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向来喜欢在秋季进犯中原, 因为秋季时的他们经过一个春秋的休养生息,人和马都养得膘肥体壮。
秋季后,草原草木即将枯萎, 天气寒冷,人和牲畜都无东西可吃,如果想要度过冬季,匈奴便要进犯中原, 劫掠中原的越冬物资和女人财富。
半个月前,楚贺潮之所以打算带大军回到北疆,便是担忧匈奴和鲜卑会趁机来犯。
幽州内有白米众肆虐, 为了平定白米众, 北疆十三万大军,楚贺潮带走了两万, 袁丛云带走了三万。这一下就带走了五万大军, 如今驻守在北疆的只有八万人。
但幽州内的白米众不能不平定, 所以在派兵平定幽州白米众之前,楚贺潮已经做好了秋季匈奴来犯的准备。
他早已摸清了匈奴侵略边境的规律,也熟悉怎么对付游牧民族, 因此提前在边境布下防御,也取得了不错的成效。
但如今,深秋已过, 初冬来临,今年的寒气来得格外早,人们还没做好准备, 初雪已飘, 还没抢掠到足够粮食的匈奴终于急了。他们先前都是小打小闹地前来抢掠, 但这次匈奴单于呼延乌珠却集结了五万骑兵一举南下, 准备一鼓作气劫掠各州郡的粮食以备过冬。
斥候说完北疆急情后,楚贺潮便带人风尘仆仆地加快速度离开了。
大军的身影急匆匆地消失在路头。
雪越下越大,元里在府门前看着他们逐渐不见。他抿了抿唇,转身同刘骥辛说:“长越,你去找广阳郡郡守蔡集,令他通知边防各郡县,让他们加护城墙,召集郡兵,做好守城的准备。”
如果匈奴能够突破长城,遭殃的就是这些边防郡县。
所幸幽州边防的这些郡县早已对匈奴鲜卑的进犯有了经验,只要通知下去,就能很快做好准备。
刘骥辛领命离开。
元里带着剩下的人回到了书房里,汪二和邬恺对视一眼,心存疑惑。他们跟在元里身边久了,知晓有不懂之处可以请元里指教,于是便问了出来:“主公,匈奴会越过长城吗?”
他们两人出身不好,如今能识字都是元里一点点教起来的,但思维和作战部署的知识还是不够。就比如边疆每年都要修补加护的长城,他们对此就很是不解。他们都知道长城就是为了抵御外敌而存在,但为什么即便有了长城,胡掳还是能屡次侵犯边境呢?
元里平静地问:“你们有亲眼见过长城吗?”
两个人都摇了摇头。
“长城绵延万里,其中有一部分修建在重山峻岭之间,雄关漫道,这些地方便易守难攻。但也有一部分是修建在平地之上,这些关卡便极为脆弱,时常会被敌人冲破,”元里道,“匈奴没了粮食,即使没法突破长城,也会绕过长城劫掠边防村庄百姓。”
汪二更加不解,“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修建城墙,每年还要花费诸多财力人力补修城墙?这岂不是费时又费力。”
元里摇了摇头,“长城运河,功在千秋。”
长城穿过隘口、军堡、关城和军事重镇,将这些连接成了一张严密的防御网。一旦有哪一处被突破,守城的士兵便会燃起烽火进行军情传递,求得援军。
游牧民族可以翻过长城,但畜力却无法翻越长城。他们即便突入长城中的某个关卡进到了中原,但也只能抢完就跑。这就像是给个池塘建起围墙一样,能翻过围墙进来偷鱼的人手有限,能被人偷走的鱼更是有限,因为他们要带着鱼再翻过围墙出去,就注定能拿走的东西不是很多。
而长城挡住了蛮夷后勤补给的路,驻守长城的士兵只要堵住他们的后路,就能将他们困在长城内彻底将他们打败。
不止如此,长城还分离了草原上的各方势力,加重了他们入侵关内的成本。游牧民族若是突破不了长城,只能去打草原上其他部落的主意。
长城也使得游牧民族无法长久的获得中原的土地、资源和兵器工艺锻造的技术,他们永远停留在野蛮生存的草原上,而长城内的人却在不断地发展文明,武器不断地变得强大。
这就是长城存在的意义。
元里将长城的作用一一说给他们之后,汪二和邬恺恍然大悟,“属下明白了。那匈奴单于这次是铁了心要突入长城内劫掠郡县吧。”
元里点点头,叹了口气,“只怕是他们已经知道了北周大乱的事。”
南下一旦有乱,北部蛮夷必定会有所侵犯。他们早就眼馋中原大地很久了,妄图进入中原抢到肥沃的土地和资源。楚贺潮在北疆有威名,能够震慑这些游牧民族。他们一整个秋季没闹出大事,现在马上入冬,他们却来袭击,恐怕就是知道北周内有百姓起义,想要趁火打劫了。
元里想了许多,却知道匈奴来袭的这一战,他们必须要赢。
北周现在正是内乱,如果再加上外患,首当其冲地便是幽州。如果幽州真的遭受了匈奴的侵略,敢问现在整个北周,谁会来助楚贺潮一臂之力?
是自顾不暇的朝廷?还是各个拥兵自重的诸侯?
只怕到了那时候,才是左右逢敌,或许还有可能再次造成历史上五胡乱华的悲剧。
这绝不可以!
元里眼睛猛地睁开,眼神凌厉。
这战不管如何,他们必须赢!
匈奴很强,他们拥有许多厉害的骑兵,骑马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的事。此时一举召集就能召集出来五万骑兵南下,可以想象出来这是一股多么强大的战力。
再看一看楚贺潮,楚贺潮全军只有五千个骑兵,根本就无法相提并论。
更何况塞外游牧民族耐寒,忍受得了恶劣的环境,在天气寒冷下作战对他们更有利处。不过匈奴也不是没有弱点,他们的骑兵没有配备完全的马镫马鞍,如果和配备上马镫训练有素的骑兵相比,绝对会稍逊一筹。
但问题又来了,即使元里弄出了马镫,他也只给了楚贺潮五百件,就算他弄出了五千件马镫给五千骑兵配齐了,骑兵们没有练习过配备上马镫的马上作战技术,对上匈奴骑兵还是毫无胜算。
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一战要不好。
元里站起了身,沉声道:“我有件事让你们去做,你们去帮我找一找这些东西。”
他将要的东西告诉了邬恺和汪二。这二人虽然不知道元里要这些东西干什么,但也没有多问,听话地点了点头。
元里当初在硝石制冰的时候,他就想起了一硫二硝三木炭。
这是黑火.药的配方。
但因为古代的工业技术落后,陷于时代的发展,没有配套的冶金硬件条件,即使能弄出来黑火.药,也发挥不出来黑火.药的威力,不能量产也不能广泛使用的黑火.药,还不如配备大量的弓箭武器来的威胁力大,所以元里一直没有对此动过心思。
但此刻,元里觉得弄出来黑火.药对付匈奴,没准可以取得出乎意料的效果。
他记得《三国演义》中写过,诸葛亮对付藤甲兵时曾用过地雷,那地雷用竹竿通节,以引药线,一旦发动便是山损石裂。
这里面含有多少艺术成分元里并不知道,但他知道,即使自己弄不出来黑火.药应该有的爆炸威力,也可以弄出黑火.药的爆炸声响。
只要气势够大,就能够达到北宋“霹雳炮”的效果*。游牧民族没有见过这样的武器,他们的马匹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武器,只要黑火.药响声足够巨大,气势足够吓人,他们就会感到害怕。人都会害怕未知的东西,一旦害怕便会失去战意陷入慌乱,马匹也会受惊,会乱奔一团。
这种时候,匈奴的骑兵就不足为惧了。
说做就做,元里立刻着手开始配置黑火.药。
相比于其他人好上许多的是,元里是专业人士,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怎么配置黑火.药,怎么制作引线,引线又该有多长。而硫磺木炭也能够在幽州找到,并且找到了不少。
他独自忙了几日,几日里,除了汪二和邬恺来给他送黑火.药的原料外,只有赵营来问他如何处置那群九顶山土匪。
元里直接道:“让他们打扫城中粪便制作肥料,去给我培育的土豆使用。”
元里曾经在汝阳县的农庄中就弄过化肥,赵营也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流程,他在心里同情了那些土匪片刻,就毫不犹豫地道:“是,主公放心,属下必定照顾好那些土豆。”
对赵营的办事能力元里还是很信任的,他点点头,让赵营放心去做。
很快,元里便配置好了黑火.药,他令人准备竹竿,将黑火.药灌入竹竿之中引入药线,带着人手来到了一处偏远的空地,试了试黑火.药的威力。
效果果然和元里想的一样,没有配套的钢铁冶炼的硬条件,黑火.药的威力降低了许多。但在声响和气势方面真的声如霹雳,浓烟滚滚,甫一爆炸,在场所有人便被吓了一跳,汪二和邬恺甚至下意识上前护住了元里,“主公小心!”
等爆炸停止后,每个人的脸上或多或少地流露出了害怕的神色。他们看着爆炸的地方,神情甚至有些瑟缩。
哪怕是刘骥辛,都被吓得有些两眼发愣。
元里在此刻便知道,他成功了。
他推开汪二和邬恺,看着烟尘滚滚崩落一地竹竿碎片的黑火.药,露出了抹笑。
接下来,元里便带人紧赶慢赶地赶制出了上百成千的黑火.药竹竿,并提前征用了北宋时火.药的名字,给他们命名为了“霹雳炮”。
因为不知道前线战况如何,元里丝毫没有耽误时间,在准备好足够的霹雳炮之后,元里便派了自己的五百骑兵披上玄甲,带上长矛大刀,全副武装地护送霹雳炮前往北疆。
北疆离幽州骑马不过两三日,元里亲自将骑兵们送到蓟县外,带队的正是邬恺。
临行前,邬恺问道:“您可有话让我带给大将军?”
“让他好好打这一场仗,”元里毫不客气地道,“要是有了霹雳炮他还能输,我看他也别回幽州了。”
邬恺直觉将这话说给楚贺潮之后会惹得大将军黑脸,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道:“是。”
元里忍不住笑了笑,呼出了一口浊气,认真地道:“跟他说,乘胜追击,把匈奴打得北逃。如果有可能,最好杀了匈奴单于呼延乌珠。”
邬恺抱拳,沉声应道:“是!”
说完,他翻身上马,带着五百骑兵策马而去。
*
初雪只下了短短一日,还没落下多少便停了下来。
这对北疆大军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这几日,匈奴在长城外不断挑衅北疆大军,时不时便从各方试图突入长城关卡。外出长城巡视和探查敌军消息的骑兵队也多次和匈奴的前锋队伍对上,双方各有伤亡,几次让留守在北疆的米阳、辛州、段玉泉等将领冒出了一身冷汗。
当楚贺潮带着一万五千人回到北疆时,这些驻守北疆的将领才松了口气。
让他们松了口气的并不是回来的这一万五千士卒,而是定心骨楚贺潮。
长城外的匈奴单于得知楚贺潮也回来了后,小打小闹的试探手段也不再继续,而是派骑兵到长城不远处叫阵,改为嚣张的叫骂。
这并不代表匈奴单于是个无脑的蠢货,恰恰相反,呼延乌珠是个很有野心的首领,即便他年已老迈,他也从未放弃过觊觎中原大陆的一颗贪婪的心。他看似是在叫嚣楚贺潮,其实是在试探北周如今的实力。
一旦楚贺潮不敢正面迎敌,那就暴露了北周如今实力大减的事实,也暴露了幽州的白米众消耗了楚贺潮过多的精力。而在这样如同饿狼一般的敌人面前,一旦暴露自己的虚弱,就会被顷刻间扑上来撕咬而亡。
而这样的叫骂也会大大影响楚贺潮军队的军心。
自己的主将被这般谩骂挑衅,却不敢回击,士兵的战意会变得越来越低迷颓唐,乃至未战便先显露了败势。
楚贺潮对呼延乌珠的挑衅目的一清二楚,他保持了超乎寻常的冷静,并没有回应呼延乌珠的挑衅,而是先令部下发粮安抚军心。
随后,楚贺潮便和诸位将领开始商议如何对付呼延乌珠。
“呼延乌珠此番前来必定不是单单为了掠夺过冬粮食,”楚贺潮令人将地图拿上来,手指在长城沿线的几个隘口、军堡点了点,“这几处可加了兵力?”
中郎将段玉泉抱拳道:“回将军,这几处都已多派了士卒驻守。”
楚贺潮点点头,“派去长城外的斥候可有带来敌军什么消息?”
“我们的斥候打探到呼延乌珠带着他的两个儿子一起来了,”段玉泉指了指地图上的东西两侧,“呼延乌珠嘴上说是率领了五万骑兵,但其实他手中的骑兵不过两万人左右。他的大儿子呼延庭率领了两万骑兵驻扎在三百里外的东侧,而他的二儿子呼延浑屠则率领了一万人驻扎在四百里外的西侧。”
楚贺潮笑了一下,“这是想要三面突击。”
“呼延乌珠这个奸贼!”身材矮小但脾气一点就炸的中郎将米阳猛地一拍桌子,骂骂咧咧了说了一堆脏话,“老子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你可消停一点吧,”杨忠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看你是恨不得跑长城上头跟呼延乌珠对骂。”
“你当老子没骂过?”米阳吹胡子瞪眼,“要不是他们二人拦着,老子早就去和他们拼命了!”
被他指着鼻子的辛州和段玉泉懒得搭理他。
楚贺潮道:“行了。”
米阳愤愤闭了嘴。
米阳勇猛,浑身都是胆子,天不怕地不怕,可谓是楚贺潮麾下的一名猛将。但他的脾气太过于刚烈,算得上一点就着,受不得敌人的半分挑衅。
楚贺潮就因为怕他太过莽撞,才将性格谨慎斯文的段玉泉与刚严果毅的辛州一同与他留守在北疆驻扎。
诸位将领在营帐中商议了许久,下午,又有人在外头禀报,“将军,匈奴单于又派人来长城下叫骂了!”
楚贺潮让他进来,随口问道:“他又骂了什么?”
士兵脸上浮现怒色,“骂您、骂您是小儿,软蛋,缩头乌龟,不如躲在……躲在……”
杨忠发冷笑两声,追问:“躲在什么?”
士兵低声,“躲在屋里玩嫂子。”
这话一落,满屋子的人霎时间露出了怒容,即便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辛州也猛地站起身,脸色难看地大喝一声,“混账!”
匈奴人的生活习俗十分粗犷,民风也格外剽悍,他们有一个让中原人极为不齿的习俗,那便是“父死娶母,兄死娶嫂”。
呼延乌珠分明是拿楚贺潮带着嫂子回到幽州一事来故意扭曲戏弄,激怒抹黑楚贺潮。
这让匈奴人哈哈大笑的脏话,对他们中原人来说却是忍无可忍的羞辱。不止是对楚贺潮的羞辱,更是对楚贺潮嫂子的羞辱。
楚贺潮先前一直平静的面孔,缓缓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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