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来, 大赦天下成了皇族一个手段。固然也有利的地方,但是在沈怀楠看来,若是说坏处, 却也能呈述几个时辰的。
沈怀楠跪在地上,两边有老臣坐着, 上有皇帝俯视, 左边还陪跪着一个太子, 此时,众人俱都看向他。
太子用胳膊肘去杵沈怀楠, 低声呵斥,“你快认个错!”
父皇砸人,可是真砸人啊。老五之前就被砸伤了。
如今父皇可是用花瓶砸沈怀楠, 虽然目前他脑袋没有受伤, 但是沈怀楠跪着的四周都散落着被砸碎的花瓶碎片。
这只要挪一挪, 沈怀楠的腿就不要想要了。
太子没想到沈怀楠这么犟。跟头牛似的!
少不得他来替这种不省心的臣子擦屁股。
他叹气,就要说话, 就见父皇一个眼神过来,太子怂了。他就想,如此之下,只能让沈怀楠自求多福了。
沈怀楠等这场父子之间的眼神官司过去,这才道:“陛下, 请容臣请奏。”
皇帝怒骂,“你说。”
沈怀楠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太子看着都打了个哆嗦, 这地上可是有花瓶碎片啊。
果然, 脑门上被扎破了。这个愣头青!
其他的大臣们看着, 也觉得这是个狠人。
皇帝心里十分满意。这下子看着可怜多了, 待会他答应的时候也能有些台阶下。
沈怀楠特意挑那块最小的花瓶磕的,但是划破皮肉,还是有些疼。嘶——还不能喊出来,风骨,风骨。
他的风骨起来了,烈骨铮铮。抬头道:“陛下,圣贤就曾经说过,夫救者,偏枯之物,非明世所宜有也。”①
太子点头,他读书多,这句话确实有。意思是说,这种大赦天下的做法,便如同一棵树,一半茂盛,另外一半却已经枯槁,并不是什么英明的做法,十分偏颇。
他嗯了一句,证明自己学识渊博,道:“没错,圣贤确实说过。”
沈怀楠:“……”
他只能转头感激的看向太子,“多谢殿下。”
然后也不扯圣贤之语了,只一字一句抛出自己的看法。
“大赦天下,本身就是对我朝律法的一种否定,让那些罪犯们心存侥幸,但凡有灾,便要大赦天下,那他们做了行窃,伤人之罪,岂不是能毫无罪过了?”
“此为小惠,并不能真正让百姓信服。真正的恩惠,是陛下行仁善之政。可免赋税,可多拨银两,可修桥修路……但不能大赦天下的罪犯。”
又道:“而臣上述所述仁政,陛下已经在做了。长平元年,陛下刚登基,便有礼部侍郎上奏,说要大赦天下,但是陛下没有听从他的建议,而是拨出银两,让人去给穷人修路。”
众人这才想起来,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皇帝脸上动容,道:“没错,当年朕便觉得,与其赦免那些罪犯,不如为无辜之民做些好事。”
众大臣齐呼陛下心善。
沈怀楠继续道:“长平五年,鹤州大旱,虽然没有现在严重,但也死伤无数,连旱三月。陛下便减免赋税,命人救灾,当年这救灾之人,还有如今坐在这里的吏部尚书大人。”
吏部尚书马上就下跪道:“当年臣还不是吏部尚书,多亏陛下了信任臣,让臣去主持赈灾事宜,临行之前,陛下,陛下说——”
话说到这里,他已经泣不成声。沈怀楠默然,心道: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份说哭就哭的本事,他还是弱了些。
只听得吏部尚书道:“陛下拍着老臣的肩膀道,爱卿啊,这是百姓的救命银子,万万不可有一分银钱被人贪污,要是有人敢犯事,你便有先斩后奏之权,这天下之人,没人能够贪污百姓的救命银子。”
皇帝眼眶隐隐有湿润之象。不管是装的还是想起了曾经,他都随之情生,想起了曾经。
沈怀楠便趁机高声道:“陛下登基,修桥修路,天下大旱,减税赈灾,陛下自从登基一来,未曾有一日懈怠,他日日夜夜为了大秦操劳,即便是修建北城,也是为了让京都百姓活得更好。”
“北城修建以来,虽然耗费银两颇多,但是取之于民,也用之于民,臣愚昧,却在户部看过往年账册,因这一年修建北城,江南之民的木材有了地方去,百姓们的家底比往年增加不少。”
“因有了兴建北城之事,让附近的闲汉和穷苦百姓都有了事情做,这一年死去的百姓比往年少了很多。”
“臣之前看账册的时候就想,陛下修建北城,是不是一开始就为了京都跟江南的百姓们?”
“史书上曾记载,在灾年的时候,便有朝廷出银修缮房舍,这是为了让流民有事情做,有粮食吃,有银子拿,不至于恐慌闹事,又能救活他们。”
“这是好事,是仁心!”
“而如今,天降大旱,就有人立马散步谣言,说是天罚。天罚——若是老天真有天罚,那便该去罚那些贪官污吏,罚那些杀人放火的盗匪。而不是说陛下修建北城有错。”
他振臂一呼,“陛下有什么错!陛下当得起千古一帝,仁善爱民,勤政苛己,他什么错处也没有,他唯一的错处就是太过于爱民,他明明知道有人在趁机搅乱浑水,毁坏他的名声,但因这事情涉及天下百姓,他便不忍心百姓受苦,宁愿违反自己的原则,去写大赦天下的圣旨。”
说到这里,沈怀楠也已经泣不成声,“我朝陛下,大秦百姓之父,爱民如子,但他的民,却不理解他,臣心痛啊,臣等心痛啊!”
一时间,御书房里面啜泣不止,大臣们已经全数下跪,一个个哀声喊陛下,场面顿时感动极了。
沈怀楠心道大家都是唱戏的好手,就没一个哭得假的,都是情真意切。他任由眼泪流下,泪眼朦胧,然后不似刚刚那般激动,而是用一股平静的,安宁的声音道:“太子殿下常常因为陛下太过于勤政而担心他的身子有损,这是因为他是陛下的儿子,他跟在父亲身边,看见了父亲的苦和累。”
“天下子民没有看见过陛下如此操劳,他们不理解陛下,又在灾难之中,也能理解。”
“但是,我们这些臣子,也是如同太子殿下一般看见过陛下辛劳的,怎么就,怎么就能任由陛下去写大赦天下的圣旨呢?”
他说着说着哀声哭泣,伏地磕头,“陛下,求您收回成命,那些乱臣贼子,他们不过是想找个借口祸害百姓,蛇鼠一窝,就该乱箭射死!若是有老天真有责罚,也是因为他们有贼心,只要将他们抓住处死,老天必能欣慰。”
“陛下,臣愿意去江南赈灾,臣愿意跟随将军们去剿匪,臣要杀死那群贼子,让天下百姓都知道陛下的仁心!”
此话一出,老狐狸们哪里还肯让他一个人出风头,纷纷请命表忠心,太子则是感动,想不到在沈怀楠心里,他们天家父子如此好。
他也振臂一呼,“父皇,让儿臣去吧!儿臣要去替父皇分忧!”
皇帝很是满意。沈怀楠一番话说在了他的心口上,他有什么错?他已经是难得的明君了。
不昏庸不好色,不猜忌不滥杀,他实在是对得起千古一帝的名字。在他手上,大秦一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难道他称不得一个仁德之君吗?
他站起来,斩钉截铁的道:“那就依爱卿所言,命人去剿匪,杀掉那些散步谣言的妖人,再次加大救灾的银两。”
至于这个钱从哪里出,皇帝也有自己的决断。
一是省出来,二是让富商出。
这又是一桩事情。沈怀楠却不用操心这个事情了,他被皇帝直接派遣去江南赈灾。
这是桩好差事,一般这种事情,可轮不到沈怀楠这般的身份。他在陛下面前那一跪,真正的将他的名声跪了出来,这两天人人都在说他在御前的话。
折邵衣却又在给他擦伤药了。她叹气,“你就不能不用这招苦肉计吗?”
沈怀楠痛得嘶了一下,然后道:“没事,这般效果更好一些。”
他躺在榻上,脸不动,任由折邵衣擦药,手一直揪着她的头发玩。
“我要去江南了,你可别想我。”
折邵衣点头,“好啊。”
沈怀楠撒娇,“那你还是想一想吧。”
折邵衣眼神狐疑起来,“这是盛瑾安的招数吧?你跟他学撒娇了?”
沈怀楠将头埋进她怀里,“是啊,他说这招好使。”
折邵衣笑起来,“你可别学坏了。”
她道:“盛瑾安如今真成了鬼见愁。走到哪里,都要问一问对方有没有去青楼的。”
她感慨道:“现在不止是京都,就连其他地方也开始清查了。你知晓吧,八姐姐写信回来,说是在路上看见了一群卖孩子的,那牙婆要将人卖入青楼去,被打了八十板子,直接将人的命打没了。临近的几个县便不敢将姑娘卖去青楼了。”
“之前救下的那一群孩子都被送去了慈幼堂里。”
她小声的道:“这种事情禁是禁不了的,怕是暗地里还有人送进去。”
“我真想剥了他们的皮,砍了他们的子孙根。”
沈怀楠叹气,“无事,能有如今的效果,已经很好了。”
他道:“这是千秋的功绩,能救一个人,便能救一个人。”
江南大旱,朝臣们救灾,沈怀楠有他的战场,折邵衣也有自己的战场。太子妃娘娘放出了话,皇后娘娘千秋在即,她要给皇后娘娘积德,也要给皇后娘娘做一件天下最好的衣裳。
这是她的孝心。
积德便要行善,这些年京都西城所赚的银两都涌入江南,在那边设立江南织造厂。
虽然现在天下大旱,织造厂里没有活干,但是总有天降雨霖的一天,便将善织的小姑娘都买下来,将来教导她们如何织布,绣花,做衣裳。
一天一点米粥,便能救下她们的命。
织造厂里只收孩童,老人大人不收,但也可以做杂事。
江南地界的父母官也积极帮着牵线卖人,皇帝抬了手,也下了一道命令过去,但凡敢把姑娘往青楼卖的,或者逼良为娼的,便要打死。
虽然没有禁止住所有的人,但因确实公开打死过几个人,镇住了不少人。不过也有暗窑,甚至有父亲让女儿带了男人回家来卖的,这种就制止不住了。
这个无法制止。
每日里,从各州慈善堂送去的银子都去了江南织造厂。当年那些在京都官绣做过事情的姑娘们嫁去了各州,她们没有失言,嫁去了一州,便努力的做慈善堂,绣坊,这几年里,天下绣坊几乎都被她们笼到了手里。
厨娘,绣娘,梳头的娘子,首饰等等,让女子可以行商的行头更多,赚的银子也更多。
听闻江南卖儿卖女,大多数要被卖去青楼,小倌馆,太子妃为皇后娘娘积德□□们,天下妇人们都在各州慈善堂的牵引之下,捐了银子和粮食,衣裳送去江南。
民心所向,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看见了实际的好处,但凡有心的父母也不想把孩子送去那虎狼之地,慢慢的,都送来了纺织厂。
虽然没有拯救所有人,但是比起往年灾年的惨烈,这也已经很好了。
皇帝大喜,还嘉奖了太子妃。
他自然知道太子妃的家底,这是舍了所有的东西去江南。不仅是她,还有无数的女子,她们也是舍下了全副身家去救的。
皇帝写了无数的牌匾去嘉奖。
他很喜欢这种天下一心的场面,他也很喜欢心地纯善的人。
折邵衣有一次进宫的时候还给他磕头。
“任何一朝,任何一代,都有为了天下大义奋不顾身之人,只是她们没有用武之地,如今陛下给了她们机会,陛下,您的功绩,千秋万代,无人敢忘。”
当时太子就在身边,看着折邵衣脸上虔诚的神情,觉得这两夫妻可真不错。
江南的灾情其实一直都在救,但无奈天旱的太久了,百姓们越来越没有希望,这才让贼人有了机会去散步谣言。
但是你可以制造矛盾,我也可以转移矛盾。你既然说这是天罚,那就是天罚好了。
天罚的便是你们这些作乱的人,既然老天有所罚,那就出兵去扫荡贼匪,去捉拿那些妖言惑众之人。
肃清内外。
沈怀楠在御书房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于是,朝廷就开始动了起来。
折邵衣给沈怀楠准备了很多路上要用的东西。她道:“你小心些,多少人盯着你,你如今风头太盛,怕是遭了不少人妒忌。”
沈怀楠倒是有一种意气风发的感觉。
他抱着媳妇的脸亲了亲,“不遭人妒是庸才,邵衣,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别担心。”
然后抱着女儿舍不得撒手,“小花花,等阿爹回来给你买糖吃。”
等他回来,估计小花花也会说话了。他跟折邵衣道:“可一定要教会她喊阿爹啊。”
折邵衣哭笑不得,“知晓了。”
他走的时候,太子还来送行。拉着沈怀楠的手道:“怀楠,你代表着孤的脸面,你在江南行事不要怂。”
沈怀楠很是感动,“殿下,您放心,臣必不会辜负您的信任。只是此一去,千里迢迢,臣不在您的身边,您可一定要顾好自己的身子。”
又道:“臣此去数月,怕是不能给您做事了,只望李兄能替您扫清那些小人的心思。”
他低声道:“您现在风头太盛,五皇子必然看不惯,其他皇子们可能也有跳脚的,您可一定要防备着。”
沈怀楠如此为他着想,太子很是感动,不由得在脑海里面畅想了一下未来君臣相知的场景,高兴的很,“好,你尽管去,孤在京都给你护着。”
沈怀楠:“其他的倒是算了,只是臣的妻女……”
太子脸色一变,啧了一句:“得了吧,不用担心她们,你也不打听打听,你妻如今是个什么名声。”
什么名声呢?折邵衣如今的名声其实比起沈怀楠来差了些。她手里抓的东西太多了。
她还想在北城里面抓一些地皮。
北城如今可是块肥肉,谁愿意舍下?有人的地方,有利可寻的地方就有争斗,折邵衣倒是不怕,她如今连着姨娘都接到了澹台府里面住着。
谁要是敢来,就来澹台府吧。
太子妃夸赞她,“你如今越来越厉害了。”
折邵衣嘿了一句,“如今的朝臣们可都是在澹台老大人手上吃过瘪的。”
她还去找了陛下开口,给她划了一块地界出来。
“他们抢疯了,眼里只看得见银子,可是陛下,臣妇看得见一个仁字。”
皇帝最近的心情很好,“是吗?你准备如何做?”
折邵衣:“什么都做。一条街上,什么都做。”
为什么要限制自己呢?又或者说,为什么要限制那些会做生意的姐妹们呢?
她才不给自己做限制。
皇帝乐了。
“口气还不小。”
他也没有多问,“去吧,你们这次在江南赈灾一事中做的不错,这个世道,许是就需要你们这些人翻一翻风浪。”
只要不翻大波浪就好。
折邵衣高兴的磕头。刚磕下第一个头,外面雷声阵阵,磕下第二个头,大雨稀里哗啦。
皇帝震惊住了。
虽然是巧合,但是皇帝陛下最近总是烧香拜佛,也是有些迷信的,于是觉得这也许正是老天的意思,又给折邵衣划了不少地方。
折邵衣得了好处赶紧跑,免得陛下后悔收回去。一回去就给周姨娘的菩萨磕头,“您可一定要保佑啊。”
周姨娘抱着小花花站在一边笑,“瞧你阿娘,之前还说我拜菩萨不好,如今自己拜了。”
折邵衣拜完了接过闺女就笑。不过没一会又得放下孩子出门,有了地皮,就要商量怎么用,给谁。
她整日里忙,到了十一月,这才发现小花花竟然开始长了好几颗牙齿。
她凑近了看,开始数:“上面两颗,下面两颗……”
四颗啊。
澹台老夫人道:“这还算长得慢的。”
她招了折邵衣过去,“小凤丫头最近怎么一直没来?”
折邵衣:“她最近忙着呢,好像还要跟人比试。”
她道:“她本想去剿匪,但是陛下不答应,如今正后悔,若不是之前做了御林军,如今也不会因为有官职在身,无法去江南。”
澹台老夫人笑起来,“这个小丫头。”
皇宫里面,秦青凤拉着齐窗明诉苦。两人坐在废弃的冷宫里面,一个苦大仇深,一个给她烤着红薯。
苦大仇深的秦青凤问,“我如今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无官一身轻。官重压死人啊。”
齐窗明看着手里的烤红薯,不发一言。
陛下让他来试探人,他查了许久,也没查出个什么来。反倒是被她识破了目的,兴致冲冲跟他打赌。
“我认出你来一次,你就教我一招行吗?再给我烤个红薯,我自己烤不好。”
齐窗明根本不敢同意。倒是秦小凤又不怕死的去了陛下的面前。
“您叫他来的是吧?”
她盘腿坐在承明殿里,先跟皇帝陛下攀亲戚,“臣的表姐是您的儿媳妇,按理来说,咱们也是亲戚了。”
皇帝就想,这倒是正经的亲戚。他笑着道:“你想做什么啊?”
秦青凤:“他好厉害的,我打不过他,我想跟他学几招。”
她说,“我爹也打不过他,我阿兄们更加打不过了,我要是能学会了,回家就能打赢我阿爹和阿兄,也不枉我来京都一趟。”
合着你来学打架了。
最近风调雨顺,江南一地赈灾也是好消息连连,皇帝今日还收到了一把万民伞。这一般是百姓们给好的地方官的,如今直接送到皇宫里来给他了。
皇帝美滋滋,便很宽和。他道:“那你就去学,只看你本事了。”
秦青凤欢喜的出去找齐窗明打架了。
她回回都能认得出齐窗明的人,自然能得好处。
因有了齐窗明,她也不愿意出宫去了,整日里巡宫,打架,吃烤红薯。
这东西饱肚子,好吃,灾年就吃它。
齐窗明见她吃得好,轻轻笑了笑,低头继续烤。
他就没有见过比她更能吃的姑娘。
吃完了就打架,打完架之后,她还请了一天假。
“我已经很久没看见邵衣了,我得去看看。”
她说,“你想要吃什么?十一月正是官绣忙活的时候,她必定在西城。西城里面好吃的多,有柳娘子炊饼,严阿婆烧烤豆腐,王五嫂水晶糕——”
齐窗明还是没有说话。
秦青凤一边啃红薯一边抬头看他,口齿不清的道:“小明啊,我问你话了,你可以回一句的。”
——小明啊……
像个老者教训自己的孙子。
齐窗明静静的看着她,好一会儿,久到秦青凤都要以为他还是不肯说话的时候,他说了一句:“好。”
秦青凤瞬间将红薯三口两口吃下肚子,过去抓着他的手,“小明啊——”
齐窗明:“秦姑娘,请说。”
但不要动手动脚。
秦青凤:“你终于肯说话了。我就知道,你就算是块石头也能被我捂热的——小明啊,我想再学一招行吗?”
齐窗明想甩掉她的手,但是仔细一看,姑娘虽然习武,但是比起他的个头来,也算是细胳膊细腿,甩一甩,说不得就要甩出去,他垂头,无法,只能说了一个字,“好。”
秦青凤:“我想学点厉害的杀招。”
齐窗明犹豫,“会受伤。”
秦青凤:“我会注意不伤到你的。”
齐窗明:“……不,你会受伤。”
秦青凤:“那你注意一点别伤到我。”
齐窗明注意了,但是杀招不易学,秦青凤在地上还是滚了好几次,脸都擦破了。
她去皇帝面前时,皇帝茶水都差点喷了出来。他哈哈大笑,“你再这般下去,真没郎君肯娶你了。”
秦青凤一脸伤却是满脸的兴奋,她眉飞色舞的道:“臣只想帮陛下护住大秦江山,只想杀贼寇,护一方百姓周全,臣有这般的心,要是有男儿郎因为这张脸破相了就瞧不上,臣也瞧不上他。”
掷地有声,她又谄媚的很,“陛下……”
皇帝立马打断她,“女娃娃能像你这般已经不错了,朕都开恩给了你一个官做。”
秦青凤:“陛下隆恩。”
皇帝:“出去找折九丫头玩吧。”
等人走了,皇帝这才笑着问齐窗明,“看出什么来没有?”
齐窗明跪在地上,摇摇头,“陛下,似乎是……似乎是天生的。”
天生,她就能认出他来。
天生的啊……皇帝道:“小凤丫头是个好的,你便望她永远是个好的吧。”
齐窗明磕头谢恩。
他虽然是皇帝的暗卫,但也有事情要去做的。皇帝有很多不能让人知道的事情,齐窗明做的就是这般的事。
这次,他需要去鹤州那边杀个人。皇帝道:“即刻便走吧,要是能赶回来过年,便赶回来。”
齐窗明点头。
他离去的时候还有些遗憾。
秦姑娘今日会给他带些吃食回来。
可惜了,吃不到了。
他确实没有吃到这些东西,秦青凤便跟皇帝陛下分享了这些美食。
“您真该去看看,西城的夜市可漂亮了。”
她说,“陛下,北城也开始慢慢住人了,那边也好美,邵衣还专门做了个江南一步一景,进去就好像游玩了整个江南之地,去的人好多。”
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好似有说不完的话。皇帝就很喜欢她的这般性子。不同于儿子女儿们已经刻在骨子里面的算计,这个姑娘灿烈如同晨间的光,耀人眼目。
长平十八年大年初一,沈怀楠满脸胡子的赶了回来。已经开始会认人的花花小姑娘看着他就害怕得哭了起来。
折邵衣赶紧喊,“放下她放下她,她害怕你。”
沈怀楠手足无措站在那里,折邵衣指挥他,“你先去换件衣裳,去把胡子刮了,我的天爷,你怎么这般模样了。”
正好盛瑾安也赶了过来,见着沈怀楠就笑,“怎么如同出去受了大罪一般。”
对他,沈怀楠就没有这般的好脾气了,没好气的骂,“滚。”
折邵衣也警告他,“你今晚滚回你自家去。”
盛瑾安挤眉弄眼,“懂,懂。”
折邵衣呸了一句,“我去告诉宁平。”
宁平公主白日里去皇宫里了,晚间跟秦青凤一起过来,五个人围在火炉边,一边吃锅子一边说话。
主要是沈怀楠说,其他人听。
说起江南见闻,沈怀楠有些沉默。他叹息了一声才道:“即便有官府救灾,百姓自发救人,但死去的人还有很多。”
“尤其是瘟疫。”
他道:“一个村子里面,有人感染了瘟疫,便其他人也不能出去了,我亲自守在村子口,手里拿着弓箭,只要有人逃出来,我就下令射杀他们。”
瘟疫不能蔓延,只能救治。
仁者医者,进去了一百多个大夫,出来的只有十个。
众人听得心口堵得慌。沈怀楠想起那惨状,便觉得整个人颤栗。他道:“最后的尸骨堆在一块,一把火烧了。烧成了灰烬,我让人把他们都葬在了一块,给那些大夫家里送了银钱。”
但没有什么用。一个家里,出来一个大夫,也是花费了不少时光和精力的,往往一个人死去,便这个家也没了。
沈怀楠,“我给她们都留了信件,让她们但凡有事,便来京都找我,又跟江南的知州大人说好了,给予他们方便。”
盛瑾安听得眼泪汪汪,“怀楠,你做的很好。”
天下大仁者,有医。
医者,仁义。
两夫妻晚上也没有心思风花雪月,盛瑾安等人走了,折邵衣便听沈怀楠继续说,说到半夜,他才慢慢的睡去。
他睡得不安稳。
第二日,大年初二,进宫面圣。沈怀楠不是一个人去的,他是跟这次江南赈灾的官员们一起去的。
这半年里,大家生死与共,见过死人,抗过悍匪,经历过瘟疫,也一起发放过救济粮食,彼此之间有了情谊。
皇帝给他们都升官,沈怀楠升做了户部司员外郎。官从正六品的给事升做了从五品。
看着好像只是升了一级,但是这个升官速度,也算是不错的了。
户部司郎中甄大人就觉得自己的尾巴快要被沈怀楠踩住了。但他也不急,沈怀楠是太子的人,将来说不得太子还要给他其他的路子,不会一直在户部的。
太子也很高兴,还单独拉着沈怀楠吃了一顿饭,然后大展所望,说了一番未来如何如何的话,最后期待的问沈怀楠,“你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吗?”
然后就看见沈怀楠在那里发呆,太子不满的问,“你在想什么?”
沈怀楠呆呆的道:“殿下,臣家的闺女一直都不肯亲近臣。”
太子:“……”
就这出息!
不过,他跟自家的小郡主还是很亲近的,不由得要传一些经验给这个没有大出息的属下。
说起来,太子子嗣确实艰难,如今还有一个河洛郡主,一个小皇孙。不过因有了一个小皇孙,他倒是没有那么急躁的想要再生一个了。
他对两个孩子都很好。
说了一席话,见沈怀楠恨不得拿纸笔抄下来,便笑着道:“你多学学。”
啊,真有成就感。
大年初三,众人才齐聚在澹台府里。
热热闹闹的过了一个年,正月十五元宵佳节,照例要去看花灯。沈怀楠今年也算是拖家带口了,周姨娘不愿意跟着他来,便后面只跟着沈怀东跟带着孩子的折邵衣。
下了马车,折邵衣抱着孩子走得慢,身边跟着安梨安桃,细细叮嘱了看住身边。这种时候,最是拍花子出现的时候。
安梨安桃如临大敌,又让三个乐围住,这才安心些。
一群人往前面走,有人看见他们了,过来打招呼,说了会话,还去猜了花灯。
半路遇见了秦青凤。秦青凤出来看花灯。
“我就知道你们会在西城,别处我都没去。”
她买了不少面具,“你看看,今年的面具出了不少新样式,还有观音像。”
她把观音像给折邵衣,“你戴着吧,我要这个老虎的。”
多威风啊。
折邵衣嫌弃,“我才不戴,我都长大了。”
秦小凤哼了一声,“嘿,我还不给你了。”
她跳下马车,“我自己去玩了。跟你们真无趣。”
她亲亲小花花,“我家小花,姨母要去看花灯了,就不陪你了。”
折邵衣:“去吧去吧,我们再看看便要回去了。”
带着孩子多有不便。明年就不带出来了。
秦青凤就挥别他们,自己去了西城其他的地界。这里已经成为京都最为繁华的地界了,即便是陛下修建的北城也不如这里。
她手里握一根鞭子,腰间还要挎一把大刀,戴着一个老虎面具,看起来凶神恶煞,没人敢近她的身。
人来人往,花灯悬空映出灯影,无数人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她掏出银子,要去买一把云州刀。
正在此时,她看见了一个人。
她刀也不要了,兴致冲冲的穿过行人,在喧闹的大街上,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
齐窗明身子僵硬,却没有动。
面前的姑娘戴着面具,他也认得。
他一身伪装,她也认得。
姑娘将面具拿开,惊喜道:“小明,你回来了啊。”
她好奇的看着他,“你又换了一张脸啊,你好厉害。”
齐窗明嗯了一句,然后就见手里多了一张面具。
观音像。
他刚杀了不少人,看见慈悲的观音像倒是有些恍惚。
她笑着道:“给你了。”
他犹豫着点了点头。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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