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途, 依旧是一路冰天雪地。
走走停停十多天,李洵终于带着林相一行人回到了樊城。
因为要在樊城安置伤兵,还要让带出去剿匪的四千兵马回去换防, 李洵和林相等一行人便在樊城停留了几天。
林相与林程也得以在清晨,看到了樊城士兵的晨练。
一大早,天才微微亮, 他们便被嘹亮的喊号声吵醒。披上衣服走到府中的一座阁楼往外一看, 便刚好看到了跑着出城的守军队伍的尾巴。
过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府中已经吃过早饭的时辰, 才见这些兵又喊着号子跑着回来。
在军营外头就个个脱了衣裳, 抓起地上的积雪就往彼此身上揉搓,直到搓得皮肤泛红,这才擦干身体,穿上衣服, 整齐列队进了军营。
那些士兵们进了军营没多久,李洵便满身风霜地回来了, 他白皙的脸被寒风吹得略微有些泛红, 头发上也被雾气给露湿了。
林相见状,有些着急:
“大冬天的怎么弄成这样,这要是风寒了可怎么办!还不快给郡王拿换洗的衣裳来!”
后头的话是对李洵的亲兵说的。
李洵见状笑着道:
“保父放心,我身体好着呢。”
说着,却是老实地回去换衣服了。
林程拄着拐杖出来, 刚好看李洵穿着一身短打,脖子上还挂着一块汗巾往屋里走,有些奇怪:
“郡王大早上的去哪里了?怎的这幅打扮?”
李洵向来不喜欢人贴身伺候, 他更衣的时候亲兵一般都在外面等着。
知道林相父子已经完全投靠郡王麾下, 且深得郡王看重, 闻言便答道:
“郡王早上经常和守军士兵一起晨跑,说是这样才能更好地检验他们的训练成效与执行力度。”
林相想起昨晚看到李洵书房里的灯亮了大半夜,今早又这么早起来陪士兵操练,平日里还得亲自带兵出去剿匪,心中长长一叹,这么重的担子,若是熬坏了身体可怎么办。
早上看了一出樊城守军的训练方式,林程却是满心好奇,听到这话便道:
“这种操练方式,倒是头一次见,尤其是他们回营前,还往彼此身上搓雪,这是何讲究?”
说话间,李洵已经换了衣服出来。
林程不是外人,李洵也不瞒他,一边擦头发一边解释道:
“晨跑是为了训练急行军能力和耐力。搓雪则有助于提升士兵体质,让他们更加耐寒。”
这是现代军中常用的抗寒能力提升手段,实践证明颇为有效。
之所以会加入这方面的训练,主要还是为了攻打北戎做准备。
从历史经验来看,攻打草原游牧民族,最好的时机便是在寒冬。
因为他们春秋夏三季都在到处放牧,唯有在寒冬里,才会回到城里过冬,或者找个避风的谷地过冬,相对比较聚集。只要找准了地方,便有可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但这是理想状态,现实是,不管是饮食结构还是体质,大启士兵在抗寒能力上都比不上北戎,严冬季节向更北边进攻,都不用打仗,路上都得冻死不少人。
所以,从去年一入冬开始,他就给士兵们的饮食中加大了牛羊肉摄入,调料上多加辣椒和姜,除此之外,每日必须在风雪中进行负重越野,早上绕着军营跑圈,跑完用雪擦身,以此来提升他们的抗寒能力。
外出剿匪的时候,每个士兵也都会穿上厚厚的袄子,戴上内里夹绵的皮手套,脚上穿上长筒皮靴,还裹上磨毛的粗布。
各种生理物理抗寒手段全部叠加上来,在套河平原以南的地区,应付零下几度的低温倒是没问题。
这次出去剿匪,士兵们能发挥正常水平杀敌,且没有任何人冻死,便足以验证。
但再要往北,零下几十度,他却是没有把握。
所以这个冬天他并没有趁着北戎与大启胶着对北戎发起进攻。
听到李洵这新奇的训练方法,林程并没有质疑,而是由衷夸赞道:
“我先前听回京述职的边将说,几十年前北疆也在寒冬里跟北戎打过一仗,士兵们根本不抗冻,冻掉指骨的都有十之二三,在路上的时候还奇怪,郡王麾下这些士兵,怎么就跟不怕冷一样,冰天雪地里照样剿匪杀敌,原来是因为训练有方,早就修成了铜皮铁骨!”
“也难怪郡王能打败北戎!”
李洵听到这话有些好笑:
“哪来的什么铜皮铁骨啊保兄,都是□□凡胎。训练只是一方面,主要还得靠外部的保暖手段,而且几十年前那一仗作战之处,可比我们一路经过的地方冷多了。”
冬季作战,每个士兵的保暖物资便造价不菲,以大启军中的腐朽,即使朝廷调拨了物资,也未见得有多少能落入边军士兵手中。他的士兵外出时,却是每个人都有棉袄,皮毛,手套,皮靴与烈酒,哪能放在一起比。
“我麾下的士兵,要想在严冬攻下真正的北戎城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林程顿时露出惭愧的表情来:
“倒是下臣无知了。”
李洵倒是不在意,人无完人,文臣本来就对打仗的事了解没那么多。笑着关心了林程与林相今天的身体情况,得知他们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便放心地用早膳去了。
在樊城停留了三天,料理了一些军务,李洵便带着林相一家回肃城去了。
七公主在肃城早就给他们一家安排了住处,早前那郡守的小舅子庞老爷家,修得富丽堂皇,很花了些功夫,收拾一番,改换了门匾,便成了林府。
虽说比不得京城的相府,在肃城却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还没等林相一家在府里安顿好,李洵便在郡王府给林德康准备了接风宴。
肃城的郡守周应亭,司农令周如植,以及其余几个掌管各地的文官,全都被李洵叫来了。
之所以如此仓促,全是因为林相的催促,这老人一到了肃城,看到肃城欣欣向荣的景象,身体和心情都好转了不少。
李洵让他多休息一下他都不肯,非说自己闲不住,要立刻上任。
李洵拿他没办法,便将文官们全都召回来见个面。
这其中最惊讶的便是周如植了。
见到坐在左边第一位的那位精神矍铄的老者,他愣了好半晌,这才上前作揖行礼:
“下官周如植,参见相爷!林相一向可好?”
他也算是林相一手提拔的,与林相有过一面之缘,后来被流放又承蒙这位右相的恩情得以保全女儿们,因此对林相还是有几分敬重与感激的。
哪怕心中疑惑,也还是礼数周全地上前行礼问安。
其余人听到他的称呼,却是个个都惊疑不定地望向上首,忍不住交头接耳:
“林相……莫非是那位权倾朝野的右相?”
“朝廷的人……到咱们这里来作甚……”
“我听闻,右相曾是旗帜鲜明的大皇子党,倒不知如今是个什么立场……”
李洵将众人的反应收归眼底,然后不紧不慢地道: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本王的保父,也是曾经的右相,如今归于本王麾下,任政务总长,总揽所有政务,往后尔等有事都可先向林总长汇报。”
林德康站起身来,和气地朝众人拱了拱手:
“望各位今后与老夫一道,齐心协力辅佐郡王!”
除了周如植以外的所有人,麻木地回了礼,心中却有些魂不守舍。
堂堂当朝右相,大皇子党魁首,如今却到了慎郡王身边来做什么政务总长,朝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且,这政务总长的职责,怎么看都还是有些丞相的意味。
慎郡王如此设立司职,再加上屡次行大逆不道之事,吞并附近的燎原,樊城两地,是不是已经有些和朝廷分家自立的意思了?
那他们这些人,岂不都成了乱臣贼子?
可转念一想,那来肃城巡视的蒋翰林和五百禁军,就因为办差不利,便直接被皇帝赐了毒酒,他们这些一直在郡王手下办事的官员,在皇帝心里怕是早就该被千刀万剐了。
现在想要重新战队好像也晚了。
哪怕郡王自成一国,他们似乎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话又说回来,跟着郡王好像也没什么不好,俸禄比起先前直接翻了倍,年底还能得到丰厚的年终奖,好好办差也不会动辄得咎,还不用绞尽脑汁给上官送孝敬,日子也挺舒心的。
至于朝廷会不会把他们当做叛逆进行讨伐……朝廷连北戎都打不赢,更何况是把北戎打得根本不敢再犯的郡王。
这么一想,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
李洵亲自为林德康主持接风宴,除了为他站台背书之外,也有让文臣们认清现状的意思。
见在座众人惊疑片刻后,都心安理得地参与进了这接风宴,便知道他们的心已经定了。
如此,以保父的能力,也不可能弹压不住这些人。
接风宴后,林德康又主动地找李洵问起接下来的政务重点,以便安排工作。
李洵对自家地盘上的事情自然是如数家珍,很快便分出了条理,交待道:
“当下第一要务便是农事。”
越冬的大麦收割后,便要安排春耕了。
除了想办法提高粮食产量,还得引入并推广一样经济作物,那便是棉花。
在北疆度过了一个冬天,他深刻体会到了寒冷天气对士兵作战的限制。
之所以不进攻北戎,不仅是因为对士兵的体质没有把握,更是因为军需跟不上。
低温御寒对军需物资的消耗本就巨大,野外作战就更是成倍增加。
燎原与樊城军营里的军需,御寒物资被层层盘剥之后本就是不够的,需要从河原匀些过去。
河原的物资也不过是仰仗着从北戎军营抢的那一拨。
虽说给每个士兵配一身御寒装备不是问题,但训练中也会有所消耗,老实待在军营附近越冬还行,要去风雪交加还温度更低的地方打仗,御寒物资就远远不够用。
若是能速战速决尚且好说,一旦陷入僵持,物资补给跟不上,士兵们恐怕只能冻死在北戎的城邦外。
这一冬过了,下一冬的御寒物资哪里来还未可知。
御寒衣物无非是粗丝制成的绵,或者动物皮毛。
抢不是长久之计。
买……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嘉佑帝若还能允许他从中原地区购买军需相关的物资,那他就是个傻瓜。
哪怕或许还有别的办法得以斡旋,也总归不如自己的地盘上能产出更稳妥。
北地较为干旱,要出产蚕桑气候不支持,栽种桑树再养蚕产丝需要的时间也太长了,远不如棉花当年栽当年便可收成来得方便。
而且,棉花的保暖性,以及产棉需要耗费的人工都比用丝要强。
他手下的两郡两城,耕地面积广阔,若好好利用起来,今年冬天不管是粮食还是御寒物资都不愁了。
棉花在如今的西戎便已经有少量种植,要获得种子并不难。
难得是,要在短时间内找到足够的种植的人手,还得引导百姓科学化种植,并且控制好种粮食,种牧草以及种棉花的耕地比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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