡馆不仅让玩家们的灵魂得以安眠,同时也让城市中所有被生活压垮的人们,有了一处可以安息之地。
一如站在吧台后的长裙女子。
咖啡馆是温柔的——对于那些没有勇气的人来说,是这样没错。
而对于那些本来就勇于与生活抗衡,绝不向命运低头的人来说,咖啡馆也给了他们离开的机会。
只要冲破虚假的梦境,他们就可以离开咖啡馆。
在这一点上,咖啡馆并没有限制来到这里的人们。它就像是不分昼夜明亮的一盏灯,母亲为孩子留下的安心之地,人们永远可以在这里找到安慰。
池翊音抿了抿唇,却并没有去摇醒那些玩家。
他很清楚,这些玩家已经做出了他们的选择,即便他们现在看似还活着,但已经在更加美好的诱惑之下,失去了对现实的全部期待。
或许他们会在很多年之后大梦惊醒,然后在地狱中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想要踩踏着其他安眠的灵魂离开地狱,夺回自己本来的身体和生活。
就像那些腐尸一样。
但是,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有后悔的机会,不是所有任性都会被满足。
神不是溺爱的母亲,没有义务,也不会宠溺着三番两次犹豫不决的灵魂,任由他们反复尝试。
一旦后悔……
那些腐尸不仅没有重新为人的机会,甚至连自己曾经得到过的东西都会失去。
想要的太多,却反而什么都得不到。
池翊音看了那些玩家们一眼,随即转身,从容不迫的准备从屏风后面离开。
而听到声音的京茶转身,在看到白蓝的那一瞬间,眼睛都瞪大了。
“卧槽!”
惊呼脱口而出。
京茶甚至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差点以为这是诡计多端的副本又一次的梦境。
“这是骗我的吧?!白蓝?那个放弃了理想和同伴换取富贵的家伙,竟然也像是丧家犬一样了?”
红鸟差点被京茶晃晕了,大头朝下的充血让他觉得脑瓜在嗡嗡的——尤其是京茶这么大声的喊叫,更加让他觉得耳朵快要破了。
他赶紧拍着京茶的后背,示意京茶放自己下来。
但还没等下来,红鸟就在不经意的一抬头时,看到了屏风后面的景象。
红鸟:“……?”
“要么是我瞎了,要么就是我又回到梦里了。”
红鸟弱弱的道:“那外面,不像是个咖啡馆,倒像是个教堂啊?求求哪位好心池告诉我,我看见的是真的吗?”
红鸟觉得,他刚刚果然还是太年轻,竟然觉得京茶反应过度。
——现在他也有同感了啊!!
怎么像是一环套一环,根本醒不过来的梦?
他现在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这里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还是他们现在依旧在包厢里坐着?
就算他见过再多的副本,甚至对这个副本翻来覆去的查看资料,快要背得滚瓜烂熟了,也没见过这场面啊!
没听说过哪个副本中途还能变换场所的,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红鸟感觉,自己快要怀疑世界了。
但更令他惊愕的,是他发现自己呼唤系统也得不到回应,像是一颗石子被扔进了深渊,死一样的寂静。
红鸟:???
池翊音在红鸟身边顿住了脚步,也看到了屏风后面的景象。
他的眸光沉了沉,眼神幽深。
见过黄金神殿的他意识到,或许这里的变化也与黎司君有关。
黎司君……
他的眼眸锁定住了视野尽头安坐的黎司君,心中无数个猜测闪过又被否定。
即便是在游戏场里来说,这个男人也过于神秘强大了,简直像是传说中全知全能的神,没有他不可到达之地,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或许……如果他探查清楚有关于黎司君的真相,也就靠近了游戏场的核心?
这个想法忽然如闪电般划过池翊音的脑海。
他怔了怔,然后慢慢勾唇笑了起来。
池翊音重新迈开脚步,离开屏风后的暂时安全。
他手持书籍,步伐坚定的穿行过嘶嚎狰狞的腐尸,从教堂穹顶之下从容走过,像是教皇走向等待加冕的国王。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池翊音走向的终点……
是黎司君。
咖啡馆大厅里依旧在叮咣作响,不断有崩溃的哭泣声和战斗的声音传来。
而顺着二楼楼梯冲下来的腐尸们,也已经近在咫尺,像是倾倒下来的海水,很快就会将整个咖啡馆淹没。
池翊音炸了地狱,目的就在于此。
——他要利用这些腐尸,倒逼咖啡馆做出选择,而在混乱之中,他们也得以离开。
一切都在按照池翊音的计划进行。
在店长看到海啸一般冲过来的腐尸时,错愕之余更为愤怒。
“看来您那里,有些小麻烦呢。”
店长抬手,缓缓擦过唇边迸溅上的鲜血,转身向着黎司君冷笑:“帮您打理杂事的那个小宠物,似乎是个无能的废物,让原本安眠的坟墓变成了彼此厮杀的地狱,它却毫无所觉。”
坐在吧台前的黎司君摩挲着下颔沉吟,随即,眼眸中浮现出笑意。
“你怎么知道,是系统犯下的错误,而不是另外一位故意引发的浪潮呢?”
黎司君微笑:“最起码现在,当他再次进入咖啡馆的时候,就会发现你并不只是一个店长。”
“而是灵魂的守墓人。”
长裙女子错愕,随即眼神复杂:“您最初放纵的,就是这样的存在吗?他在逼近核心。”
黎司君欣然点头:“我知道。”
长裙女子冷声道:“他将杀死你,将利刃送进你的心脏,湮灭你的灵魂,剥夺你的权柄,让你永失国度。”
黎司君笑意吟吟:“有何不可?”
“如果他有这样的能力,那我这可怜的灵魂,就送他又何妨?”
“当然。”
黎司君歪了歪头,笑起来时眸光慢慢加深:“我的灵魂,是有标价的。如果他想要……”
“卖价是一场绝佳的演出。想要弑神,自然也要有资格才行。”
黎司君冷哼了一声,随即漫不经心抬手指了指店长身前:“不过,比起关心我,你大概有更多事情需要忙?”
长裙女子一回身,就对上了张牙舞爪扑过来的腐尸,腐烂的肉块从它的手臂胸膛上掉落,又被它自己踩爆成黏腻黑红的一团。
无数腐尸顺着楼梯冲下来,密密麻麻挤满了咖啡馆,让原本宽敞的场所都变得拥挤了起来。
光凭长裙女子手中双剑,似乎无法抵抗。
一直蹲在她肩膀上的黑猫冷漠注视着这一切,随即在腐尸伸出手想要拽住它的瞬间,长而有力的尾巴“啪!”的一声甩了过去。
顿时,那尾巴就像是有力的鞭子一样,立刻就甩断了腐尸的手臂。
黑猫撑着长裙女子的肩膀,懒洋洋而畅快的伸了个懒腰,然后轻巧跳下她的肩膀,在落地的瞬间猛地变大。
当那双金色的眼眸再度睁开时,优雅蹲在原地的黑猫已经足有一米多高,金色的竖瞳像是融化的黄金。
黑猫的四肢带着黄金打造的臂钏,脖子上也挂着繁复沉重的精致黄金首饰,正中间一块漂亮浓郁的祖母绿宝石,在黄金与黑色的映衬下显得古老而神秘,不容冒犯的高贵。
兽性的阴冷和高高在上的神性结合,拥有足以蛊惑人心的力量,所有注视着那双竖瞳的人,都会不自觉的想要走向它。
像是在走向死亡,迎接审判。
整个咖啡馆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里不再是城市一角的咖啡馆。
而是在高耸穹顶下闪耀着光辉的神殿,雕像的女神与翅膀随处可见,壁画上心脏与羽毛分列天平两端,黑猫端坐一旁,冷眼注视着这场死亡的审判。
有罪者下地狱。
无罪者得以安眠。
这里与池翊音曾经见过的黄金神殿有几分相似,不过与那里不同的是,这里并非神的殿堂。
而是死的礼赞。
黎司君垂眸注视着这一切,在全然变化的咖啡馆中,只有他所在的吧台和高脚椅依旧,甚至他手边一杯咖啡都依旧散发着袅袅热气。
时间和空间在他周围仿佛停止,无法再向前一步。
黎司君隔着死亡圣殿上的漫长距离,向屏风后面的池翊音遥遥望去。
他看见,池翊音那双湛蓝的眼眸像是宁静高远的天空与大海,像是足以包容任何罪孽与新生,平静得好像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打破。
池翊音在穿行过死亡,向他走来。
即便再艰难,池翊音也没有放弃过一步,坚定到不可动摇。
在这个认知出现在脑海中的瞬间,黎司君难得心脏跳漏了一拍,眼中除了池翊音之外,再无他物。
他在走向我,他在注视着我,想要探寻我的真相,更深入的了解我。
黎司君心想。
他爱我。
他不信神,厌恶教堂,却唯独对我……他在追寻我。
那不是信徒对于神明的虔诚信仰,而是灵魂对于所爱之人的追求,如同再将自己当做目标,攀登过所有艰难,也一往无前,坚定的靠近。
黎司君迷蒙的缓缓眨了下眼眸,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在心中蔓延,刚刚停止跳动的心脏,也再一次的被注入力量,跳动的声音坚实而顽强。
视野中所有的景色和人物都在飞快后退,眼前剩下的,就只有池翊音一人。
青年银灰色的发丝飘散在空中,被狂风吹起时缭乱了那双湛蓝的眼眸。他修长挺拔的身姿像是一柄利剑,劈开了冷酷的死亡,摩西分海的神迹重现,让他得以通行死亡,走向终点。
而那双眼眸中现在有的,只有他。
黎司君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起来,他的眼睫颤了颤,金色的眸光像是破碎的水波,碎金涟涟荡漾。
他缓缓仰头,看向逐渐走来的池翊音,像是看到神像鲜活,从天上的神殿走下来,为他摇摇欲坠将要破碎的世界而来。
预言是真的。
他心想。
终有纯粹璀璨的灵魂,排除万难,向我而来。他将杀死我,也将成为我的救赎,成为我的灵魂。
黎司君不自觉的伸出手,缓缓伸向池翊音,似乎在期待着对方握住他的手,将他拽出这死亡的神圣地狱。
池翊音眼不错珠的注视着不远处的黎司君,脚下步伐没有半点慌乱,只有逐渐酝酿的风暴在他眼眸中成形。
然后,就在池翊音走到黎司君身前的瞬间,他握住了黎司君伸向他的手,猛地发力就将黎司君拽向自己的方向,在靠近的瞬间,另一手拽住了黎司君的衣衫领口,逼他与自己对视。
电光火石之间,池翊音就扣住了黎司君所有的反击途径,压制住了对方。
“黎司君。”
池翊音的声音很冷:“这是你搞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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