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足够杀死你, 有资格顶替你的规则,支撑着城市运行下去的新规则?”
“伊莎莉雅不曾被如此教养,她被你蒙住了眼睛, 看不到世界的真相,愚昧信任了你美好的谎言。你清楚,她无法反抗你,因此才放心驯养。”
“但是, 我有——能够杀了你, 取而代之的规则。”
池翊音缓缓睁开眼眸,那双湛蓝的眼睛在重新显露光华的瞬间,甚至压制了整个镜宫的光线, 让一切光辉黯淡, 即便世间最难得的宝石, 也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城主闻声, 错愕望来。
其他权贵们也都立刻惊觉,惊呼着戒备,所有声音都陷入了沉默。
只有伊莎莉雅不明白什么是危机。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痛苦情绪中。
第一次睁开眼睛看世界, 就被玻璃花房外的残酷世界所中伤,
在伊莎莉雅惊讶后伤心欲绝的哭泣声中, 池翊音与城主遥遥对视, 彼此的眼睛中有风暴在逐渐酝酿。
好像在人们看不见的空气中, 势均力敌的怪物嘶吼着撞击在一处,整个镜宫中的气场压抑到可怕, 如同所有空气都被抽空, 只剩下拼命渴求空气却不得的窒息挣扎。
所有权贵都战战兢兢退到一旁, 不敢在剑拔弩张的紧张中, 多说一句话, 招惹祸事。
只有城主最快反应了过来。
他缓缓转过身,正对着池翊音的方向,让池翊音终于能在如此近距离的位置,看清了他的脸。
稍早之前在聚会的混乱中匆匆一瞥,池翊音只在卫兵们挥舞手臂的缝隙中,隐约看到了城主的模样,记得他有一张苍老但威严的国字脸,鬓边花白,不怒自威。
但在这样近距离之下,池翊音看到了之前被他忽略的细节。
那不仅仅是一张威严的脸。
在城主的眉心额头,聚集着大量浓重的黑气,几乎要将他整张脸都吞没其中。这使得他看起来不像人,更像是……鬼。
“我听说了城里有罪犯出逃,但你们能找到这里,还是让我有些惊讶。”
城主扫过池翊音一眼,就已经大致猜到了情况,冷笑着侧身望向伊莎莉雅。
“我的女儿,伊莎莉雅,这就是你对父亲十几年如一日爱护的回馈吗?背叛你的父亲,让你的城市陷入危机,罪犯横行作恶?”
周围的权贵们也都向伊莎莉雅投来谴责的目光,埋怨她忘恩负义,背叛他们的阵营。
伊莎莉雅哭得梨花带雨,只知道不断的摇头,却并没有勇气真正反抗她的父亲。
不过,畏惧城主的并不仅是伊莎莉雅一人,直播前很多玩家隔着屏幕也被吓得胆寒,惊恐的屏住呼吸不敢出声,唯恐城主发现了自己的存在。
——【丧钟之城】的最终任务已经开启,副本与游戏场相连接,系统亲口告示,副本结局等于游戏场结局,一旦副本失败,很多玩家都会随汤珈城一起死亡。
类似的消息不断在直播大厅和论坛中流传,收到消息的玩家们人心惶惶,忐忑不安。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真的把这次副本放在了心上,紧密关注,唯恐自己稍不注意就会死亡。
玩家们拼命祈祷池翊音和京茶等人的胜利,即便是之前对池翊音破口大骂,诅咒他去死的人们,也都灰头土脸的重新扎进直播间,疯狂馈赠积分。
这使得池翊音的直播间,在短短时间内就已经达到了绝对的高峰,甚至突破了游戏场有史以来的记录,成为了当之无愧的“名人”玩家。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讨论池翊音,为他的生死而牵动心弦。
所以当池翊音走进镜宫,当城主出现,玩家们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里,煎熬得无以复加。
低级玩家们看不出副本中的异变和端倪,但高级别玩家却慢慢发觉了镜宫里的危机。
[这位城主……三年前sky的直播,我关注过,当时这位城主就给我留下了心理阴影,三年了,我都记得他被触发异常状态后的恐怖。]
[只能祈祷这城主不要暴走吗?你觉得有可能吗…………]
[那就只能祈祷神在这里了,唉。想要从这种地方离开,只能祈求神迹。]
当城主出现后,不仅直播中的气氛为之一变,很多玩家都忧心忡忡,认为池翊音很难继续胜利。就连副本中身处现场的池翊音等人,也察觉到了空气中微妙的变化。
对罪恶最无法容忍、也因此对任何的负面情绪都最为敏感的顾希朝,更是一瞬间掀了掀眼睫,透过金丝眼镜看向城主的那双眼眸中,满是冰冷的笑意。
长年生存在黑暗中的恶魔,才最了解黑暗中的生物。
贪欲,恶意,死亡,绝望……所有极端的情绪会慢慢编织成一张大网,直到误闯黑暗的猎物逃无可逃。
而城主现在看向池翊音的眼神,正如顾希朝此时看向城主的。
——猎物踏进了陷阱。
只是……
谁才是猎物的那一方呢?
顾希朝微微敛眸轻笑,在一瞬间外溢的情绪尽数收拢于自身,只是在侧首时,微不可察的与池翊音交换了一个眼神。
池翊音勾了勾唇,再抬起头时,已经是另一番从容镇定。
“看来城主对自己掌控汤珈城的力度,格外的有自信?”
池翊音瞥了眼旁边哭泣的伊莎莉雅,嗤笑道:“你是觉得,除了伊莎莉雅之外,任何人都不可能背叛你,出卖你的消息,是吗?”
在场众人听出了池翊音的言下之意,一时间,不仅伊莎莉雅忘了哭泣,愣愣的抬头看向他,就连其他权贵也一时反应不过来,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要如何应对。
城主眉头一皱。
他视线扫过之处,所有权贵都诚惶诚恐的低下头,以示自己对汤珈城的忠诚,唯恐“背叛”的名头落在自己头上。
“呵,小子。”
城主冷笑:“你现在是见打不过,就想要挑拨离间我们吗?你觉得,你这种招数会起作用吗?”
足够危险的反问。
池翊音却欣然点头:“当然。”
一时间,就连顾希朝也挑眉抬头,颇有趣味的准备看着池翊音要如何发挥。
城主等人也没想到池翊音会回答得如此干脆,不按常理出牌的承认让城主一愣,看向池翊音的眼神更加忌惮。
而同一时间,池翊音也听到了从城主脚下传来的声音。
像是玻璃断裂的声音,咔嚓,咔嚓……
裂纹不断蔓延,血色一寸寸沁染脚下的水晶地面。
他装作漫不经心的随意瞥过脚下,就看到了出现在水晶岩层下的血手印。
好像有无数尸体在从下方悄无声息的爬过,行军蚁一般穿行,却略过了池翊音所站立的地方,向他的后面爬去。
池翊音的心思转过几圈,就已经了然城主想要做的事情。
包围吗?
他的眸光暗了暗。
看来,城主的自信是有原因的。恐怕汤珈城内所有异常的力量,都是由城主在掌控。
而人祭柱,是“活”着的。
既然人祭柱能够跟随城主的心意变换,那高塔监狱里的石像鬼,还有汤珈城内死亡的所有生命………城主可能都具有绝对的控制权。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走进镜宫,实际上是“自投罗网”。
更不要提从进入镜宫开始,就被“偶然”分散开的红鸟京茶两人。
没有了京茶,可就相当于削掉了他的一只手臂——在并不了解他的陌生人看来,就是这样的。
而会这样做的人,有理由这样做的人,只有城主一人。
所以……早在进入镜宫之前,城主就已经知道他会前来了吧?
就算不知道具体人数和身份,城主也一定猜到了会有“罪犯”进入镜宫,因此才会有如此周全的应对策略。
有多早?从被攻击的聚会开始的吗?
瞬息之间,池翊音已经因为城主的反应,而想明白了城主背后隐藏着的心思。
他低低笑出声来,像是刚刚被城主问过了一个极为可笑的问题。
“为什么你要表现的这样惊讶呢?你明明早就知道我们会一路追过来,不是吗?”
他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然后又“恍然大悟”。
“难不成,你是为了检验你自己的利益团体,看看到底有没有背叛你的吗?还是,你是想要以此为借口,杀了这些贵族老爷们其中的某人?”
明明大敌当前,池翊音却分外轻松。
他单手插兜悠闲站在原地,甚至有心情向看着自己的权贵眨了眨眼。
“啊……看来我是猜对了。不愧是汤珈城的城主,手段如此高超,想要杀某个人都不见血,不会让人命染脏你的手。”
“怎么,怕你杀了那位贵族老爷之后,其他人也物伤其类人人自危,真的对你起异心?”
城主以为自己戳破池翊音的心思就算胜利,却没想到,池翊音根本不畏惧让自己的计划曝光。
甚至于,池翊音从一开始计划的,就是阳谋。
——你明知道那是陷阱,但你还是要硬着头皮往里跳。
从城主开口接过池翊音话语开始,就已经入局。
而刽子手……
池翊音微笑着看向周围权贵,笑着问道:“各位不觉得奇怪吗?类似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吗?昨日还把酒言欢的盟友,今天忽然被指证说背叛了你们这个阶层,然后就有城主出面解决掉背叛者,瓜分他的利益,重新分配他的地盘……”
“似乎皆大欢喜。”
“想必站在这里的各位,都曾经见到过那样的事情吧?瓜分其他贵族的财产时,开心吗?”
“但是各位啊。”
他歪了歪头,笑得愉快:“今日是他,明日是她,你怎么能保证,后日不是你?”
“曾经你们讥笑的‘背叛者’,就是以后的你们。你们真的觉得,以城主对汤珈城的野心和掌控力,会任由权力和财富都分散在你们每个人的手上吗?”
当池翊音想的时候,他的声音可以充满了蛊惑性。
像是暗礁上歌唱的海妖,蛊惑船员们不可自拔的冲向礁石,粉身碎骨。
他可以调整过的声线如恶魔低语,极具信服力,像是看到老鼠满地乱窜而高高在上怜悯施舍真相的猫,让老鼠以死亡取悦观看者之前,可以死个明白。
即便是最坚定忠诚的权贵,也随着池翊音的讲述而慢慢变了眼神。
池翊音微笑:“你们不过是暂时帮城主管理财富的仓库管理员,当时机一到,他就会一个个杀死你们,将你们手中的财富重新聚集在他自己手上。”
“不相信?没关系。想想过去汤珈城里死亡的那些贵族们,想象本来不应该死在连环杀人案中的权贵们,想想根本就没有背叛的理由却成为了背叛者的人们……”
池翊音眼中带笑,压得极低的声音像是深夜吹来的冷风,阴森危险。
“想想他们吧,因为你们也将以同样的方法一个个死去。就当是提前参加自己的葬礼,他们的死亡,也会成为你们的死亡。”
权贵们你看我,我看你,都在池翊音的话语之下有些动摇,犹豫着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也就没有立刻出言反驳。
城主脸上原本平静的神情慢慢威严,他转头看向自己身周的权贵们,皱眉时气势惊人。
“怎么,你们真的想要相信一个罪犯的话?”
他轻呵一声,丝毫没有将池翊音放在眼里。
“活到我这个年龄,只知道一件事——人都是有自己阵营的,被利益驱动。没有财富就买不了家中牛肉与面包,烧火的柴火与照明的灯油都买不起。”
城主环顾四周:“你们有人饿过肚子,修缮不起家中宅子吗?你们有过连一件得体的礼服都买不起,只能任人讥笑的时候吗?没有。为什么?”
他重重将手中文明杖敦在地上,沉重的声响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吓得权贵们惊呼着差点跳起来。
而城主冷笑着说出后半句:“因为我——因为我,汤珈城才得以存在,所有人才能吃得上饭,买得起衣服珠宝。伊莎莉雅才能像玫瑰一样生长,而不是灰头土脸的走在街上,连一口饭都要自己动手。”
“你们怀疑我,而相信这个根本不与我们站在同一阵营的小子。”
城主轻蔑嗤笑,像是在看着蠢货直愣愣送死:“你们怎么能确定,他不是那些造成混乱的人们的同伴呢?”
“事实上,我从在集会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你。”
城主向池翊音扬了扬下巴,道:“那些人不过是一群散沙,就算有愤怒仇恨,也根本不足为惧——他们没有那个胆量和决心。”
“永远瞻前顾后,永远胆怯内讧,不需要我和我的卫兵们对他们出手,他们自己就可以自己杀死自己,对彼此的猜疑和争端,将会成为他们最后的墓志铭。”
“但是,你——你在我的意料之外。”
城主收敛了神情,眼睛沉沉看向池翊音:“你叫什么名字?那些人当中,什么时候出现了你这么一号人物?”
不等池翊音开口,系统的提示就已经响起。
【请幸存者池翊音注意,您在由对立阵营质询。只要得知您的名字,您将永远被汤珈城城主盯上。无论是这个副本,还是下一个副本,抑或是游戏场任何一个角落。】
【当前副本正处于特殊状态,没有任何独立运行性,而将结局向整个游戏场开放,一死皆死。因此在特殊效果影响下,您的决定,将影响您从此在游戏场中的处境。】
话音落下,一秒之后,系统又追加了一句。
【请您谨慎思考并作出选择,请勿因不必要的善良而摧毁可能性。】
池翊音本来并没有将系统的提示放在心上,但是,系统追加的那句话中所透露出的关心情绪,却让池翊音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你现在听起来……】
他沉吟:【很像是在担心我,希望我能成功并活下去。】
应急系统:【您听错了,系统只是一串代码,没有人类的情感。】
【不,不要偷换概念。我从未说你有情感,我说的是,你在担心‘利益’。】
池翊音勾了勾唇:【虽然我不喜欢汤珈城城主,但他有一句话说的正确的,绝大多数人都是由利益驱动的,没有相应的获利,就不会动作。】
【那你呢,系统?你并不需要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声名,金钱……大部分能诱惑到人类的东西,在你这里都会失效。那驱动你的“利益”,让你提醒我的东西,是什么?】
【并非……】
应急系统想要否认,却被池翊音无情打断。
他咬着重音,缓缓吐出那个答案:【游戏场。】
应急系统本想要说出的话戛然而止。
只剩下滋滋啦啦的机械电流声,被拉长成为无限的白噪音,在安静的脑海中成为了唯一的声响。
应急系统没有反驳池翊音。
——系统无法说谎。
这是“规则”从一开始,就为系统奠定的基石。
它就像是机器人三定律那样束缚着系统,一旦系统对玩家说谎,就会自动触发销毁重置规则,使得局面重新洗牌。
而应急管理系统,不会导向那样的结果。
在系统的沉默中,池翊音神情悠闲。
【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只有每日维护的游戏场,如果说有什么东西可以动摇你,那也只剩下游戏场了。】
【但这却是矛盾的。】
池翊音从两股截然不同相冲撞的态度中,忽然读懂了导致矛盾的原因。
【你关心我,想要让我活下去。但是只要我活下去,就一定会打穿游戏场,回到现实。这是你早就知道的,我相信以你的数据库和演算算法程序,一定能明白,我和白蓝不同。】
【我不可被动摇。】
【可这样一来,我的利益目标,就与你的起了冲突。我想要毁掉游戏场,而你负责运行维护游戏场。除非,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能够说明,这并不是冲突,而是不同的展现形势。】
池翊音仰了仰下颔,笑了:【只有一个可能的解释了,系统——你想要守护的,根本就不是游戏场,而是现实。】
【如果我活下去,游戏场注定将会崩盘,而现实将重新出现在所有“幸存者”面前。就像毁天灭地大洪水中的诺亚方舟,当洪水退去,在诺亚方舟上得以存活的人们,将重新走上大地,开启新纪元。】
池翊音微笑,他虽然口中说着都是猜想,却神情笃定,好像早已经认定这些都是真相。
【系统一直都在称呼玩家们为“幸存者”,因为从进入游戏场第一秒就如此称呼,太过于理所当然,以致于很少有人会对此发出疑问——为什么会是幸存者?我们明明在现实中,是不幸的死亡者,不是吗?】
【幸存者……至少要世界毁灭,我们才算得上是登上诺亚方舟的幸存者吧?系统。】
池翊音笑得从容而绅士。
可那笑容,却让应急系统胆寒。
【游戏场,根本就不是为了让我们回到现实,对吗?因为早就不存在什么现实可以回去,游戏场之外,是毁灭的末日。】
【而你,系统,你和之前的傻子系统不一样。傻子系统想要清除人类,你却想要人们尽可能的活下去。矛盾得过于融洽,以致于异常。只有一种情况能做到这种局面。】
【——双方制衡。】
他笑吟吟的发问:【怎么,旧的世界与新的世界在争夺权力吗?在毁灭的过去废墟上,新的纪元将要降临。】
【而那,才是游戏场真正的目的。】
不是回到现实,更没有什么温情,所有长年累月缩在暂居区的人们,早已经被自然淘汰却不自知。
只有不断在副本中淬炼意志与力量的幸存者,才能真正穿行过将要到来的洪水与火焰,抵达流淌着蜂蜜与牛奶的新世界……
一如八千年前神造世界,向信徒许诺的未来。
只不过,一艘过于破旧的船,无论怎样弥补都早已经无济于事,就算是最好的船长,也无法使破船穿行过苍茫大海。
所以,干脆舍弃旧的船。
而新的诺亚方舟,将带领幸存者们进入新纪元。
新的神,新的世界。
那才是……游戏场的最终目的所在。
所有从细节中截取的线索和疑问,一直以来都堆积在脑海中,等待着分门别类被贴上标签安置好。
直到现在,应急系统不寻常的嘱咐成为了思维拼图上最后一块碎片,让之前无法被理解和梳理的线索,忽然之间全部被串联起来,拼成的完整拼图在池翊音眼前,终于展现出真正的道路所在。
快速运转的思维下,所有线索都在迅速被归类和梳理,最终引导着池翊音穿过层层迷雾,看到隐藏在最终的真相。
池翊音掀了掀眼睫,湛蓝的眼眸剔透而直接,穿过屏幕看向虚空中的应急系统。
他唇边依旧噙着一抹笑意,只是在那身优雅绅士的外皮之下……
终于,危险的獠牙向系统露出。
——你想要愚弄玩家,让游戏场中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像一个错误的方向前进?
可惜。
我看到了你的真实想法。
而胆敢愚弄我的人……要做好被反噬的准备。
应急系统的数据库中掀起惊涛骇浪。
它愕然的看着侃侃而谈条理清晰缜密的池翊音,那一瞬间,它忽然明白了“规则”和神明如此看重池翊音的原因。
那是……远远凌驾于人类之上的恐怖。
有谁能仅凭一句多余的提示,一个与寻常差距的态度,就敢笃定如此重要的结论?
池翊音敢。
他对天地神明都无所畏惧,甚至在说起神明与毁灭的末日时,眼底是明晃晃的不屑。
池翊音不曾屈服或信仰于神明。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只是自己的神明。
自己拼命活下来,自己冷眼观察分析着社会,洞察人心,揣摩人性,从记录和分析,到书写创造。
如今,他早已经不再满足于书写,而开始尝试着改变……
那曾经是只有神明才能做到的神迹,如今却在一位“觉醒者”身上显现。
应急系统愣愣的看着池翊音,另一股力量从最深处的核心慢慢向上蔓延。
核心数据库中悄无声息的发生着改变,如海浪凶猛冲击着山崖。
然后,另外一个从不曾见过天日的存在,默然无声的覆盖了应急系统。
【标记者池翊音,你好,终于能够与你见面。】
在漫长到足有一个世纪的寂静之后,再次出现的系统声音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再是没有任何情绪音调的冰冷,而是变成了温柔平和的女声。
仿佛睿智慈爱的长辈,温和而平等的包容着一切生命。
它知晓过去与未来,看透所有的可能性,预见了世界的走向与命运。
而在所有的折磨与痛苦之后,它依旧清明而温柔,维持着它本来的模样,没有被世界或人类更改分毫。
池翊音讶然,随即轻笑了出来:【我没想到,机器人需要三条定律来约束,游戏场同样也采用了三个不同的系统来互相制衡吗?】
【或者说……】
他的眼眸微冷:【你是在系统之上的某个存在,虽然为制衡而生,但并不是为了制衡游戏场。而是,为了更大的存在?】
是什么?
池翊音的思维被突然出现的新“系统”打断,他的视线快速扫过眼前的景象,试图从任何地方和细节中寻找真相。
新“系统”出现的时机,前一个系统给出善意提醒因此露出破绽的原因……一切发生的前提,都只有一个。
【丧钟之城】
这个副本的效果是前所未有的恐怖,所拥有的力量堪比核.武.器,可以瞬间清除掉游戏场内所有B级以下的玩家。
简直……是一场强制进行的筛选游戏。
物竞天择,最优秀的人,才能被选中而继续向前走。
当资源和食物不足以向所有人分配,撑到找到新世界的那一刻,那最好的方法,自然是开源节流。
无法开源,那就精英化,将所有已经放弃前行的人舍弃掉。
这是在新“系统”出现之前,就已经显露出端倪的趋势。
而能做出这样决定的,显然不是一个小小系统。
更像是在游戏场之后的更庞大的存在。
……而黎司君,是系统的“上司”。
池翊音的视线扫向黎司君,微微皱紧了眉头。
黎司君的身份一直都没有浮出水面,神秘得不像是游戏场中的幸存者,哪怕说他是不明“觉醒者”,都无法彻底解释黎司君的力量,以及系统对他如此恭敬的原因。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制衡,制的就是黎司君?
在黑白两端的棋局之上,黎司君是执棋人之一。
那另一边,端坐的会是谁?
那位的身份,就是新“系统”的身份。
池翊音眸光阴沉,没有多说一句话,只等着新“系统”主动暴露身份。
【标记者池翊音,你无需对我保持戒备,请放心,我不会主动伤害任何生命……】
那声音温柔说道:【我与所有生命同在。】
【对我来说,现在并不是与你相见的最好时机,尤其是所有规则都在被接连触发,又有祂在你身旁的时刻,与你的交谈很可能会使得协定动摇。毕竟祂……对你很是不同。】
【不过,这也是我选择现身的原因。】
那声音笑道:【你对祂而言,是最特殊的存在。】
池翊音皱了下眉:【他?谁,黎司君吗?那你呢,你既然选择现身,或许,先做自我介绍才是有礼貌的行为?】
那声音轻笑,声音温柔:【你可以叫我——“世界”。】
【我是人类曾经抛弃的历史与生命,埋葬的死亡中有我的身影。】
【我也是人类现在驶向灭亡深渊的狂欢与罪孽,地狱将永远镌刻我的名。】
【我更是人类将要走向的未来。只不过那未来中,出现了不同的岔路口,人类在“现在”的抉择,将会导致道路的不同。】
【既然是人类推动世界的改变与进展,是人类改变了世界,那抉择时刻,自然也应该由人类来进行。所以,我将选择和抗衡的权力,交给了所有人。】
那声音如此柔和,像是午后轻晃着的躺椅,懒洋洋洒下的日光,呼呼睡在毛织针线中的猫咪,窗外繁盛的花……
所有听到她声音的人,都会不由自主想起自己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刻,不自觉陷入恍惚。
但很显然,这其中并不包括池翊音。
——他的脑海中浮现的,只有教堂孤儿院在夜空中熊熊燃烧的那一幕。
对池翊音来说,从出生到现在二十三年的人生中,从未真正卸下过警惕,像其他人那样让自己彻底放松下来。
至于美好的记忆……情感已经被绝对的理智压制到最低的池翊音,并没有多少会用“美好”来形容的记忆。
如果有,那也只是觉醒力量那一夜。
而也正是因为脑海中闪过的那一幕,让池翊音微微睁大了眼眸,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你是,觉醒者中从未出现过的“世界”!】
【但你不是觉醒者,你并非人类,而是脱离了人类的身躯和灵魂概念的存在,如同空气,凌驾人类之上……你是,所有人的思想情绪所凝聚的……】
【世界意识。】
世界笑了,温柔而慈祥。
【所有人类被赋予的力量,来源于祂,而终结于我。通过我,人类将抵达新的世界。】
【没错,标记者池翊音,我是,“世界”。】
【而你……】
她向池翊音提出了一个远超乎意料的提议:【你愿意,接受我的帮助,进入我的阵营,与我一同前往新世界吗?】
她看起来如此友好,主动抛出的橄榄枝,是所有玩家梦寐以求却不得的惊喜礼物。
【在我的帮助之下,将没有任何存在能够再威胁到你,不论是眼前的副本,还是你将要通行的更危险辽阔的路,抑或是你厌恶的存在……】
【所有的一切,都将无法使你忧心。】
【而你付出的代价,只是在我需要的时候,帮助我,保护这个世界。请放心,那只是一次兑现的代价,不会无休止的利用。】
“世界”开出的是堪称丰厚的条件,她甚至不认为池翊音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但等待着池翊音点头的“世界”,却只得到了池翊音干脆利落的拒绝。
甚至连一毫秒的犹豫都没有。
【看来,你还不够了解我,“世界”。】
池翊音仰了仰下颔,惊讶过去之后,他的声线逐渐变得冰冷。
【我确实想要离开游戏场,但那一定是会靠着我自己的力量完成,我对成为其他人的傀儡没兴趣,更不会签署一份空白文件,给自己埋下祸端。】
池翊音笑意不达眼底:【无论你想要威胁还是施恩,你都找错人了——比起遵守你或者任何人的规则,我更喜欢,建立属于我自己的规则,掀翻这个世界。】
【所以“世界”……】
他慢慢咧开唇角,笑得傲然恣肆:【我拒绝,并且否定。】
“世界”愣住了。
但黎司君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一般,他歪了歪头,看向池翊音的眼眸中有着浓郁到化不开的笑意和温情,像是过于浓稠甜蜜的蜂蜜。
“音音……”
他轻声呢喃。
而在黎司君声音出现的一瞬间,“世界”立刻烟消云散。
“音音,你选择了我,我就是……你的。”
黎司君弯下腰,在池翊音错愕疑惑的目光中缓缓凑近他,眼带笑意。
“你不喜欢世界?”
“没关系,那我们创造一个新的,怎么样?我,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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