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穿过校园来找池翊音的, 正是之前被他威胁而不得不拿出珍稀道具的花蛇。
池翊音还以为花蛇会记恨上自己,早就做好了会被花蛇在暗中观察的准备。从花蛇之前的表现看,说不定还会躲着自己走。
毕竟是个惜命的苟命流玩家。
却没想到, 花蛇不仅主动找了过来,并且态度也不错的样子。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池翊音挑了挑眉, 忽然想到了什么, 不动声色向自己身后瞥了一眼。
难不成……花蛇是跟着玉泽过来的?
按理来说,并不应该。
毕竟马玉泽不仅曾经是副本BOSS, 还是被他写进书中的人物,可以说,现在的马玉泽处于非生非死, 非人非鬼的状态。
但是对花蛇这种连“跨海大桥”都能拿出来建在山里的,一位游戏场知名的保命流高级别玩家, 没有人知道他手里到底有多少珍稀道具。
或许那其中, 就有追踪类。
池翊音眼眸暗了暗, 看向花蛇的目光变得沉思,像在打量一只肥美的猎物。
但爬楼爬得气喘吁吁的花蛇,很显然并没有发现池翊音不对劲的目光。
“还能是怎么找到你的?不就是你那个同伴呗!诶嘛,大哥你这位同伴可是个狠角色,我差一点就跟丢了。”
花蛇鼻子被撞的酸涩还没有完全消退,说话瓮声瓮气的眼圈红红。
他叨叨叨抱怨着鹿川大学太大了不好走, 还在佩服的说马玉泽真是个狠角色。加上他那张略显稚气的脸,一副人畜无害的无辜模样。
如果只是看花蛇现在的样子, 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 他不过是普通的年轻大学生。
而不是游戏场里经历过大风大浪后, 依旧成功活下来的高级别玩家。
他甚至毫不吝啬赞美词语的在夸赞马玉泽, 全然没有发现池翊音上扬的微笑, 以及公寓中慢慢下降的温度。
原本已经消失在公寓中的马玉泽,又在花蛇对她的赞美中渐渐显露身形。
长发在空中无风自动,瞬间暴涨蔓延如蛛丝,灯光明亮的房间里光线迅速黑暗,像是有阴云遮去光亮。
这绝对不是因为马玉泽对花蛇的赞美感到高兴。
她越过池翊音的肩膀看向花蛇的眼睛,已经一片血红,并且还在逐渐加深着颜色变得黑红,厉鬼阴森。
花蛇的所作所为,触碰到了马玉泽的底线。
对曾经恨嫁的厉鬼而言,死去的家人是她的执念底线。
但从池翊音救下她开始,池翊音就成为了她想要保护和追随的人,更是她的底线。
可现在,花蛇竟然是因为她才找到的池翊音……这相当于是她将池翊音的信息泄露。
马玉泽如何能忍!
在花蛇依旧叨叨叨向池翊音说明自己的来意时,他没有发现,黑色已经在他脚下蔓延,覆盖了整个大理石的地面,并且沿着他的后背向上攀爬,眨眼间就已经缠在了他的脖子上。
花蛇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双手本能的去抓缠在自己脖子上的“绳索”,拼尽了力气想要将那又硬又坚韧的绳子扯断,却只能感受着它逐渐收紧所带来的窒息感。
随之而来的,是四肢的无力和心底的绝望无助。
人在缺氧的状态下,力气很快就会流失,即便是个浑身肌肉块的成年壮汉,没有了氧气也只能等死。
花蛇的眼珠被勒得很快就凸了出来,眼底聚集着血点脸色紫红,看起来极为骇人。
但池翊音却并没有被他这副模样吓到,甚至还微笑着向前一步,左右看了眼,确保走廊里没有埋伏着其他帮手或偷听者,然后才向花蛇开口询问。
“感谢你对玉泽的肯定,我同样也要对你表示真心的夸赞,能一直跟着玉泽,你确实比我之前遇到的很多玩家都强上太多。所以。”
池翊音的微笑毫无温度,甚至在花蛇眼中更像是恶魔。
“——你是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跟住玉泽的?”
他的声音平和带笑,不像是在审问,反而像是老友交谈。
但以池翊音的实力来说,他也并不需要提高声调来加强自己的存在感。
相信来自厉鬼的愤怒,已经能够让花蛇鲜明的意识到,忽略池翊音的询问只会有一个结果。
死亡。
他赶忙努力点头,疯狂拍打着自己的胸膛,拼命想要向池翊音表示自己愿意配合回答。
池翊音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松开花蛇,而是稍加沉吟的屈指敲打着门板,不紧不慢似乎在思考什么。
直到花蛇已经翻白眼快要断气的时候,池翊音这才回过身,看向自己身后的马玉泽。
整个公寓已经变成了黑暗的厉鬼地狱,鬼哭阵阵阴森渗人,像是厉鬼的魂魄在愤怒,暴走的力量编织成了对所有人怀抱着深重杀意,却努力想要保护池翊音的鬼魂巢穴。
灯光已经消失不见,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弥漫在鼻尖。
池翊音对这些骇人场景视而不见,只是平淡注视着马玉泽,轻声呼唤道:“玉泽。”
只是简单的音节,却让已经半张脸厉鬼化狰狞的马玉泽颤了颤,在重重一愣之后,厉鬼面迅速褪去,在池翊音的注视下飞快恢复了人的模样。
“先生。”
马玉泽抿了抿唇,闷闷不乐:“抱歉,我没有注意到,我把敌人带过来了……”
“不,玉泽,你做的很好。”
池翊音打断了马玉泽的道歉,没有让她继续愧疚下去,而是笑着道:“不要以为我是在安慰你,玉泽,从来没有被做坏的局面,只有无法从危机中发现转机的废物。”
“花蛇是找来了,那又如何呢?”
他轻飘飘瞥过花蛇一眼,淡漠道:“多了个工具人而已。”
话一出口,不管是马玉泽还是观众们,都愕然看向池翊音。
不少人一个恶寒,对池翊音的恐惧油然而生:[……祈祷我以后不要遇到主播这样的人,谁和他一个副本谁倒霉。]
[他是要把花蛇当自己的珍稀道具ATM机使用?嘶!太敢想了,主播是不是太自大了,吹牛皮也要有个限度吧,花蛇可是高级别玩家,他是哪根葱?]
[一定,一定不能当主播的敌人……真是噩梦。]
马玉泽也很快反应了过来,意识到了池翊音是什么意思。
“您是说……”
她犹豫着偏过头去,看向被一道道黑发编织吊在空中的花蛇。
“他对您来说,还有用?”
池翊音点点头,道:“放他下来吧,玉泽,再勒十五秒,他就真的就不活了。”
马玉泽闻言有些羞赧,慌忙松开了勒住花蛇的头发,原本遍布公寓每一个角落的长发和阴森黑气,也在渐渐退去。
公寓内恢复了明亮温馨的模样。
花蛇也没了支撑,一下子砸在了地面上。
缺氧让他整个人软绵绵面条一样,瘫在走廊上一时无法起身。
还是池翊音走过去,弯腰将他拎了起来。
花蛇晃了晃,站立不稳的就要向池翊音身上倒去。
结果他根本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皱了皱眉有些厌恶别人靠近自己,迅速向旁边撤了两步,花蛇就“啪嗒!”一下摔在了墙壁上,肩膀撞痛到失去知觉,剧痛之下开口说话都困难,张开了嘴巴却连痛呼都没有,眼泪当场就下来了。
要是不知情的人看到,怕是还以为池翊音欺负了他。
——虽然真相也差不多。
只不过更加弱肉强食丛林法则。
“清醒了吗?花蛇。”
池翊音悠闲道:“既然缓过来了,那就说说你来找我的目的,以及能让你跟踪玉泽的道具好了。”
花蛇捂着被勒得青紫的脖子,惊恐而谴责的看向池翊音。
他才刚死里逃生两秒钟,连休息一下的权利都没有吗!
池翊音微笑:)
花蛇 :“……”
算了,打不过,谁拳头硬谁说了算。
“其实,就是一个小小道具,叫‘嫌疑人的恶意’。”
花蛇的声音沙哑,明显是声带受了伤。
池翊音体贴的递过去一杯水,花蛇顿时感激涕零的接过,在温水滑过喉咙的时候,他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觉得池翊音人好善良。
人在经历过生死恐惧之后,还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会陷在不安中,如果是现实中从未经历过危险的普通人,甚至会因此日夜无法入眠,被恐怖的经历逼到心理崩溃,杯弓蛇影。
而这个时候,也是人心理防线最脆弱的时候,很容易就被其他有心人攻占。
烈马要如何驯服?
鞭子和胡萝卜。
池翊音轻抚着手掌,将花蛇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他勾了勾唇,无声的轻笑。
这也是他刚刚没有立刻让马玉泽放手的原因。
当然要让花蛇感受到足够的恐惧……才能磨平他的棱角,让他最脆弱的地方显露出来。
有了这样的经历,花蛇并不敢藏私。
据他所说,这个“嫌疑人的恶意”只是个很简单的小道具,效果是使用者承担“嫌疑人”的角色,而被“嫌疑人”盯上的目标,会一直在他的视野中被标示出来,无论逃到哪里都会被找到。
这是个C级副本的通关奖励,当时花蛇杀了那个尾随跟踪晚归人的杀人犯,也从对方身上得到了这个。
池翊音听罢,并没有失望,甚至勾了勾唇,更加满意于花蛇。
确实如花蛇所言,在高难度副本中,这个小道具就是个没有用的鸡肋,但花蛇却把这个道具的效果发挥到了极致。
——就算把最好的武器交给傻子,傻子照样不知道该如果利用,无法掌握时机和用法,只是一堆废铜烂铁。
“虽然我是有‘跨海大桥’这样级别的道具,但珍稀道具又不是路边的石头,哪能那么多嘛,即便是我也做不到啊。”
花蛇惊魂未定的摸着自己的脖子,悻悻道:“真的只是个小东西,而且我还夸了你同伴,谁会不喜欢夸奖呢?”
但马玉泽扫过来的一眼,成功让花蛇闭了嘴。
他被惊得向后退了几步,惊恐的在自己嘴巴上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慌忙向马玉泽表示自己不会再乱说话。
等马玉泽漠然转过头之后,花蛇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瘫软的依靠在墙上,觉得自己四肢发麻。
“你们这到底,到底是什么人啊……太恐怖了。”
花蛇眼神复杂的看向池翊音:“为什么我之前都没有听说过你?像你和你同伴这样的人物,不应该籍籍无名于游戏场才对。”
面对疑问,池翊音早有对策。
“你是觉得,被摆在明面上的才是世界真正的模样吗?”
池翊音的神情毫无破绽,耸了耸肩道:“我是没想到,你心态竟然这么年轻——幼稚园天真的孩子吗?”
花蛇一惊,随即顺着池翊音的话思考起来。
没错。
想要出名很简单,甚至有一些没什么实力的主播,为了出名得到更高的关注度,会在副本中故意搞怪或演戏,那些人的资料在游戏场里随便一翻就能找到,却从未被真正的高位玩家放在眼里。
真正恐怖的,是那些一丁点信息都找不到的人。
在游戏场这样到处都是直播的地方,怎么会有一个人查不到过往资料?直播镜头会把他的一举一动真切记录下来。
没有资料,唯一的可能性就是……
他把自己的一切全都隐藏了,让自己从庞大的数据中隐身。
——被世界掩盖踪迹的,才是真正需要恐惧的。
而能做到这一点的池翊音……
花蛇严肃抬眼看向池翊音,心中对他的评估已经再次进行了更新,变得郑重起来。
见花蛇按照自己的思路走了,池翊音唇边露出一个微不可察的笑容,随即又恢复平静,问道:“就算你不来找我,八点的开学典礼,我也会出现。你提前来的目的是什么?总不能是想要向我展示你犯蠢的模样吧?”
“话也不必说得那么难听,你友好一点嘛……”
花蛇习惯性的抱怨着,却在对上池翊音的目光后,摸了摸鼻子安静了。
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不是平等的,胜者为王,刚刚放过自己一条命的池翊音,本就高他一等,他没资格要求什么东西。
在池翊音的注视下,花蛇老老实实的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原来在花蛇和搭档通过跨海大桥抵达鹿川大学之后,虽然花蛇还心疼于自己的珍稀道具而无法呼吸,但搭档已经先一步发现了问题所在。
在大多数副本中,玩家们都会一起进入副本,即便前后有差几分钟,但也不会太离谱。
这在某种程度上,保住了一定的公平性,让先到的玩家不会有太多时间做手脚。
当然,绝对的公平就想都不要想了。
现实都做不到的东西,还想让游戏场这种人类的恶意被无限放大的地方做到?在这里,只有死亡和痛苦是公平的。
理论上来说是如此。
但花蛇的搭档却意识到,不仅他们花费在盘山公路上太多时间,耽误了行程,也因为十次运送车队的客观存在而产生了另外一个问题。
——如果有玩家,是跟着第一趟运送车队进的鹿川大学呢?
那他们之间拉开的时间,可就太大了。
搭档保守估计,这个时间差能够达到将近一天。
而很快,搭档就在下车之后,从校园里的其他老师那里得知,第一趟车队,是天不亮就出发的。
对于一个现实中的普通人来说,一天时间都足够他挖个陷阱了,更何况是敢在这个季节进入【青洲学楼】的玩家。
花蛇对战斗并不擅长,只善于跑路,那为了互补,搭档就必须又能够保护住他们两人的能力。
搭档以己推人,认为先到的玩家一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那些手上沾满了同类的鲜血,不介意杀人的玩家们,肯定会想办法除掉能与自己形成竞争的人。
互帮互助?谦让友爱?
不存在的。
这里是游戏场,是地狱,不是圣母教堂。
搭档意识到了大事不妙,自知以两人以往的名声来看,他们一定会成为先到玩家最先除掉的目标。
顶着将要到来的危机的压力,两人商谈良久,然后异口同声的提到了一个人。
在盘山公路上最先醒来,并且不惜威胁得罪其他玩家,也要救下所有师生的池翊音。
一个有勇有谋的老练玩家,任何组织同盟都会欢迎。
更何况,两人在池翊音身上,还看到了游戏场里少有的善良。
花蛇:他好善良,连一群无关紧要的NPC都救,那一定不会抛下我们不管吧?
他在来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池翊音拒绝,就用那消耗掉一次使用机会的珍稀道具作为代价,“绑架”池翊音。
却没想到……绑倒是绑了,不过是物理意义上的。
而且被绑的还是花蛇自己。
“我来找你,就是想要趁开学典礼这种所有人露面的场合之前,和你商量一下嘛。要不然你看,你就一个同伴,要是遇到危险都来不及腾出手帮你,多危险。和我们组个临时搭档,肯定不吃亏还安全。”
花蛇想到自己来之前的自信笃定,又摸着自己脖子上的狰狞勒痕,这惨烈的对比简直让他热泪盈眶。
“我又没有恶意,你干嘛那么对我?”
花蛇委屈道:“你不知道为了你,我还花掉了一次珍稀道具的使用机会吗?跨海大桥可是一共就能用三次,现在就剩两次了!”
池翊音:……是他的错觉吗?怎么觉得花蛇的眼神这么怪,有点像在控诉负心汉?
不过,即便花蛇把自己说的再无辜,池翊音也并没有全然相信他。
“人,呵。”
池翊音轻笑了一下,眼神讥讽:“在复述一件事的时候,人总是会有将叙述偏向于有利于自己一方的本能。你现在说,你是为了保护我?”
他假笑,又重新问了一次:“难道不是想要用我来对抗先到的玩家吗?”
花蛇尴尬望天:“你说破干什么?这让我多尴尬。”
不过,池翊音虽然表面上没有同意,心里却也严肃的考虑起了花蛇带来的消息会产生的影响。
确实。
如果换成池翊音比所有玩家早到一天,他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没有裁判的起跑线,先到的人谁会傻傻等?
这可是赌上生死的战斗,不是幼稚园过家家的友爱善良。
哪怕领先一秒,都会有更高的概率能从副本中顺利活下来。
更严重的问题是——如果先到的玩家将自己伪装成NPC呢?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那就相当于在暗处多了一份不知何时起爆的危险,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等待和防备所带来的压力,都足够让人身心俱疲。
【青汌学楼】是池翊音进入游戏场至今,参与过的最高难度、高级别玩家最多的副本。
顶尖选手之战,胜负往往就在方寸之间。
即便是比别人多一点精神上的消耗,都有可能聚沙成塔,最后摧毁玩家。
池翊音抿了抿唇,原本还带着轻松笑意的眉眼阴沉了下来。
花蛇趁热打铁:“怎么样,池翊音,加入我们吧OvO”
池翊音恍然回神,从思考中抽离,却没有像花蛇想象的那样一口答应下来。
他只是向电梯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道:“合作的事情以后再说,你不请自来,还无礼的跟踪一位女士,现在还要在这里停留多久?”
花蛇:“???”
“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
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人多力量大的道理你不懂吗?”
池翊音礼节性假笑:“我只知道,蠢人多了就是一加一大于负一。”
花蛇:“…………”
我怀疑你在骂我,但我没有证据。
见再劝无果,花蛇又不愿意得罪一位已经证明了实力的玩家,也只好恋恋不舍的扒着门框,卑微的为自己争取一点机会:“哥,大哥,池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管我,我就在这等你。等你走的时候我再和你一起下楼好不好?”
池翊音疑惑的看向花蛇。
花蛇欲哭无泪的反手指向电梯:“电梯是刷卡的啊!我又不住这一栋楼,没办法刷卡上来,只能硬生生走了八层楼,八层楼啊!”
你知道对于一个常年不太运动、非战斗流的现代人玩家而言,八层楼是多大的伤害吗!
池翊音:“……你是废物吗?”
花蛇:“QAQ是又怎样!”
两人都心知肚明,花蛇的可怜模样是装出来的。
不过既然花蛇已经铺垫好了台阶,池翊音也愿意给他这个面子,没有戳破他。
毕竟是B级玩家,他还想要把对方当做活道具使用,当然不能用成一次性的,也不能让道具一怒之下离家出走。
一张一弛,才是度。
池翊音轻轻颔首,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那你就蹲在这吧,等我一会。”
花蛇答应得欢快:“好的池哥,没问题池哥。”
在临关门之前,池翊音还没忘记再给花蛇倒一杯温水。
被走廊里阴寒的过堂风吹得浑身僵硬的花蛇,简直快要因为这一杯温水爱上池翊音了。
花蛇双眼含泪,仰头一副看神像的模样,动情道:“池翊音,你……”
但迎接他的,只有又一次甩过来的门板。
鼻子又一次被撞。
花蛇“嗷!”的蹦了起来。
而“嘭!”的一声过后,预判了花蛇动向的池翊音,面无表情看着门板。
他就知道,如果放任花蛇说下去,一定会温情得恶心。
“可怜的小傻子,连被人捏在手里都没发现。”
顾希朝单手撑着下颔,悠闲的看着池翊音,问道:“他都没怀疑过吗?他以为的,只是你想让他以为的。”
池翊音却一反在门外的冷漠危险,而是温和微笑道:“这就是聪明人的通病了。他们总是警惕于别人主动告诉他们的东西,却对自己得出的结论坚信不疑。聪明人认为自己能想到的东西别人想不到,却也是循着面包跟随线索的鸟。”
他轻轻说出自己的结论:“傲慢又愚蠢。”
顾希朝:“……你在骂我?”
池翊音故作讶然:“诶?没有啊。”
顾希朝:“…………”
池翊音笑着走到书桌前,从旁边早早准备好的办公用品中抽出一本笔记本,摊开在书桌上。
钢笔吸饱了墨水,在拿在手中的瞬间,池翊音俊容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变得严肃而专注,迅速进入状态,伏案快速书写。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门外传来的花蛇的嗷嗷叫声,以及钢笔落在纸张上的沙沙声。
在学校大门外遇到的那个疯女人,逐渐重新在池翊音的脑海中浮现,一幕幕闪过,组成了女人的每一面,令女人在他的脑海中立体鲜活了起来。
独身丧女,求助无门,冤屈愤怒得不到申诉。
对自身的谴责和无力感,失去女儿的痛苦……
有关于疯女人的一切在池翊音的脑海中成形,他却迟迟没有下笔。
并不仅是因为一旦书写错误会导致的后果,更是因为,他想到了在进入副本之前看到的资料。
虽然池翊音看到的疯女人是可怜的,值得同情的,悲剧色彩浓厚,令人忍不住想要帮这个失去了女儿的可怜人一把。
但是在过往运行过的副本中,疯女人却创下了副本最早死伤记录。
她持刀冲进开学报到的师生中,疯癫大喊大叫,挥舞着的刀导致了十几个学生死亡,上百师生受伤。
那些死亡的人虽然对玩家而言是NPC,但对副本来说,他们却是活生生真实存在的人。
在山外,也有人在等他们回家,也有家长在惦念着他们的安危。
曾经疯女人对她的女儿所抱有的情感,那些家长同样在经历。
她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令十几个家庭支离破碎,更让其他亲眼目睹同学死亡的学生们,留下了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池翊音曾经查证过有疯女人的几次副本后续,那一届学生后来,是鹿川大学建校以来,取得的荣誉和科研成果最低迷的一届。
很多人无法摆脱眼睁睁看着同龄人死亡的痛苦,后来得了抑郁症,更有人无法承受而选择了自杀摆脱。
即便也有很多人坚持了下去,却得了PTSD,创伤后遗症。只要再看到相似的场景,或是只是看到学校,都会令他们恐惧到僵硬无法动弹。
他们不过是刚成年的普通学生,人生还是灿烂晴朗的,没有经历过痛苦的打磨,还稍显稚嫩,心理承受能力也并不高。
上一秒还在和你说话的同学,同龄人,下一秒就变成了一片血肉模糊的烂肉团,肠子拖行一地,死不瞑目的眼珠逐渐失去光彩,尸体温度流失变得冰冷……
无数个午夜惊醒的梦里,死气沉沉的眼珠都注视着他们,质问他们——为什么死的是我不是你?
可以说,那场血腥残忍的死亡,“杀死”了当时所有在场的学生。
所以在池翊音看来,疯女人并不是单纯无辜的纯白。
她这一次会看起来这么可怜,也不过是因为车队没有停在校门口,大雨中,她没有被激怒,也没有机会行凶。
人啊……既可怜,又恶意,这并不矛盾。
池翊音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在思考之后,谨慎将自己观察得出的结论写了上去。
人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即便再善良而被众人敬佩的圣人,也无法保证自己一生中没有半点恶意。而再凶恶的暴徒,也会在某一瞬间忽然被触及了心中柔软,做出善良的举动。
善与恶是交织的,而游戏场,将人的恶无限放大,挖掘得淋漓尽致,人性的游戏从未停止。
即便是现实,人在安全舒适的环境中会更偏向于选择善良,也会在情况开始恶化而不利于自己的时候,突显出恶与残忍的那一面。
为了他们自己的命,他们会愿意用别人的命来换。
池翊音为了将非人之物写进书中,在长时间的揣摩和思考后,才终于明白这个道理。
善与恶,是会互相转化的。
而今天向他哭泣得悲惨的女人,也有可能在下一次,下下次副本中,再次毫不犹豫的杀死那些学生。
池翊音垂下眼眸,原本停顿住的笔尖再次动作。
【最后一次车队运送的师生中,有能激怒这位丧女母亲的存在。】
【她的女儿无辜死在鹿川大学……】
就在这句话写在纸张上的瞬间,异变突生。
刚刚还铁画银钩漂亮的字迹,竟然像是海水漫过沙滩,将沙字抚平,消失得一干二净。
池翊音眉头紧皱,有些错愕。
他写错了?
随即而来的,就是对疯女人口中那个死去女儿的怀疑。
或许是做母亲的,对女儿有滤镜,下意识的认为自己的女儿是好的?在她口中可怜死亡的女儿,或许还有过其他经历?
池翊音渐渐松开了手中的钢笔,若有所思的看着笔记本上依旧留存的几句话。
“希朝。”
他抬头看向旁边的顾希朝,问道:“一个刚上大学的女学生,能做到什么程度的恶事?”
甚至让他完全猜错,被笔记本否认了他的判断。
池翊音唯一能庆幸的,就是这才是第一次书写,只是擦去了字迹的警告。
如果是在后续书写中判断出错,紧接而来的反噬,会令他耗费过多的体力和健康。
顾希朝低低轻笑,似乎是对池翊音问出这个问题感到可笑。
“你问我?”
他推了推眼镜,平静道:“那我只能告诉你,杀人放火奸杀掳掠,无恶不作。”
“池翊音,你别忘了,在我看来,这世上就没几个有资格活下来的好人。学生?呵。”
顾希朝讥讽一笑:“即便是几岁的孩童,就不会杀人了吗?人之初,性本恶啊……所有人都只是披着人皮的恶魔,只不过有些人被束缚住,还没有让恶魔被释放,而有些人已经越线显化。”
“即便是现在暂时善良的人,也可能会在以后堕落为恶魔。这世界上三分之二的人都是有罪的,他们没有继续活下去的资格。”
池翊音:“……是我问错人了。”
从顾希朝那里得到了一个堪称惊悚的答案,令池翊音有些无奈。
他抬手看了眼时间,在门外花蛇鬼哭狼嚎的委婉催促下起身,将笔记本合上,放进西装口袋中。
习惯性的将笔记本放好之后,池翊音的身躯僵了僵。
连他随身带着笔记本的习惯都被满足,这些来自黎司君的衣物,细节到可怕。
是什么时候开始,黎司君对自己了解到这种程度了?连一个小动作都没有放过?
池翊音眼眸暗了下来。
但有顾希朝在旁边,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若无其事的向大门走去。
“池翊音,你不相信我说的吗?”
顾希朝似乎笑了下。
池翊音在门前停下脚步,显得有些无奈:“即便要考虑最糟糕的结果去提前做计划,希朝你的猜测如果毫无根据,就是预先审判的恶意。总不能因为孩童以后有概率作恶,就在他还没做之前,判定他是有罪的,然后杀了他。”
“她是一个十九岁的女学生,而我们甚至还没有见过她,一切推断都没有证据。就算要对她下推论,也要在见过她之后在说。况且……”
池翊音顿了下,继续道:“她自己也死在了鹿川大学,引发她死亡的是自身原因,意外事件,还是恶意他杀……如果她是因为自身的愤怒而复仇,那不叫作恶。”
“当自身的公正无法被满足,那复仇本身就是公正。”
他抬眸,笑着看向顾希朝:“无论我们如何推论,都要先找到她,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情况。”
就在池翊音伸手去拉门把手的时候,顾希朝冷笑一声,问了一个问题。
“池翊音,你是几岁觉醒的?有十九岁吗?”
“你一次……一次都没有怨恨过这个世界吗?没有恨过那些大恶小罪的人,想要亲手杀了他们?”
池翊音眼眸微微一暗,转身看向顾希朝。
但公寓里,已经空空荡荡。
……
池翊音带着花蛇抵达开学典礼的地点时,虽然离八点还有一个小时,但穹顶挑高的大礼堂中,已经聚集了好几道身影。
他刚一踏进大门,就听到了一道兴奋的呼喊声。
“池先生!”
池翊音抬头看去,果然是童姚。
而在她旁边坐着的,就是楚越离。
他们一起进入副本,却分散进了不同趟次的车队,失去彼此的消息,直到现在才重新见面。
池翊音微笑:“重新见面了,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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