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正版只在晋江

    如果说在池翊音目前的认知范围内, 有谁能够做到将咖啡馆变成地狱这种事,那也就只有黎司君了。

    在他看来,即便用最恶意和不可思议的程度去猜测黎司君, 也丝毫不为过。

    即便对游戏场掌握如红鸟, 也做不到绕过玩家本身的认知, 将一个活生生的人从一个副本,转移到另一个副本。

    而黎司君做到了, 让他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进入了连平雪山。

    池翊音一直将这件事记在心中, 成为了他对黎司君最初和最深刻的忌惮。

    ——如果黎司君知道, 自己当初意外的动心和好奇, 不仅让池翊音避开了暂居区, 还让池翊音对他忌讳莫深, 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

    ……应该是高兴的吧。

    毕竟这也是池翊音对他重视的另一种体现。

    黎司君仰头, 看着近在咫尺的池翊音, 并没有惊慌或挣扎。

    池翊音银灰色发丝从上方落下来,从黎司君的眼眸前划过,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眸, 麻痒感顺着肌肤迅速流窜,导入心脏和神经,一瞬间电闪雷鸣。

    他的视野完全被池翊音占据, 无论是女武神还是腐尸,都已经从他的脑海中消失,光年只剩下与池翊音对视的这一刻。

    太近了。

    黎司君甚至能够清晰的听到池翊音胸膛里传来的心跳声, 他一手搭在池翊音的手臂上,另一只手自然的落在对方的胸膛上, 手掌下就是温热的肌肤, 随着呼吸的声音上下起伏, 是生命不曾停歇的跳动,坚定而有力。

    在这个距离之下,黎司君能清晰的看到那双湛蓝色的眼眸是怎样的璀璨,好像燃烧起了一把火,顷刻间便点燃了整片海水。

    “想要逃避问题吗?”

    见黎司君良久静默,池翊音冷笑:“我倒是没想到,你这样喜欢冷眼旁观他人死亡的人,也会有想要逃避的时刻吗?我还以为,你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逃跑的坚定之人。”

    池翊音几乎已经确定,咖啡馆里的异常就起源于黎司君,甚至系统的古怪也与黎司君有关。

    那个敷衍他被扔出来的任务“他人即地狱”,光屏一个名称的提示,就立刻让池翊音联想到了之前在记忆中时,黎司君向他展现出来的黄金神殿。

    以及,黎司君讲述过的那个故事。

    ——在神殿之下,累累白骨。

    那已经不是神殿了,而是死亡的宫殿。

    那里以黄金与艺术虔诚供奉的,不再是神明,而是死亡与屠戮的罪孽。

    池翊音刚刚在黎司君过去的记忆中看到了那样一幕,亲耳听到了黎司君对那些罪孽丝毫不加以掩饰的怒火,然后一转身就看到了到处遍布着死亡、如同圣殿的咖啡馆。

    若说他完全不怀疑,那是不可能的。

    但若说他有愤怒……那也是没有的。

    不过是一张名为愤怒的面具,扣在了他的脸上,让他适时显露出最得当的表情,以此来从黎司君那里得到想要的信息。

    人在面对其他人的极端情绪时,都会不自觉的透露出有关于自己的真实。

    或是洋洋得意,或是委屈辩解。

    不论如何,只要对方开口说话,池翊音就能拿到自己想要的情报。

    ——在那张吸引了黎司君全部注意力的鲜活俊美的面容之下,是理智到冷酷的灵魂。

    池翊音说黎司君在冷眼旁观,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观察分析着整个社会与所有人类,情感淡漠到凉薄,却装饰以温和绅士的外表,用漂亮的外在迷惑世人。

    从某一方面来说,这两人是相同的存在。

    只不过他们彼此之间都未曾察觉这一点。

    黎司君静静注视池翊音良久,然后缓缓抬起没有被桎梏在池翊音手掌下的手,修长的手指从池翊音的面容上轻轻滑过,最后落在了他的发梢上,为他拂过散落下来的碎发,将漂亮如月光的银灰色发丝挽到他的耳后。

    他的动作轻柔而优雅,像是对待稀世珍宝的易碎瓷器般,担忧自己的动作稍微重一些,就会惊扰眼前之人。

    “我何曾逃避过你,音音。”

    黎司君声线沙哑而磁性,像是醇厚的葡萄酒,醉人心脾:“你若是主动开口问,我当然会告诉你——只要一个吻当做报酬。”

    这是高居神殿之上不曾行走于大地数千年之后,唯一一次的心动。

    池翊音却眉头猛然一蹙,拽紧黎司君衣领的手掌发力,扣着他的脖颈向后,将他重重摔在身后的吧台之上。

    趁着黎司君的视野极速变换,头颅在重击之下没有回神的那几秒间隙中,池翊音放开了黎司君的脖颈,然后迅速反扣住他的两只手腕举过头顶,欺身上压,将黎司君禁.锢在自己身.下.与吧台之间,钉死了他所有动作,动弹不得。

    “看来之前对你的警告,你是半点没听进去,甚至还得寸进尺。”

    池翊音的眼眸中酝酿着风暴,声音冷然,厉色从俊逸的眼角眉梢间流露出来。

    绅士剥下了自己温良的假面,露出了狠厉疯狂的真实。

    黎司君刚想要开口,就忽见池翊音敲碎瓷杯在吧台之上,清脆响声中,他手握碎瓷片高高扬手然后挥下。

    “咚!”的一声。

    碎瓷片如刀刃般锋利,擦过黎司君的脸颊深深没入吧台,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过□□速如雷电般的速度,甚至让伤口的血液都没能来得及反应。

    好半晌,才顺着血痕缓缓渗出血液,顺着黎司君的脸颊蜿蜒。

    而同时,池翊音的手掌心也被碎瓷片割破,血珠汇聚在他的指尖将要滴落。

    “我是否说过,不要用那样的称呼来呼唤我?或许你并不是没有听见,而是侥幸认为我的警告都是空谈?”

    “报酬……”

    池翊音冷笑,眸光锋利如刀:“你在侮辱我吗,认为我不配做你的对手?”

    “黎司君,别小看我,所有的短视和愚蠢都会付出代价。再有下一次,就是割断你喉咙的刀。你大可以试一试这句话的真假,我奉陪到底。”

    黎司君眼睫颤了颤,像是刚刚从那双湛蓝眼眸中回神。

    锋利的美色动摇心神,从脸颊上传来的刺痛说明着池翊音认真的怒意。

    黎司君的喉结滚动,维持着这样怪异却与池翊音紧贴的姿势没有挣扎,他上半身仰躺在吧台之上,池翊音的呼吸就落在他的耳边。

    但池翊音没有意识到的是,在他控制住了黎司君的同时,黎司君也同样绊住了他的动作。

    ——在池翊音身后,黎司君的一双长腿将他牢牢禁锢其中。

    如果他此时想要后退,就会发现他反而身在黎司君以身做成的牢笼中,退无可退。

    不过,黎司君并没有以此来反击池翊音,他只是趁此机会近距离注视着池翊音,用视线描摹着他俊逸的眉眼。

    能够靠近池翊音的机会很少,洁癖让他不喜欢与他人接触。

    即便是黎司君,这也是他难得看到池翊音主动接近他。

    甚至如此之近。

    他认真的看着池翊音,脑海中所想,却是曾经他听过的预言。

    如果说曾经的好奇和怀疑,那现在,黎司君已经笃定,预言之中的人必定是池翊音。

    ——将会有人前来杀了黎司君,开启新世界。

    黎司君曾经对这条预言嗤之以鼻,在很多年前另一人失败之后,他就更对此充满怀疑,连带着对于游戏场和现实的兴趣也逐渐降低,失去了期待。

    直到此时,池翊音就在他眼前,近到仿佛他只要伸出手,就能握住池翊音的灵魂。

    黎司君低低的笑了起来,他没有顾及脸上的伤,只是赶在池翊音发怒之前,仰了仰头示意池翊音放开自己。

    “如果你不喜欢这个称呼的话,那好吧,音音。”

    他的神情平静,似乎并没有性命被其他人握在手里的自觉,即便身处于池翊音之下看似落了下风,但他却气场依旧。

    他只是笑着耸了耸肩,道:“既然你已经对我起了怀疑,那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不是吗?比如我说,你现在看到的这一切都并非我所为,你认为我是在说谎吗?”

    身后已经大变模样的咖啡馆内,腐尸仿佛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悲愤怒吼声,依旧接连不断的响起,偶尔间杂着大型猫科动物的威慑低吼,以及重金属撞击的声音,混杂成一团的嘈杂声音昭示着这场战斗尚未落下帷幕。

    有黎司君这个不稳定因素在,池翊音不会轻易回头看向战场,却反而把自己的后背暴露在黎司君面前。

    在面对危险神秘却善恶未明的人物时,暴露自己的弱点绝不是明智之举。

    但池翊音仔细的观察着黎司君,却觉得他并没有再说谎。

    除非黎司君的伪装技术已经出神入化,臻至完美,否则以池翊音对于谎言的分析能力来看,他确实说的是真话。

    ——地狱中的那些腐尸,和黎司君没有关系。

    “但咖啡馆一定有你的手笔。”

    池翊音低声道:“店长与你是相识的关系,甚至白蓝也表现出了对你的忌惮。之前当你坐在吧台前面的时候,白蓝别说靠近,甚至没有向吧台的方向看一眼。”

    “这可不像是以生命为傲的暂居区创始者会做的事,除非,白蓝知道你是谁,他畏惧你的存在。”

    池翊音顿了顿,才继续道:“你与店长相识,就像你曾经认识顾希朝一样。按照希朝的说法,在他幼年的时候,曾经得到过你的帮助——那你与咖啡馆店长,也是这样的关系吗?”

    “帮助她开起这个咖啡馆,将所有软弱逃避的灵魂做成人偶娃娃,让他们在‘现实’中死亡,永远沉溺于梦境。这也是你说的并非你所为?”

    面对质疑,黎司君并无慌乱。

    他的唇角慢慢勾起一丝笑容,坦荡大方的点头承认,自己确实参与了咖啡馆的事情。

    “池翊音,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坚定有勇气,明知真相与死亡同行,依旧选择真相,摒弃幸福。”

    黎司君淡淡的道:“人们有选择死亡的权利,不管在你看来,他们的选择是好是坏,对他们而言,那都是‘好’的选择。即便是不幸,对他们而言都是幸福。”

    追随亡者而去的生命,被命运逼到崩溃的灵魂,无法接受失去的人们,想要擅自前往下一世的……

    无论他们的选择究竟是什么,黎司君从未加以阻拦。

    而那些在咖啡馆中选择死亡以换取幸福的人——

    “那是我对他们最后的善意。”

    黎司君微笑:“让想要安眠者长眠,在他们自己看来,也是个好结局,不是吗?他们恐惧这个世界,害怕面对死亡,那就干脆,赠予他们一场美梦。”

    这是神的怜悯。

    如果那些灵魂不曾后悔自己的选择,没有从大梦中半途醒来,也没有满怀嫉妒的去杀死其他那些沉睡的灵魂,那对他们而言,咖啡馆并不是地狱。

    而是天堂。

    只可惜,人自己把自己的世界,变成了地狱。

    这才是,咖啡馆之名——他人即地狱。

    池翊音怔了怔,扣住黎司君的手掌也不自觉松开了些力度。

    但黎司君并没有趁此机会反击,反而很珍惜与池翊音靠近的机会,慢条斯理的向他介绍起了咖啡馆。

    甚至过去曾经在咖啡馆内选择死亡梦境的每一个灵魂,都被他清晰的记得。

    他明明看起来如此厌恶世界和生命,却细心的记得他们所有人的名字和一生经历,甚至连他们每一个转变和崩溃的瞬间,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即便是那些人最为亲密的亲朋好友,也做不到这一点。

    外在看来本应该最为残忍冷漠的黎司君,却反而给予了这些人,从未有人给过他们的尊重与温柔,就算他们早已经选择死亡,却依旧记得他们一生。

    记得有这样一个生命,曾经来过。

    他们之中,有的是重压之下主动在现实放弃生命的学生,从学校的窗台纵身跃下,以为离开现实就会进入没有忧虑的美好世界。

    却没想到,迎接他们的并不是天使或死神。

    而是比现实更加残酷的游戏场。

    大多数人早已经无法承受压力,也无法在游戏场中得到足够自保的力量,早早就死在了低级副本里。

    能坚持到C级副本,有机会进入咖啡馆的学生,寥寥无几。

    可即便走到这里很不容易,接下来的路更加难走。他们以为进入咖啡馆是脱离苦海,却不知道,当他们走出咖啡馆的时候,才会进入真正的地狱。

    还有很多在现实中死于意外的人们,他们不过是碰巧出了个门,又碰巧路上遇到了喝醉酒的司机,或是没有擦干净的地面,甚至只是高速公路上小孩子扔出的一块石头。

    他们毫无防备进入游戏场,尚未准备好,就要用尽所有力气只求活下来。

    当他们有资格进入C级副本【娃娃咖啡馆】的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疲惫不堪。

    可这里绝不是歇歇脚就能进入天堂的地方。

    这里只是现实的人间与真正地狱之间的连接点,如果他们选择继续走下去,坚持一场看不到尽头的马拉松,试图离开游戏场,那他们才会发现,接下来他们要经历的,是前所未有的恐怖。

    ——那是真真正正,属于游戏场的残酷。

    “音音,你会在那边的两名觉醒者的提议下进入这个副本,就是为了从他们那里得到游戏场的情报,对吗?”

    黎司君微笑起来的时候,那双金棕色眼眸中有光华流转,美得像是一场幻梦,却无法令人沉醉其中。

    那是被看透了一生,知晓所有隐藏秘密的恐惧。

    池翊音无动于衷,甚至连眉眼都没有半点波动,不让黎司君看出任何属于他的情绪与信息。

    能看透谎言者,必定精于此道。而能够看穿谎言者,自然也更善于保守自身的真实。

    黎司君并不介意池翊音的冷漠,笑着自顾自继续道:“你一定已经从他们那里得知,游戏场里,C级是分界线一般的存在,将游戏场划分为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云泥之别。”

    他一字一顿的道。

    “但如果你认为,它单纯只是个身份的划分,那就错了。普通人之所以会对高级别趋之若鹜,敬畏有加,并不只是因为一个称号,更因为这个称号背后所代表的实力。”

    “有实力的玩家,当然要应对有实力的副本,能力与难度相匹配,才叫公平,不是吗?”

    提及玩家和副本,黎司君的笑容中毫无温度,甚至带着残忍的冷酷:“这样,在他们死亡的时候,才不会依旧狂妄自大的认为,是命运对他们不公。他们会发现,他们远远不像是自己认为的那样坚强理智,只是被狼群追赶到吓破胆的羔羊。”

    “到那时,他们向命运低头,会知道他们输得并不无辜。”

    “C级之后,是另外一个世界。然而池翊音,那是一个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资格进入的世界,比起强行闯入。”

    黎司君定定的注视着池翊音的双眸,轻声道:“不如让他们就此安息,也算来得轻松。”

    很多人活得痛苦,而黎司君不过是给了他们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他们无法选择自己要不要出生,却可以在这里选择自己要不要死亡。

    “告诉我,池翊音,我做错了吗?”

    虽然是疑问句,但黎司君却笑得笃定。

    他不需要池翊音对此加以评价,就像他从无信仰,对所有大地上信徒之间流传的神谕漠然无视,没有任何存在能成为他的神明。

    黎司君从来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坚定的知道自己所行的,是正确的道路。

    池翊音看着黎司君,却良久没有反驳。

    他并不是良善之人,甚至如果以普通人的标准来评价他,他并不是友好的性格,不会包容愚昧之人的犯蠢,跟不会在明知他人没有被拯救的价值时,还一厢情愿的一救再救。

    能得池翊音一个眼神,都是难得。

    对于愚蠢之人,他只希望那些人死的时候离他远些,不要脏了他的衣服。

    池翊音对拯救世人的真正善良之人抱有敬意,却也知道自己绝不会成为那种人。

    现在,当疑问从黎司君口中问出时,池翊音也不会为那些愚昧之人多说几句好话,假模假样的让自己看起来很善良。

    池翊音颤了颤眼睫,却是无声承认了黎司君的话。

    黎司君轻轻笑了起来,带起结实胸膛的一片震动,在这个近到没有缝隙的距离下,也将这份情绪传递到了池翊音的胸腔。

    “既然这里的一切都是我一手打造的,是我给予他们的怜悯善意,让他们可怜的灵魂得以安息,甚至有守墓人在此看守着他们的灵魂。那么,音音……”

    黎司君结实有力的腰身瞬间发力,仰身靠近池翊音,沙哑着嗓子在他耳边问:“我为什么要费力的做完这一切,又亲手毁掉?”

    “如果我想要让他们进入地狱,只要从一开始就那样做就可以了,甚至,我可以让那些灵魂去往连平雪山,不需要我多费心思,顾希朝会亲手处理了他们。”

    “他有多厌恶罪恶和软弱,你很清楚。就如现在你将顾希朝放进地狱,让他炸掉了地狱,引发现在的尸潮。”

    池翊音一惊,猛地向后仰身,拉开了与黎司君的距离。

    黎司君微笑,缓缓点头:“是的,我知道。你所做的事情,我一清二楚。但是不要误会,我并没有阻止的打算。”

    “事实上,我很高兴看到你做了这些,音音。最大化的利用身边的环境与力量,这并没有错,反而要称赞一声优秀。”

    “既然如此,你还在怀疑我吗?”

    他问道:“到现在,你依旧认为,这地狱景象是我造成的吗?”

    不需要黎司君再多说什么,池翊音已经很清楚,这一次确实是他因为对黎司君的忌惮,而猜测过度了。

    副本与黎司君有关。

    但地狱没有。

    那人人攀爬却人人成为垫脚石坠落的地狱深渊,不因为任何人。

    只因为那些灵魂自己的劣性。

    即便给他们天堂,他们也会将那里变成地狱。

    地狱从来不是一个特指的地点。

    人才是。

    池翊音沉默良久,然后缓缓后退,手掌放开,松开了对黎司君的钳制。

    他并不是嗜杀之人,对于黎司君的敌意也皆有所出处,既然黎司君与此事无关,是那些灵魂咎由自取,那他也没有必要再对黎司君做些什么。

    但在池翊音想要后退时,却猛地感觉到一双长腿从后面圈住了自己,抵住了他后退的路。

    黎司君修长有力的腿像一堵墙一样,让池翊音一步都无法远离,想要向后拉开距离却徒劳。

    他愕然看向黎司君,却发现对方已经换上了悠闲的笑意。

    黎司君并不在意自己刚刚被限制了自由的事,在池翊音松开手的时候,他甚至还有些遗憾。恢复自由之后,他依旧懒洋洋的上半身抵在吧台上,并不急于起身戒备。

    “真是小气啊,音音。就算不给报酬,那你冤枉我的事情呢?不打算道歉吗?”

    黎司君笑吟吟的仰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眸,道:“用你自己——怎么样?”

    池翊音太阳穴猛地一跳,皮笑肉不笑的低头看向黎司君。

    既然对方不想让他后退,那他干脆索性向前,让对方在重击之下不得不放开他。

    这样想着,他迅速冲向黎司君,俯身的瞬间伸手攥向对方的手臂,想要将对方摔出去。

    但就在瞬息之间,一直懒洋洋不曾抵抗的黎司君却猛然动了。

    像是顶级的狩猎者从漫长的睡眠中苏醒,一向懒怠的无视瞬间便化作强有力的咆哮,以不可抵挡之势冲向自己的猎物。

    黎司君的动作甚至快到出了残影,池翊音还未看清他的动作,就忽然觉得视野天旋地转,而原本在上方的他重重摔向后面,失重感一瞬间传来,令心脏的跳动乱了几拍。

    但落下时,池翊音却没有摔在冰冷坚硬的吧台上,而是落在了温热的手臂上。

    黎司君瞬间便调转了两人的方位,却还记着不让池翊音被吧台硌到,有力的手臂拦住了他的后背,以怀抱着他的姿态一起摔向吧台,所有冲击的力度都被黎司君的手臂承担下,没有让池翊音有半点不适。

    等池翊音在两秒之后回神,定了定目光让自己的视野重新有了定点。当他抬眸警惕看去,就发现黎司君的面容出现在他的正上方,投下的阴影将自己完全笼罩。

    黎司君在笑,却没有了往日里池翊音所见到的所有危险之感。

    当他卸下对外界的敌意和冷漠时,掩盖在他危险之下的强大,就尽数被显露了出来,如山岳与天空一般,可靠得令人安心。

    即便是池翊音,此刻也不由得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错觉,好像眼前人足以为他抗下所有艰难险阻。即便是天塌了,黎司君也会用宽阔有力的脊背全部抗下,不会让一粒石子砸在他身上。

    咖啡馆内令人忐忑不安的吵闹声依旧在继续,愤怒的嘶吼声,和刀刃划开血肉、劈碎骨头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止。

    池翊音甚至隐约能够听到京茶的声音。

    但这所有的一切,全都被黎司君阻隔在身后。

    死亡圣殿的所有尖啸嘶吼都变成了纷扰噪音,只有吧台一角,安静无声。

    黎司君慢慢俯下身,笑着靠近池翊音。那张原本带着神性怜悯与冷酷的俊容,此时却因为那道血痕伤口的存在而显得恣肆邪意,仿佛蛊惑人心的俊美恶魔,用美色和力量狩猎猎物。

    池翊音在片刻的晃神之后就重新恢复了镇定,抬手抵在对方的胸膛上,先前被瓷片割破的掌心在黎司君的胸膛上留下了血手印。

    血液渗透衣料,透到皮肤上,在黎司君的心脏处留下了鲜明的印记。

    似乎是担心压到池翊音的伤口,黎司君并没有继续向他靠近,而是停在了半空。

    “别生气,音音。”

    他语气亲昵,丝毫不在意池翊音对自己的戒备,甚至还主动建议道:“看来下次再与我见面的时候,你需要带一柄刀了,音音。比起瓷片这种自损伤人的武器,还是刀要来得好些。”

    说着,不等池翊音有所反应,黎司君就从容伸手向空气,做出了抽出什么东西的姿势。

    池翊音只觉得眼前一花,好像整个天空都布满融化的黄金,碎金的雨滴闪闪发光,好像坠入梦境。

    等他定神看去,却发现刚刚还两手空空的黎司君,竟然手中握着一柄刀。

    即便是再不懂刀剑的人,也能够轻易看出那柄刀的名贵,单是刀柄就镶嵌着黄金与宝石,线条流畅自然,而刀锋凌厉光亮如雪色,斩金截玉。

    池翊音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手掌已经扣住了无脚鸟胸针,随时准备反击。

    却见黎司君轻松的挽了剑花,然后调转了刀尖所指的方向,刀锋冲着自己的心脏,刀柄却递向池翊音。

    他缓缓握住池翊音抵住自己胸膛的修长手掌,与池翊音十指相扣的同时,血液也沾染了他满手,鲜红的血液与他的手掌形成红白鲜明的对比。

    黎司君却毫不在意。

    在池翊音错愕的眼神中,他笑着将刀柄放进对方的手掌中,然后再与池翊音一同握住了刀,指向自己的心脏。

    黎司君的力度很大,让池翊音连想要挣脱都做不到。

    “你既然不喜欢暂居区,离群索居可不会有太多机会找到一柄合心衬意的刀。既然如此,那我就送你一柄。”

    “现在,我的心脏就在你的刀下,只要你稍微向前送过来,就可以结束这一切。”

    刀尖已经抵在黎司君的胸膛上,刺破了他的衣服,锋利的刀锋瞬间割破了他的皮肤,血液顺着刀锋蜿蜒而下,落进刀柄的纹路里,与池翊音的鲜血混合成一体。

    他与池翊音两手交握,手中除了刀以外,还有两人的血液。

    池翊音不由得眉头一跳。

    即便他见过再多非人之物,但像黎司君这么疯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主动把刀送进自己敌人的手中——黎司君就不怕,他真的下刀吗?

    但当黎司君用这种态度来面对死亡的时候,池翊音反而有些犹豫。

    咖啡馆的惨状并不是由黎司君造成的,甚至他还是主动为那些软弱的灵魂准备安眠之所。而在背后驱动着黎司君这么做的根本原因,他还没有找到……

    现在池翊音能够确定的是,黎司君一定与系统和游戏场有关联,只要查清黎司君,最起码能找到通往游戏场核心的路,甚至有可能找到核心本身。

    那是所有玩家通关副本,离开游戏场的希望。

    如果黎司君叫喊着不要杀了他,池翊音一定毫不犹豫的下手。

    但现在……

    他握着刀的手立刻收紧,仰头注视着黎司君,眸光幽深。

    “空城计?”

    池翊音冷笑:“你是认为,只要让我对你的动机有所怀疑,就会让我犹豫不前,你就能捡回一条命,是吗?”

    “打得一手好算盘。”

    黎司君却讶然的挑了挑眉:“怎么会。”

    “那就松开手。”

    池翊音声音冰冷,没有被黎司君的行为撼动分毫:“杀你还是放你,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

    黎司君眨了眨眼眸,从善如流的松开手。

    就在黎司君张口刚要说话的瞬间,池翊音猛然发难,迅速从吧台上翻身而起,沾满鲜血的手掌拧住黎司君的手臂,修长双腿夹住黎司君的身躯迅速发力。

    人在一瞬间的爆发力,甚至可以与自然界中最凶悍的猛兽相媲美。

    池翊音丝毫没有留情,瞬间就以自由搏击的姿势将黎司君摔翻在地,而他自己迅速起身,膝盖抵住对方的腰腹,让对方无法用力起身。另一手握着黎司君刚刚送进自己手里的刀,高高扬起。

    “噗呲——!”

    刀刃没入血肉的声音响起。

    这一次,池翊音没有再留手。

    事不过三。

    警告两次,第三次,言语就已经无用,只有真实的疼痛才能让对方牢牢记住,谁才是主宰。

    血花飞溅中,池翊音湛蓝色眼眸坚定而锋利,像是从火焰中淬蓝的刀。

    刀锋没入黎司君右胸膛。

    那里不是心脏。

    是肺。

    人需要空气才得以存活,然而当肺部破损,人就像是失去了压力泵的水库,再多的空气也无法为人提供生存所需的氧气,只能在窒息和疼痛中饱受折磨,慢慢死去。

    黎司君看着池翊音的眼眸,却觉得比起实际存在的刀,池翊音的眼眸才像是锋利的刀直直插.进他的心脏,霸道的占据他所有的感知,剥夺他的世界。

    然后,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池翊音一人。

    池翊音跪.坐.在黎司君身上,紧紧握住刀柄的动作让手掌心的伤口再次破裂,鲜血沿着刀刃蜿蜒流淌进了黎司君的胸膛里。

    两人的血液合二为一,分不清谁是谁。

    “或许是我这张温和的假面戴久了,也让人误会我是个好脾气的人。”

    池翊音仰了仰头,居高临下的冰冷注视着黎司君:“你是觉得,我一定不会杀了你吗?”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握住黎司君的下颔轻轻抬起,也将自己的鲜血留在了黎司君的俊容上。

    黎司君也顺从的仰起头,与池翊音对视时甚至还在微笑,丝毫没有被捅.穿了肺的痛苦。

    池翊音打量了黎司君几眼,然后嗤笑着松开了手,缓缓站起身。

    “留你一命,你还有三分钟的时间可以去找医药箱治疗,能不能活命,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他没有将那柄刀从黎司君胸膛中拔.出来,也算是给了对方一线生机。

    而池翊音浑身血液,带着刚结束一场对峙苦战的闲适,单手插兜懒洋洋走向穹顶之下的□□。

    他抬起手臂,背对着黎司君挥了挥:“既然是你一手打造的这里,由你开始也该由你而终。”

    “他人即地狱……?”

    池翊音冷笑了一声:“呵。”

    直到池翊音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黎司君才慢慢收回视线,仰头望向穹顶之上雕刻的神像。

    他的唇边还带着没有散去的笑意,眼眸却已经慢慢冷了下来。

    系统刚察觉到不对上线,就差点被吓傻了。

    【!!!】

    有那么一瞬间,系统觉得自己埋在哪个垃圾箱里都想好了。

    【您,您……?】

    黎司君躺在地面上,胸膛上还插着一把刀,面无表情眼眸严肃,一动也不动的模样,看起来确实像是已经死亡。

    直到系统的声音响起,黎司君才像是美梦被人打搅了一般,侧首向旁边看去。

    【聒噪。】

    黎司君声线冰冷沉静,与平时并无不同。

    听到熟悉的语气,系统才缓缓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又能活了。

    倒也不是我想聒噪,但您这副模样……真让我很难不多想。

    系统腹诽,却没有勇气把这话说出来,只是看向池翊音的时候更添了几分畏惧和敬意,觉得自己果然没有想错,这位确实是不能惹的狠人呐,连黎司君都敢杀……

    系统不敢注视池翊音太久,唯恐黎司君再因为这件事说什么。

    它赶紧尽职尽责的为黎司君提供信息:【您的伤口,需要我为您处理吗?或者喊店长过来为您处理?】

    【非常抱歉数据库出现问题,这是我的工作失误,副本中镇压的大量灵魂暴动,它们导致副本存在的核心动摇,所以……】

    【你看见了吗?】

    黎司君忽然发问,打断了系统的工作汇报。

    系统不明就里:【您指的是什么?】

    【当然是池翊音。】

    黎司君:【他明明能杀了我,心脏就在他手掌底下,想要杀了我很容易,但他却没有那样做。】

    【他爱我。】

    系统:【…………】

    有那么一瞬间,系统很想问问,您是认真的吗?

    就算它的数据库里装满了全世界所有人类的分析数据,但没有任何一例爱情是这种表现方式。

    系统特别想说真话。

    ——比起爱您,我觉得池翊音更想要杀了您。

    黎司君追问:【你不这样认为吗?】

    【…………】

    为小命着想,系统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出了统生最大的谎言:【对,他爱您。】

    黎司君心满意足的点点头:【我就知道是这样。】

    系统:……真希望电子世界也有神父,我很想向电子神父忏悔,我刚刚欺瞒了我信奉的神,说了不得了的谎言。

    ——您醒醒!他不爱您啊!!!

    池翊音分明就是想杀了您,认真的那种!

    没有人听到系统的咆哮,它好孤独。

    而另一边,在横穿过整个战场与京茶等人汇合的池翊音,却面色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所有与黎司君对峙时的惊涛骇浪,全都被池翊音深深压进了心底。

    循规蹈矩的普通人不足为惧,最应当忌惮的,就是黎司君这样的人物。

    有实力,还不怕死,足以撕扯开任何的限制与规则。如果黎司君想要做些什么,没有任何存在能挡住他。

    强大到残酷。

    池翊音已经在心中规划应该如何杀了黎司君,还不引发任何负面效果了。

    而京茶刚一看见他,瞬间就瞪圆了眼睛。

    “你这是……顺便去杀了个人?”

    西装绅士浑身浴血,撕扯开温和的外表,露出暴力与疯狂的内里,残酷的美惊心动魄。

    “嗯。”

    池翊音漫不经心垂眼,看向手心的伤口:“和一个疯子谈了谈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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