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于王莺, 我们知道多少?”
池翊音忽然的发问让童姚愣了一下,然后才试图从记忆中翻找出有关于这个名字的资料。
但是在童姚前期做过的准备中,无论是王莺还是林云雨……这几个女孩并不是调查的重点。
在之前运行过的副本中, 她们更像是照片里最边缘的暗影,如果不仔细去看就会忽略。
哪个玩家会在乎几个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女学生呢?
甚至连生活主任和青洲学院各个老师的资料, 都远远比这几个女孩子的资料册要厚上几倍。
好在童姚心思细腻, 只要出现过的NPC都进行了归档, 虽然稍微费了些功夫,但也努力想起了仅有的一些资料。
“王莺……大三的女生, 除了成绩优异以外,在NPC中并没有记忆点。到大四的时候,她似乎并没有出现, 之前的副本中一直到通关, 她都没怎么出现过。”
童姚犹豫着问道:“池先生是觉得她有问题吗?但在此之前, 她唯一一次进入玩家视野的时候,是她将一个初始身份为大四学生的玩家塞进了下水道。”
“那也是她留下的唯一一次身份验证, 所以才让我在搜集资料的时候也将她归档。”
【青洲学楼】这个副本被普遍认为的难点,就是前期资料的搜集。
很多玩家都不喜欢“裸.考”,比起毫无准备就进入危险未知的副本,他们更倾向于对副本中有可能出现的危险和人物调查清楚之后,再有所行动。
但【青洲学楼】的问题在于, 它参与到副本中的NPC人数,是近万人。
很多师生NPC甚至不会出现在直播中,完全无法预料对方会触发怎样的剧情, 导致怎样的危机。
庞大的准备工作就足够劝退大部分人, 而高级别玩家们又更喜欢其他轻松些的副本, 不喜欢这种“性价比”低的副本浪费他们的时间和精力。
所以这个副本的运行次数相较于其他副本来说, 少了太多。
童姚能把信息搜集到这种程度,已经是出类拔萃。
但当池翊音看过来的时候,她依旧忐忑,觉得自己像是老师面前做错事的学生。
“池先生……”
童姚忐忑不安的喊了一声,抬头看了眼外面的人形怪物,犹豫着问道:“王莺,是和外面的那些……有关吗?”
池翊音斜倚在身后的办公桌上,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做出了邀请的手势,让童姚说说她所知道的那件事。
——让失魂落魄到完全失去希望和对外界感知的王莺,暴起杀人的事件。
童姚心中焦急,立刻语速飞快的将王莺留在资料中唯一一件事说了出来。
那也是一个秋季开学的时间节点,游戏场的时间与副本事件重合,梅雨季重叠交织。
玩家们进入鹿川大学时一切顺利,盘山公路上没有出过事,校门口避开了疯女人冲进人群中的刀。
却在上课期间,出了事。
那名死亡的玩家,初始身份是大四男生,按照课表他不需要长时间待在教室里,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进行自由探索,令其他玩家很是羡慕。
但是当玩家们终于从课堂逃离之后,却没有人再见过那玩家,即便到他的宿舍中寻找,也只有空荡荡的床位。
舍友们说,那名玩家和女朋友出门了。
这让当时的其他玩家很疑惑,毕竟这种关联紧密,并且会对通关副本产生影响的关系,一般都会先和搭档说明。
但这个女朋友……没听说过。
疑惑之下,他们拿着舍友给的线索去询问,最后找到了青洲学院的女生王莺。
录播资料中,王莺缩在校园一角的阴影里,整个人状若疯癫的一直在念叨着什么。她将自己团成一个团,看起来在抗拒外界,拼命想要保护自己。
玩家们看出了她状态的不对劲,不过他们并不在乎,只想知道失踪的玩家去了哪里。
可当王莺站起身来……
在她的脚下,赫然就是那玩家被砍得稀巴烂的头颅。
当王莺从阴影中走出来时,其他人才发现原本在她身后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阴影,而是一大片红到发黑的血迹。
而她自己身上也沾染了鲜血,甚至砍砸头颅的斧头还立在一旁,随着她的动作而倒下来,砸在地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玩家们吓了一大跳,没想到一个普通的NPC竟然也暗藏危险。
他们对王莺严厉逼问那玩家剩下的尸体在哪,王莺却难得笑了起来。
她笑得那么开心。
‘他在下水道里。’
她说:‘和那个孩子一样。’
玩家们连忙寻找,最后在青洲学院的女生宿舍楼的厕所下水道里……
找到了已经被砍成碎末的尸体。
大块大块的血肉堵住了排污管道,原本笔直的管子塞得鼓鼓囊囊,像是长了无数肿瘤,令人见之作呕。
当校工将那些血肉清理出来的时候,已经开始腐烂的肉块混杂着粪便污水,令在场所有人都吐了很久。
但当玩家们悲愤之下想要找王莺复仇的时候,802宿舍的学生们却说,王莺开学后根本就没有来报到,她已经休学很久了。
可鹿川大学是近乎封闭的,除了开学时跟着车队进山,平日里几乎不会有其他可能进来。
那王莺,又是怎么来的?如果她是真实存在的,又为什么没有人看到她其它行踪?
玩家们不寒而栗,这件事也就此搁置。
不过,后来他们也没有机会找到真相了。
那一班次内,所有人都死在了鹿川大学梅雨季的山洪中。
当时所有玩家的直播都同时被“静默”现象影响,没有人知道在那半天时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当直播恢复的时候,观众们看到的,就是已经被泥石流摧毁成一片废墟的校园。
大雨来势汹汹,洪水如同传说中的神罚,毁灭了一切。
“但这件事并没有就此终止。”
童姚说:“我也看过那之后下一班次的副本录播,其中有几个初始身份是学生的玩家说,半夜听到有人在墙里哭,而且校园里也流传闹鬼的传说。”
“闹鬼这件事,一直就有吧,不是某次副本后才出现的。”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甘思,插话道:“传说中不是鹿川大学的礼堂,就是为了镇压尸体才建的吗?”
他指了指身后礼堂的方向,道:“开学典礼之所以会在那举行,也是类似于某种祷告仪式吧,告诉那些尸体的鬼魂,开学了,现在校园是师生们的了,让它们不要再随意出来。”
甘思对自己所知道的事情极为自信,还举例道:“那个礼堂最上面的穹顶里,其实藏着一个小神像,就是为了镇压的。”
池翊音皱了皱眉。
闹鬼这件事,副本资料中确实有所提及。
鹿川大学建校数百年,并且有过一次大型火灾,传说连同整条山脉都一起葬身于大火之中,连续了七日的火灾烧毁了校史,也将一部分校园烧毁。
再没有人知道那之前都发生过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在那场火灾里,有多少人死亡,又是如何处理的。
不过传闻中,鹿川大学并没有处理那些尸体。
因为高温使得尸体和地面建筑无法分离,甚至分不清到底哪是尸体哪是物品,只有黑漆漆的一片,救援人员甚至将烧成炭的衣架当做了一个人。
而从地面上将烧融的尸体铲起来,也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于是无奈之下,当时的鹿川大学只好把尸体,以及疑似尸体的东西集中在一处,一并掩埋进了大坑内,又在上面建造了教堂,为死亡的人们祈福祷告,希望他们的灵魂能够得到安宁。
后来,科学的时代来临,鹿川大学信奉绝对的科学论,自然也就不再相信神学。因此,那教堂就变成了礼堂。
不过在那之后,鹿川大学内始终都有闹鬼的传闻,甚至其在外界的知名程度,足够与鹿川大学本身相媲美。
传闻中,当下雨的时候,被镇压在礼堂下的尸体就会以为自己还处于那场大火中,然后走出来迎接雨水。
它们痛苦哀嚎着,踉跄着试图寻求帮助,忘记了自己早已经死亡的事实,还以为自己浑身燃烧着火焰,希望大雨能够熄灭它们身上的火焰。
而在大雨的夜里,行走在校园中的学生们,也会看到鬼魂向他们求助。
可一旦鬼魂与人有了接触,它就会重新想起来自己已经死亡事实,意识到自己不再是活人,然后,把心软帮助它的人们拽进火焰的地狱,将他们也烧成一具焦尸。
不过这个说法一直没有得到证据支持,毕竟之前在鹿川大学的校园内,并没有师生们真的看到有焦尸出现。
于是有衍生出了另一个版本。
也就是甘思提到的那一个。
说是每年的开学典礼之所以在礼堂举办,就是为了告诉那些鬼魂们,现在这里已经有了主人,请它们从校园离开,重新回到阴暗的地底。
而当学生们放假之后,空无一人的大学校园内,就会重新变成鬼魂的乐园,那里到处鬼魂横行作乐,变成了它们的世界。
就像是长久没有住过人的屋子,就会有鬼魂住进去,变成屋子的“主人”。
当人想要重新使用这间屋子,必须先通过某些仪式手段礼貌告知鬼魂们,这里将要有人住进来,请它们拿了贡品礼物离开。
不然,鬼与人共处,不得安宁。
这样,大部分鬼魂都会有礼貌的离开。
更何况礼堂下面的尸体,在传闻中都属于鹿川大学的师生,是最注重礼节并且有素质的鬼。
开学典礼就是告知鬼魂的仪式,而开学典礼后立刻举行的丰盛晚宴,实际上也不单是只为人准备的。
还有鬼。
一晚过去,主宾尽欢,大学校园的归属权易主,从鬼便成人,持续整个学期的安宁。
不过,也有学生在大雨的夜晚路过礼堂的时候,说自己真切的听到了哭声和求助声。
就和传闻中一样。
这件事吓到了不少学生,也引得学校几次前往查看,甚至请一名校工专门在雨夜蹲守在礼堂,防止所谓的闹鬼出现。
但几次折腾,都什么也没看见。
生活主任将这件事归拢为学生们的恶作剧,而本来就不相信有鬼的鹿川大学,更是因此而找到了那几个级声称自己听到了声音的学生,口头教育。
可学生们不服气,说自己真的听到了声音,并不是说谎的骗子。
这场学生和校方之间的较劲持续了很久,但蹲守在礼堂的校工却说,根本就没有鬼,也没有求助声,不过有可能是学生们在恐惧之下的幻想,错误把风声听成了鬼哭声。
毕竟风穿树林时的呜咽声音,听起来确实像是鬼魂发出的声音。
校工表达了自己的理解,也向学校说好话,让校方很快放下了这件事,对那些说谎的学生们没有任何惩罚措施。
不过也再懒得理会这种事。
狼来了说更多遍,只会让人觉得疲惫。
但是依旧流传的传闻却在悄然发生变化。
传闻说,鬼魂会在大雨的夜晚寻找独行的学生,并且把他拉进火焰的地狱,陪自己一起在礼堂之下受苦,失踪后不会有任何人能找到他。
几乎每个学生都知道这个传闻,于是在雨夜,很少有人会出门,更别提靠近礼堂。
他们说,这样会遇到鬼的。
但就在副本开始前的上一个学期,也就是林云雨死亡的那个学期,有学生在礼堂外面第一次录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真的有人在哭泣着求助。
那是一个女性的声音,绝望而无助,嘶吼挣扎着求人来救自己。
碰巧路过的学生赶紧将那录了下来,想要把这个当做向校方证明有鬼的证据,不过他也没胆量过分靠近礼堂查看,赶紧录完就回去传给了其他人听。
在那之后,鹿川大学的校园闹鬼这件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池翊音早就知道这个传闻,不过在甘思详细说明后,才知道原来这个传闻是这样逐步成型的。
他并非不相信有鬼——马玉泽的存在就是最好的驳斥。
但在他看来,鹿川大学中可能并没有鬼,而是学生们的不服气,使得他们借由证据人为编造了一个鬼出来。
“那录音呢?”
甘思却对有鬼这件事深信不疑,并且兴致勃勃的表示,自己之前在看这个副本的直播时,就见过其他玩家的窗前飘过女鬼身影。
“要是只有传闻,我也觉得这个事情可能是编的。但不光是我亲眼看到过,连副本本身的NPC也有了录音,这总不能是假的了吧。”
甘思耸耸肩,道:“况且在那次之后,鹿川大学可没有再说什么,默认了那份录音的真实性。”
“鹿川大学内有鬼。”
池翊音声音平静。
但不等甘思露出胜利的笑容,就听池翊音继续说道:“但那些学生们看到的,却不一定是鬼。”
“而有可能是人。”
池翊音抬眼,看向花窗外哭泣的人形怪物。
“什么意思!人???”
甘思惊诧看向池翊音,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王莺”不知疲倦的不断撞击窗户,它并非幻想中的造物,即便它看起来再美如幻梦,但那些力量和能够造成的伤害,都是真实存在的。
数不尽的人形怪物冲撞之下,玻璃已经开始了震动。
如果不是池翊音早就叫甘思将可能漏水的地方塞上,或许现在那些怪物已经冲了出来。
不仅如此,办公室的门板也一直在砰砰作响,甚至把沉重的小书柜撞得来回摇晃,将书籍震落掉在地上。
门外的怪物也在撞门,想要冲进来。
所有待在这里的玩家,都会变成那些怪物最喜欢的口粮。
池翊音看到了,却无动于衷,依旧边翻看着自己手中的记录本边思考,平静镇定得像是身处安全的图书馆,而不是危机四伏,随时有可能被冲破的脆弱安全岛。
“除了这个有些年头的闹鬼传闻之外,我还听说了另外一件闹鬼的事情。”
池翊音想起了自己之前在学校网络中看到的消息。
很多人都曾经抱怨,一到夜晚降临,自己就会听到从隔壁寝室传来的婴儿啼哭声。
但在忍无可忍去询问后,却发现隔壁寝室同样听见了这些声音,并且认为自己也是在忍受旁边寝室的声音。
所有人都以为是隔壁,但一墙之隔的另外一个寝室同样满腹委屈。
他们听到声音,却找不到声音源头,逼得很多睡眠轻的人几乎崩溃。
“难道声音是从墙里传来的吗!”
当时有人这样愤怒发问。
那人是觉得一定有人在推卸责任。
但现在在池翊音看来,那人却在无意中说到了部分真相。
声音确实是从“墙”里传来的。
不过如果要具体一点,应该是从埋在墙里的下水管道传来的。
因为王莺杀死那个大四男生的方式……
她把尸体塞进了下水管道,并且说过这样就一样了。
——王莺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不过对于第一个被她扔进下水管道的生命,她怀抱着仇恨和愧疚。
重重复杂的情绪叠加,将王莺原本就脆弱不堪的精神,再一次的逼上死路,最后彻底崩溃。
王莺第一个杀的……不是别人。
正是她的孩子。
池翊音捧着记录本的手缓缓放下来,在串联起这一切线索之后,只觉得脑海中闪电划过,令一切都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修长的手掌无意识摔在办公桌上,错愕抬眼看向“王莺”,为这个最不可思议,却最贴近真相的可能性而心脏颤抖。
他早该发现的……
即便是最离谱的流言中,在最初的时候,也一定饱含有某些事实。
比如,未婚先孕这件事。
它并非毫无根据,因为女生宿舍的人们确实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大脑只会思考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而对认知之外的事情,大脑会粗暴的套上一个“合理”的外壳,以此来保护人的思维不至于在重度惊吓之下崩盘。
这是人的自我保护机制,却也让很多人错失了发现真相的机会。
婴儿哭声让他们最多能够想到未婚先孕,却对在那之外更加残酷的事情保持着空白。
他们没亲眼见过死亡和杀人,于是下意识的认为自己身边也不会出现类似的事情,那些离他们太遥远。
一个婴儿被扔进了下水道,死亡后化为鬼魂,日夜啼哭……
马玉泽告诉过池翊音,她感觉得到,那栋宿舍楼里有鬼,不过她无法得知具体有多少,又是什么情况与实力。
但现在,将所有指向性的线索联系到一起之后,池翊音得出了最残酷,却必须要承认其可能性的猜想。
——王莺在大雨的夜晚受到了侵害,并且未婚先孕,婴儿被慌乱的她扔进了下水管道,随后不久,她也自杀死亡。
林云雨面对流言没有进行彻底解释,或寻求学校更强力帮助的原因,是因为她要保护王莺。
甘思说,当时有过录音,很多人都听过。
或许,林云雨也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和其他人想要与校方对着干,怒气上头想要证明自己正确性,或者笑嘻嘻将这当成另一种玩乐的轻浮不同,林云雨思考起了另一种可能,并且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
……是王莺。
林云雨一向是个聪明学生,即便是严苛的前任教授,也会给她打一个高分,并且在记录本中说过,她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绝不会知道点皮毛便沾沾自喜。
这样的性格一定会促使她对此事产生怀疑,并前往寻找王莺询问。
知道这件事后,林云雨不会让流言对王莺产生第二次伤害。
所以她站在最前面,独自将这一切抗下。
但……
池翊音看向童姚,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童姚你的初始身份……你说“她”做过什么?”
童姚不明就里,但还是乖乖作答:“公共聊天室内的流言,就是我这个初始身份传出去的。”
池翊音点点头:“所以你的初始身份其实并不是一张白板,而是林云雨,甚至是王莺之死的推动者。”
虽然并不真的是自己做的,但初始身份做过这种伤害其他人的事情,还是让童姚有些愧疚。
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差点以为池翊音要批评自己。
却没想到池翊音话锋一转,问道:“那之前被杀死的那个玩家呢?如果王莺要杀的其实不是玩家,而是他的初始身份,那个大四学生呢?”
童姚吃惊看向池翊音,但他并没有解答,只是接着问:“如果鹿川大学官方一口咬定没有鬼,那他们或许真的知道什么,因此毫不心虚的否定了闹鬼传闻。那为什么校园里还会有这样的传闻,并且在近几年越演越烈?”
“我看过时间,并且在脑海中虚拟过走线形势。”
池翊音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发丝:“如果你在电脑上绘制出趋势图谱,就会发现,有关于这些传闻的记录,它们大多成形于副本开始前的一两年,但在这一两年间所产生的传闻数量和流传范围之广,却远远比之前数百年还要多。”
“为什么?”
他眸光平静,如此询问道:“如果你看到了水面,有没有想过在水面下搅动风云的,会是什么?”
童姚没能跟上池翊音的思维,大脑一时卡死,费劲心力的试图从翻出来的记忆中,找出能够解释池翊音所言的原因。
但楚越离却轻轻道:“因为有些人,想要借由闹鬼的传闻,以人做鬼。而另外一些人,想要借助传闻,将鬼隔绝于人。”
在甘思和童姚迷茫看过来的眼神中,只有池翊音笑了。
他遥遥注视着楚越离,眼眸中皆是满意的赞叹神色。
如果全世界的人都是楚越离这样的存在,那他并不介意救下全世界的人——那才是有价值的,值得耗费他的时间去救的。
“没错。”
池翊音轻轻颔首,笑着道:“所有人都被裹挟在流言和道听途说中,但却很少有人知道,那些传闻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或许闹鬼的传说,最开始只是为了保护人。”
人总是讨厌枯燥无味的理论,不耐烦其他人对自己的警告劝诫。但对级有趣或刺激的消息,他们倒是颇有兴趣的时时关注,甚至还会把有趣的故事津津有味的与其他人一起分享,使得故事扩大。
这也成为了很早以前传讯不发达的年代里,人们规避危险的一种手段。
无论是气节歌,童谣,鬼神忌讳,鬼魅妖狐传说,或是民间俗语,它们的趣味性都使得它们广为流传,长盛不衰。
而即便最大胆的人,在犯下鬼神忌讳之前,也会掂量掂量。
一人不看井,并非井中有鬼,而是防身后有人。
在池翊音看来,鹿川大学最近一两年忽然盛行起来的传闻,也是如此。
前任数学教授的记录本上,忠实的记录了每个学生从大一到毕业所有的情况,活体监视器让一切都无所遁形。
而那几个大四男学生,可不是第一天缺课。
也就是从一两年前开始,他们开始时不时缺课,并且对学习心不在焉,虽然表情总是兴奋而期待,但心思明显早就脱离了学术。
前任数学教授不喜欢他们,不过也只是忠实记录。
他并没有意识到,被他记录下来的,并不是一个学生顽皮好玩的逃课记录。
而是一群加害者不可辩驳的记录。
王莺是好学的学生,总是要在图书馆自习室学到很晚才会回寝室。而从徐力的话来看,她的不正常,从在上学期开学后不久就开始了。
五个月,让她早产下一个孩子,也使得犯罪的时间被定格。
如果有人翻阅前任的记录本,就会清楚的发现那四个男生的逃课和状态,从而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春雨的夜里,四个男生做过什么事情。以致于让他们第二天逃了课,但心情非常好。
在所有指向性证据之下,池翊音即便不愿看到年轻的女孩有如此遭遇,却也只能在叹息之下闭了闭眼,合上手中的记录本。
当他再睁开眼眸时,却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摊开在办公桌上,认真的将自己的猜测变成文字,全部写在纸上。
那四名男生是惯犯,从两年前就开始或抢劫或侵犯过路的人,大雨的夜晚人迹稀少,声音被覆盖,成为了他们最好的下手掩护。
而他们作恶的地点,就选在了因为传闻有尸体而很少有人接近的礼堂。
那里常年落锁,并且就算又声音传出去,也会被人当做闹鬼而不是在犯罪,可以成为他们最好的掩护。
闹鬼的传闻,恐怕也是他们传出去并扩大的。
但这件事被其他人发现了。
那人或许努力过,但无法找到实质性指控的证据,或是惧怕被报复,不想因为别人的事情而给自己惹上麻烦。所以,那人换了一种方式,用更隐晦的手段来示警所有人。
那人也说闹鬼,并借着这个由头让校方开始了对礼堂的重视和调查,只可惜,不仅老师和调查人员没有发现问题,被派去守在那里的校工,也说什么都没有。
校工的说法否决的不仅是闹鬼的传闻,更是那人尝试的求助。
无奈之下,那人只好使得传闻变了模样,告诉大家,不要在雨夜出门。
为什么?
——因为雨夜有“鬼”出没啊。
只可惜,那四个人并没有因此而收手,而王莺……
能考进鹿川大学甚至是青汌学院,王莺可以称得上是天之骄子,她常年与学业为伍,在受到伤害后惊慌失措,又是痛苦还是害怕。
当她发现孩子的存在之后,并不敢向外求助,不敢声张,害怕其他人会对自己投来异样的眼光。
她所能依靠的,只有敏锐发现了真相而前来询问的林云雨。
但是鹿川大学太封闭了,如果她们需要帮助,就必须要去校医院,无法到校外去。
林云雨虽然坚毅聪慧,却也是个年轻学生,在这种事情面前,她不知道要如何处理得完美。
或许……
池翊音笔尖一顿,想到自己。
他之前见到林云雨的时候,对方曾经对教授的身份不屑一顾,觉得教授是满口谎言的骗子,不会保护他们。
这样的结论不可能空穴来风。
……林云雨,曾经因为王莺的事情而向前任数学教授求助过。
在她看来,前任数学教授与池晚晚关系好,愿意为她解答疑惑,并且深居简出性格严谨,一定能够保守秘密。
有能力处理难事,靠得住的成年人,并且还是学生眼中的“权威”。
前任成为了林云雨和池晚晚眼中最好的求助目标。
但可惜,前任并没有帮助她们。
但王莺的孩子却无法凭空消失,林云雨甚至没有时间去愤怒,只能拼尽全力帮王莺想办法。
可最后的结果,还是……王莺死亡。
一直保护着王莺,为了她四处奔走想要寻求帮助的林云雨,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更何况当时导致这样情况的原因之一,是林云雨舍友的中伤和拖累。
因为王莺的死亡,林云雨连带着恨上了她的舍友和整个宿舍楼的人。
虽然那些流言攻击的是林云雨,但这个年轻的学生所没有想到的是,人是会有共情能力的。
看到别人痛,也会觉得自己痛,看到别人尴尬,也会觉得自己尴尬。
更何况是受过伤害,心理脆弱的王莺。
她就像是倒空了的水杯,过往一切支撑她的东西都消失了,在受过伤害之后,她急迫的想要寻找一个新的支点。
而这个支点,就是在她的苦难中,如同神明降世一般出现的林云雨。
她像是刚会走路的孩子,学着“母亲”的模样去探索世界,林云雨的一切遭遇和感受,都会被王莺拿过来,放在自己身上。
林云雨被中伤,被指责取笑,被鄙夷……
王莺在对林云雨歉疚的同时,想到的却是自己。
在她看来,那些指责并不是对林云雨的,而是对她的。
所有人都在骂她,嘲笑她,揭开她血淋淋的伤疤取乐……没有人会真的在乎她遭遇过什么,只会觉得她脏,不干净,应该去死。
同时,王莺身体上陌生的变化也让她惶恐。
内外的压力之下,她逐渐绝望,而林云雨口中的帮助又迟迟不来,这一切终于让王莺走上了死路。
看不见未来希望的她,选择掏出那个代表伤害和罪孽的婴孩,杀死婴孩之后,自己也同样自杀。
——在受到更可怕的伤害之前。
王莺看到了林云雨的样子,她不想让自己也站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间,好像赤.身.裸.体,任由所有人取笑嘲讽。
最起码在最后的死亡上,她想干干净净的走。
于是这成为了导火索,使得另外三人死亡。
林云雨,前任教授,池晚晚。
池翊音的钢笔放在桌面上,轻轻叹息。
加害者逃脱在外,受害者却无法挣脱地狱……鹿川大学,成为了罪孽狂欢之地。
“池哥,你在写什么呢?”
对池翊音并不了解的甘思莫名起来,凑过来想要看他的笔记本。
但当池翊音侧眸看向甘思时,却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校工!
这件事中有一个转折点,就是传闻引起校方注意力,但却被校工证词否决。
校工同时掩埋的,也是残忍罪恶的真相。
但……谁说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校工,不能说谎?
甘思的初始身份正是校工。
校园内,什么身份的人最容易被师生们忽略,却又可以畅通无阻的进入任何地方?
有谁能证明,校工没有和那四个人一起合作呢?
如果那四个人一直都在礼堂附近作案,那在长达两年的时间内,保安或者校工都有可能发现他们。
但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消息传出来?
即便再完美的犯罪,都有蛛丝马迹可循,但为什么这起“闹鬼”事件,却在校方的聚焦之下依旧毫无破绽?
只有一种可能。
——监守自盗。
集体犯罪。
做恶事的不仅是四个学生,还有校工,以及……其他并没有浮出水面的人。
池翊音缓缓睁大了眼眸,在想通这件事的时候,恍然感觉自己就是王莺和林云雨,在大雨中绝望抬头,却看不到希望。
这不是闹鬼,而是人本身就是鬼。
“落入蜘蛛的巢穴时,当如何自保?”
皮鞋踩进雨里,金棕色眼眸冰冷。
“当以神罚,火焰烧却一切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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