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出站口, 人来人往,行色匆匆。
在这种情况下,不太有谁有功夫注意其他人如何如何。
但祝槐提着行李箱站在门前, 忽然就理解了为什么望舒之前提到这个就十分嚣张地表示用不着形容自己的特征,到时候最显眼的就是他。
站在车站口的高挑青年低头玩着手机, 但凡有谁经过总得多看一眼, 他用不着多的打扮,光凭一件打底衫加上长裤就成了道亮眼的风景线。
他长相清俊,用流行的话简单粗暴地来说就是有张“初恋脸”, 这会儿看着手机屏幕笑得如沐春风, 走在旁边的女孩都有点举棋不定地不知道该不该上前要电话号码。
这样一看倒的确是“望舒”。
……但是, 谁能想到,长得一脸光风霁月的人私底下如此自恋呢?
正旁若无人的青年也察觉到了她的视线, 四下环顾了一圈后锁定了这里,从这道目光里看出来点什么。
他没怎么犹豫就走向了这边,那笑已经收了起来, 板着脸低声问:“北风?”
祝槐:“……”
其实她听着这个称呼有点想笑场。
但够高的笑点毕竟是欺诈师的自我修养, 于是她秉持着人设, 高冷地点了点头。
不错, 她给自己安排的就是人如其名的如寒风一般寒冷的“北风”, 而且是蓄谋已久, 从一开始接触的时候就惜字如金地“嗯”、“哦”、“好”,坚决把人狠话不多的形象贯彻到底。
没别的, 就因为这样跟她本人一般表现出来的相差最大。
所以此时自然也不怎么出乎望舒的意料,他也抬手当打了个招呼, “我车就停在外面, 走吗?”
祝槐:“嗯。”
两人相对无言地往停车场那边走, 祝槐在中途偷偷看了眼手机,江北然那边也挺顺利地在她之后出了车站,正排队等着打出租车。
就目前来看,她大致可以判断出对方是个对外人漠不关心的类型。
隔着网线还能保持基本的礼貌,可到了现实里,别说聊聊天,一般人哪怕是客气也会问问帮忙拿行李,这位全程没有管过,也就是在开后备箱的时候象征性地问了句用不用帮忙搬。
他都提出来了,祝槐自然很乐意下这个台阶不亲自动手。等把箱子搬了又坐进副驾驶,她就听对方冷不丁问:“杀过人吗?”
……这还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祝槐沉默了一下,“游戏NPC的话,杀过。”
对方成功被她带偏,“玩家呢?”
她不忘自己的人设,“目前没有。”
“这样。”青年的态度要好点了,但比起对她的回答,更像是对她没有感到惊讶或是害怕的表现,“其实我们对这个没有要求,毕竟是要拼命的东西,非常情况非常手段也无可厚非——到底怎么做全看你自己的道德准则,但还是问问的好。”
“我明白。”她说。
“可以的话,”望舒说,“你的卡片?”
祝槐自然早就准备好了,拿出了江北然放在这边的金属卡片——比她的要早个两百位,标号是“923”。望舒倒也只是大概瞥了眼上面的数字就转头不甚在意地发动了汽车,“你是多久之前进游戏的?”
这时间她也问过铭牌主人,祝槐马上说:“一个多月以前。”
到她就已经是“1104”了,所以玩家的数量应该是每天至少五六个地往上走,现在说不定更快,到时候几何式增长也不是不无可能。
望舒或许是跟她想到了同一处去。
“发展够快的。”他嘀咕道。
他打开了车载音箱,一个不感兴趣一个刻意保持人设,这趟车程的余下后半程就尽在轻快的爵士乐下度过——不如说这样反而更尴尬了吧喂!
不过这也没持续多久,祝槐找不到什么事做,干脆也就抱着胳膊闭上眼,靠着车窗玻璃假寐。幸好望舒也不是真就那么的不可一世,见她闭目养神就转了转按钮,切成了舒缓的轻音乐。
钢琴和竖琴声在耳旁流淌,她在车子开始减速时睁开了眼睛,不由得有点意外地挑了挑眉。
望舒开来接人的轿车其实就是个很普通的牌子,价格在上班族里也得算是不高不低,一眼就能淹没在车流里。但此刻他们正行驶在别墅区,一排排的联排别墅风格素雅田园,倒是很有点返璞归真的感觉。
车子在其中一栋前停下,青年很熟练地倒车入库,显然也来过不止一次了,看他完事又习惯性地将车钥匙挂在私家车库里的墙上,这才关上了门——哦,公用的。
祝槐等在外面,她自然不是要住在这里的,因此见望舒没有打开后备箱她也就没有提。而在他一下车之后,不远处的短墙后忽然响起了喵喵的叫声。
出现在墙头上的是一只典型的田园猫,毛色油光水滑,要不是那试探的动作和宛如猫王般的派头,谁也看不出这是只流浪猫。
青年眼前一亮。
望舒:“咪——”
第一个音才刚发出来,他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劲,看看旁边几分钟才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果断闭上了嘴。
祝槐:“………………”
她忍得好辛苦。
而那只流浪猫本就有点犹豫,看到他旁边有个不认识的,立刻也跃下矮墙去不见了。
“……我喂的猫,找到领养前先放养一阵。”刚还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派头的青年不太自在地说,“上礼拜刚做完手术,我想着叫来看看恢复得怎么样了。”
祝槐:“手术?”
“对,绝育,”他说,“我亲自做的。”
祝槐:“?”
等等你在自豪什么?猫知道你这么骄傲吗?
但那淡淡的自满显然就是在感叹自己的手法有多利落——得,敢情是个兽医。
“……原来如此,”满腹的吐槽欲只能在人设影响下憋成尬聊,祝槐快出内伤了,“挺好的。”
于是兽医小哥也在她的“吹捧”下矜持地点了点头,一边发了条消息一边领着她来到了别墅大门前。他掏出钥匙开锁推门后,正隐约回荡在客厅里的谈话声忽然弱了下去。
那两人坐在沙发上,停下交谈后就往门这边望了过来,他们神情并不惊讶,似乎也知道今天会有新人来这里。其中一个稍微小几岁的很陌生,另一个中年男人就有点眼熟了。
比起游戏里,留在男人眼睛和额头上的疤反而更浅些——但也只是相对,该深的地方依旧深得让人一眼瞧得出是陈年旧伤。
——其实一点都不意外。
毕竟她一开始拜托白鹄就是为了调查这个,那二人就在这个正暗地里招揽成员的组织里的可能性很高。
“北风。”
望舒抬抬下巴,冲他们介绍道:“就早上说那个新来的。”
刀疤:“……?”
他果然露出了点奇怪的神情。
“北风?”刀疤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南风’的?”
祝槐:咳。
她承认她就是故意的,但凡她现在皮一点就说大家没一样的命起一样的名,必定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了。
可是她现在高冷。
“没听过。”
祝槐皱起眉,“谁啊?”
她表现得实在像模像样,这么多年来游走在危险地带千锤百炼出的演技自然不是盖的。刀疤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听到那个名字后浮现出的怀疑和异样也渐渐退下去。
“一个熟人,”他说,“别在意。”
祝槐心说也得亏是管彤不在。
比起弯弯绕绕更多的卡洛琳,刀疤直来直去得多——在他不装的前提下,尽管祝槐觉得他对谁都不会真正意义上地轻易放下警惕,可也不会动辄把人往坏里想。
可能连刀疤自己都没有想到,她用了和他当初一模一样的办法。
另外一个人和望舒似乎没听他说过那次模组的经过,对这个名字也都是神色平平的态度,只当是以前碰巧认识的某个队友。
“那我先带她进去了。”望舒说,“你们继续。”
他不等话音落下,就率先向里走去。祝槐在他们看不见的角度眨了眨眼,一边跟上,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起了别墅内部的装潢。
整体风格倒是和它外面看上去很一致,别墅主人显然很偏爱极简风,在每一样家具上都体现出了极致的简洁,非用不可的来几件,可有可无的是一个都见不到。
……说人话就是没有多少生活气息,虽然能看到一些可能是成员留下的日常用品,但也就是随取随用、可以替代的一次性牙刷牙膏拖鞋之类。瞧上去像是用来充作集会和临时过夜的地方,而非真正意义上的“基地”。
尽管如此,祝槐还是有点意外对方直接带她来了这里,她还以为他们会做得更谨慎,哪怕只是临时基地,直接带个并不知根知底的陌生人来可不是个好选择。
她就将这个疑惑问出了口,望舒愣了一下,“这……因为有人在每次有新成员加入前都要见他们一面。”
“他行动不太方便,”他微妙道,“所以一般都会定在这里。”
“谁要见我?”祝槐问。
“我。”
一道清润的声音忽然在他们背后响起。
祝槐闻声转身,她注意到连望舒都有点惊讶,他显然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出现,“你怎么在这儿?”
“没事做,去书房转了一圈。”黑发青年温和地说,“正好听见你们的声音就出来了。”
他的年龄应该和望舒差不多大,或者干脆就是同岁——几缕稍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肤色有点不见天日的苍白,嘴唇也缺乏血色。他身体似乎很不好,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望舒说他不太方便。
他坐着电动轮椅,是在操控着轮椅出门后转向,这才叫住了他们。
“贺兰舟。”他友好地伸出手,“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这个“舟”字——
祝槐:“你就是方舟的首领?”
她故意没有去握手,青年也不显尴尬,态度自然地收回来道:“不能算是首领,只能算是牵头人。”
不,以她的经验,一般就恰恰这么说了才证明是头目。
“那我可以问问,”祝槐指指旁边的人,终于问出了一个从见面忍到现在的问题,“为什么让他来负责对外接待吗?”
——太僵硬了!问她话的方式也太僵硬了,欺诈师痛心疾首!
现在想想,从临见面了才想起来问对方怎么称呼这一点就能看出端倪了,那个歉道得也很是敷衍,哪有人招新是这么招新的。
望舒:“?”
“他就这样。”贺兰舟语气还是一样的温厚,说出的话却相当不客气,“对人拽得像二五八万,对动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亲生的。”
望舒:“……”
“这么一说。”
黑发青年问:“他是不是又在等人的时候看萌宠视频了?”
望舒:“???”
望舒:“贺兰舟你揭我短是不是揭多了可以直接离椅行走?”
“见笑了,”贺兰舟对他的愤怒熟视无睹,笑着对祝槐道,“我们是多年同学了——别的先进去再说吧。”
不难看出,他就是这座别墅的拥有者——十分熟悉所有墙角拐角的方向,距离也掌握得很精准,都不用望舒帮忙,就顺畅自如地将轮椅开进了会客室。
“不瞒你说,这里并不是我们真正的基地。”一进门,贺兰舟就毫不掩饰地指出了这点,“而你当然也不算真正的加入。”
“我猜——”
祝槐说:“我需要证明自己。”
“的确。”贺兰舟直白道,“我的初衷是觉得有一定感情的同伴总比碰巧匹配在一起的陌生人要信得过一些,但如果毫无门槛地接纳所有人,那也就没什么差别了。”
“所以加入的必要条件是和‘方舟’内的任意一名成员共同参加一次模组,并获得对方的认可。”
在他说话的时候,望舒就地靠在了旁边的电脑桌上,贺兰舟也没管他,继续说道:“加入后的唯一义务就是在进入游戏后互相协助,立场敌对的情况除外。”
“你参加过的模组最高到哪个级别?”贺兰舟问。
“C级。”祝槐说。
再高的她没有参加过,编也不好瞎编。
贺兰舟略一思索,应该是从望舒那边知道了编号,“那下次可能就是在这几天了?”
——那是“南风”的,她自己多一个礼拜呢。
尽管如此,祝槐还是暗暗惊叹了一下对方在这短短几秒内的估算能力,她顺势点了点头。
“你们有什么办法能一定匹配到吗?”她问。
“让你失望了,没有。”贺兰舟说,“只能赌运气,两个可能等级相近的玩家同时进入游戏——这样就有几率排到一起,所以这个过程也会很漫长……”
“最近的是我。”
望舒耸耸肩,“应该也差不多,但是这几天诊所很忙,怎么也得到下周了。”
“那我知道情况了。”祝槐道,“就按这么办,不过——‘方舟’内部应该是共享情报的?”
她说:“我想知道一点可以吸引我加入这里的东西。”
贺兰舟和望舒互相看了看,在后者的止言又欲下,前者很爽快地松了口:“可以,那就比如说KP——”
“偏向于守序中立的可能有02号、07号和16号,其中最冷静的应该是07号。”
祝槐:“……”
啊这,那可能稍微有点滞后了,现在他疯了。
“不过,”贺兰舟说,“小心04号。”
祝槐:“04?”
“嗯,你想做什么他只会添油加醋地鼓励你去做——当然,最后死无全尸的也会是你。”
……咳。
搞事的心蠢蠢欲动。
“这样吗,那就够了。”她当然是不可能表现出来的,祝槐站起身,“今天就到这里了?”
她注意到就挨着他们手边的棋盘,“看外面那样,会有这个真令人意外……贺先生喜欢国际象棋?”
“我一个人无聊的时候下下罢了,而且是什么类型都喜欢。”贺兰舟笑道,“反正就是个小玩意,添置起来也不麻烦。”
他抬眼看老同学,“望舒,你帮着送一下吧。”
“说起来——”
祝槐忽地说:“刚才贺先生岔开了我的问题。”
“其实是因为这也是筛选的一环吧,”她说,“会感觉被冒犯的在碰上这样态度的时候就已经走了,看出来您很爱下棋了。”
她说完后没有停顿,就直接向外走去。还留在房内的两人对视一眼,望舒在贺兰舟有些愕然的怔愣中不给面子地瞧着他“噗”地笑了一声,一转身也出去了。
俩人出大门的时候,一推开正赶上外面有个高中生年纪的女生拿着钥匙准备往锁眼里捅。见省了这功夫就高高兴兴地跟望舒问了好,又好奇地多看了祝槐一眼,跟她点了下头,蹦蹦跳跳地往里走了。
祝槐:“你们这还有未成年?”
虽然游戏应该不限制年龄,就比方说薇拉也八成是个未成年。
望舒“哦”了声,“那不是,朋友女儿,偶尔会过来。”
他似乎不打算就此多说:“走吧。”
祝槐没让他一直送到酒店,挑着附近停车方便的路口就下了车,毕竟以她的立场还是保持点距离的合适。
她独来独往惯了,是完全不准备真加入的,会考虑的也只是以后是不是偶尔可以合作那么一下。她和江北然订的房间就在隔壁左右挨着,现在就等着回去了还个东西交流个情报。
——如果“那个”没有出现。
曾经在监控画面里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就站在不远处,那时还会惹来回头率,现在经过他身边的行人却像是对他熟视无睹,却精准地绕开了他所站着的一小片空地。
随手交予了赵凯波那个最终流到她手上的游戏名额的“罪魁祸首”、埃及书商——或者干脆点说,奈亚拉托提普的人类化身,只是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就转头向着某家店面走去,似乎只是不经意地一瞥。
而跟上来与否,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但对于祝槐来说,必定只有一个选项。
她握住手里的拉杆,向前迈开了步伐。
——达成成就:跟奈亚拉托提普一起喝咖啡。
祝槐抿了一口她倒了致死量糖的摩卡,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神经病。
也不知道这位邪神用了什么法子,咖啡店里空得只有他们两个顾客,柜台后的店员一脸呆滞地反复擦着同一个杯子——显然是在洗脑状态。而整个店内,最突兀的就是她座位旁边竖着的那个行李箱了。
“下次请等我放完行李再说,”祝槐道,“不,没有下次了。”
“我想我们省去自我介绍这道麻烦的工序了,你这些年应该查到了不少。”
邪神完全没动自己面前的那杯,取而代之,饶有兴趣地端详着她,“不过,你的反应跟我想象得不太一样。”
“我应该是什么反应,”祝槐说,“恐惧、尖叫,为自己的大不敬而请罪,不是吧,难道那样你就会放过我?那我还不如问一个困惑我很久的问题——”
“假证好用吗?”她好心地问。
奈亚拉托提普:“?”
面对她如此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行为,他扯出了个假笑,“那的确比我的书好用。”
不说还好,一说这个,他就像想起了什么极度好笑的事,撑着额头笑得浑身发抖。
“精彩,非常精彩——”他最后评价道,“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到时候会攒着一起去哈斯塔面前嘲笑祂的。希望我那时还能记得,毕竟为了足够的乐趣,我在这边的记忆可保留不到‘游戏’里。”
祝槐:“……”
您完全自己坑自己是吗?
“要够出乎意料才算有趣。”
奈亚拉托提普摇晃了一下那杯子,咖啡荡上杯壁就像邮轮下沉时的海面,“我上船的时候怎么想得到能有这么一出好戏可看,再者,也不是单由我能决定的。”
“另一方面是因为连我也没有更多的权限,”他意味深长道,“这个‘游戏’说不定比你想象得复杂。”
祂很好奇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邪神的眼里染上了蛊惑人心的异色,连这具躯壳也一瞬间现出了非人感。
“跟我打个赌怎么样?”祂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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