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发觉”
山路上, 池翊音忽然停住了脚步,眼神逐渐凝重“好像有什么,变了”
山林中依旧一片幽静, 带着下过暴雨后特有的清新和潮湿气味,冷风吹来时令人清醒。
似乎一切都与之前无异。
但池翊音就是觉得, 周围的环境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细化并且完整了。
就像画家手中的画稿, 从草稿逐渐精细, 又穷尽毕生技法不断加精。
山林间的虫蚁,清风, 冷月乌云, 窸窸窣窣的虫鸣与现实无异。
虽然之前从黎司君的态度中,池翊音就已经大概猜到了箱庭与自己有关,很有可能是随着自己的力量而加精加细的,自己的力量强,箱庭就越发细致,贴近现实,甚至最后当自己真的成为“神”的时候,箱庭也大概率就是会成为现实, 代替现行的世界。
但池翊音并不觉得, 现在就发生在他眼前的变化, 与自己有关。
他并不是对自己毫无了解的人, 他有感觉, 自己本身并没有增强,也没有加深与箱庭的联系。
可就在这种情况下,却反而让箱庭自顾自的进化了
池翊音怀疑的眼神看向旁边的猴子, 第一时间怀疑是旧系统搞事。
猴子“”
“怎么可能”
发现就连黎司君都一并看了过来时, 猴子吓傻了“我现在是和你一个阵营啊忠心日月可鉴”
池翊音抬头看了眼天空“哦, 今晚没有月亮。”
猴子“”
不愧是你,池翊音,我果然天生和你不对付
但它磨了磨牙,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只能在黎司君的死亡凝视下,拼命搜肠刮肚的寻找可能的原因。
它没敢怠慢,向池翊音细致的询问了他的感受,随即陷入了沉思。
“确实有这种可能。”
猴子手掌摸着下巴,沉吟着道“毕竟箱庭并不是一个单纯的面,可以说它属于多维度空间,简单点就是,箱庭其实是多重时空混乱无序的叠加,我们每个人都在大阴村,但每个人都不在大阴村。”
“如果你觉得眼前的东西多了,很可能是旁边那个时空死了,它的遗产就由周围最强的时空继承,被吸引而加到了这里,遗产与原本的时空合二为一,就会产生你所说的这种情况。”
对于如何建立起一个虚假的世界,恐怕在场的没有人比猴子更加精通。
黎司君虽然的创造了世界,游戏场建立的力量也来源于他,但是负责游戏场主要日常维护的,却是系统。
它掌握着整个游戏场最庞大的资料,对于所有的流程和细节都了如指掌,是任何人类所不能匹及的高强度和细致,机械的最高典范。
即便池翊音总是嫌弃它痴呆烦人像峨眉山猴子,但在它自己工作的领域,它仍旧十二年如一日兢兢业业的工作,没有造成过哪怕一次的差错。
在系统的专业领域上,没有任何人,任何能够超越它。
如果不是遇到池翊音,这个记录恐怕还能继续保持下去。
在池翊音怀疑的目光下,曾经为神明优秀工作十二年的系统,如今的猴子,也被激起了胜负欲,梗着一口气想要向池翊音证明自己。
虽然最开始猴子被剥夺了对云海列车的管理权,眼睁睁看着所有列车员死亡,就连对玩家的权限也被剥夺。他还没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就被一脚踹进了陌生的地方,一睁眼,就已经身在幽暗山林了。
但猴子毕竟曾经做过系统,如果按照玩家来算的话,相当于它是十二年不眠不休的在下副本,对无论高级别还是低级别副本的情况都了如指掌,不管是观察人性还是考验武力的,它都极为熟悉。
眼前的环境,自然也难不倒它。
在大致探索了山林情况之后,猴子就已经确认了一个事实。
新系统叛变,箱庭就是由新系统基于池翊音的故事完成的。
“你应该早就已经发现了,这里看起来和你曾经去过的地方很熟悉。在这里,你会比其他玩家有多一项的优势,就是你曾经的书,是改编自真实故事,你也曾经亲自走过事发地。”
“你还记得你所写的那个故事吗”
猴子仰头紧紧盯着池翊音“并不是说故事的具体脉络和情节,而是你加工出来的时候,采用了什么样的布局,写作手法和技巧,都有哪些架构,书中的每一个配角都承担着什么样的功能性,又为了赋予配角们完整的人格和故事而做出的哪些改动。”
池翊音皱了下眉,还不等将疑问问出口,猴子就已经先一步察觉到了他的疑惑,提前开口解释道“因为新系统是将具体的故事还原,相当于就算你采用了逆序和插叙的手法,在箱庭里,时间线会被重新还原,以顺时针的走势运行,与现实无异。”
“你将一个真实发生的故事进行了艺术加工,让本来或许没有那么有趣的经历,也妙趣横生的呈现在读者眼前,即便读者看的只是几句文字,也有身临其境之感,可以切身感受到文中人物的恐惧和绝望。依靠的,就是你所使用的这些技巧和手法。”
“而箱庭做的工作,就是将你的故事泡水,沉淀,提纯。将所有艺术加工过滤掉,还原当年最真实的故事,甚至是你曾经在大阴村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东西。”
猴子严肃的模样像个小老头“但是这些真实的故事,是有出入的,并非完完全全的一致毕竟绘画也并不是画得越像就越好。”
“造成这些出入的,就是杂质,是你书中不同人物视角所带来的微妙不同。对同一事物的不同角度观察,也会带来完全不同的画面,就像杨桃。”
“不同的画面,造就不同的时空。”
猴子向草丛中蹦了两步,深入灌木丛中,伸长着手臂做出捞东西的动作。
然后在池翊音的注视下,它用爪子勾着一团黑乎乎的头发,艰难的从灌木丛里,拖出了一颗人头。
猴子现在的身量小力气小,才半米高,拖了一段就气喘吁吁,只能眼带希冀的看着池翊音,向他示意看,这就可以证明我刚刚说过的话。
它所能做到的,也只是提醒池翊音这里有东西了。
那东西出现在池翊音视野内的瞬间,他惊了一下,随即就发现那并不仅仅是人头,在头颅下面还有蔓延进灌木丛的身躯,也被猴子拖出来一节。
那是一具女性死尸。
这人面色青白,没有一丝血色,冰冷冷的脸上还沾着水珠,这让她看起来像是刚从停尸间的冰柜里拉出来,还带着水汽冰霜。
而她身上穿着的衣物看起来是要外出,冲锋衣和防水防滑运动鞋,还配备着登山探路用的一些小工具,像是户外攀登的爱好者,看起来很专业。
不知这人已经死了多久了,但她的身上并没有腐烂的气味。
也或许是被大雨冲刷掉了,在这样寒冷的环境下延缓了腐烂的时间。
刚下过的暴雨冲刷掉了所有能够作为证据的东西,即便池翊音走过去,半蹲在那女尸旁边仔细查看,也找不出太多可以证明她身份的线索。
池翊音皱眉看着那死尸,迅速在记忆中翻找起来,将当年写这本书时的采风经历快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但凡是他遇到过的人,都会在他记忆中或多或少留下印象,哪怕只有一面之缘,也不至于让他完全没有印象。
但是现在,池翊音可以很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眼前的死尸。
他记得自己曾在那本书里写过什么,就算不能几十万字一个字一个字的完全对照上重新默写出来,却也知道里面都写到了哪些配角,特征是什么。
可这女尸
除非是新系统在构筑箱庭时,将书中一笔带过的炮灰进行了自动补全,将角色们嘴里的传闻、过去发生的事、角色们在故事开始前就已经死亡的亲友们,再一次以系统的理解进行了重新构造,否则没有办法解释眼前的情况。
池翊音心中有了猜测,慢慢抬头看向猴子。
猴子却指了指那女尸,示意池翊音不要走神,好好盯着她。
“你刚刚不是观测到了箱庭的细微变化吗但那些都是自然环境,很难说多一片叶子少一片的又多明显的不同。可尸体不一样了。”
猴子提示道“没遇到你之前,我差不多将整座山都跑遍了,可没看见尸体。”
之前没有,那就是时空叠加带来的其他时空的特产了。
池翊音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在书中有些角色的视角里,是有这女尸的,因此他们分割出去的不同分支时空里,也就会有这具尸体。
而池翊音原本所在的时空,并没有她。
既然他刚才说,山林不断在细化,那很有可能是其他时空在湮灭,并且向他的时空靠拢。
想要证明这件事,只要盯着死尸,看她有没有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发生变化,身上多出什么东西就可以了。
池翊音紧紧盯着死尸,眼不错珠。
暴雨初停,乌云渐渐散开。
不知来处的风从山谷中掀起,吹向山林。
月亮朦胧昏暗的光线逐渐偏移,越过树梢向下移动,将那尸体笼罩在月光之中。
而池翊音看到,那尸体罗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竟然渐渐出现了青紫交加的伤痕,原本并没有伤口的胸膛,也有鲜血慢慢从下面渗透,出现在了衣服上。
灌木丛里,也有一片杂草被压塌下来。
池翊音分了个眼神过去,就看到灌木丛里比刚刚多了一个背包,上面带着血迹和泥巴,被大雨浇了个透,里面还是鼓鼓囊囊的,似乎塞满了什么东西。
看起来就是这女尸在生前携带的。
他稍等了片刻,看到女尸身上的伤口一一显露。
她的手指上还有被烧灼后的痕迹,手指不自然的弯曲着,黑漆漆一片,已经是碳烤鸡爪的样子了。
看起来似乎是她之前从火焰中忍着疼痛取出了什么,生生被烤成了这副样子,也不肯松开手,放下手掌里护着的东西。
池翊音眼神一凝,前倾身躯看去,小心翼翼的废了些力气,才从已经烧融在一起的手掌里,抽出被女尸护在手掌里的小纸片。
那张纸不大,被尽可能折叠成了小块,上面的字是用毛笔墨水写的,在高温和大雨之后,墨迹已经洇开了,只能勉强看清一些残留的笔画,连蒙带猜着原本的意思。
池翊音皱眉拼了半晌,发觉比起满满写就的字句,它看起来更像是被画出来的一张命盘。
上面为数不多他还能辨认出来的文字,是黄鼠。
黄鼠婆。
秦氏黄鼠婆
池翊音从被箱庭封存的记忆中清醒,说起来也与秦氏黄鼠婆有关,如果不是她那时攻击他,使得他在生死关头突破了自我设限,也不会这么快恢复记忆。
但是,秦氏黄鼠婆所在的村子在山下,这里却是山上,向着大阴村的方向去的女尸手里的纸条,怎么会与秦氏黄鼠婆有所牵扯
池翊音察觉到有关于这件事,还少了很多重要的思维碎片,也只好将纸条放进口袋里,暂时将这件事放在一旁。
人在死亡之后,血液就会停止流动。
对于一个登山客而言,很难会有身上带着这么多伤痕的情况。即便是在山林中遇险,也不会造成这样人为的伤口。
尤其是池翊音判断,女尸的直接死亡原因,是她胸口的那一枪。
胸前洇开的血迹,都来源于贯穿心脏的那一枪。
从枪口大小来判断,这是一把猎枪,口径大且有力,足够射穿一只鹿或野狼,持有者一般是农户或村民。
而女尸身上的其他青紫伤,是对抗伤。
池翊音尝试根据这些伤口重构情形,不禁有些奇怪。
看起来,应该是这位穿着登山装的女士想要离开,却被很多人阻拦,不想让她离开,那些人里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小孩。留在她手臂上的伤痕里,就有被人攥住手臂造成的瘀痕,还有轻微划破的伤痕,是小孩划伤的。
他所奇怪的,并不是有人想要伤害这位女士的事。
毕竟都用上了枪,看上去是并没有多余的仇恨,只为快速达成结果。比起情感或关系纠纷导致的死亡,更像是利益纠葛所导致的。
可拦下她的人里,却有小孩这就使得场景和目的变得矛盾起来。
池翊音慢慢站起身,黎司君恰是时候的伸手过来,稳稳握住他的手臂,用自己的力量带动他起身,让他靠在自己怀中,而不会因为长时间下蹲后的猛起身而头晕。
猴子得意的看向池翊音“这下你信了吧”
池翊音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我明白你所说的时空,但是既然在刚刚的短短时间里,尸体身上的伤口就在一层层叠加,这是不是就说明,其他时空都在快速向我们这里靠拢”
他看向猴子的眼神严肃“什么情况下,时空才会齐齐向同一时空叠加”
猴子刚刚还得以的表情僵住了“呃”
它之前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池翊音却轻声叹息。
只有一种可能啊
有人,在屠戮所有时空,并且赶鸭子一样把那些时空赶过来,强制与这个时空进行融合,不允许其他同样强的时空吸引走这些小时空。
而做这些的人,和池翊音身处于同一个时空。
池翊音唇边的笑容已经消失了,他看向周围的眼神充满戒备。
如果按照猴子的说法,那就是当时在云海列车上所有还活着的,或者是被新系统认定获取了某种资格的人,都会进入箱庭。
而在暗中做到这些的那个人,池翊音并不能确定对方的身份,是敌是友。
是谁
对方将所有时空汇聚到一处的目的,是什么
池翊音眉头紧锁,四望之下一无所获。
他走过去,将女尸随身的那个背包拎了起来。
可就在打开之后
一颗头颅赫然出现在池翊音眼前。
猝不及防之下,池翊音眼瞳紧缩,愣在了原地。
“音音”
黎司君立刻发现了池翊音的不对劲,他快步走过来,将背包从池翊音手里拿走,看了一眼之后厌恶的皱了皱眉,扔给旁边的猴子。
然后他紧紧抱着池翊音,轻拍他的后背安抚,让他慢慢缓和下来。
而猴子还在笑话池翊音被吓到的事呢,就看见一包黑色划过一个抛物线,“咻”的就落在了它手里,它赶紧手忙脚乱的去接,不敢对上司扔过来的东西有丝毫怠慢。
背包在它手里抛了好几次,活像个烫手的肉丸子,然后才被它堪堪抓住。
猴子刚松了一口气,抓住背包边缘挣开抽绳往里看去,结果在看清楚里面的东西之后,即便有所准备,也不免倒吸了一口冷气。
它两只爪子颤了颤,好悬没下意识把背包扔出去。
黎司君淡淡瞥过来的那一眼,镇压了猴子所有的念想。
背包里的不仅仅只是人头而已。
而是一颗,还活着的人头。
人被割下头颅,会死吗
人头离开身躯之后,还会动吗
这个答案似乎是肯定的。
但是就在猴子手中的这个背包里,还在眨眼睛的人头,颠覆了一切常识。
不同于其他被切割下来的人头还会带着血迹,断面也会因为锯齿的微小不同而显示出凶器的来源。
这颗人头的断面一片平滑,虽然血管肌肉清晰可见,却没有任何血迹,就好像它天生就长成这副模样一般。
人头没有头发,头颅和脸上的皮肤连成一片的惨白,似乎终年不见阳光,薄薄的皮肤下面,甚至能够清晰看到青紫两色的血管。
而那张脸上满是皱纹,并不是一张年轻的脸,而是一张足够苍老,皱褶布满了整张脸的百岁老人的模样。
在猴子低头往背包里看时,那人头也发觉了它的视线,仰头向它看来,那双清澈的眼睛像是纯度最高的水晶,剔透得仿佛能一眼看透人心。
那双眼睛带着笑意,友好的向猴子眨了眨眼睛,甚至连嘴唇都弯了弯,刚刚还惨白不似人类的脸上,忽然就柔和了下来。
好像是家中慈爱的老人,会因为儿孙的归家而笑得合不拢嘴,为儿孙操持饭菜,亲昵的聊着家常。
只不过,它根本就不是个人。
生与死皆没有它的席位。
即便是曾经做了十二年系统,自诩什么都见识过的猴子,还是觉得背后一阵阵的冷汗,风一吹,它整个人冷得直发抖。
猴子被那头颅看得头皮发麻,也不管它到底是好坏,连忙把背包合起来,眼不见心不怕。
而最先感受到一颗还活着的头颅带来冲击的池翊音,也在黎司君的怀抱中慢慢恢复了平静,重新站直身躯,抬手推开了黎司君。
“谢谢。”
他的声音中还有些许微不可察的颤抖,但在黎司君担忧的注视下,他还是强制将自己所有外露的情绪压制下去,强迫自己恢复冷静。
“别担心,我没事。”
池翊音顿了顿,解释道“我只是”
回忆起了曾经在采风时,发生过的事情。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经历了,那时候,池翊音还没有毕业,依旧在学校里准备自己的考试。
而他对大阴村最初的印象,也就来源于学校。
还是个大四学生的池翊音,本来在图书馆里准备自己的毕业论文,却听到了转角后的争吵嘶吼。
他走过去,就看到了两名平日里斯斯文文的教授,互相争执到脸红脖子粗。
其中一位是数学系教授,另一位则是民俗学教授,两人是兄弟,多年来在学校里一直兄友弟恭,尤其是数学教授,对民俗学教授总是充满担忧和不安。
即便对方都已经四十岁的成年人了,但数学教授还总是会在对方上课或开会的时候,偷偷在门外看他一眼,确认对方还在,就会松口气离开。
不论数学教授自己是否是有重要的事情,到底忙不忙。
就好像数学教授一眼没看住,民俗学教授就会人间蒸发一样。
而就是这对几十年没说过重话的兄弟之间,却在那天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那时,池翊音大概听了些。
民俗学教授曾经跟随老师前往大阴村,但是七人进山,只有他一人回来了。虽然他在学校做教授安心教书,但这些年,他从未有一天忘记过死去的人们,为此辗转反侧,坐立难安。
只有我只有我活下来了啊,哥
民俗学教授眼神绝望,眼眶赤红其他人,一个都没活下来,一个都没有我何德何能,能在我老师死去的生命上睡大觉,拿着用其他人的死亡换来的生命,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一切
我要回去找他们二十多年前我就应该回去了,现在,也只是迟了些。就算是死,我想要和我的老师同学们死在一起
两名教授不欢而散。
不久,学校里发生了一件轰动校园的事情。
民俗学大楼,丢失了一件重要财产。
没人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据本专业的学生们说,那东西一直被锁在院长办公室的保险箱里,但连院长都没有打开的钥匙,只有几位专家有资格打开。
池翊音想起了之前见过的那场争吵,并迅速将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他发挥自己的社交天赋,很快就和民俗学的几个老师打好关系,从他们口中,得到了零星消息。
丢失的那东西确实足够贵重,不论它到底是什么,它的丢失都引来了一整个严阵以待的专家团,而民俗学本院的老师,即便是资历最老的老教授,也说不好那到底是什么。
只是,对方还是给他了一些有用的线索。
说起来,这件事与池翊音那日看到的民俗学教授有关。
资历老的老人们都知道,在上个世纪末,本院发生过一桩惨事,教授带着助理和学生进山实习,却只有一个学生勉强被保住了性命,就是那天的那位教授。
几十年过去,当年的学生已经成为了教授,而这件事知道的人也越来越少,再无人提起。
只有一件当年留下来的物件,还被沉默的锁在院长办公室里,证明这件事的真实性。
那是当年五个回来的学生中,其中一个胃里的骷髅头。
骷髅头被医生想办法取出来之后,却吓得当时在手术室里的医护人员们半死。
因为那骷髅口吐人言,甚至像个活人一样,在笑。
胃酸将骷髅严重腐蚀,皮肤脱落,只剩下血红一片的肌肉,和白惨惨的骨头。
就算再不相信鬼神之说的人,在面对一颗完全没了人皮的骷髅在冲自己笑的时候,也被吓得不轻。
当时在场的人,有几个回家就开始高烧不退,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的说胡话,从来没有梦游的毛病却在睡梦中走出家门,向着某个方向走去。
半夜街头这副模样,吓得当时的市民差点以为是僵尸。
而梦游的人,也差一点就摔进江水里。
几人一阵后怕,专家组也请来了道士为几人驱邪,但都效果寥寥,后来还是几人直接住到了道观里,神像力士怒目环视护身,这样才慢慢平息了梦游,邪性褪去。
可那最源头的骷髅,却无论怎样也无济于事。
道长和方丈轮番上阵,有名的神婆神公巫蛊出马仙到最后已经顾不上到底专业对不对口了,只要是真正有实力的人,就都被专家组请来处理那骷髅,试图将它毁掉。
因为就在它存续的这段时间里,看管它的几乎所有人,都出现了与之前那几个医护类似的症状。
一开始并没有特别被重视,因此看守的还是平日里的打更大爷,可大爷只是守在门外睡了一觉,醒来后却痴痴呆呆的傻笑着,蹦跳着,一头扎进了景观河里。
等被晨练者发现的时候,大爷正在河面上飘着,还对晨练者眨眼睛微笑。
晨练者还奇怪,怎么深秋跑进景观河里游泳,大爷挺勇猛啊。结果他与大爷说了两句话,却渐渐发现了不对,等下去一摸,大爷人都冷得像个冰块,早就没了心跳。
死人眨眼微笑。
晨练者被吓得惨叫连连,连滚带爬的跑了,报警后赶来的人又把这件事向上汇报,最后叫来了专家组。
而那诡异的骷髅头,也转而交到了道长手里,门外把守的除了大师,就是全副武装拿枪的
稍有异动,直接击毙。
绝不能让骷髅再害了更多人。
这是当时的死命令。
但是很快,所有见过那骷髅的人,全都有了相似的症状。
被从胃里取走了骷髅的那学生,很快就死在了看护病房里,而当时参与了搜救的人,护送回来的志愿者,包括在现场的教授们
无一例外。
最后不得以,只能将这些人全部捆起来,关在房间里二十四小时看管,不论他们如何痛哭流涕的可怜哀求,为了他们的性命着想,也只能狠心坚持。
而在样本数量足够多的情况下,专家组也发现了所有出现症状的人,其实都是在向同一个方向前进。
大阴村。
教授和学生们出事的地方。
那颗骷髅是被学生从大阴村带回来的,它似乎想要回到它原本应该在的地方,想要回家。
而所有见过它的人,都被这样的情绪感染,代替它,或者说带着它的一部分,回家。
这样的结论,让所有人发冷。
刀劈不开,火烧不了,水淹不死。
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离开了大阴村之后的骷髅,都毫发无损,甚至之前在大阴村时,被学生的胃酸所腐蚀掉了那层皮肤,也在慢慢恢复,长了回来。
有暴脾气的直接下令对着骷髅扫射,又用上了炸药和王水等,无论是物理还是化学伤害,抑或是生物分解科学的,不科学的手段,用了个遍。
可骷髅依旧在对着所有人微笑。
似乎在嘲笑他们的愚昧。
无奈之下,最后只能由几位大师联手将骷髅封印了起来,然后层层锁在盒子里,放进了大学,想要借大学本身的正气与阳刚之气镇压邪祟。
这一招起了作用。
那骷髅也安静了几十年。
直到丢失再次有它的消息时,又如当年一样的轰动。
年轻的池翊音也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包括大阴村这个名字。
无法搜索得出结果的村子,被从地图上抹去替代,仿佛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而几个月之后,池翊音见到的那位争吵的民俗学教授,也传来死讯。
身为哥哥的数学系教授在得知消息的瞬间,昏倒在了讲台上。
作为教授的得意弟子,池翊音第一个冲了上去,和其他人一起将自己敬重的老师送往医院。
醒来后,教授不听劝阻的拔掉针管,颤巍巍的翻身下床,去迎回自己弟弟的尸骸。
池翊音全程陪同。
教授流着泪,哭到崩溃的伏在太平间的窗户前,泣不成声,甚至无法听到和回应旁边人的声音。
池翊音看到,被放在太平间里,隔着玻璃让教授确认的那具尸体,已经损毁到几乎不成人形。
对方像是在死前被几辆大卡车撞过,又被野兽啃噬过血肉那样,就连面容都有所缺失,他躺在太平间冰冷冷的白炽灯下,惨白的身躯上全都是红紫淤青,没有一块好肉。
这副悲惨狼狈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就在几个月前,对方还是儒雅随和的民俗学教授。
争吵的时候,他说自己就算死也要回去。曾经所有人都死在了那里,只有他一人侥幸逃离,这几十年已经是偷来的时光了。
他有预感,自己的老师在召唤他,他想要和当年的同伴们死在一起。
而现在,他果真死了。
死得如此痛苦,浑身伤痕,可神情却是放松的。甚至第一次
池翊音第一次在这位民俗学教授脸上,看到了笑容。
他陪着教授料理了弟弟的一切身后事,教授也宣泄情绪般,向池翊音第一次谈起了这个弟弟。
几十年前,教授是怎么陪着父母一起忐忑等待,祈祷弟弟能够从深山里回来,又是怎么在接连几年的时间里,每一天都被有可能失去弟弟的痛苦折磨。
弟弟痛苦了多久,他们这些家人就陪着他痛苦了多久。
从99年的那根秋天开始,他们所有人的命运,都迎来了拐点。
并且不可扭转。
而就在教授以为他们都老成如今的模样,终于可以松口气的时候他的恐惧,却反而成了真。
弟弟偷走了骷髅头,谁都没有告诉,独自一人回到了大阴村,然后彻底失联。
没有人知道他在那里到底经历了什么,唯一知道的,只有那具写满了痛苦悲惨的尸体。
和教授手里那一册,写得密密麻麻的尸检报告。
只是很奇怪的,在我弟弟的胃里,他们找到了一张纸。
教授给池翊音看那张照片纸上只有一个禾字,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当时,池翊音也没有明白。
但是在一段时间之后,这件事的风波已经彻底平息了,池翊音也趁着假期出门采风,为自己的新书做准备。
在那里,他遇到了后来为他解开一切疑惑的鬼魂。
也是99年死在大阴村的那位带队的民俗学教授,死亡学生们的老师。
鬼魂在驱赶着池翊音,即便前面根本就是无法通行的山崖,它也在机械般的驱赶,似乎不想让池翊音走进自己身后的山坳。
而池翊音也在那时,猛地意识到了鬼魂很有可能在救他。
对于善意的鬼魂,他并不吝啬于自己的帮助,同时也是好奇于鬼魂背后的故事,因此他开始尝试着说服鬼魂,与鬼魂有所接触。
曾经是民俗学教授的鬼魂,也被池翊音唤醒了记忆,重新清醒起来。
在听说了池翊音口中那些学生们的凄惨下场,尤其是最后那个明明已经逃出生天,却又在几十年后惨死的学生,鬼魂怒不可赦,咬牙切齿的说神婆违反了与他之间的约定。
池翊音很好奇,并且有足够的力量支撑起他的探索。在向鬼魂展示了自己的力量,表明自己绝不会因为山林里的恶鬼死亡之后,鬼魂同意了为他带路,并且希望池翊音能够将他的学生们带走。
虽然已经迟了几十年。
虽然已经是鬼魂和尸骸。
池翊音同意了。
那本书,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之后诞生的。
他将自己的亲身经历经过加工和巧妙安排之后,使得书中的主角与那位死亡的学生在会议上相遇,并作为同伴一起进山
也算是在书中,圆满了那因为幸存而痛苦了几十年的学生的心愿。
但是与故事不同的是,池翊音实际上并没有找到真正的大阴村,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
而最关键的骷髅头,也一直下落不明。
池翊音将它们写进了书里,但他当年落笔的时候,没有想到命运如此有趣,竟然真的让他在几年之后,再次与这一切相遇。
尤其是那只存在于传闻中的骷髅头。
猴子在听池翊音说明了这骷髅头的来源之后,已经在翻白眼了。它看上去很想直接把它扔出去,奈何上司就在旁边。
黎司君轻轻顺着池翊音的后背,像顺着一只受惊小猫咪的柔顺皮毛。
他骨节分明的手掌温热有力,一下下的抚平了池翊音从记忆中脱离时一并带出来的害怕,让他慢慢安心下来。
“我本来以为,那骷髅再也不会出现”
池翊音看向背包的眼神复杂。
他现在也不能确定这女尸的大致身份,但在他的书中,一共有两拨人的场景里着重出现过骷髅头。
一个是大阴村的村民们,他们奉神婆命令,誓死保护骷髅头,不让主角一行人带走骷髅头毁掉。
另外的自然就是主角等人。
而这女尸如果是书中主角一方的人,那她应该就是主角一位同伴的同伴,为了夺取骷髅头而死。
在书中对她的描写只是一笔带过,作为记忆中缅怀的人物。
池翊音也因此没能第一眼认出女尸来。
而骷髅头,虽然它和传闻中并不相同,也和池翊音曾经写进笔下的模样不一样,从猩红没有皮肤的骷髅,变成了满脸皱褶的老人头颅。但会动的死人头颅,确实只有这一个了。
池翊音深呼吸几口气,很快就让自己重新恢复了状态,然后慢慢向猴子走去,从它手里拎起了那个背包。
打开后,背包里有微光透出,那头颅依旧在抬头看向背包开口的方向,微微笑着的脸无比柔和,一如慈爱的老人,完全看不出在它身后,有那么多恐怖甚至血腥的传闻。
池翊音眉眼逐渐凝重。
“你确定,所有的时空都来自于书中各个角色的视角”
池翊音问猴子。
猴子不明所以,还是点了点头“甚至可以这么说,你在那本书里写了多少个人,哪怕只是一闪而过的看门老大爷,都会形成一个视角,造成一个时空的诞生。”
这是在从文字里获取信息,构建起一个完整且真实的世界。
就像是用二维的素材,却完成一件三维的作品,并且要求这件作品必须完美无缺,可以承载生命在其中运行的复杂和重量,不得有任何失误。
总不能让以后生活在新神庇护下的世界里的人,天天抱怨着“地球one卡bug了”吧
这整个箱庭,其实都是在对池翊音进行一场严苛的检测,看他是否有力量支撑起世界,真正拥有成为神的资格。
不仅仅是因为神明偏爱,池翊音自己也有足以匹配的力量。
于是,在现实读者眼中只是一段故事,几句话一笔带过的死亡,在这里都是真实的。
真实的世界与人生,死亡带来的悲痛和眼泪都拥有温度,与读者在现实中看到的经历的,没有什么区别。
所有书中人物的视角互相交织纵横,编织起了这整个世界,他们各自有各自的观点和看法,喜憎与行为守则。
“不如说,如果箱庭里的时空太少,才是个问题。”
猴子从系统的角度上提出自己的看法“一个人的视角有限,他或许能看到街上的吵架,然后觉得吵架的人真坏,真不是人,怎么能这样。而如果只有这一个人的视角,那吵架的人也就成了纸片,所有人都觉得哦他一定是一个坏蛋,他好坏哦,他应该去死。”
它捏着鼻子阴阳怪气的学人说话。
然后它耸了耸肩,道“但是如果同时,街上还有另外一个熟人也看到了吵架的两人,他看到的是吵架双方在吵架这件事发生之前的崩溃和矛盾,他们两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和苦衷,背后都有完整且真实的人生,是几十年来的经历,最终推动达成了今天这一场吵架”
“那情况就又有所不同了。”
平面上的一个圆,看不到背面的伤痕,只是扁扁一张纸。
但是如果这样的圆足够多,它绕过了一圈,就会变成一个球。而人们也会看到原本被藏在背面的痛苦。
每一个看似毫不费力的结果,都是由过去所有的时间与经历推动的。
那既然这样
池翊音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背包。
又是什么样的视角会造成这颗头颅的回归,甚至是修复如初呢
“背包并不是一开始就在草丛里,最开始你发现尸体的时候,她身边并没有背包,说明在我们所身处的这个视角中,ta知道她的死亡,却并不清楚她死亡时的具体模样,伤痕,死因,随身携带的物品。”
池翊音平静道“拥有这个视角的人所知道的,只是一个死亡的事实。”
但是后来,女尸的死亡却被不断补全。
说明知道她死亡具体原因和情形的人所拥有的视角导致的时空,在逐渐合并进来。
那些人每一个人知道的都只是一部分,也有可能,其中就有杀死了女人的凶手。
有人知道胸前猎枪造成的伤口和死亡,有人知道她被拦下来过,有人看到了她探火取物,有人则知道背包里的头颅,和它就在女人身边
这些合在一起之后,才像拼图一样,为池翊音拼出了一个完整的女尸。
“但是背包是后来才出现的。”
池翊音向猴子示意“还记得吗,是女尸身上的伤口先出现,然后在中途,背包才出现在草丛里。”
并且一个在死亡前都紧紧攥着手里的枝条不松手的人,真的会把看起来更加重要的背包,随便扔在旁边吗
虽然那背包上满是血迹和泥土,但池翊音并没有在上面看到指甲抓痕,或者纤维断裂的痕迹。
一个人在受到攻击的绝望情形下,她明知道自己极有可能死亡,一定会下意识的用力,而那时候她的随身背包,本应该留下被她死死抓握过的痕迹,而不是干净得像是那些污脏是道具组撒上去的。
池翊音有了怀疑之后,立刻重新蹲下来检查女尸。
果不其然,她的手指有烧伤的痕迹,却没有指甲劈断的现象,指缝和指甲下面也没有任何来自于背包的纤维。
这证明了池翊音的猜测。
“如果箱庭可以精细到与现实不分伯仲,那对于尸体也应该是百分百还原,就连一粒灰尘都不会放过。”
池翊音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但事实却是,这个背包就像是飞来石一样,突兀的出现在女尸身边,与她身上却并没有匹配的痕迹。”
女尸梳着长头发,但背包上一根断发都没有。
无论怎么看,都干净得像是疏忽了。
除非“无论在任何人的视角中,背包本来就不在女尸手里,这是真实事实。”
猴子“”
它迷茫的歪了歪头“你在说什么那为什么背包会出现在这里”
系统或许会有所忽略,但身为亲历者的池翊音,却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
构成箱庭的这本书中,主角一行人经历的一切事情,究其根本,实际上都是池翊音在现实中的真实经历。
那是烹饪一顿丰盛晚饭的原材料。
而池翊音本身,并不知道骷髅头在皮肤彻底复原之后,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甚至没真正见过这个骷髅头。
对于它所有的认知,都来源于现实中的人和鬼口中的叙述,包括骷髅头会自我修复这一点。
池翊音一笔带过,并没有过多着墨描写的东西,却在这里被呈现得如此真实,且虚假。
“你觉得可能吗”
他平静低头,向猴子问道“就算是箱庭自动补全,也补得有些过头了。”
“一个一辈子都没见过冬天的人,你要怎样向他描述,才能让他想象出完全真实的冬天场景”
人的所有想象力,都基于自己已经认识到的事实。在认知范围之外的事物,人想象不到。
既然骷髅头这样完整的出现在这里,那就说明,它在被箱庭补全之前,就已经被补全过一次了。
“背包和背包中的骷髅头会出现在女尸身边,属于推定事实,是由其他人在各自视角里想象出来的。”
池翊音语气肯定“事实就是,根本没人真正看到过骷髅头具体的模样,也不知道它究竟在哪。”
只是因为骷髅头和女人同时消失,并且女人还做出过逃跑和探火取物的行为,所以其他人理所当然的认为骷髅头也是由女人拿走的,并对此深信不疑,多个视角验证,构成了“事实”。
池翊音在想明白这一切之后,在豁然开朗的同时,也不由得有些后怕。
对他来说,箱庭的考验不仅仅只是要达成故事里的成功,也要达成事实成功。
全知全能的神,被所有生命依赖乞求的神,不能比任何一个人类或生灵还要弱小。
做不到,就不是神。
而如果池翊音真的跟着箱庭里所展现的细节走,那只会得到一个结果。
被多个视角重合的猜测误导,走向了错误的方向。
每个视角的猜测偏离一度,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南辕北辙,彻底让池翊音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比如他手里这个背包
就在结论从池翊音的脑海中闪过的瞬间,本来被他拎在手里的背包,渐渐升腾起无数萤火虫般的光点。
他愣了下,低头看去时,却见那头颅微笑着,在光芒中渐渐崩塌成无数光点,然后彻底消失在了背包里。
池翊音手中的重量一轻。
背包在失去了包裹其中的头颅之后,也改变了模样,没有那么污脏,甚至上面还挂着不少可爱的挂饰。
一串串的粉红玩偶和羽毛,看起来就像是某个小女孩的书包。
而不是一个逃亡者的行囊。
池翊音眨了下眼,随即了悟。
看来在没有猜测之前的原始视角里,人们看到的背包真实模样,是长成这样。
或许是女人在生前不小心碰过书包,或是拿起来过,被路过的人看到,就以为是她的所有物,然后在猜测中,理所当然的觉得她是用背包装着头颅逃跑的。
池翊音唇角勾了勾,俊容上的表情总算是有所和缓了。
但他还是没有彻底放下心来,因为这导致了另外一个问题。
“既然这些人的认知中,头颅是被人带走的,那就说明一个事实头颅确实存在。”
想要丢,总要先存在这个东西才能丢吧
并且不止是一个视角,而是与女人相关的这许多人都真心实意的认为,头颅是存在的,甚至从猜测中给出了头颅的具体长相
无论女人之前到底是什么身份,主角身边同伴那个已经死亡的同伴,还是大阴村的村民,她所去的地方,很有可能都曾经是头颅的保存地。
否则不能有这么多人确认这一事实。
池翊音抿了抿唇,看着已经空了的背包,随手将它放回在女尸身边,轻轻盖住了她的脸,没有让她就此曝尸荒野。
如果在两个身份里让他赌一把
他赌大阴村。
就在刚刚,池翊音忽然将已经过去记忆中的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那个死去的弟弟,尸体送回来之后,胃里写着“禾”的纸条。
或许,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弟弟咽下纸条,拼命想要保留下来的证据,是为了给后来者提示。
提示在大阴村中,何为最恶。
而那也根本不是什么“禾”。
是残破不全的“秦”。
秦氏,黄鼠婆。
在女尸的手里,也有被烧到一般的纸条,上面的字迹是“黄鼠”。
池翊音的眼眸冷了下来。
在五婶家隔壁的那家人,当年为什么要匆匆忙忙搬走与本应该是家人,甚至是去世了的亲人的秦氏黄鼠婆,有没有关系
又为什么会牵扯到大阴村
池翊音本以为自己会思绪烦乱,但实际上,他现在比哪一刻都更加清醒,甚至是从进入箱庭以来,最为清醒且充满干劲的时刻。
他能感受到自己胸膛间坚定跳动的心跳声,血管里奔流的热血和压抑许久的冲动。
池翊音在采风并了解那些非人之物的时候,并不是每一次都会将所有谜团全部解开,就像人不可能了解百亿人中每一个人的每一面。
但是,对于骷髅头的去向,池翊音在当年写完这本书的时候,确实也曾经苦苦思索,试图从故事中找出线索。
与其说是他写了这个故事,不如说是他借着这个故事在捋顺自己的思绪,想要找出骷髅头到底隐没在哪一处被自己遗漏的细节里。
毕竟丢失骷髅头这件事,就发生在池翊音的大学校园里,这件事写进书中变得如此遥远,实际上,却就是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
池翊音也很想得出这个结果,并且告诉自己当年的数学教授。
也算是
对失去了弟弟的悲痛哥哥,一点聊胜于无的慰藉。
“走吧,去大阴村看看。”
池翊音主动伸手,拽住了黎司君的袖子,态度自然的带着他一起向山路的方向走去。
“如果骷髅头真的被放在了大阴村,那我们去那里,说不定还能找到一点线索。最重要的是。”
他垂下眼睫,轻轻笑了一声“我们能找到,有关于秦氏黄鼠婆,和她背后所有的秘密。”
对于池翊音来说,有什么比探寻真相更有趣的事情呢
没有了。
在这一刻,箱庭彻底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与胜负欲,让他下定决心,不仅仅是为了神位或是单纯的离开箱庭,而是真真正正的,找出当年被所有人忽略的真相。
几十年,太久了
属于一群人悲惨的命运,应该落下帷幕了。
包括,那位向自己讲述了所有故事,并且在现实中真正成为了自己力量的民俗学教授。
池翊音的俊容上带着轻快的笑意,那双湛蓝色的眼眸比世间任何宝石都要璀璨,熠熠生辉,足以驱散山林的幽暗阴冷。
黎司君愣了愣,随即勾唇笑了起来。
两人并肩而立,一同向山路迈开了脚步。
只有猴子,被遗忘在了原地。
猴我真的谢谢你十八算了,池旒也打不过。
它想了想池姓两位大魔王,又想了想黎司君,顿时整个猴都蔫嗒嗒了下去,还什么生气啊埋怨啊可不敢有
猴子我热爱工作我喜欢恋爱脑上司喜欢被忽略
嗯绝对没有人逼我qaq
它哀声叹气了一阵,用爪子洗了把脸,甚至不敢让自己一张毛茸茸的猴脸上残留些情绪,被池翊音看出不对来。
做完这些之后,它才赶紧追赶着池翊音两人而去。
池翊音觉得自己的裤脚被撞了一下,低头看去时,就看到猴子也抬起头,向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甜滋滋笑容。
池翊音“可以了可以了,你想讨好我的话,还不如不笑。”
猴子拍马屁拍在马腿上了吗
而在几人并未曾察觉的另外一方,云海列车上,屏幕后面。
玩家们看着屏幕上的画面,各自心情复杂。
因为池翊音和猴子之间的对话,玩家们也总算慢慢知道了箱庭的真相。
竟然是来源于池翊音曾经写过的
“我倒是听说过,池翊音在进入游戏场之前,是个写的。”
有玩家喃喃低语,精神恍惚的响起了自己曾经对池翊音的调查“但我那时候没有在意,只当那是池翊音的掩护。”
毕竟游戏场不是现实,能做到池翊音当时那般引起所有人注目的程度,又怎么会是个普通人
普通的家
就算池翊音在现实中再受到追捧,赞誉一长串,在游戏场的高级别玩家们看来,也不过是不值一提的羽毛罢了。
难不成要对着怪物当场写
怎么,靠笑死怪物活命
当时拿到调查资料时,那玩家还曾经放声大笑,与同伴一起嘲笑这个可怜又痴心妄想的人。
但没想到,不过短短几月,被高级别玩家们忽略甚至看不起的池翊音,就已经成为了所有人高不可攀的存在。
箱庭以池翊音构筑,而他们则被关在这个小房间里,像个囚徒,绝望却无法逃离。
就算对池翊音再没有好感的人,也不得不在此时承认,池翊音确实已经获得了对神位的资格,成为了神明候选人。
这一次在新世界
胜利的,竟然是池翊音他们。
“我曾经听说,红鸟不仅仅是顶级的情报专家,也是顶级的投资人。只要是被他投资的,无一例外,都会成为游戏场里首屈一指的人物。”
有人呢喃着,眼神恍惚,看着屏幕里的池翊音,回想起了过往。
那时,他只觉得这个说法太可笑了。
可现在看,可笑的竟然是他自己,看不透真相和未来。
被红鸟从死人堆里捡回去的京茶,成为了觉醒者“教皇”,将红鸟密不透风的保护了起来,成为了他的同伴。
而被红鸟依靠的池翊音
如今,成为了新世界最强有力的候选人。
他甚至都没有资格说,自己是池翊音的竞争者。
大象怎么会低头看一只小蚂蚁呢
那人苦笑着摇头,本来想要笑,眼泪却先流出来了。
而之前那些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的玩家们,也渐渐明白了,原来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们输了,输得彻底。
从他们没有了继续向前走的勇气,选择了留在包厢里,而不是主动出击的时候。
“游戏场,是造神场。”
有人仰头,哈哈大笑,笑得疯狂,连眼泪都在滚落,却还没有停止。
他们所有能够走到高级别的玩家,都很清楚这一事实。
可是知道又怎样
就算拿着答案,有的人还是不理解答案,有的人却已经向前走了一百步,其他人难以望其项背。
“这就是我们与怪物之间的鸿沟吗”
“池翊音,池旒,他们不是人啊是怪物是吞噬世界的怪物”
有人抱住头,歇斯底里的怒吼,疯狂,绝望。
新系统将一切看在眼里,却没有一丝怜悯。
我一直都在注视着你们。
你们每一个举动,每一个想法,心底最阴暗不敢示人的那一面,我都知道。
这不是对玩家的考验,这是,对神的考验。
那门是窄的,路并不存在。
可是神明将要再一次支撑起世界的新神,却会从一片荒芜之中,为世界找出新的路来。
而无论死亡多少人,新系统所需要的,只是这样仅仅一人而已。
当你们甚至没有发觉的时候。
新系统沉沉看向箱庭经受考验的神,已经走过了九十九步。
你们做不到,就说不存在,怒斥题太难。可是池翊音啊,甚至是池旒,他们都已经,自己找到了真正的题目。
剩下的,就要看池翊音和池旒,他们各自的“正确”,究竟谁比谁更强大。
云海列车上一片混乱,终于认清了现实的玩家们在哀嚎,哭泣,怒吼,祈祷,或是心如死灰。
列车员们像是无情的狱卒,将玩家们牢牢控制住,不让他们走出一步。
新系统失望的收回视线,不再看向云海列车,甚至是游戏场。
而箱庭内的昏暗山林中,走在山路上的池翊音,却忽然停下了脚步,警惕看向前方。
在那里,一道半透明的身影,逐渐凝实,出现在山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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