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郡王他深知他这样的武将, 家人在京中为质的无奈。所以,为了他家人的安全,慎郡王直接放弃了唾手可得的那么多座城池。
他刘渊一家人, 真的能比那么多城池还重要吗?
换成任何一个君主, 都不可能为了一个大臣做出这样的选择。
可慎郡王他就这样做了。
刘渊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被重视和被肯定,多年被大启两代帝王一边忌惮一边各种施压的委屈, 一瞬间都在慎郡王这里得到了安抚。
及时送来最急需的军需, 救边城于危难, 还愿意为了大臣的安危放弃自己的利益,这样的慎郡王,有能力有胸怀, 是所有忠君爱国之士最理想的主君。
这一刻, 他甚至大逆不道地想, 慎郡王为何不是皇帝, 如此明主, 如果已经继承皇位了该多好!
*
打消了顾虑, 双方便商议起了进军天沙城的策略, 以及两方军队的配合方式。
山道险峻, 马匹无法通行, 所以只能步行。
刘渊有些顾虑,这样相当于只有步兵去攻城,怎么去克制对方的骑兵。
夏金良表示,当然不是只有步兵,投石机和震天雷他们都会带。不过投石机要拆成很多个部分,由士兵们背负着翻山越岭, 还让他们把云梯车也这样带。他们的机械兵精通组装各种器械, 即使拆了, 到了那边也可以快速复原。
如此,有了震天雷,投石机和云梯,天沙城的兵力少,他们又是进行突袭,要拿下城池便有很大的胜算。
“事不宜迟,即刻就出发吧。”夏金良道。
刘渊有些迟疑:
“你们远途跋涉而来,不需要让士兵们先休息一下吗?”
夏金良道:
“大将军放心,我们的士兵和马,都是经过长期耐力训练的,且昨天在路上也有过休整,如今再奔袭两三天也没问题。”
他们可是每个月都要进行一回长途奔袭演习,不仅要很多天都只休息一两个时辰甚至不休息,什么负重奔跑,翻山越岭都是家常便饭。经常这样训练,又吃得好,士兵们的身体壮得跟牛犊子一样。
“那至少让将士们先吃一顿饭?”
夏金良摆手:
“没关系,我们带了足够的干饼子和肉条,喝点水就可以填肚子了。军机不容延误,直接出发即可。”
如此,刘渊也立刻点兵,等他把人集结完毕,夏金良那边的士兵们,也已经个个身上背负着重物,精神抖擞地准备出发了。
刘渊年老,不便翻山越岭,因此这次率领鼎德守军同行的是他的儿子刘瑾。
不得不说,这次双方一起行军,慎郡王麾下的士兵,给刘瑾及其麾下的士兵带来了很大的震撼。
一路上,夏金良统领的这些骑兵全部步行,却没有任何士兵抱怨,他们甚至咬着木棍不说话,哪怕背负着几十斤的重物,翻越陡峭山壁的速度也依然很快很稳。
行走半个时辰后,有稍微平缓的路,他们便将身上背负的重物交给先前没背东西的同袍,速度快且秩序井然。足见平时是多么训练有素。
哪怕刘渊历来训兵算是严格,但比起慎郡王麾下的人来说,还是差了一截。
这样的素养与军纪,就算是没有震天雷,也必然是一支钢铁强旅,叫人极其佩服。
全速奔走了一天多以后,他们只在快达到前歇息了一个时辰,然后便趁着月色,快速组装好了各种攻城器械,再全力朝着天沙城西门进发。
到了城下,便直接用震天雷进行袭击。
两架投石机调整角度,直接将守城门的士兵炸死炸伤,然后两方迅速架上云梯车,攻占了城楼,打开城门后,让大部队也得以进城。
天沙城被袭击得突然,再加上北戎守军的注意力都被东边来的那一支禁军所吸引,西门上的人手部署是很少的,所以拿下得十分轻松。
接下来,便是他们据城楼而守了。
他们直接复制了当初拿下河原城的战略,先是吸引大量北戎兵来西门,然后在路上设伏进行轰炸围剿,不过短短一个晚上,就占据了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将整个天沙城控制下来。
此时,连续奔袭了好多天的慎郡王麾下士兵,饱餐一顿,才开始安心休息。
休息了一天,东门上瞭望的士兵来报,说看到禁军已经往天沙城来了。
刘瑾顿时微微皱眉。
这次来的是禁军中的精锐,统军的也是皇帝心腹,若看到慎郡王麾下的人,未必不向皇帝弹劾他们。
夏金良却没有让他为难,主动道:
“既然援军已到,我与将士们便没必要再在此处逗留了。来人,去传令全体将士立刻整装出发,返回鼎德!”
刘瑾顿时愧疚又羞惭,明明慎郡王麾下士兵才是拿下天沙城的主力,却连休整都不能过多休整,就被他匆忙地赶出了城池。
“夏将军,其实可以让将士们再休整几天的。”
夏金良却道:
“不了,我们出来这么多天,郡王必然牵挂,我等可得早些回去复命!”
又叮嘱道:
“我们来援之事,你务必要让麾下士兵守好口风。”
刘瑾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闻言郑重点头:
“夏将军放心,这次跟来的将士们,都是鼎德守军中的精锐,不会轻易走漏消息。”
夏金良又道:
“震天雷,事关我方生死存亡,我不能给你们留。但那投石机,原是按照北戎的投石机改良而成,比他们的射程还要更远一些,只是在个头上同比例缩小了。我可以给你们留下一架,你们让匠人好生研究仿制,在守城上便不至于像往日那样被动了。”
刘瑾很是意外,紧接着心头便生出感动来:
“我们鼎德守军,将永世铭记您和慎郡王的大恩大德!”
至于震天雷,他们本就没有肖想过,慎郡王能给他们这么多帮助已经足够仁义,他们怎么可能还得陇望蜀,贪心要求人家把核心命脉一般的东西留给他们。
而且,从去年到现在,他们与北戎交战之所以如此惨烈,最大的原因便是这投石机。若他们有了比北戎那边更厉害的投石机,还有北戎战马,不管是攻城还是守城,战力比起以往都会得到极大的提升。
交待完事情,夏金良便果断整军,不到半个时辰,便干脆利落地带着所有人原路撤退了。
见他们如此果断地就把天沙城让出,刘瑾心中更是敬服感动。
慎郡王和他手下的将领,可真是言而有信的真君子啊。反倒是他们,占了慎郡王那边很大的便宜,这样大的恩情,简直不知道要如何回报才好。
*
而此时的颜纲,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一万骑兵的军需实在太多,不便携带,为了速度更快,他们便依照嘉佑帝的吩咐,采取就地补给的办法。
一开始,其实还挺顺利的。当地百姓迫于禁军威慑,不得不拿出粮食来慰劳禁军的兵马。
行程顺利,他也便没有计较那些出去索粮的禁军索取的不仅仅是粮食的事情。
毕竟他们为了提前给大军准备好吃食,是每天都要少睡一两个时辰,提前赶路,到前方去准备军需的。
比一般的士兵辛苦,自然也要得到更多的好处。
而且为了效率,他吩咐过他们,直接向当地大户索取,大户家的不够,再向周围百姓索取,这样也不至于让坏的影响在当地扩大化,不至于给普通百姓带来太大负担。
所以对于他们有些越界的行为,他一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知道,都快走到天沙城了,最后一次补给的时候却出了意外。
那岭台的大户,和他们路过的上一座城的一个大户是亲戚,在那大户的报信之下,他们认为禁军杀人抢劫无恶不作,绝不能放他们进城。
因此,不仅不肯给军需,还组织了家丁和百姓们,直接占据了城门,把他们挡在了城门外。
去天沙城必须得经过岭台,他岂能任由这些刁民胡作非为,劝说无果后,只能交战。
这岭台大约是长期受到北戎袭扰的缘故,竟是战力彪悍,他们花了好几天时间,才攻破了城门。
只是如此一来,这么大的动静,又离天沙城那么近,怎么可能不惊动北戎守军。
望着近在眼前的天沙城,颜纲生有些束手无策。
现在北戎守军必然是高度警惕的,他们又处于有利的守城方,他该怎么才能拿下天沙城。
若久攻不下,必然引来更多的北戎军,到时候就不仅是拿不下天沙城的问题,就连他手下这些人马,也未必保得住。
若不能拿下天沙城,他该如何与陛下交待?
难道要告诉陛下,因为他治军无方,导致禁军和百姓打起来了,这才延误了军机,导致十拿九稳的事情却失败了?
想到自己即将受到的惩罚责难,颜纲心头恼火极了,觉得先前直接砍了那岭台的刁民们真是便宜了他们!
贻误了战机,又岂是他们那么些匹夫的性命能赔得起的!
“大将军,前方城池上挂的是我们大启的旗帜!”派出去的斥候兵回来禀报道。
颜纲还当是北戎兵使诈,却没想到,没过多久,刘渊的儿子刘瑾,竟然亲自带着兵马出城来迎接了。
刘瑾他是认识的,刘家的几个儿子一般是轮流跟随父亲到边疆作战的,在京城时,往往就在禁军中任职。
看到刘瑾,颜纲真是诧异极了。
“你们怎么会在天沙城?”
刘瑾对于这迟来的禁军,心中满怀怒火。这几天他已经打听清楚,禁军到底因何来迟了。
因为他们在路上劫掠百姓,这才会被岭台百姓给关在城门外。出来一趟,北戎敌军一个没杀,倒是先杀了那么多自家百姓。
但颜纲是嘉佑帝心腹,即使再不满,也不能给自家招祸,他压抑着情绪,尽量平静地道:
“久等大将军不来,我们鼎德又实在是情势危急,不得已只能自己来攻打天沙。”
哪怕他已经有心掩饰,却到底年轻,字里行间还是泄露出一些指责的意思来。
如何能瞒得过颜纲这样的老狐狸。
被一个小辈指责,颜纲脸上更是挂不住,不过,天沙城如今已经拿下了,倒是让他松了口气。
只要最终结果没问题,嘉佑帝便不会追究过程。
所以,眼下最要紧的,是怎样让刘渊父子将这拿下天沙的功劳让给自己。
他端着脸训斥道:
“先前你父还说鼎德危在旦夕,如今却能凭自己出兵占了天沙城,岂非愚弄朝廷!你们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一顶大帽子下来,直接让刘瑾气得脸色铁青。
他手下的将官们也非常不满,这禁军来迟了不说,还一来就倒打一耙给他们扣帽子。
双方初次交锋,便很不愉快。
见刘瑾态度强硬,颜纲十分恼恨对方的不识趣。
心中却在想着,到底该如何让刘家父子让出军功。
在天沙城待了一两日,他便逐渐发现了不对劲,刘瑾这边在天沙城的兵力并不算多,只有五六千人,还都是步兵,马匹都是天沙城缴的北戎战马。这说明他们先前甚至没带马。
一群步兵,是怎么攻城略地还打赢了的?
刘瑾手下的士兵守口如瓶,根本不肯透露他们夺城的细节。
这让颜纲越发觉得这其中有蹊跷。
经过各方调查后,哪怕刘瑾他们极力掩盖,他还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那正在修补的东边城墙上,到处都是残垣断壁,还有残余的硫磺气味。
这很像使用了慎郡王那边的震天雷的战后痕迹!
往这个方向一想,这场战斗的所有不合理都变得合理了。
有慎郡王的震天雷,以少胜多,攻城略地完全不是问题。
那震天雷怎么来的?
毫无疑问,是刘渊父子和慎郡王私下勾结,慎郡王才会给他们震天雷啊。
他可是比谁都更清楚陛下有多忌惮慎郡王,刘渊父子此举,犯了陛下的大忌!
虽然还没拿到切实的证据,颜纲却已经胜券在握了。
果然,当他邀来刘瑾赴宴,直指刘渊父子勾结诸侯王的时候,刘瑾脸色大变。
“大将军,无凭无据给人安上这么大的罪名,与污蔑何异?”
颜纲却气定神闲地道:
“污蔑?那你倒是好好解释解释,你们一无投石机,二无战马,是怎么拿下天沙城的?城墙上那些带着硫磺残留味道的残垣断壁是怎么回事?”
刘瑾只道:
“我不需要向你解释。”
此时解释越多,留下的破绽就越多。
颜纲板着脸道:
“那就别怪我不念往日情面,将此事禀报给陛下,到时候你们要解释的人就是陛下了。陛下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刘瑾心中一震。
以嘉佑帝那多疑的性子,是信他们这早就被猜忌的边将,还是他的亲信禁军统帅,完全不用想。
若派人下来调查,鼎德那么多北戎战马,再加上悠悠众口,根本藏不住。
所以,为了堵住颜纲的嘴,他们只能让出攻下天沙城的军功。
权衡了一番利弊,刘瑾强压下心中的愤怒,道:
“眼下最要紧的,是全力对抗北戎,我们不想分神再去应付其他事。你想要的,我可以给你。但也请大将军记住,我们刘家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此等捕风捉影之言,若传到京中,也别怪我们鱼死网破。”
颜纲也不是没把柄,若真要撕破脸,谁都别想落到好下场。
“且,为保障鼎德的军需供应,我鼎德守军必须留驻在天沙城。”免得他们到时候再把持天沙城的通道,在军需供应上做手脚。
颜纲这才满意地笑了。他才不在乎鼎德守军是否留在天沙城,他只在意军功的归属,和是否能向嘉佑帝交差。
“刘小将军既然这么懂事,颜某人自然也不会多生事端。以后抗击北戎,还需我们通力合作,来,一杯泯恩仇!”
说着,就朝刘瑾举起酒杯。
刘瑾愤恨地喝下了酒,带着满腔怒火走出了军帐。
深秋晚上的夜风一吹,吹散了酒意与怒火,却也吹冷了他的心。
鼎德危急,慎郡王想各种办法给他们解围,还送来最急需的军需物资,帮他们拿下天沙城,一点战利品都不要,说他们鼎德缺兵器马匹,全部留给他们用。
甚至为了不引起皇帝猜忌,明明可以轻易拿下的城池,分毫未动。
可朝廷呢,对他们父子屡屡猜忌打压,先前求援,推三阻四不说。好不容易等来了援军,还在来的路上抢劫百姓,贻误战机,到达后第一件事不是帮他们做什么,而是各种威逼利诱要抢战功!
如此不堪的朝廷与帝王,让人如何能心悦诚服去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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