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征西握着晏旻的手,只想这十八盘的台阶永远也走不完,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一直走到世界尽头。
然而再长的路也有终点,他们还是爬到了山顶。
到山顶后,晏旻才依依不舍地抽回自己的手,揣进衣兜里,将对方的体温保存得更久一点。
蔺征西跟他的动作一致,两手揣在大衣兜里,装作若无其事地看了看四周,凑近晏旻耳边:“这上头风好大,温度也低好多,你冷不冷?”
泰山最高峰海拔1500多米,他们从山下上来,温度起码低了好几度。加上山顶的大风,刚还在运动的人一停下来,就被吹得透心凉了。
晏旻知道蔺征西比自己穿得单薄,他说:“那边有租大衣的,我们去租一件。”
蔺征西的亲戚熟门熟路,已经早早过去租大衣了,他俩也赶紧往租赁处去。
游客们将大衣租赁处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么冷的山顶,没人不需要再额外租件大衣。
晏旻见状,忍不住吆喝一声:“能不能别挤成一团,排个队好吗?”
有人接话:“排队做什么,挤在一起才不冷。”
他这话一出口,人群中很多人都笑出声来。
晏旻无奈地挠挠鼻子,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他忍不住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往蔺征西身边贴了贴。
蔺征西说:“你站我前头,我帮你挡风。”
晏旻扭头看他,说:“你站我前头吧,你比我穿得还薄呢。”
这边两个人在谦让,那边蔺征西的堂哥已经抱着一堆大衣出来了,亲热地说:“征西,来,给你们衣服穿,我已经租好了。”
蔺征西赶紧过去拿了两件军大衣,挑了一件给晏旻。
晏旻接过来穿上,他拉近衣领闻了闻,还行,这件衣服比较新,还挺干净的,没什么异味。
蔺征西拿着那件大衣,还没穿,就先凑近问闻了闻,然后就将头移开了,明显有点嫌弃的样子。
晏旻过去:“怎么了?”
蔺征西面露难色,晏旻明白过来,应该是比较脏。
蔺征西的堂兄在那边说:“衣服不够用,有的需要两个人共用一件,要不了多久,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天亮了,看完日出就下山了,大家凑合一下。”
今天年初一,夜爬泰山烧头香、看日出的人特别多,大衣都不够租。他们来了七个人,也就只租到五件大衣,注定有四个人要合穿两件的。
晏旻见状,对蔺征西说:“你那件大衣给你堂兄,我俩穿一件吧。”
蔺征西闻言,那表情就像是中了五百万的彩票一样,他赶紧将大衣还给堂兄,回来跟晏旻合穿一件。
晏旻将大衣脱下给蔺征西,他身量比自己高点,而且他穿得比自己薄,让他穿比较好。
蔺征西也不客气,将军大衣穿上,然后拉着晏旻到山顶大石后面去避风,已经有不少人在这里避风了。
蔺征西拉开宽大的军大衣,将晏旻裹在怀里。
周围像他们这样两个人共用一件大衣的也不少,是以并不显得奇怪。
蔺征西将晏旻搂在怀里,强烈的幸福感令他身体都止不住哆嗦起来,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还是晏旻主动邀请他穿一件大衣!
晏旻问他:“你冷吗?”
蔺征西赶紧摇头:“还好。你冷吗?”
山上很冷,但此刻他觉得自己平生都没这么暖和过,因为他怀里抱着他梦寐以求的小暖炉。
晏旻哈哈笑:“不冷,你就像个暖炉,我觉得非常暖和。”
蔺征西抱着晏旻,背靠着大石,幸福得几乎要晕过去。他魂牵梦萦的人啊,此刻正乖巧地待在他的怀中,他这是积了几辈子的德啊。
身后的人心跳剧烈,呼吸极度不稳,暴露了他的紧张与激动,晏旻几乎可以猜到对方的心理,顿觉有些心酸,又止不住心疼,他轻轻扭了扭脖子,耳朵擦过了蔺征西的脸颊。
蔺征西身体顿时一僵。晏旻轻声说:“天要亮了。”
蔺征西这才将注意力放到四周,晨曦微露,泰山的轮廓隐约可以看到了,他掩饰地说:“总算可以看清泰山长什么样了,爬了一晚上,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小时候常听爷爷说起故乡的泰山,读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又读杜甫的《望岳》,对它神往不已,回国爬的第一座山就是它,真是觉得太值了。”
晏旻笑:“你这起点高啊,你听过‘五岳归来不看山’这句话吗?以后很少有山能入你法眼了。不过我的起点更高,第一次爬的高山就是黄山,因为‘黄山归来不看岳’,嘿嘿!”
“黄山我知道,迎客松和云海。以后我也想去爬黄山,你给我当向导吗?”蔺征西问。
“好啊,随时恭候。”晏旻满口答应。
他们闲聊着,天色越来越亮,已经有人开始掏出相机拍照了。
蔺征西也想拍照,但他更不想动,就想这么抱着晏旻,或者说,他是不敢动。
晏旻也不动,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了背后蔺征西身上的些微变化,还有他略粗重的呼吸声,他自己也有点受影响。
作为魂魄状态的十几年里,他曾经想过无数次,万一他在生理上无法接受蔺征西,只能做精神伴侣,对蔺征西来说会不会有点吃亏。
现在看来,他的担心有些多余。
蔺征西的堂兄过来给他们拍照,冲淡了他们之间的窘迫。
晏旻想从蔺征西怀里出来,蔺征西用手搂住他的腰,拿出自己的哈苏相机,对堂兄说:“二哥,你帮我们拍张照片呗,就拍我们现在这样。”
堂兄也没多想,拿过他的相机,给他俩拍了一张裹着军大衣的连体合照。为了显得亲昵,蔺征西的下巴放在晏旻肩上,两人都笑得一脸灿烂。
这个年头人普遍单纯,男人和男人不仅可以搂搂抱抱,也可以牵手勾肩,不会被联想到两个男人有一腿。
堂兄馋蔺征西的相机,过来跟他打听相机的价格。当听到相机价格时,他不由得咋舌,这可是他好几年的工资总和。
“这个照出来的效果会非常好吧?”堂兄说。
蔺征西说:“还可以。”
晏旻见天色也渐渐亮了,便准备从蔺征西怀里出来:“相机给我,我给你们兄妹几个拍张照片吧。”
蔺征西舍不得放开他,但也知道不能一直这么抱着,只得放开他:“大衣你穿着。”说着就要脱下大衣。
晏旻说:“你衣服比我薄,穿着吧。”
蔺征西将衣服披在晏旻肩上:“你不是要帮我们拍照吗,不穿这个拍。”
晏旻心说刚刚你跟我不就是穿这个拍的。
蔺征西几个亲戚都被堂兄叫了过来,大家都脱了军大衣,然后顶着凛冽的寒风站在山顶拍照。
晏旻帮他们拍了两张合影,蔺征西拿过去,又帮堂兄表兄们拍了几张。
拍完之后,晏旻脱了大衣,跟蔺征西拍了几张合影。他们自己又单独拍了照片。
这么一圈下来,大家都冻得直流鼻涕水,又哆嗦着赶紧穿上大衣,重新抱团取暖。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天际开始出现霞光,大家都赶紧找地方站好,准备看日出。
蔺征西用大衣裹着晏旻,两人站在悬崖边的围栏前,一起守候日出。
天际有少量墨黑的云,但并不妨碍日出。
晏旻的印象中,大年初一总是阴雨连绵,很少能见到阳光,没想到北方的春节居然会是这么晴朗。
天色越来越亮,黑云被镶上了亮边,渐渐地,亮边越来越红,红色又慢慢变淡,逐渐变成亮黄色,到最后,这黄色变成了金色,一团巨大的火红从天际冲出,太阳伴随着这团红光探出头来,新年的第一缕阳光洒向了人间。
人群爆发出欢呼声:“新年快乐!”
晏旻举着相机拍日出,蔺征西从身后环着他的腰,在他耳边说:“晏旻,新年好!新的一年,红红火火,事业兴旺!”
晏旻也回他:“蔺征西,新年好!祝你心想事成!”
蔺征西觉得自己圆满了,这是他过得最幸福的春节,他已经心想事成了。
爬完泰山,晏旻决定回老家,这是离开北京前就决定好的。
蔺征西依依不舍,想跟着他走,但又不能,他和家人还要在泰安多停留几天,才返回北京。
晏旻虽然也很想陪着他,但并没有理由,毕竟他当初的借口也是来爬泰山的,爬完还不走,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只好先回老家,等他们返京后,两人再见面。
回到家已经是年初三了,家人见他这个时间回来,都非常意外,不过也还是很高兴他能够回来。
晏旻老家是黄山的,以前叫徽州。明清时当地流传一句民谚,“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
这地方多山,人多地少,非常贫穷,男孩长到十三四岁,就要被迫外出谋生。
这个历史背景造就了徽州人敢闯爱拼的性格底色,危机意识极重,也诞生出了曾经名噪一时的徽商。
晏旻也是十三四岁就离开家乡去合肥求学,后又漂洋过海去美国,毕业后留在北京,在外面生活的时间,都快赶上他在家乡生活的时间。
不过他还是很爱他的家乡,这是一片有深厚历史文化底蕴的美丽土地。
晏旻自己可能没意识到,他的性格也是典型的徽州人性格,胆子大,有闯劲,危机意识重。
晏旻的父亲是一名电力工程师,母亲是一名中学语文教师,家里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
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对子女的教育都很重视。
晏旻上小学那会儿,学校处于半停课状态,没正经上过几天学,兄妹三人的功课基本是父母抽空教的。
晏旻从小就在学习上表现出超出常人的天赋,好学、会学,接受能力极强,将所有能找到的书都学了个遍,等到恢复高考的时候,他虽然才上初三,其实已经自学完了高中课程,甚至还自学了一些大学课程。
1978年春天,中科大决定开设少年班,家人得到消息,便让晏旻去应考,就这么考上了。
他姐姐晏雯与弟弟晏斐学习倒是一般,姐姐考上了中专,毕业后分在本地一家事业单位做会计;弟弟参加三次高考才考上大学,今年大学毕业,正在等待分配工作。
晏旻跟家人相处的时间少,一家子都不是善于表达感情的人,他一直觉得跟他们的感情不怎么亲厚。
直到他出车祸变成植物人之后,家人们悲痛欲绝,虽然自身条件有限,也还是倾尽全力救治他,年迈的父母不辞辛劳,亲自照顾他,坚信他能苏醒,不肯听从医生的建议放弃。
后来多亏了蔺征西,才让父母和姐弟从沉重的负担中解放出来。
能够重新回到年轻时,晏旻觉得这是上天对他和家人的补偿,他要好好珍惜亲情,善待家人,以弥补过去自己对他们的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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