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不到,列车终于抵达泰安市。
天还没亮,他们在浓重的夜色中下了车。
下车之后,他们没有直接去蔺征西姑奶奶家,而是在条件最好的酒店开了几个房间休息,洗漱睡觉,等天亮之后再去。
临睡前,晏旻对蔺征西说:“我就不陪你们回老家了,我在酒店等你,明天咱们去爬泰山。”
虽然他们一家重逢的场面肯定很感人,但晏旻觉得自己这一个外人在场,难免有些不合时宜,还是不去添乱了。
蔺征西想了想,说:“那你在酒店休息吧,别乱跑,晚上我过来接你吃年夜饭。听说我老家就在市区,姑奶奶也住在市内。”
晏旻摆手:“不用管我,晚饭我自己会解决的。”
蔺征西认真道:“要是平时,随便吃点什么都可以,但是年夜饭绝对不能将就。今天年三十,估计也没什么饭店会开门,你总不能吃泡面过年吧。”
他把晏旻叫过来,除了想跟他多相处一些时间,再就是不想他一个人过年。
晏旻笑起来,他原来以为要在北京过年,早就计划好了买些熟食,然后在炉子上加热一下对付了事的,没想到居然会跟蔺征西来泰安过年,有点超出计划了。
“那倒时候再说吧,赶紧睡会儿,白天肯定会非常忙。”晏旻打着哈欠说。
他们两人住了个标间,九十年代初的中国整体经济水平都不高,不过泰山是天下名山,自古闻名,泰安便发展成了旅游城市,所以酒店标准倒是还不错,至少挺干净的,他们这个酒店还有独立卫浴。
早上九点不到,没等人来叫,蔺征西便醒来了。晏旻还在深睡,他轻手轻脚去洗漱。
出门前走到晏旻床边,俯身低头,就着米色窗帘里透射进来的光线,贪婪地盯着他的脸看。
晏旻睡得很香,嘴唇微微张着,仿佛邀人去亲吻。看着思念了一千多天的爱人,蔺征西的脖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钩子勾住往下拉,想要去亲那双略显干燥的浅粉色唇瓣。
最后他控制住原始的冲动,一手压在自己胸口,一手轻轻摸了摸晏旻的脸,然后跟做贼似的退后两步,逃离了房间。
他的家人都起来了,小悦然还没睡醒,趴在爸爸肩上,一家五口准备去探亲。
这次他们回来的基本是男丁,只有小悦然作为女性代表。
蔺征西的大嫂已经有七个多月的身孕,他妈留在美国照顾儿媳妇。
他妹妹蔺司南是在读医学博士,正上着学,走不开身。
蔺征西还有两个姑妈在台湾定居,这是他们第一次回大陆探亲,不清楚情况,她们就没跟着回来。
蔺征西离开之前,嘱咐酒店前台,让他们中午给晏旻送午饭过去。
酒店的房间他们都没退,毕竟回来了这么多人,姑奶奶就算再热情,家里怕是也招待不下他们,还不如就直接住酒店。
晏旻一气睡到中午,直到被敲门声惊醒,原来是酒店给他送午餐来了。
今天下车之后倒头就睡,也没想起来吃早饭,这会儿早已饥肠辘辘。
晏旻看见送来的饭菜,说:“确定是送给我的?我没订餐啊。”
服务员说:“是305房的客人蔺先生订的。”
晏旻明白过来:“哦,是我朋友订的,那谢谢了,进来吧。”他心里有些儿甜蜜,蔺征西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体贴。
起来洗漱,吃饱喝足,整个人都精神了。
晏旻决定出门逛逛,他以前多次途经泰安,都没有下过车,只能在车窗里遥望泰山,这次总算可以近距离看看了。
泰安是个依山而建的小城,到处都是旅社、饭馆以及纪念品商店,也有人大过年不回家,过来旅游的,所以晚上其实并不会没地方吃饭。
最值得看的地方,自然是泰安背靠着的泰山,站在街头向北望,便能看见泰山,离得真是不远。
晏旻控制住了自己往北去的脚步,等和蔺征西一起去吧。他逛了一下纪念品商店,给亲朋好友带点礼物。
回到酒店,晏旻见卫生间有热水,便洗了个澡,然后拿出笔记本,开始进行工作规划。
怎么注册公司、怎么租房子、购置设备、招多少人手、从什么项目入手、市场怎么打开,这一切想起来就有些头大。
晏旻从前只带过技术团队,没做过市场,虽然魂魄状态时跟在蔺征西身边看过不少,但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当老板,所以也不太上心,到时候还得自己去摸索。
要是蔺征西能回来和他一起干就好了,不过他没想好要不要邀请蔺征西回国,毕竟蔺征西有自己的职业规划,他知道自己如果主动说,蔺征西肯定会回来的。
四点多的时候,蔺征西回来了,看见晏旻正在写写画画,便笑着说:“大过年的,你也不闲着,写什么呢?”
晏旻将本子合起来,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怎么样?”
蔺征西在他身边坐下:“唉,两位老人家哭得泪眼婆娑,我们小辈心都碎了。还去给长辈们上了坟,这不,刚扫墓回来,我来接你过去吃年夜饭。”
晏旻说:“要不我还是不去了吧,我一个外人去了不合适。我去外面看过了,有很多地方可以吃饭的。”
蔺征西直勾勾地看着他:“你觉得我把你叫过来,会放你一个人吃年夜饭?”
晏旻笑:“可我一个外人,多不好意思啊。”
蔺征西说:“其实也没什么,我自己都不认识。不是去我姑奶奶家吃年夜饭,而是去我们本家吃饭。我爷爷还有一个族叔在,听说我爷爷回来,便召集了全族的人一起过年。别说你我,就连我爷爷,他也不认识几个人。走吧,我爷爷要是知道你一个人过年,怕是要吃不香了。”
晏旻只好跟他一起去,心想孔孟之乡一向重礼仪,他们多半是要祭祖的,自己这个外人在场难免要尴尬。
事实上还好,这年夜饭就跟农村的流水席差不多,摆了很多桌,场面热闹异常。
由于人多,蔺家祖孙又是生面孔,没几人能认识,所以没人来打听晏旻,晏旻就跟着蔺征西吃了他人生中最热闹的一顿年夜饭。
大锅炖菜虽然粗犷了点,但味道真是没得说,晏旻吃得很满足。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曾叔祖热情地挽留蔺征西一家去他家过夜,但还是被拒绝了,他们还是愿意回酒店休息,第二日再去拜年。
回到酒店,蔺征西也不洗漱,对晏旻说:“赶紧洗洗睡,睡到两点起来,咱们去爬泰山,看日出。”
“夜里爬泰山?”晏旻惊讶地问。
“对啊,老家有几个堂表兄妹说明早去看日出。两点多他们开车来接我们。”蔺征西脱了外套,从箱子里拿出衣服往卫生间去洗澡。
过了不多久,晏旻听见动静,抬头看他,蔺征西出来了,没穿衣服,只在腰间系了一条浴巾。
他的身材非常匀称,有明显的胸肌,还隐隐有六块腹肌。晏旻突然生出一种冲动,想去摸一把,他将手放在身后握成拳头,说:“你怎么不穿衣,不冷吗?”
“不冷啊。有暖气不是吗?”蔺征西说这,将浴巾解了,拿起来在头发上擦了擦。
只穿了内裤的身材在晏旻面前展露无疑,晏旻看着那片小布料和勾勒出来的轮廓,顿时感觉有些燥热,便赶紧移开了视线。
他说:“暖气温度也不高,赶紧到被窝里去吧,别着凉了。”
蔺征西看着他有点发红的耳朵,嘴角扬了上去:“好,就睡了。”他掀开被子,钻进了被窝里。
晏旻也赶紧钻进被窝里,连头都给蒙上了,深呼吸了好几口,才平息了心底的躁动。
他本以为他对蔺征西的感情更偏精神上的,没想到居然被诱惑了,看样子他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直嘛。
登山看日出,对晏旻来说倒也不是头一回,他以前去过黄山看日出。
不过那次是提前上山,在山顶附近的宾馆里歇脚,凌晨四点多起来,步行一二十分钟去看日出。
这回泰山看日出,居然是夜里爬山,倒是第一次这么体验,让他充满了期待。
凌晨两点,酒店的客服过来敲门,提醒他们起床。这也是蔺征西嘱咐的,怕自己睡过头。
蔺征西的家人不去,老人孩子都不适合夜里爬山。
两人起床,快速收拾停当,到楼下等了片刻,来接他们的亲戚就到了。
车是租的,直接送他们到中天门,从中天门爬上去大约需要两三个小时,早上七点左右日出,足够赶得及。
出乎晏旻的意料,夜爬泰山的人还不少,算得上是泰山的一种传统了。
山路还安装有路灯,只是光线略暗,他们还带上了手电筒。
山风呼啸,寒冷刺骨,除了晕黄的路灯冲淡墨黑的夜,就只剩下漫天繁星。天空晴朗,正是适合看日出的好天气。
夜爬以年轻人居多,大家不惧环境的恶劣,个个兴致勃勃,还有人拎着录音机,一边走一边放歌,时不时跟着音乐吼两嗓子。
蔺征西也忍不住跟晏旻聊起了音乐,谈起了两岸三地的流行音乐,末了还给晏旻唱了一首《亚细亚的孤儿》。
蔺征西的嗓子不错,唱歌还挺好听的。
从中天门往上爬四十分钟,便到了泰山最著名的十八盘,是在山涧之间修出来的登山路,需要攀登一千六百多级台阶。
刚开始的慢十八盘还不在话下,一路上谈笑风生,还有人唱歌谈笑,到中间的不紧不慢十八盘时,晏旻就有点喘了,两条腿开始沉重起来,速度也慢了下来。
蔺征西回头对紧跟在他身后的晏旻说:“你还行吗?”
晏旻喘息:“还行,没问题。”
蔺征西说:“你平时是不是很少锻炼身体?”
晏旻不好意思地嘿嘿笑:“工作比较忙,很少锻炼。”
蔺征西说:“这可不行啊,你不是说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以后要坚持锻炼才行。”
晏旻虚心接受建议,乖巧点头:“你说得对,等回去了,我得拟定一个锻炼计划,要再为祖国奉献五十年。”
到了紧十八盘,台阶的角度越发陡峻了,原本唱歌的人也不唱了,只能留着体力喘气了。
晏旻两条腿如灌铅一般,机械地抬起来往上挪。
就在他大口喘息的当儿,面前伸过来一只手:“来,我拉你。”
晏旻没有犹豫,将手放进了那只手掌里。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牵手,前天他们见面的时候,晏旻也只是抓住了蔺征西的手腕。
蔺征西的手宽大有力,从掌心传来的温暖一阵阵抵达晏旻的心底,让他觉得浑身又被注入了力量,步伐也不那么沉重了。
晏旻反手握紧那只手,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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