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平公主自幼受尽宠爱, 生性骄纵,但是心地算不得坏,她坐在一侧听着淑妃的话, 一边哭一边道:“母妃的话好没道理, 难道为了我不去大金,就要宁安姐姐吊着命等几年么?”
淑妃也知道自己失言,转身趴在床上哭起来,道:“母妃要是能有办法, 便恨不得自己去死换你一条命。”
宁平流着泪,哭也哭累了, 坐在一边怔怔道:“左右就是我了, 我去了, 大家都清净,父皇要是让我去, 我也去,只是母妃,你们也别想要我寄回书信来, 我不愿意提笔。”
淑妃便又抱着宁平痛哭一场,折邵衣站在旁边, 倒是觉得即便是天下最尊贵的几个人,天一旦要夺你命的时候, 还是能夺去的。
她如平民小卒一般, 不能左右她们的命运,但是太子妃可以。折邵衣便去偷偷看太子妃,只见她坐在床头那侧, 低着头, 眸子里面的光慢慢地散开, 如同日月星辰尽收眼底。
折邵衣脑海里面便浮现了这么一句话:在别人暗沉沉流泪的时候,她眼里还是有光的。
她的光,可以照亮一条路吗?
像是觉察到她的目光,太子妃抬起头,朝着她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看向淑妃,“这事情……实在是难办,若说让别的妹妹去,可适合年岁的,除了宁平,就是宁康,宁寿……那两位妹妹,也是您看着长大的,生母皆在妃位,母族算不得弱。”
她一句一句分析,道:“这倒还是其次……主要是,现在外面都传是宁平妹妹,陛下认定的是宁平妹妹,大金来使便要来了,他们是否听说了这事情?”
“淑妃娘娘,您也知晓,当年宁安公主是嫡出,是最受陛下宠爱的,如今宁平虽然不是嫡出,但您的品阶又不低,宁平又是最受宠爱的,这事情啊,只要被大金来使听了,便十之八九把事情定了。”
淑妃倒是没有想到这个,她这时候才有些真的尘埃落定的慌张了,拉着太子妃的手道:“太子妃,你可有什么办法?”
太子妃摇头,“没有……我只是能看清局势,但您说办法,我能有什么,您还是找能给您出主意的人吧。”
淑妃心里便生出一些怨气来,她恨恨道:“满天下能帮本宫的,也只有陛下了。”
太子妃心里就笑,她知道淑妃是什么意思,她想让自己去陛下那里帮着说好话,或者把英国公府牵扯进来,但谁又是傻子?
太子妃并不打算此时在这件事情上太过出头,她只是叹气,“淑妃娘娘,船到桥头自然直,许明日就有解了,今日天色不早,我便先带着两个丫头回去,等明日再来看你。”
她要走,宁平就送,她是第一次见折邵衣,便从身上摘了块玉佩送人,“你来得匆忙,我也没有准备什么好东西,便先送你这块我喜欢的鲤鱼玉佩,也算是相识一场。”
她恹恹道:“若是此番真是我去大金,恐今日一别,此生不见,今日第一面,便成了最后一面,所以这玉佩,你也别嫌弃。”
这话说的!折邵衣哪里敢接,哪里敢不接,最后还是在太子妃的示意下收了玉佩,只是回去东宫之后,她心久久不能平静,问太子妃:“宁平公主会去吗?”
太子妃摇头。
折邵衣眼里焕发出一丝期待,“真的吗?”
太子妃颔首,闭上眼睛,道:“邵衣,陛下其实有一颗父爱之心,只是他作为陛下,在考虑自己的孩子之前,还考虑了江山。”
“宫里面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我揣摩陛下的心思,便也能揣测出一二。宁平跟宁安公主太像了,他舍弃了一个女儿,有一半的可能不会舍弃另外一个女儿。”
折邵衣却听得心里一酸,“但还有一半的可能舍弃的。”
太子妃就笑起来,“你刚进宫,你不懂,因有了这一半的变数,宁平公主已经安全了。但是,这宫里面,还会有另外一个公主会被送出去,这对她而言,也是不公平的。”
她的手指头敲在桌子上,一下又一下,“所以,我不能让淑妃觉得自己安全了。”
在太子妃说出这么一句话之后,折邵衣的心便被揪了一下。她震惊的看向太子妃娘娘,然后缓缓的道:“都是您谋划的?”
太子妃脸上没有笑意,也没有什么神情,只是垂眸了一瞬,“是我。”
秦青凤好奇又好气,明明是一块听的,为什么邵衣又知道了,她却什么都没有听懂!简直就是不公平嘛。
她凑个脑袋过去,“怎么说——你们倒是说说啊,我一个字都没有听差,怎么就不明白了,你们倒是说话啊!”
折邵衣便解释道:“宁安公主去世,大秦便要再要一位公主去大金和亲。”
秦青凤急得又要抽鞭子了,叹气,“邵衣,你不要说我知道的,便说我不知道的吧,我待会也给你几块金子。”
用金子来贿赂折邵衣简直就是把她推进了蜜罐里面,她便立即将话说明白了。
“其实也很简单,太子妃娘娘猜到,若是要送公主去大金,先要被提一提的,必然是永平公主,这其中的缘由你也知晓。”
“但是她知道,陛下对宁安公主的愧疚并不弱,君王心里的愧疚,即便有一丝被利用起来,便也能成为一道赦免永宁公主的圣旨。”
“那么,必然会有其他的公主去大金。在太子妃娘娘眼里,她想要的不是谁去谁不去的问题,而是大家都不去。”
凭什么啊——
对啊,凭什么啊。
折邵衣越说越激动,她道,“所以,她应在太子殿下身上下了功夫,让太子殿下把这事情传了出去。这时候,只要传的人多了,事情便能大起来,即便陛下心里不愿意舍弃永宁公主,但是他一日不表意,淑妃娘娘便能一日惶恐。”
“若是刚开始就定了其他公主,便此事可能过去了——因为其他的娘娘们会打压,其他几个有闺女的娘娘会联手打压那个去和亲的公主。但要是淑妃娘娘不知,惶恐度日,便人人自危,最后反而可能联手。”
她看向太子妃:“臣女说得对吗?”
太子妃缓缓点头,“对。”
秦青凤便看看太子妃,再看看折邵衣,“好吧,我只是个第三聪明的人。”
反正这里只有三个人,太子妃表姐做局,她第一,邵衣能猜出来,第二,那她就是第三了。
一想到是第三,名次还算靠前,便也不那般沮丧了,叹气道:“那要是娘娘们不联合起来怎么办?”
太子妃:“她们会的,没多少日子了。”
她的神色终于有些紧张了,她道:“这事情的成与败,意义重大。”
折邵衣看着她,突然觉得自己身上好像也被染上了志气,她由衷的道:“要是能成,您便做了一件天大天大的好事。”
太子妃便笑了出来,“无愧于心罢了。”
然后问折邵衣,“你不觉得,我拖淑妃母女下水,也有些不仁义么?”
折邵衣愣住,她呆呆的站在那里,什么话也不敢说。
倒是秦青凤又忍不住道:“可是,可是宁平公主不是已经安全了吗?”
太子妃听了,笑笑没说话,倒是折邵衣闻言低头,“皇宫大内,一切都没有定数,她本是安全的,但是有了这么一回挑拨,闹起来了,说不得最后会不会是她。”
她说出了那个大家都无法确定的问题。
“谁也不知道,最后陛下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若是失败了,最后去的公主是谁。”
太子妃沉默不语,看向折邵衣,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所以我不瞒你。”
然后突然笑了笑,站起来在廊下慢慢的踱步,折邵衣和秦青凤跟在后面,三人一前两后,在廊下缓缓而行。
太子妃道:“终究有一天,你会发现,我在你的眼里,也不过是一个心机深,有城府的谋划者,可以舍弃的东西太多,可以舍弃的人也太多。”
“那时候,你看我的目光里,将没有今日的理解,崇拜,跟欢喜。”
太子妃转身,定定的看着折邵衣,“——你会厌恶我。”
折邵衣张嘴,喃喃道:“我不会——我不会厌恶您。”
太子妃抿唇看着她,笑着道:“是吗?”
折邵衣认真点头,“我明白的。”
她也朝着太子妃笑起来,“我怎么会不明白呢?太子妃娘娘,这世间不是只有黑与白的道理,我比您还清楚。”
“您担心我是纯白的纸,但我不是。”
太子妃一愣,倒是舒了一口气,她缓缓走到折邵衣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脑袋,“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跟你说这些话吗?”
折邵衣点了点头。
太子妃这下子是真惊讶了,她诧异道:“你真知道?”
折邵衣:“我真明白。”
她眉眼弯起来,“我明白您在担心我。”
太子妃低头,“我担心你什么?”
折邵衣便凝神去看她,然后后退一步,道:“您担心我……”
她说到一半,却突然弯腰行礼,鞠躬再起,这才道:“您担心我走向绝路。”
太子妃心便彻底软了下来,她想,怎么会有这般可爱的姑娘家呢。
她要是早一些到她身边来就好了,她必然要教导她许许多多的东西,让她变成京都的明珠。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秦青凤气得不行,她老不高兴了,“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折邵衣就笑了,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士为知己者死。”
“太子妃娘娘怕我为了她做傻事。”
毕竟,她知道,自己看她的眼里,存着光。
都是同一种人,都知道对方有哪些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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