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忍耐

    何无在去他家的路上, 状似无意地问他:“今天比试的风格,听你们书院的人说,似乎与你平常有些不同。”

    周江峰:“你不是说, 和能破灾么?”

    “我爹已经走了,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我能成为顶天立地的大能。”

    “若我再惹事生非,半路折陨, 那么周家的香火便断了。”

    父亲去世这件事对周江峰打击很大,他好像一夜之间便从昨日那嚣张跋扈的粗壮少年成为了眉眼带着几分成熟的成年人。

    何无想起她看着倪安南死的那日。

    她好像也是一夜之间成长的。

    “的确如此。”

    “你能确定我父亲的死是奸人所害是么?”

    何无:“有九成的可能性。”

    周江峰牙齿狠狠咬住,腮帮子硬邦邦的。

    “请你一定要帮我!”

    凡人皆有执念, 或者说有灵智的存在都会有执念。

    周江峰的执念是他的父亲,而何无的执念是倪安南——上辈子。

    少年垂下眸子, 敛去了眉眼中的思绪。

    对于倪安南, 哪怕被斩断与百姓的联系、又被折成六十四断丢入命池那天,何无似乎也没有对倪安南有太多怨恨。

    因为倪安南确实对她太好, 他教了她很多东西,文才, 武略, 也让她知道, 为人应当如何,因为倪安南,她才一步一步走到了高位, 心怀天下,她努力让自己成为发光的太阳,那时倪安南便是她的执念,后来她心里装了更多的东西。

    落入无尽的黑暗时, 何无也曾想过, 为何倪安南要如此, 那是否真的是他的意愿。

    而重生之后,一切皆是如此机缘巧合。

    原来在玩家的编号里,便有倪安南的名字。

    他真的在用心算计她。

    何无说不上多难过,但是有些别样的情绪升起来。

    为何她在极北之地时,所有剑都有关于前尘的记忆,唯独她没有。

    为何倪安南在那么多把剑里面,刚好拿起了她。

    为何死后,她偏偏又转生进入了这副身体,而这副身体在强者为尊的世界,资质平庸到尘埃里,仿佛一辈子也只是一个蝼蚁的命运。

    何无想,为何总是她如此,为何非得是她呢?

    她想要寻得一个答案,她也想要强大起来。

    如今周江峰的执念是他的父亲,尘世亲情是他心中的羁绊。

    何无的执念,则是那个答案。

    从她抛出坎卦开始,从许慧被孙源等人肆意□□开始,何无便想要一个答案。

    为何一切的不幸,总是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地落在她身上呢。

    两人一路无言。

    各自都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

    周江峰的家并不远,在一座繁华巷子里的末尾,院子不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小小的院子对周江峰而言,充满了回忆,记忆里,他父亲的身影曾经出现在这座小院子里每一个角落,每次他放假回来的时候,父亲沧桑的脸上便会浮现出温暖的笑容,他会给他做上一桌好菜,与他喝上一点酒,嘱咐他不要在外面惹事生逢,好好修炼。他的父亲虽然矮小,但是在他心目中确实高大的,然而他那矮小的但是从小为他遮风挡雨的父亲,此刻躺在敞开的堂屋中间的棺材里,原本矮小的身材更小了,看起来像是缩水了一般,冷冰冰的,再也不会笑,也不会摸着他的脑袋说“江峰又长高咯”。

    周江峰进了院子便开始哭。

    他不敢看父亲的脸,堂屋门两边挂着白色的丧布,在风中飘荡着,仿若幽魂。

    何无走到棺材旁边。

    在周江峰的默认下,她拉开了周父尸体上的白布。

    看到周父脸的一刻,何无瞳孔紧缩了一下。

    她将白布盖了回去,然后掏出一个简易的罗盘来。

    周江峰不知道何无在做什么,但是并没有打断。

    一回家,他便不可抑制地沉浸在悲伤当中,说不出太多话来。

    何无将整个屋子都巡查了一遍,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

    最后她再次回到堂屋里,心中有些不确定,她闭上眼睛,凝神静气,灵台里储存的念力慢慢运转起来。

    再睁开眼睛时,她看到的景象与常人看到的有些不同。

    就像那次武叙随让她看刘家老妪时一样,她运用念力去看时,看到那棺材之上,漂浮着一股浓郁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黑气,这黑气若乌云盘旋在棺材上方,甚至还带着几分不详的、邪异的紫色。

    而在这乌云当中,有一丝细线,如同头发丝般大小,如若不凝神去看,根本捕捉不到。

    但是何无看到了,她感觉念力似乎很快被消耗空了,一阵阵眩晕感袭来。

    可何无没有放弃,她忍着头痛,一点点地捕捉那道黑线。

    最终,就在脑袋里的那根弦紧绷着,快要濒临极点的时候,何无跟着这根细线,找到了这“头发丝”的起点。

    在院子东墙边的一颗树下。

    周江峰察觉到了何无的异样,跟随她来到了这棵树下。

    这棵树看似平平无奇,但是仔细看的话,却能发现树的根部的土壤似乎有所松动。

    而这棵树的旁边,正是一口井。

    收回念力,何无看到直觉得眼前一阵模糊,头晕眼花。

    周江峰看到何无似乎要坠倒,立刻伸手扶了她一下。

    何无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脸色惨白,额头上也出了点冷汗。

    刚刚捕捉细线的举动在飞快地消耗她的念力。

    她在心中默念南华经,缓缓恢复念力,与此同时,她指着那土壤处对周江峰道:“你把这土壤挖开。”周江峰准备用手去挖,却被何无制止了,“拿工具,或者找根棍子”。

    周江峰找了个锄头把这松动的土壤处挖开,大约在挖到四指深的时候,锄头碰到了什么硬的东西,周江峰沉着脸慢慢将边上的土刨开,里面事物的真面目缓缓呈现在两人面前。

    一个拳头大小的,看起来怪异的盒子,盒子上面画着可怖的图腾,仔细看的话能发现那图腾似乎是毒虫之类,扭曲的身躯,让人一眼看去便感到一股森冷之意。

    在彻底从土壤中暴露出来的时候,一股黑气冒了出来,带着浓浓的腐臭意味。

    周江峰瞳孔紧缩,正要运转灵力去攻击它,何无的动作却比他更快。

    “咻!”

    周江峰只看到面前银光一闪而过。

    何无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柄弯月形的匕首,迅速朝那团黑气劈去。

    匕首寒光闪闪,碰到那黑气的时候,黑气正欲躲闪,仿佛有灵智一般,可是它终究比何无慢了一步。

    那黑气被匕首触及并未一分为二,而是如同碰到了天敌一般,无法动弹,在空气中凝滞了一会儿,流星匕身一股清气射出,那黑气似乎发出了一声尖锐的鸣叫,如同婴儿的啼哭一般,令人头皮发麻。但是很快,便寸寸破碎,黑气似乎被匕首吸走了,它化为一道青气,在空气中缓缓消散,原本的邪异感和腐臭感也彻底消失。

    流星匕将黑气吞噬了之后,寒光似乎更甚了一些,匕柄在何无手里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很是兴奋。日前,何无符篆之术在武叙随的提点下上了一个台阶,回去之后,她便将“趋煞趋福”符刻在了流星匕上,但是她只刻了一半,她的潜意识告诉她,流星匕并不需要趋福符,或者说所有武器,都不需要趋福。

    武器需要的是天底下至刚至凶的气。

    而并非安逸地做一柄被人观赏的玩具。

    这黑气的消散,想必是与这趋煞符有关。

    但是黑气被吸收……何无看向流星匕,面带思索。

    这匕首,居然能吸收阴邪之气么?

    “何兄,这盒子是什么?”周江峰脸色难看地问她。

    何无道:“你父亲的病,便是这盒子在作祟。”

    “你父亲□□凡胎,没有走入修炼一途,这盒子埋在树下,聚集阴煞之气,又在井水旁边,影响水质,你的父亲日日饮这井水,受阴煞之气腐蚀,生气迅速被吞噬,身上才染上了世人眼中的‘邪病’。”

    何无看向周江峰:“你应当也喝了这水,但是你是修炼之人,身上有灵气护体,并且大部分时间都在学院,所以这井水对你的影响微乎其微。”

    “所以是有人有意为之!”周江峰握紧了拳头,眉头因为恨意而剧烈颤抖起来。

    “我与他人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害我,为何不冲我来,而要将矛头对准我的父亲。”

    少年看向他,语气冷静:“你的父亲是你最珍重之人。”

    “比起毁掉一个人的□□或者杀死他,不如去毁掉他的道心。”

    “这才是一劳永逸的事情。”

    那腐败的气息在空气中消散,风吹起堂屋两边的白布,挽联的边角发出细微的噗嗤声。

    周江峰只觉得脑袋被重重地敲打了一下。

    少年抬眸问他:“三个月前,可有人到你家里来做客?”

    周江峰皱着眉头回想,然后眉头眉头越皱越深,在抬头时,眼神赤红。

    他语气干涩:“三月前,只有两人来我家做客。”

    “江储与江四海。”

    周江峰及得那时,他的父亲还认真地招待了他们。

    周江峰与父亲外出买菜时,那两兄弟是单独呆在这院子里的。

    他回忆起那时候的点点细节,再想到三天前何无对他说的那句“小心身边人”,今日的风很温暖,但周江峰却感到彻骨的凉意。

    “是江四海和江储!”

    “是他们……”

    周江峰浑身颤抖起来,不知是因为震惊还是因为愤恨。

    等他再次抬眼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充满了风暴。

    他握住腰间的剑柄直直地往外走。

    “他害我父亲,我屠他整个江家。”

    围绕在周江峰周围的灵力暴虐起来。

    走到门口的时候,何无叫住了他。

    “周江峰。”

    她喊住了他的名字。

    “你还记得你父亲的愿望么?”

    周江峰回过头来看何无,“我当然记得,他希望我成为顶天立地的修仙者,成为叱咤风云的大能,能……”

    周江峰眼眶慢慢红了,后半句几乎是哽咽着说出来的。

    “能护佑自己一世平安。”

    “你此去若是死了,周家的香火便断了。”

    周江峰:“难道我爹就这么白死了么?他们必须要付出代价!”

    周江峰正欲转身,少年的话又顺着风传到他耳朵里。

    “他毁你道心,你便毁了他的道心,把他踩在脚底下。”

    “让他尝尝你今日的痛苦。”

    “忍耐,才是报复的第一步。”

    她的话漫散在风里。

    像是对周江峰说,又像是对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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