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元里看似冷静, 他的怒火不比踩着程布头颅的杨忠发少。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楚贺潮的心中有多么悲痛,程布和李立试图激怒楚贺潮的做法几乎就是在往他的伤口上撒盐巴, 这让元里怎能不恼火。
也正是因为这种怒火, 才让他反应更为迅速地找到了反击的机会。
从得知圣旨陷入困局到元里破局,一切发生得疾风迅雷,转眼之间, 局面已经调转。
护送赏赐的洛阳士卒茫然无措,他们被汪二的人控制在了包围圈中, 只能扔掉自己的武器。
人群之中,关之淮目光复杂地看着元里的背影。
刚刚, 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原以为只能憋屈地暂且蛰伏, 忍受这些委屈, 可就是他们之中最年轻的元里, 却在短短一瞬之间找到了破局之计, 让他们占据了上风。
在这一刻, 元里的年龄已被人忽视,他可靠极了,带给所有人强烈的安心之感。
这样的人,无疑会让人坚定不移地想要追随他,认他为主,为他献上忠诚。
即使关之淮还对元里有诸多防备,但不得不承认,元里的能力的确强大, 才思敏捷远超常人, 甚至连胆气、果断, 都具备了英豪之姿。
就这一次元里的挺身而出, 关之淮就知道同僚们为何对元里这么推崇了。
杀了程布后,元里没多耽误片刻,走到楚贺潮身边就道:“将军,不能耽搁时间。今日就整队派人,即日带着这些人重新回到洛阳吧。”
楚贺潮点点头,目光在部下之中扫视一圈,定在了何琅身上,“何琅。”
何琅干脆利落地上前一步,“末将在。”
“领三百人护着他们明日启程前往洛阳。”
何琅抱拳,“末将听令。”
一行人风风火火再次回到了书房里,元里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思考事情。
其余人本在畅快地说说笑笑,嘲笑程布、大骂李立,发现他在沉思之后,连忙压低声音,就怕打扰到元里。
“何大人。”元里忽然抬眸道。
何琅精神一振,忙道:“元大人请说。”
“还请你将这些赏赐送回洛阳的路上多耽搁一段时间,”元里道,“最好每到一处,都将李立妄图招揽我们却被我等言辞拒绝一事宣扬出去。如果能在冬日才到达洛阳,那就更好了。”
冬日天寒地冻,那时的李立即便再想对他们用些手段也会碍于寒冷无法作为。整个冬天,这件传闻将会深入人心,等春暖花开之时,李立再想做些什么都迟了。
何琅爽朗应下,“我知晓了。”
元里愧疚道:“只是辛苦你了,若你冬日才到洛阳,怕是明年春日才能启程回来。”
“这没事,”何琅直接道,“我们找个地方随意过冬便罢了,只要带够粮食和衣物,短短几月撑过去了就没事,北疆可比洛阳那边寒冷得多,在北疆待久了的我们不惧那些严寒。没准我们冬日便能慢慢往幽州赶回来,开春也就能到了。”
元里点点头,又看向其他人,道:“李立得知消息的速度会比我们快,送赏赐回去的人恐怕没到洛阳就会被他得知我们所做的事。为今之计,我们是要在李立得知此事之前,提前李立一步将此事昭告天下。向天下人及天子表明我们的‘忠心’,不论如何,都要把李立送厚礼到幽州试图招揽我等一事坐实。”
只有坐实,他们才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反过来谴责李立这个卖国贼,并让他真正担上杀害楚王夫妇一事。
他们要成为绝对正义的一方,要等到他们为楚王夫妇报仇之时,天下人可以跟随他们而起。只有杀了李立和宦官,才算是真正为楚王与杨氏报了仇。
郭茂眼睛一转,问道:“主公,可要托崔老写篇文章?”
崔玄可是大儒中的宗师,影响力不必多说。如果有崔玄的帮助,李立“杀害楚王夫妇又意图用厚礼收买幽州”的事绝对会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天下。
刘骥辛拧眉,“崔言说过崔老先生并不喜欢掺和这种事,当初请崔老先生下山便废了诸多心思。如今想要借用他的名声,他八.九成不会愿意。”
“崔言如今就在主公麾下,”郭茂微微一笑,眼中精光闪过,“如若崔老先生不同意,那便让崔言出面求一求。如果崔老先生此番还是不同意,那便……”
他挥了挥羽扇,暗示含蓄:“我听说,崔老先生是个识时务的人。”
这意思便是想要强行逼迫崔玄了。
刘骥辛下意识想说一声“不可”,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下了嗓子,想要听听主公如何说。
“莫急,”元里还是这两个字,镇定地道,“长越,你与平之先行去往莽山拜访老先生。记得备上厚礼,再让林田带你们去挑几幅字画一同送去,问问老先生可否助我们一力。言语间记得恭敬,不可冒犯老人家。”
郭茂和刘骥辛一同站起身应下。
元里又看向楚贺潮麾下的将领,诚恳道:“李立送来的赏赐虽有讨好赔罪之意,但也确确实实是诸位击杀匈奴之功的赏赐。如此被我原样送回洛阳,诸位也少了一份赏赐,这是我的过错。”
这话一出,杨忠发立即大手一挥,毫不在乎道:“元大人,你莫要这么说!若是没有你的霹雳炮,我们怎么也打不过匈奴,也杀不了呼延乌珠!李立给我们的赏赐不要也罢,此人用心险恶,没了这些赏赐我们还安心了呢。”
其他人也连连点头称是。何琅也跟着道:“您和将军才是最大的功臣,那些赏赐多半是为您两位而来,要说损失,也是您二位损失的大,我们那些东西算什么?都不必放在心上。”
元里笑了笑。
他们虽然这么说,但元里知道并不能就这么处理。
驭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领导者对下要严厉,但也要大方不苛刻。
该给的东西一定要给,尤其是战功赏赐。人家跟着你给你拼命不就是为了名利权势,这些东西不能不给。
元里也相信杨忠发等人此刻不要赏赐的真心,但谁能保证这颗真心会延续多久?如果以后逐渐消磨掉这样的真心,他们回想这件事时,是否又会积攒起不满。
能用钱财抹掉的不满,那就不能敷衍。前不久才得了蔡集那一笔意外之财的元里很有底气地打算自己掏出赏赐给他们。
元里看了楚贺潮一眼,男人接收到了他的意思,淡淡开口道:“李立的赏赐虽然不能要,但你们该得的东西却不能少。稍后,我与乐君会派人给你们送去赏赐。”
他口吻强硬,不可反驳,杨忠发和何琅等人都有些害怕,便点头应下,不敢再拒绝。
这件事说完后,众人就散了。何琅还要回府准备行囊,走得更是着急。
元里和楚贺潮简单地用了晚饭,匆匆洗漱过后回了屋。等仆人散去屋里没了人后,两个人就睡在了一个床上,低声说着白日的事。
“我觉得崔玄不会参与我们同李立之间的事情,”元里压低声音,“他隐居几十年,一直躲着不敢搅合政局。除非是用他的家人之命威逼,否则他不会听话。但崔玄给我立字加冠,我要是这么对他岂不是禽兽不如?”
楚贺潮应了一声,握了握元里的手,“不逼他。”
元里愁得直叹气,“我们的消息来源比李立差太多了。”
这些日子的一件件事充分暴露了他们的短处。幽州地处偏僻,消息来的也慢。没有完整的情报组织,无论是楚王夫妇的死讯还是李立派人送来的圣旨,他们都一无所知,等到事情到了眼前都晚了。
情报就是时间,就是生命,在乱世中更是重要。但要是想等粮科院的情报人员投入使用,最起码也要好几年。
唯一庆幸的就是,如今的各方势力还在试探当中,暂且还打不起来。
李立守着天子,稳居洛阳,他就更加不敢打出来了。他手里握着天子这张王牌,大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元里今天对付李立的手段,怕也是李立掌控洛阳以来第一次以天子名义行事的却惨遭失败的经历。
但即使是今天,元里也不是光明正大地抗旨,他只是激怒程布令其犯错,这才有了破局的机会。
而被他们如此光明正大挑衅,李立绝对不会什么都不做。没有情报组织,元里只能依据李立的脾性和为人处世的手段猜测他接下来又会做什么。元里拽拽楚贺潮的袖口,问道:“楚王给你的那封信呢?”
楚贺潮下床去给他找了过来。
两个人又把这封信给看了好几遍,重点看的就是详写李立的那几段。
再次看这封信时,楚贺潮情绪已经没什么变化,脸上也很是平静。
信封之中简单利落地点明了李立是个什么样的人。元里若有所思,胳膊肘碰了碰身边人,“你觉得李立之后会怎么做?”
“他不会善罢甘休,”楚贺潮冷笑,“天子就在洛阳,无非是用天子的名义来对付我们。”
元里笑了,“我也觉得会这样。”
天子这张牌很好用,可李立现在还不敢拿着天子的名义来讨伐不臣,因为他没有兵没有粮,统治洛阳的时间太短。即使他要征讨不臣,也征讨不到幽州的身上。
因为幽州真的太远了。
除非李立不怕被兖州、翼州、豫州、并州等地突破后防,他就大胆地来。
每到这个时候,元里就开始喜欢幽州远离中原的地理位置了。
楚贺潮摸着元里的下巴,嗓音比平时疲惫,眼底青黑一片,“今天多亏有你。”
元里说:“你不知道,他快要把我气死了。”
楚贺潮呼吸一窒,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呵斥,“别说这个字。”
元里眨了眨眼,乖乖应下,“哦。”
楚贺潮紧皱的眉头稍微舒缓了一些,他手指一下下揉着元里的脸颊,哑声道:“乖,别吓唬我了,你哥现在经不住吓。”
元里说好,“我以后不说这个字了。”
楚贺潮“嗯”了一声。
元里露出吃痛的表情,“哥,你揉得我脸疼。”
楚贺潮笑了一下,“没办法啊。我已经用很小的劲儿了,手就这么折腾人。”
元里把他的手拿到手里摸了摸,灼伤的疤痕凹凸不平,摸着很不舒服,“你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楚贺潮不愿意多说,一笔带过,“战场上什么伤都能受。”
说的也是,元里把自己的手放上去和他比了比,楚贺潮看了一会,“你的手好看。”
元里谦虚地道:“你的手也好看。”
楚贺潮笑了,“就这么喜欢我?连我手上的伤也喜欢。”
元里:“……”
说了几句话后,又聊回了正事,元里道:“现在不宜和李立作战。马上就是秋收,随后就入冬了。今年冬天……”
元里犹豫了一番,不知道该怎么说。
楚贺潮挑眉,“今年冬天怎么了?”
元里还是说了,他看着楚贺潮的双眼,认真地道:“如果我说今年冬天有可能会有雪灾,你相不相信我?”
楚贺潮严肃了表情,他看出元里没在说笑后,心中一沉,“雪灾范围多广,时间多久?”
“我不知道,”元里叹了口气,“我甚至不确定是今年冬天会有雪灾还是明年冬天会有雪灾。”
元里先前推断过,在他入仕得到棉花之后,冬天可能会有雪灾。但他现在却提前了整整一年入仕,如果按正常年龄来算,明年才是他真正可以立冠入仕的年份。
所以他如今也无法确定到底是今年会有雪灾还是明年会有雪灾。
这份不确定,让元里想要做些什么,又踌躇不前地犹豫。
但他没想到,楚贺潮竟然就这么相信他所说的雪灾一事了——明明这个男人疑心那么重。
“不管是今年有还是明年有,尽早做好准备没有错,”楚贺潮的话终止了元里的疑虑,他毫不迟疑便坚定地道,“若是今年平安度过最好,我们可以有一年的时间来准备应对雪灾,如果是今年冬日将会发生雪灾,那便从明日起开始收集木柴煤炭,整理粮仓、修筑房屋。”
元里不安的心忽然安定了下来,他点了点头,没忍住笑了笑,“好,那从明天就开始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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