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膳厅后, 元楼兄弟俩已经快要吃完了。
见到元里带个不认识的男人过来,他们下意识地多看了楚贺潮几眼。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很是高大威武,相貌英俊, 气势相当不凡。
兄弟俩都有些拘束,“这位是?”
“这位便是北疆大将军楚贺潮楚辞野,他还未用晚饭, 便过来一起吃个饭。”元里笑着给他们互相介绍了一遍。
楚贺潮随意对他们二人颔首,掀开衣袍就坐在了空位上。
他很是平静,元楼元单兄弟俩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楚贺潮?!
此人竟是楚贺潮!
兄弟俩对视一眼,胸腔怦怦跳着, 没有想到自己竟有朝一日能够见到被称为北周战神的大将军。他们连忙站起身同楚贺潮行礼,“小民见过大将军。”
楚贺潮点点头, 淡淡道:“坐吧。”
两个人这才拘谨地坐下。
元单从少年时便极为推崇楚贺潮, 每次听闻楚贺潮的功绩便热血沸腾, 时常想着同楚贺潮一般上战场杀敌。然而当楚贺潮真正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却有些畏惧大将军的气势,想说话却不敢多说,紧张得坐立不安。
元里注意到了他这副样子,打趣道:“要不要将军给你签个名啊?”
“签名?”元单疑惑, “签名是何物?”
他的表情太懵,配上脸上的两坨高原红,元里莫名其妙被戳中了笑点,笑得弯下了腰, 头都埋在了桌子底下,只留下一只手使劲地朝着元单摆了摆手。
其他人面面相觑, 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楚贺潮嘴角一抽, 把他提起来, “好好吃饭。”
元里脸色通红地起身,他把楚贺潮面前自己的碗筷端过来,伸出手挑出一块肉塞进了嘴里。
楚贺潮看完他是怎么吃的后,也跟着像模像样地学着他的动作尝了一口,一入口便眉头轻挑,不错。
但他此时的食欲却不是很好,再好的味道到了嘴里也是泛泛。楚贺潮懒洋洋地动了几个筷子,随手端起一杯水一饮而尽。
元里看着他喝完,默默地道:“这是我的水。”
“咳咳咳,”大将军一下子咳得惊天动地,“你的?!”
元里点了点头,大方地道:“没关系,你喝了就喝了吧。”
楚贺潮却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把这个杯子推得老远。
元里盯着他:“你这是在嫌弃我?”
楚贺潮垂着眼睛,好笑,“嫂嫂,你我叔嫂还需要顾忌一些为好。”
他好久没有叫元里“嫂嫂”了,现下一叫出来,元里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楚贺潮已经不吭声地继续吃吃喝喝了。
之后,楚贺潮没再说过一句话,直到吃完散场,各自回到了房间。
*
次日,元里便打起精神,开始试用立式风车的效果。
他记得杨忠发对立式风车也很感兴趣,不忘派人去通知杨忠发一声。
杨忠发果然高高兴兴地来了,他还带来了两个小孩。一个是元里曾经见过一面的韩进的女儿韩燕。一个是杨忠发的幼子,年仅五岁的小童杨义宣。
两个小孩都被教养得极好,元里仔细看了一遍韩燕。韩燕脸色红润,穿得厚实,脸上带着丝丝羞赧的笑意,可见被照顾得很好。他心中熨帖,又看向了杨忠发的幼子。
杨忠发常常跟旁人炫耀自己的幼子天资聪颖,敏而好学,连元里都听他说过几次,早已对杨义宣好奇至极。
如今一见,杨忠发的这个幼子看起来果然不同寻常。才五岁的年龄,行礼规矩便做得一丝不苟,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蛋板着,说起话来条理清晰,不急不忙,和杨忠发这个急脾气的爹一点儿也不相同。
只是这孩子有些胖,但这样的胖放在孩子身上只会可爱得令人心软。宣儿穿得也很厚实,走起路来跟个球一样,他约莫走起路来也很是为难,便慢腾腾的,不急不躁。
真是土匪窝里养出来了一个贵公子,看得元里感叹不已。
结果这个小贵公子却直溜溜地跑到了元里的面前,抬头看着元里,“元公子。”
元里蹲下身看着他,笑着问:“叫叔父。”
“叔父,”杨义宣的小胖脸一说话便是一个吭,他口齿清晰地问,“叔父给姐姐的风车,可以给我一个吗?”
“当然可以,”元里没忍住上手揉了揉他的脸,“等叔父忙完,就给你做个小风车。”
杨义宣眼睛一亮,“谢谢叔父。”
没过多久,众人便来齐了。
听闻元里又弄出来了新东西,刚刚痊愈的刘骥辛和汪二邬恺等人也赶来了庄园,想要见识见识新东西又是何物。
立式风车下方已经安好了石磨,被抬到了门口处。
幽州的冬季日日都有冷冽的西北风,唯恐孩子们受凉,便让仆人将孩子们带回了房。大人们三三两两站在立式风车旁边,看着呼啸的冷风将立式风车的风帆吹得不断作响。
寒风中,大家伙都被冻得瑟瑟发抖。
刘骥辛裹得很厚,他就站在杨忠发身旁。杨忠发双手抱住自己取暖,打着寒颤小声跟他说:“元公子说只靠风力便能让这个东西带起石磨转动,你信吗?”
“我自然信。”
刘骥辛擤了把鼻涕,老神在在地道。
杨忠发叹了口气道:“不是我不相信元公子,只是我心里没底。这石磨虽是个小磨,但也需要一个人或者一头毛驴才能拉得动,就靠着这木头风帆做的玩意儿,靠着虚无缥缈的风,当真能拉动石磨?”
实际上,刘骥辛心中也没底。
他从没听过利用风来拉动石磨的事,同杨忠发想的一样,在他们看来,这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但哪怕再怎么不相信,刘骥辛却相信元里。
元里既然会将立式风车拿出来,那便说明他心中有底。
等了一会儿,立式风车还是没有动,众人忍不住小声说起话来,心中都有些急切。
元里面色淡定,但内心也升起了紧张,牢牢看着风车。
这个风车全程都是他做下来的,中间只有楚贺潮协助了他,即便元里知道做实验一次成功的可能性太少,但他也衷心希望这次能一次成功。
终于,在越来越紧张的气氛中,立式风车开始转动了。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目光灼灼。
初时,风车转动得极为缓慢、细微,底部的石磨似乎狠狠拉住了风车不让其转动。但很快,风车的力度带动着齿轮的啮合分离,石磨转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轻松。
石头和石头研磨间,清脆的谷子磨碎的声响“咔嚓、咔嚓”响起,使谷物一点点被磨成了粉,从小口中溢出。
“真的动了……”邬恺喃喃地道。
元里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浊气,微微扬起了笑。
当天,众人围着立式风车看了好一会儿,等把石磨抬回去的时候,一个个还觉得意犹未尽。
确定做出的立式风车能用之后,元里便准备请工匠照着立式风车的结构打造更大的风车。准备来年先试着在蓟县推行,等到百姓们秋收研磨谷物的时候,便可以使用了。
如今百姓家中少有能够当做劳力使用的畜生,研磨谷物都是用自家的人力。如果有了立式风车,秋收后百姓们也不必如此辛劳,可以解放人力种植更多的谷物了。
一群人之中,最为喜欢立式风车的便是邬恺。
以往家中研磨谷物,都是邬恺转着石磨来研磨,他从来没有想到竟只需要这么个东西,石磨便能自己转起来。看着这一幕,邬恺便想起小时候看着老母满头大汗研磨谷物的模样。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风车,心想如果老母看到这样的东西,必定会欣喜极了。
他碰触风车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坏了哪里。元里见他如此喜欢立式风车,便干脆笑着道:“等你成亲那日,我便送你一个立式风车。”
邬恺一愣,他不知道这东西贵不贵重,生怕让主公耗费钱财,下意识想要拒绝。但他心中实在是想要一个等以后给老母用,便羞愧地低下头,黝黑的脸也透着股红意,抱拳道:“多谢主公。”
立式风车的事情告了一段落,元里正准备令工匠试着再做一做水车,没想到过了几日,他就接到了来自师父欧阳廷的回信。
欧阳廷在信中说,他的师娘吕氏特别喜欢元里送过去的香皂,尤其是雕刻成梅花模样和菊花模样的香皂,这两种香皂她都不舍得去用。吕氏偶尔出去同其余夫人小聚时,更是不忘替元里夸赞他所送来的香皂。只要将这香皂拿给这些夫人一看,让她们上手一试,这些夫人就没有不爱的。
元里送给欧阳廷的二十套香皂,都已被吕氏送出去了十五套,只给自己留了五套。
但送出去的十五套犹如杯水车薪,满足不了夫人们的需求。当地不少富商已然从中看到了商机,他们顺藤摸瓜地找到了欧阳廷,想要让欧阳廷将他们推荐给元里,好同元里做香皂生意。
欧阳廷对此也是感叹十足。
他在徐州的处境并不怎么好,徐州官员从上而下十有八九都是本地人。即便欧阳廷乃是当世大儒,是曾经的三公之一,但他身为一个外地人却成了徐州的刺史,哪怕他再怎么有声望,底下的官员也都在阴奉阳违。
欧阳廷也用了不少手段,却见效缓慢。但因着这香皂,这些官员夫人们吹了不少枕头风,乃至这些官员都对欧阳廷热情了不少。
欧阳廷说到这都哭笑不得。虽然这热情没有实质性的作用,但欧阳廷却能借此打开场面。谁能想到,这是一块香皂而已,竟会有如此效果。
因为欧阳廷知道元里也想要同徐州、扬州的南方商人做生意,所以他并没有拒绝商户的示好。为了弟子着想,他严格地考察了这些商户,从中挑选了十名人品名声算好的商户。欧阳廷告诉元里,他将会等开春后派人带这些商户前往幽州与元里见面。
至于元里所说的甘蔗,他也在当地找到了一些,会同商人一起送到幽州。
元里看完信封之后,不由笑了。
徐州、扬州的商人要等二月才会出发,到达幽州也是五月份的事情了。元里将这件事先放在脑后,转而专注起即将到来的邬恺的成亲日。
很快,这一天便到了。
世家豪门之间的婚姻,讲究得是一个铺张浪费。越是办得奢华盛大,越是能够彰显自身家族底蕴。这样的风气席卷了整个北周,连带着贫穷的百姓家,每到家中有喜事,咬牙也要同亲朋好友借钱来撑场面。
不过邬恺和芸娘的成亲却办得格外简单。
他们二人,男方只有一个老母,老母远在汝阳。女方也没有父母兄弟,到了成亲这日,只是在家中挂上了几个红绸,贴上了几面“喜”字,芸娘亲手做了几桌子饭菜,这便是所有了。
元里被率先请下来坐下,随后便是楚贺潮。楚贺潮却没有坐在元里身旁的座位,而是空了两个座坐得稍远一些。
元里看了他一眼,有疑惑从心中一闪而过。
男人坐得很挺拔,从腰背到大腿犹如石雕一般坚硬。他很敏锐地抬头看了过来,“嫂嫂,有事?”
元里摇了摇头。
楚贺潮又转过去了脸。
这场喜宴虽简单,但却温馨万分。等用完饭后,众人帮着收拾了桌椅,很是识趣地没有多待,给这一对新婚夫妻留下独处的时间。
吃完邬恺的喜宴,匆忙从边疆回来的何琅便迫不及待地把虞氏美人接回了自己的府中,相比于邬恺和芸娘的简朴,他直接出手请了俳优来府中为众人表演。
俳优是古代以乐舞谐戏为业的艺人,和相声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语言精妙而丰富,动作表情夸张,讲的几个故事逗得人开怀大笑。
元里也笑得不行,他的笑点极低,笑着笑着人都从凳子上滑下来了。
杨忠发坐在他的旁边看了元里一眼又一眼,忍俊不禁地跟另一边的楚贺潮道:“将军,您瞧,元公子还是个孩子呢。”
楚贺潮目光定在台上,没看元里一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地道:“嗯。”
杨忠发又是几声大笑,“将军,哈哈哈,你快看元公子,都要钻到椅子下面去了。”
楚贺潮还是一副没什么兴趣的模样,他带着皮手套的手撑着侧脸,手指轻敲,余光都不想偏过去一眼,“不想看。”
仿佛台上是什么旷古绝伦的表演似的,少看一眼就是亏了。
杨忠发啧了一声,捂着嘴小声道:“将军,您这几日看上去对元公子颇为冷淡啊。”
也不是冷淡,如果要说,那便是客气。
以往这对叔嫂很是相亲,但现下却好像泯然于众,和其他普通叔嫂没什么差别了。
楚贺潮懒洋洋地,眼皮半耷拉着,“嗯。”
杨忠发:“您二位又吵起来了?”
“没有,”楚贺潮看着台上的俳优,嘴角敷衍扯了扯,“只是觉得跟个小孩子搅合没什么意思。”
杨忠发不太信,他耸耸肩,“行吧。”
元里没注意到他们在说什么,他笑得脸疼,连喝了几杯水,但过了一会儿又因为喝多了水想要去茅厕,便起身暂且离开了。
俳优正讲到故事引人入胜处,所有人都在哈哈大笑,没有人注意到元里的离开。
楚贺潮的余光追了过去,又很快收了回来,速度快得杨忠发也没有发现。
台上的俳优还在说说唱唱,打打闹闹。丝竹管弦奏起,热闹喧嚣。
楚贺潮闭上了眼睛,揉着额角,英俊的脸上显出几分被阴影笼罩后的深沉与冷酷。
嘴角拉直,不见一丝笑意。
忽然,台上的俳优话音一转,讲起了民间流传的一个故事。
“话说那公子去探望病重的兄长,这儿时照料他长大的兄长已然骨瘦如柴面色焦黄,公子泪流满面趴在床头嚎啕,转眼却见到自己貌美的嫂嫂端药含泪而来,嫂嫂眉如柳叶唇如芍药,霎时将这公子看得一愣……”
台下随着俳优的话时不时哄然大笑,再骂上几句这公子当真畜生不如,又催着俳优快往下讲去。
“公子动了心,他自知禽兽不如,却敌不过寡嫂一个缠绵眼神,终究是咬牙狠心,将寡嫂拉入怀中,正欲行那苟且之事……”
“嘭”地一声巨响,俳优被吓了一跳,话音戛然而止,场下一片寂静,众人惊愕地转头朝楚贺潮看去。
楚贺潮掀翻了面前的桌子,他站在一地狼藉之前,死死看着台上的俳优,一字一顿压抑地道:“闭嘴。”
怒火烧得他双眼通红,表情骇人至极:“叔嫂苟合,此等脏事,你大庭广众的拿出来讲,是想污了所有人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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