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第 186 章

    齐窗明今日是刚回京都。陛下让他赶回来过年, 他也是想要快马加鞭回来的,但是途中有了意外,险些死在荒山里, 尸骨无存,就耽误了些时日。

    好不容易回来,便见满城张灯结彩,热热闹闹逛闹市, 这才知道是元宵了。元宵这天, 陛下必定也给他留了一碗汤圆。

    齐窗明的脸长得惊艳,脸庞之上,找不出半点瑕疵。这般的人不适合做不能被人记住的影卫, 但陛下做主留下了他, 从那以后,他就是陛下养大的, 他忠于他的君。

    君主的话, 他奉为此生唯一的令。

    没能在过年前回来,他很愧疚。

    他赶着回皇宫, 却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秦姑娘。秦姑娘是个特殊的姑娘, 她又在人群里一眼认出了他。

    万家灯火齐燃,映出人的脸庞千张万张, 她却总能找到他。

    无论他是什么打扮, 覆盖在脸上的是什么假面。

    后面的这些假面不如最开始戴的那张好, 所以要时常换, 也容易出破绽, 但今晚, 他能确定自己的脸没有任何破绽。

    这是张新皮。新皮被认出来了。

    说不心悸是假的, 人总是希望自己被偏爱, 对么?

    齐窗明有些贪念这份特殊,这份偏爱。

    姑娘对他是天生的偏爱,也算是神明对他的恩宠了。

    齐窗明不想拒绝这个姑娘的好意。

    他收了观音像——虽然这观音不像他。

    他手上沾满了鲜血,可不是这眼里皆是怜悯慈悲的观音。

    难道秦姑娘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吗?

    这可是天大的误解。

    但这份误解他没说出口。人,尤其是不能站在阳光之下的人,谁不希望自己在其他人的眼里是洁白无瑕的呢?

    他就没说。

    他也回了一个礼回去。

    礼尚往来,齐窗明也是学过的。虽然他学的是别人给他带了颗敌人的脑袋来,那作为礼尚往来,他也可以为对方送上他强敌的一颗人头。

    可此时此刻,姑娘想来不是能接受一颗人头的。虽然他不懂得什么是良辰美景,但是他很懂这般烛灯映着下的美物,不该掺杂着鲜血。

    他想了想,掏出了一块石头。

    “这是鹤州的石头。”

    秦青凤好奇的拿过石头,“鹤州的石头?有什么特殊的吗?”

    没听说过鹤州的石头是什么厉害的石头啊?土货?

    齐窗明:“那日我赶路,它就横在我的脚下,我踢了它一下,正好砸死个人。”

    秦青凤:“……哦,哦?砸死个人?它这么厉害?”

    齐窗明:“是,挺厉害的。因是一砸就死了,没有沾染上鲜血。”

    那是一场埋伏。

    他捡起石子本来要继续杀人的,但来的人太多,还是刀快,便把这石子往怀里一放,直接带了回来。

    是块好石头。他第一次杀人,杀器没有沾染上鲜血。

    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这是他身上最干净的东西了,其他的地方都有鲜血染着。

    齐窗明很满意,“这是还礼。”

    秦青凤却想着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你是砸哪里了?脑袋?”

    这么个小石块砸脑袋不出血就能让人死?

    小明送这个是想要告诉她什么?

    只要功力深,是石头还是大刀无所谓?

    她认真的点了点头,“小明,谢谢你,你的深意我会慢慢了悟的。”

    齐窗明疑惑,什么深意?

    但是秦小凤郑重的收下了石头就不再绕着这个话题说了,她是个转移话题很快的姑娘,一会要说这个一会要说那个,她也这会才想起来,“你是刚回来吗?”

    齐窗明:“是。”

    秦小凤:“那我们好有缘啊,竟然能一回来就遇见了——你今年多教给我几招吗?你不在,我也一直练着,没有懈怠哦,我肯定更加厉害了。”

    齐窗明:“好。”

    秦小凤:“小明,你真是个好人。”

    她真心实意的拍拍他的肩膀……额,她站在他的面前,就显得有些矮了,她还要踮起脚来,这才拍到了他的肩膀。

    “小明,我以后做了将军会报答你的。”

    齐窗明:“好。”

    秦小凤:“那你快回去吧,陛下想来还等着你。我还要玩一会,我如今是官身嘛,假也不多,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我还想再玩玩,你知道西城出了家酒楼要跟王家姐姐的酒楼叫板吧?我要去吃吃,听说那里的板栗鸡也好吃,你要不要啊?你喜欢吃鸡吗?”

    齐窗明就不知道自己是要走还是不走了,他迟疑的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一张观音像,不知道该如何办。

    好在秦小凤又马上明白了自己又把人拖住了,她道:“你走吧走吧,我给你带吃的回家。”

    齐窗明:“好。”

    他却没有动。

    因为姑娘动了。

    她说走就是走,将老虎面具一戴,又快活的涌入了人群。她随着人流上了桥,还回头瞧了他一眼,见他还没走,还欢喜的挥了挥手,让他赶紧回。

    她要去玩啦。

    一家提着灯的男女老少从她身边走过,她也跟着走了。

    他一直站在桥下看她,直到姑娘的身影不见了,这才离开。

    回到皇宫里,皇帝还问他,“是遇见危险了吗?”

    齐窗明嗯了一声。

    皇帝指指面前的汤圆:“你快吃,朕特意给你留的。”

    齐窗明嗯了一声,端起汤圆吃。

    热乎乎的,下肚子很暖和。

    皇帝已经知道鹤州的事情了,他道:“你做的很好,朕给你赏点什么吧?你想要什么啊?”

    齐窗明茫然的抬起头。

    皇帝就叹气,“哎,你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犹豫着,“金银财宝,你也用不上……功名利禄,你已经是影卫里面最厉害的了,朕还能赏赐给你什么呢?”

    齐窗明低了头。

    他一低头,就看见了怀里的观音像。

    观音慈悲。

    他杀人太多。

    观音受万万人供奉,永世享受香火,但是杀孽太多的人,入不了轮回。

    该去十八层地狱里面。

    他将碗放下,摇头,“陛下,臣没有任何想要的。”

    皇帝却起身,“今日元宵,要不是等你回来,朕也是要出去摆摊的,朕又看中了一套好看的红宝石头面,你说,会不会有如同沈怀楠和折九那般有趣的人来问价?”

    他说,“如今你回来了,时辰还早,朕便去摆个尾摊,你便不用去了,好好歇着吧。”

    齐窗明想要跟着去。但是他从来没有违逆过陛下的意思,他只点了点头。

    “是。”

    皇帝出门了,皇帝高高兴兴摆摊,络腮胡子伪装好,就开始卖头面了。

    刚摆摊没多久,就见沈怀楠带着折邵衣从边上过。一瞧,倒是没有拖家带口,就两个人手拉着手,提着灯。

    这是甩了孩子自家玩。

    皇帝可不想把东西卖给他们!

    都白得了他一套金头面了。他赶紧抱着红宝石头面转身。

    但是这副红宝石头面还是吸引住他们了。折邵衣和沈怀楠刚开始没认出陛下来,只看中了头面。

    沈怀楠豪横的掏出钱囊,“掌柜的,这头面我要了。”

    皇帝闷声闷气:“收摊了。”

    这个声音,折邵衣此时认出来了!

    她笑着小声道:“你别这么豪横,吓着人家了,再说了,要砍价的——再有钱也不能这么造啊。”

    沈怀楠自然也认出来了,他道:“好啊。”

    折邵衣:“按照一半的开价买。”

    沈怀楠:“他不卖怎么办?”

    折邵衣:“那就走嘛,去太子妃和皇后娘娘那里转一转,肯定能白得一套头面。”

    沈怀楠:“还是你厉害。”

    皇帝没好气的转过身,赶他们走,“滚滚滚。”

    折邵衣笑起来,“齐伯父,您别担心,我们肯定不能白得你家的东西。还是要做活计的。”

    沈怀楠看摊子上其他的东西,“齐老哥,您摆的东西还不少。”

    他真掏出银子,“这支金簪子卖不卖?”

    皇帝开价三百两。

    沈怀楠摇摇头,“五十两。”

    皇帝:“……”

    他把簪子捡起来抛给沈怀楠,“滚滚滚。”

    折邵衣和沈怀楠滚了。

    这簪子相当于白得了。

    欢欢喜喜走人。

    他们一走,皇帝舒了一口气,又将红宝石头面摆出来。

    但无人驻足。这红宝石一看就贵,这地方又是偏僻穷巷,确实没人敢来问价。

    倒是有一些人想要哄骗他卖的,可心不诚,也不懂得欣赏,皇帝不卖。

    快要收摊了,这才有一个戴着虎头面具的姑娘出现。

    她手上全是吃的,问,“你这怎么卖?”

    皇帝:“……”

    是小凤丫头啊。

    他笑着道:“三千两银子。”

    这是打劫!小凤啧了一句,“你何必要卖红宝石呢?你直接劫财不就成了?”

    她肯定不会掏银子买的!

    她啃一口刚出炉的热乎肉饼,“掌柜的,你不老实,当我没见过好东西呢,三千两银子,我还不如去我阿姐的婆婆那里蹭副头面来。”

    皇帝:“……”

    合着皇后就是个冤大头吧?

    他哼了一声,“老人家的东西,你可不要经常去要。”

    秦小凤听见这句话才觉得不对劲。

    这声音有些熟悉啊,这掌柜的身形也好熟悉啊,啊这,这不是陛下吗?

    她兴奋的过去,“陛下,真是您啊?”

    声音压低,“您怎么干上——”

    她指指摊子,“这勾当了!”

    皇帝没好气的道:“什么叫这勾当!”

    卖个东西而已。

    不过,小凤丫头往常都对这些首饰不感兴趣,怎么突然想买红宝石头面了。

    他问,“你这是要买了自己戴?”

    秦小凤:“臣戴这个做什么。”

    她是看中了这红宝石的宝石确实不错,尤其是头顶冠面中心那颗红石头,哎哟,可真闪。

    她得了一块石头,必须还要回点礼。这红宝石就不错,红宝石红宝石,也是石头,小明送块石头来,想来也是喜欢石头的,她就想回一块回去。

    但人家是鹤州的石头,她也不能在京都里随便捡一块还,只能舍些银子,买块贵重的还回去,至于这套头面的其他东西,可以送给邵衣。

    她那贪财的小性子就喜欢这个,准能欢喜。

    一套头面能送两个人,她实在是聪慧。

    谁知道这么贵,三千两,她才不掏。

    她对陛下道:“肯定没人买,即便是要买的人也不安好心。”

    皇帝笑着道:“这么好的红宝石,你怎么就知道没人识货呢?”

    秦青凤将自己怀里的肉饼给陛下递一块过去——递过去之前,她先自己吃了一块,嗯,没毒。

    她道:“热乎着的,陛下快吃。”

    她还顺势蹲下去。刚刚来了一阵风,陛下正好帮她挡着风。

    皇帝气笑了。也拿着肉饼蹲下来吃,“你还没说你要买了做什么?”

    秦青凤直觉不能告诉她自己送小明石头。那不成贿赂了。她道:“我想用中间那颗镶嵌在我的刀上。”

    “花里胡哨。”

    皇帝倒是没有觉得奇怪,毕竟在他看来,秦秦凤这般的人,对待自己的宝刀就跟对待媳妇似的……阿不,是对待夫婿,是最上心。

    哎,想到这里皇帝又愁了。他道:“朕真是为你的婚事愁啊。”

    一个姑娘家,整日里想的便是喊打喊杀,真是愁。

    他把肉饼吃完,“你真不嫁了啊?”

    两人蹲在寒风里,秦小凤摇摇头,“不啊,万一我以后遇见喜欢的呢?遇见喜欢的,我还是要嫁的。”

    因皇帝格外的和气,她刚刚一直自称我,没有称臣了。

    两人就像是长辈问晚辈的话。

    她道:“陛下,等将来我看上了郎君,您可得给我赐婚啊。”

    皇帝就笑了,“你还挺不害臊。”

    他说,“行,朕答应你。”

    然后指了指红宝石头面,“你要是将来真的肯成婚,这套红宝石头面就送你了。”

    他道:“新婚之宴上,朕亲自送你。”

    秦小凤没曾想还能白得一套头面,她立马就得寸进尺,“还送别的吗?”

    皇帝没好气,“还贪心呢。”

    他拍了拍她的头,“别逛了,跟朕一起回宫吧。”

    秦小凤哎了一声,“我知晓了。”

    她还跟皇帝唠家常,“您看见邵衣和沈三了吗?他们那孩子可真好看,”

    皇帝:“没看见,你想要孩子就自己生一个,不然朕真的是无颜见你阿爹啊。”

    秦小凤:“……”

    “算了陛下,咱们赶快回去吧。”

    再是陛下这般的天子,也是会催着人生娃娃的。

    她才不想生。

    除非……她脑海里面冒出个人来。

    她在脑海里面辨别了下,发现是小明啊。

    她想,要是小明的话,那应该是可以的。

    小明那么厉害,肯定会带孩子吧?

    要是让她自己带孩子,她才不愿意生呢。

    ……

    折邵衣回了家,痛苦的发现盛瑾安又在家里呆着了。

    她只能满脸愤怒的赶人,“今日是团圆,你怎么又赌气跑出来了?”

    盛瑾安高高兴兴的,“倒不是我赌气,而是今日宁幼公主病了,说是十分想念宁平,就请她进宫去了。”

    “我一个人在家,多没趣啊,就来你们这里串门了。”

    折邵衣头疼,“你自回你家去,英国公府就在不远处。”

    盛瑾安脸色尴尬的道了一句,“你以为我没回去吗?我爹揍了我一顿,又把我赶出来了。”

    沈怀楠已经换了衣裳抱着睡醒一觉的花花出来了,他好奇的问,“你如何惹你爹生气了?”

    盛瑾安:“他身上有脂粉气,我问他是不是去青楼了?”

    沈怀楠笑出声,“你父亲应当不至于,他是个正人君子。”

    盛瑾安却道:“正人君子跟去不去青楼有什么关系吗?他小妾一堆,我可不信任他。”

    他家九兄弟,也不是全是他娘生出来的。

    反正,他爹不是去青楼就是抱小妾去了,盛瑾安都不高兴。

    沈怀楠:“揍你哪里了?又是屁股啊?”

    盛瑾安:“是啊。”

    他屁股真是开了花。

    哎,要是可以打架,他定然要跟自家爹打一架的。

    他爹什么都好,就是妾室多。

    他娘受委屈了。

    折邵衣一边哄小花,一边轻声道:“若是天下的儿子都如同你这般觉得母亲受委屈就好了。”

    她道:“别说这个了,你也快些回去吧。”

    别整日里在这里。

    沈怀楠:“你叨扰我们夫妻的夜里时辰了。”

    都生了一个孩子了!还这么腻歪呢。

    盛瑾安撇嘴,“我不,我今晚就要在这里睡。”

    他道:“顶多我不去叫唤怀楠就好。”

    那真是极好的。

    沈怀楠自从大年初一回来就一直忙活,折邵衣也忙过年和北城的事情,两人还没好好恩爱过。

    小别胜新婚,何况别了那么久。

    第二日,他神清气爽,问多晴,“盛九呢?”

    多晴:“盛九少爷早早就走了。”

    沈怀楠:“他自己回去的?”

    多晴:“是啊,一大早上就回去了。”

    沈怀楠笑起来,“如今倒是不用人接了。”

    今日也要上职了。因升了官,又做下那么一番事,沈怀楠如今的官声很好,户部衙门里面的人见了他就笑,道:“恭喜恭喜啊。”

    沈怀楠:“陛下隆恩,陛下隆恩。”

    他依旧是那么踏实的做事,户部尚书兰重便将江南一带的赋税都给了他修整。

    “陛下吩咐的,让你多学学,多看看。”

    他拍着沈怀楠的肩膀道:“你是陛下重视的人,可要好好的为了朝廷和百姓做事情,千万不能因有了一点名头就自大,而辜负了陛下的好心。”

    沈怀楠恭恭敬敬的,“是。下官谨遵教导。您是为了下官好,下官是知晓的。”

    兰重就提起了桑先生。

    “前几日,我还跟寻柳去了桑先生的府上吃酒,桑先生身子安康,我们都放心,这些年,你对先生尽心尽力,我们鲁山书院的弟子都是感激你的。”

    这可不敢当。兰重敢说,沈怀楠可不敢应。他知道随着自己展露头角,兰重会对他的态度做出改变,他们本来关系就不错,因有兰重之前就在鲁山书院跟着桑先生读过书,搭起话来也算是同门了。

    只之前兰重可没有如今这般的对他说话。

    沈怀楠若是之前还有些飘——他这般年轻就能参与赈灾有了万民伞,是极为不容易的。

    他也确实有些骄傲。但是在这一刻,在回到京中之后,在老狐狸们上来施压或示好之后,他不敢飘了。

    也不敢骄傲了。

    这里哪个人,不是得天独厚,才走到如今的地步。

    沈怀楠恭恭敬敬的做事情,比以前更加爱笑。堆起笑脸,见人就说好话,还乐意帮人,但也不优柔寡断,做事靠谱,再加上他这趟出门回来之后更加成熟稳重,便得了更多的好名声。

    皇帝很快知晓了。他也觉得沈怀楠成长得很快。

    他手里的棋子落在棋盘上,问站在身边的齐窗明,“你觉得沈怀楠是真心信服太子吗?”

    齐窗明摇头,“他是个要好处的人。”

    皇帝也觉得。

    齐窗明又道:“但是盛瑾安若是有危险,豁出命去,他也是要救的。”

    “还有他的先生,妻女……”

    皇帝就笑了。

    “所以说,沈怀楠可做不成澹台思正,他的牵挂太多了。”

    牵挂多,有野心,也好。太子不是他,镇不住沈怀楠和澹台思正这般的人。但是因有了野心和牵挂,君王微微懂得用人,便也能用上沈怀楠。

    实在不行……在用沈怀楠将改了赋税律法之后,就让太子救他一救,要是还不行,那就贬了,杀了……

    皇帝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他轻易不愿意杀人,便叹气,“若是这世上的人心都能让朕操控就好了,朕就不用杀人了。”

    齐窗明:“陛下英明神武。”

    皇帝在御花园里走,突然道:“朕,越来越老了。”

    今年是长平十八年。

    “刚开始遇见沈怀楠的时候,是长平十一年。”

    七年掐指而过,他还有几个七年呢?

    他道:“望沈怀楠能留给太子。”

    其实刚开始也没有把他当回事,只是觉得可以做一把刀。但是如今这把刀越来越好用,他也要舍不得用完就丢了。

    皇帝依稀记得自己当时选沈怀楠的原因。他是昌东伯家的庶子,靠着世家的壳子,却是个新贵的芯子。

    他后面没有那么多牵扯,但也有他的背后力量。

    寒门,世家……

    将赋税改了,必定会牵扯到不少人的利益,沈怀楠爬上来,有世家和寒门的关系,但也孤身一人,好用。

    后来,折邵衣碰巧进了太子妃的眼里。沈怀楠也比他想象中的圆滑和聪慧,他就想把这把刀留给太子用也未尝不可。

    用他磨太子,用太子来磨他,都可以。

    磨断了就换一把,没有就继续用。

    这一用,就是七年。

    七年里,很难说清楚是刀成长了,还是他心软了。

    皇帝觉得沈怀楠很幸运。他越来越老了,就贪念年轻人对他纯粹的尊敬。

    盛瑾安是如此,折邵衣是如此,秦青凤也是如此,沈怀楠……虽然没有另外三个那么纯粹,但也有好的一面。

    他有时候,是拿自己做长辈的。

    皇帝就想,若是真有那么一日,他可能还真下不去手。

    所以说,人越老,心就越软。

    沈怀楠碰上了他最容易心软的年岁。

    皇帝叹气,“看吧,这群孩子,都很好。”

    齐窗明:“是。”

    皇帝刚要说话,就见不远处有声音响起,那步子踏得重,一听就是小凤。

    他情不自禁的笑起来,“是小凤啊。”

    秦青凤早早就看见了陛下和小名。她赶紧过来行礼,然后起身的时候,她发现陛下有了一根白头发。

    她没有说,却有些心惊胆跳的。

    她觉得,陛下可能老了。

    ……

    年岁大了,身子就不好。澹台思正和澹台老夫人比皇帝还大几岁。

    尤其是澹台老夫人,她身子并不算弱,但也算不得康健。

    一个冬日里过去,她又病了一场。

    折邵衣带着孩子过来看她,将小花花放她怀里,“叫婆婆。”

    小花已经会断断续续说点话了。

    如今四月里,她已经一岁一个月了。

    小丫头软骨头,有些懒,她娘把她放在澹台老夫人身上,她就那么趴着,然后轻轻的用手拍澹台老夫人的手,“婆,婆——”

    她能叫个婆字已经很给面子了,平常的人,她都不说。

    折邵衣烦恼的很,“听闻有些孩子不说话是因为没人跟他们说话,可是在家里,姨娘跟奶娘们都是一直跟她说的,我还特地找了官话好的奶娘,她也不学,不说。”

    “我们跟她说话,她就听,反正不学。”

    折邵衣一边抱怨一边去戳小丫头的屁股,然后笑起来,“先生,您看,她的屁股好多肉。”

    澹台先生瞪她一眼,“怎么还跟没长大似的。自己的孩子也能玩!”

    折邵衣:“自己的孩子才玩嘛。”

    澹台老夫人抱着孩子,道:“随她吧,这孩子应当是惫懒的性子,不似你们这般能折腾。”

    折邵衣好笑的道:“不是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吗?我和她爹也算是人中龙凤了,她怎么只会打洞呢?”

    澹台老夫人:“……”

    越说越没边了。这丫头,在外人面前做事还挺稳重的,到了她面前就成个孩子。

    她问,“北城那边,你准备做什么?我听闻你们原先也想做官绣,后来改了?”

    折邵衣闻言也正经起来,“改了。”

    她道:“我和其他的姐妹们商量了,我们想做一间医馆。”

    折邵衣:“医馆里,只接女子,不接男子。女子身边病都看。”

    其实,这间医馆刚开始只想看女子的妇人病。这还是孙半夏提出来的。

    她兴奋的道:“您还记得她吗?她祖父是孙医正,太医院的,她自幼跟着孙太医学医,颇有天赋。后来那一年雪灾,咱们出钱出力,她就给流民们看病,又来得了陛下的嘉赏却不要,直接出门采药去了,她想要多认识一些药材。”

    “这些年游学在外,曾经给无数穷苦百姓看过病,在民间的名头极大,差不多跟我八姐姐一般了。”

    折萱衣这些年没少写诗作画,还不断的去见折和光见过信的人,已经传成了一段佳话。

    尤其是去年旱灾里面,她直接在江南帮着慈善堂做事情,提了不少办法,救下不少人,被人尊称为活菩萨。

    当时孙半夏也去了,两人并称孙医折善。

    折邵衣当时听见这话之后特别感动。当时就很想哭。

    如今,江南灾情过去,折萱衣继续前行去看千里河山,孙半夏却回了京都。

    她说,她想开个专门救治妇人病的医馆。

    “她们觉得这是羞耻的,这是不能对外人说的。那些世家富户的女子还好,自有大夫看病,但是穷人家的女子……”

    她说,“我行医这么久,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天下医者那么多,天下医术那么多,我肯定不能学会所有的医术,不如就专攻一门。我想做看妇人病的大夫。”

    她说,“从月事,到生孩子,我都想教人去做。”

    折邵衣却很为难,“但北城是陛下修建的,是天下最昌盛的地方,富人家可来,穷人……却是极难来的。她们怕。”

    孙半夏沉默了。两人去见太子妃,太子妃却道:“为何要让人去北城,北城的女医馆,便要个名头就好,你们平常有病也能去,你们都去了,那其他人自然会信服。你们的人入穷巷,只要说是女医馆的,便会有人请你们去。”

    “再者,不要只治妇人病,你们打的这个旗号,她们自然还是会羞耻,不如直接制成药膏卖,再说委婉些,好听些。”

    她道:“但我还是不赞成你们做这个。”

    “你们没有足够的人和药。”

    不过太子妃也没有阻止她们做。

    “你们还年轻,年轻的时候选择了一件东西,是可以有试错成本的。这种天下第一次做的事情,必定要慢慢的试错,这才能给后人或者给你们自己一些经验。”

    太子妃还是很宽和的,她道:“你们缺什么,少什么,便来找我。”

    孙半夏便高高兴兴的办起了女医馆。折邵衣:“最重要的是药。半夏研制了常人妇人病的方子,但是用药贵。”

    “她正在研制便宜的方子,这般穷人便能买得起。”

    澹台老夫人抱着小花很是动容,“你们这群女子,越来越厉害了。比我们那时候可厉害多了,也有志气多了。”

    她道:“你们会心想事成的。”

    折邵衣就笑,“望我多活几年,能看见盛世。”

    ……

    “盛梦瑶,你是不是教河洛看史记了?”

    太子很是生气,他最近事事风光,但回到东宫来,还是会被气死。

    河洛今年已经五岁了。她俨然成了霸王的性子。跟太子不一样的柔和刚强于一身不同,她小小年岁,就有了威严。

    皇帝还说过,可惜不是个男子。

    太子听得骄傲又害怕,他不太想教导河洛这些朝堂上的事情。

    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将来一个不好,就是祸事。

    公主专政,也不是没有过——没错,太子已经想到了多少年之后的事情了。

    河洛实在是聪慧,太子也舍不得她不读书。他便想要教慢些,他是亲自教导河洛读书的。

    小皇孙如今也有了名字,叫朝朔。这是父皇亲自给他取的名字,太子听见这个名字就很激动。

    他家两个孩子名字都取得好。

    朝朔如今也有三岁了,只跟姐姐的聪慧不同,这孩子看起来老实的很。

    ——要不是两个都是太子自己教导的,他都会觉得是太子妃故意将两个孩子教成这般。

    差别太大了。

    太子就想再压压河洛的读书之事。女子去学学女工也不错啊。

    他将来给她找一个好夫婿,和和满满的过完一生,不是也很好吗?

    女子太聪明了不是好事。且看太子妃,她就很聪明。没错,太子承认太子妃很聪明这一点,但有什么用,他一点也不喜欢她。

    夫妻之间没有情谊,于男子而言倒是没什么,因为他有妾室,于女子就难了。

    太子叹气,很努力的跟太子妃说这个问题,却听太子妃问她,“你舍得她将来对夫君唯唯诺诺吗?”

    太子自然是舍不得的。

    太子妃问他,“你舍得让她将来跟其他女子共事一夫吗?”

    那自然不行。

    太子:“她是公——是郡主,是孤的女儿,她将来的夫君要是敢纳妾,孤就打断他们的腿。”

    太子妃冷静的分析,“即便是公主的驸马,除开盛瑾安那般的人,还有哪个不偷腥的。你是男人,你自然觉得这事情应当,但是当你的女儿也受了如此的侮辱,你还觉得是好事吗?”

    “你能替她挡一时的风雨,还能为她挡一世的风雨吗?只有她自己立起来,知道如何保护自己,才能不被欺负。”

    太子就觉得太子妃说得对。而且太子妃吧,虽然对他不好,但是对两个孩子是没得说的。

    对他的侧妃妾室们也不错。

    太子妃说的话,他还是听几分的。

    太子很纠结。很苦恼。

    他去了宁美人那里。

    宁美人就是宁国公家的庶女,进宫这么多年也没能怀上孩子,太子有些不满。但是她小意温存,十分听话,而且是东宫里面唯一对抗太子妃的人。

    太子对她又有些怜惜。

    宁美人果然对他细声细语,说太子妃的坏话。太子很满意。听着好舒服啊。

    他就喜欢跟宁美人骂太子妃。

    不过当宁美人一味的做小伏低在他的怀里时,他又觉得太子妃说的对。

    他的女儿不能做这般的女子。

    他的女儿,该跟他一般,是苍鹰,而不是家雀。

    好险好险,他差点就想岔了。

    他回去跟太子妃说,“多教她些自立的道理。”

    “就跟……就跟折九一般。”

    太子妃白了他一眼,她就没打算改,用得着他红脸白脸过来反反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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