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第 199 章

    左州, 烈日当空。

    沈怀楠骑着马一路到衙门。这里昨晚还血洗过一次“造反之徒”。他亲自用刀杀了数十人。

    自从他杀人之后,跟他一起来的武将裴将军倒是看得起他一些了。此时见了他来,大笑着道:“沈兄弟, 你今日可起晚了。”

    沈怀楠也笑着下马, “昨日是没有睡好。”

    裴将军挎着刀, 跟他一起进衙门里面去,“你一个文弱书生能有如此胆量已经不错了。第一次杀人嘛,总归是有些害怕,没事, 我营里面的小兵也是这样, 多杀几次就好了。”

    沈怀楠:“还是算了, 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再有了。”

    裴将军哈哈笑起来, “也是, 也是。”

    两人分开, 沈怀楠进了屋子, 里面的文书堆了一大堆, 正等着人去处理。他坐在椅子上, 觉得头有些疼。

    这不是累了,也不是病了,而是无力。

    因为无力, 所以头在脑袋上也支撑不住了, 摇摇欲坠, 所以疼痛。

    他叹了一口气, 让多晴去给他领些膳食来, 然后拿起文书看起来。这次左州大获, 回京之后, 他应该也要升官了。

    但他一点也不高兴。他知道这只是刚开始。

    王权富贵,自此血路绵延,不休不止。

    窗外蝉鸣,叫的人心烦,沈怀楠起身去关窗户,还没走到窗户边,就见到了窗户纸上的血珠子。

    血已经干掉了。就那么干涸在窗户纸上。

    这是左州山童县县令林志书老大人的血。

    他杀的。

    就站在这窗户边上,林老大人拿着一把刀刺向他,他本可以躲过去然后让人把他生擒,押入牢中,但怕生出意外,他还是反手一刀,一刀扎进了他的胸口。

    不留活口,不留一点证据。

    老大人死前倒是没有什么戾气,各为各主,昨日要是他死了,也不会对老大人有戾气。

    沈怀楠叹气一声,一个小兵从窗前过,听见了这声叹气,也随着他的目光看见了那滴血迹,连忙跪了下去。

    “大人,是我们没擦拭干净。”

    沈怀楠摆摆手,“直接换扇窗户吧。”

    他道:“换扇窗户吧……换下来的窗户,就给我,我有用。”

    他把窗户拿在手里,用力一卸,卸了下来,然后用白纸包裹着出去,骑着马去了林家。

    林家还有人活着。这事情,牵扯太大,从王爷到知州,该要羁押的就都要羁押,而左州治下的县令们,挑了一些关押,其他的倒是放过了。

    毕竟人太多,要追查起来杀个尽,那人就太多了。

    林老大人治下的山童县算不得大,也算不得小。他是本地人,考了进士就回来做官了。他家里以前穷,能一路读书出去,是当年老寻王出的银子。

    后来回左州就跟着寻王做事。

    他素来良善,做事情只求对百姓有利,只求能让百姓松快一些,今年天旱,他为了能让百姓多活一个,勒令家里赈灾,自家的孙子每天都只能喝一碗粥,吃几个窝窝头。

    他阻止山童县的百姓去寻任何一种能吃的东西,见到百姓有吃观音土的,跪在地上大哭,“苍天不公,毁我山童。”

    后来等到沈怀楠等人到了,他喜极而泣,“百姓有救了。”

    朝廷带来了充足的粮食。

    沈怀楠是参与过江南一代赈灾的,他去了之后快速救灾,赈灾之法实在,按照老法子修建房舍,呼吁富商捐商捐粮,用兵队镇压那些趁机卖高价米的人,林老大人见了他,笑呵呵的道:“沈大人,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实在是不错。”

    沈怀楠就知道这是一位只关心百姓的人,也能看出他虽然是寻王的人,但应不得重用。

    他不适合党争。他心太善。

    这位老大人甚至还跟他说起自己的愁事。

    “一亩田的稻米太少,我曾听人说,有一种稻谷可以一年三熟,我也曾派人去找,可找了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找到,哎,也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能不能看见。”

    沈怀楠:“应当是可以的。”

    他想,这种无辜的人应该是可以避免死亡的。

    这种清官良善之人,应当也能长命百岁。

    这世上应有神明保佑他们这些良善无辜的人。

    但是这种好人,好官,死在了他的手里。

    老大人只看见了他们带来无数的粮食,却忽视了他们手里无数的刀剑。

    寻王早有准备,沈怀楠负责赈灾,那边裴将军已经下手了。老大人命不好,裴将军动手的时候,他正好在寻王府。

    老寻王送他读书,寻王对他也是恩重如山,为了保护寻王,他拿起了刀剑刺向了沈怀楠。

    沈怀楠同样也刺了回去。

    这将作为他的一次功绩。这是他升官的战绩。

    昨日晚上就有一封折子从去了京都,折子里面写,寻王意图造反,蛊惑百姓反抗朝廷,试图诛杀钦差大臣,现已经全部伏诛,没有活口。

    折子里面洋洋洒洒,写了不少事,只有在最后死亡的官员里面捎上了山童县县令林志书几个字。

    这是说,该派新的人来了。

    一个清官,一个良善之人,一位心系百姓的老大人,便迎来了他的结局。

    沈怀楠能做的便是保下了他的一家。

    老大人早年丧子,中年丧妻,他做主,添了嫁妆给儿媳让她再嫁了,然后带着一个孙子和一个孙女过活。

    孙女已经嫁人了,如今就剩下十四岁的孙子。

    沈怀楠到他家不远处的时候就停了下来。他下了马,拿着那扇窗户,独自走到了林老大人的门口。

    他没有进去,而是将那扇窗户放在了门口。然后敲了敲门。

    沈怀楠走到暗黑的巷子里面站着,没一会,就见着大门打开,一个少年人走了出来。

    他穿的很不好,明显家里没有多少钱财。他家的钱财都被他爷爷用去赈灾了。

    少年人低头,看见了地上的窗户。他一眼就看见了那滴血。

    他抱着窗户开始跑起来,“是谁!是谁!你出来,你出来!”

    沈怀楠没有动。此时天已经黑了,天上的月亮惨淡,也没有星星,他站在黑夜里,无声无息。

    这少年人喊了一阵,哭得十分大声,隔壁几户人家连忙出来,匆匆将少年带走了。

    “凌度,打仗了,你可不能乱来,要死人的。”

    “你阿爷去世了,尸体都没回来,怕是也遭了灾,你快些回去吧。”

    “是啊,可不能大喊大叫,要招来官兵的,说是寻王造反——你阿爷跟寻王好,怕是要牵连的。”

    少年听了这话,猛的将手从他们的手里抽出来,“你们还有良心吗!我阿爷活着的时候对你们不好吗!”

    他狂怒道:“你大儿子当年快要饿死了,是我阿爷自己省下粮食不吃这才救下了他,如今我阿爷无音信,连尸体都没有,你们不说帮着找,还说要我回去藏着!”

    那个被他骂的人也没有生气,叹气道:“可你阿爷造反了啊,我今日都去打听了,他昨日进了衙门里,那衙门里……人都死了。”

    寻王死了,寻王府的人也杀的杀,羁押的羁押,今日官兵巡城,多严,还抓了不少人。

    他们也是没有办法。

    老大人是对他们好,但是他们还有家人,根本没人敢去挑战朝廷。

    他也是为了少年人好。

    “你阿爷如果在世,也不会想看见你去送死的。你没瞧见吗?隔壁山阴县的县令一家就被捉了去,进了大牢。”

    “没人来抓你,你就老实些吧。”

    少年人大怒,“抓我?来啊,来啊,我家就剩下了我一个人!一县之官,连个仆人都没有,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想要省下银子救济你们。”

    “你们忘恩负义,你们丧尽天良——”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可不能骂,来来来,咱们捂住他的嘴巴,不然这条小命怕是要没了。”

    一群人帮着人走了,沈怀楠慢慢的从巷子里面走出来,而后去取了马。他取了马,也没有骑着马走,而是牵着马一路走,一直走,直到天亮的时候才回到左州府。

    裴将军正在寻城,脸上一直忍不住笑——这次可是立下了大功,回去就是加官进爵,可是天大的好事。

    他见沈怀楠一脸疲惫,有马也不骑,只牵着走,好奇的打马过去,“沈兄弟,你这弄啥呢。”

    沈怀楠笑着道:“我刚从山童县那边回来。”

    裴将军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沈怀楠:“没什么意思,就是骑马太久,不想骑马了。”

    屁股不行啊——裴将军明白了。

    他笑起来,“你们这些书生啊,身子就是娇贵。”

    他道:“那你后面慢慢走着,我先走了。”

    他骑马而去,马蹄声阵阵。

    沈怀楠深吸一口气,拍拍自己的马,道:“咱们慢些走。”

    深夜慢行,别惊扰了亡魂。

    他回去之后,多晴松了一口气。再不回来,他就要出去找少爷了。他笑着道:“您去歇息一会吧,眼底都青了。”

    沈怀楠嗯了一声,十月的时候,他搜到了折邵衣从京都寄来的东西。

    其中不少东西是给他日常用的,他先没去看,而是迫不及待的开始看信。

    一封信是小花写的。

    她的字是河洛教的,透着一股大气,但是她手不稳,总偷懒,便也娇柔些。

    她说了好多齐小朔的坏话——主要是跟她争河洛,然后说想他了,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家。

    邵衣的信倒是没说什么,只让他去打开第三个箱笼里面的小箱子。

    沈怀楠去打开箱子。

    一盏六角宫灯摆在了里面。

    沈怀楠眼睛一红。

    他知道,她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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