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元贞六年最重要的功绩当然不是以上那些,不用问,一定是攻灭高句丽之功,没有任何人能够否认这一点。
攻灭高句丽的战事不下于大唐立国之战,甚至可以说是犹有过之。
因为自汉以来,历朝便对以扶余人各部为主建立起来的高句丽政权屡屡征伐,斩获无数,却还是不能断其根苗,待大军一退,便又死灰复燃。
到得南北朝时期,因中原内乱,自顾不暇,高句丽顺势壮大,终于在前隋年间因有突厥支持,于是势力大张,成为了中原王朝除了突厥之外最为主要的边患来源。
当年杨广初征高句丽,究其缘由,其实也并非是杨广的一意孤行所致,高句丽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对前隋构成了现实上的威胁。
但不管世事变幻有多快,大唐今日算是完成了前隋乃至于各朝不曾完成的伟业,是值得大书特书,能够在青史之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丰功伟绩。
而民间百姓最愿意听闻的其实还是军前将士们给大家消了一口恶气,给当年征伐辽东死难的百姓和将士们报了血海深仇。
上下一同,举国同欢,莫过于此。
所以值此佳时,今年的即将到来的上元节与前两年又自不同,就算不能如杨广当年一般,弄个十里长台,大肆庆祝一番,也必然要有一番新的气象才成。
这些都需要门下省的操持
还有就是高句丽一战之后的后续事宜,也需要朝中尽快拿出章程来,冬天里就算了,但等到明年春暖花开,大军陆续班师回转,政令却需要跟上才行。
比如说立功将士们的封赏问题,再有高句丽那边剿灭残敌等未尽诸事,还有行政划分也得拿出来。
等等等等,所以说仗虽然大致上打完了,可对于大唐的上上下下来说,却远不到万事大吉的时节。
不管是欣欣向荣的帝国,还是日薄西山的王朝,都总有做不完的事情,只是大家做事的心态完全不同罢了。
进了门下省,入到自己的衙房,因为来的早,两个今日轮值的同僚还没来。
褚遂良也不忙办理公务,先让人烧上两壶茶汤,安坐于位饮了两口茶汤,驱了驱身上的寒气,缓了缓精神,才开始办公。
虽说年根上要清闲一些,可外省送过来的本章不少,摆在最上面的都是大事来的,给事中要做的就是进行第一道审核,给出意见,签押之后送交到散骑常侍案边就算是完成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另外就是把批还的本章再次审核一遍,无误的话便可让人送去外剩
给事中的职位就是这样,权责不很大,也没什么说话的机会,外省的一些人有时呼他们为承启郎或是校阅郎,颇有轻蔑之意,就是为此。
官高而权小,是如今给事中之职的真实写照。
可你要是真以为一介文吏即可胜任之,那也是大错特错,因为给事中是有机会陪伴君侧的,陪在帝王身边,那就有着进言的机会,这便是外省的中级官员所不能拥有的一个巨大优势。
而另外就是给事中往往能参与机密,四处送过来的本章都要经过此处,才能去到太极殿中供皇帝御览。
在这个位置上待上几年,那见识就不是其他寻常职位的官员所能比拟的了的了。
所以褚遂良深知将来自己若想有所作为,给事中就是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起点,相比当年在李渊治下时,今日在内,明日在外,没个定数的情形,现如今这才叫真正的为官一任。
他很珍惜这样的机会,所以做起事来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懈怠,以免有所差池。
现在他拿着的本章就是尚书省送过来的,是户部呈文。
户部的人大都喜欢摆弄数字,他们的功劳确实也包含在一个个数字之中,可你要是没接触过户部,或者没在地方上历练过,往往就要被户部本章弄的头昏眼花,不辨真假。
褚遂良来门下已经一年多了,大家都知道这位在地方上任职过,为官资历很是丰富,所以户部的本章多数都会送到他这里来。
此时褚遂良看的聚精会神,本章说的是今年户籍的统计以及秋收粮产诸事,文章中那些弯弯钩钩的数字,看的褚遂良心里一抽一抽的,但没办法,这种式样怪异的数字是从宫中流出,谁也不敢说三道四。
为此褚遂良还专门钻研过一段日子,倒也不是不认得,就是习惯使然,总觉着有点不舒服罢了。
不过本章中所述却很振奋人心,今年的户籍增加不少,粮产比之去岁,据本章中所言,应该是又增加了三成,弥补今年战事的耗损可谓轻而易举。
褚遂良明白这些都意味着什么,数载之功,尽在于此,大唐的国力正在迅速恢复当中,今年的东西两场战事,耗费不小,加上修桥补路等工程,国库甚为空虚。
但今年的秋粮陆续入库,这些就都不是什么问题了,如此再过两年的话,区区突厥,何足道哉?
褚遂良又认真的看了两遍,意犹未尽的暗叹一声,自己还是回来的晚了一些啊,错过了多少定策之功?惜哉
这种讨功的本章倒是比较省事,不用给出意见,只是寻出了一个错字,径自圈出来改了,签上自己的大名,便被他放在了一旁。
刚想继续,脚步声响,一人带着寒气闯了进来,褚遂良抬头看去,正是自己的同僚许陟。
起身刚想打个招呼,却见许陟神色凝重,话到嘴边却是改口道:“许兄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事?”
许陟跺了跺脚,打了两个哆嗦,也没脱外氅,急急便道:“褚兄倒是坐的安稳,看来是没有听说封侍中昨晚病重,陛下深夜出宫探视,看来封公是病得不轻呢。”
褚遂良惊了惊,“怎会如此?昨日还好好的”
许陟摇头,“谁说不是只不过不管如何,今日看来大家伙得商量一下,看是不是要去封公府上探望一番了。”
“那是自然”
褚遂良嘴上附和着,心里却是镇定了下来,开始使劲的琢磨,封德彝可不是旁的什么人,那是李渊近人,也不知怎么操弄的,投唐不久就受到了天子信重,交托大权,后来还晋为侍中,总管门下诸事。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凌烟阁上坐着的那些人,要么是晋阳旧人,要么便是李靖李药师那样的皇亲国戚。
封德彝是其中少有的异数,能与其相论的也就是吴王李伏威了。
褚遂良在心里细数着封伦功绩,一个是总掌门下数载,内外清明,廉洁奉公,此人以前名声不太好,可自归唐以来,却有了名臣之相
参赞于陛下左右,数进良策,不论是平定天下,还是如今之局面,此人都是功不可没,只论才能的话,足以与温彦博,萧时文等人相抗。
一旦身故盖棺定论之时,以陛下对待臣子们的宽容来看,朝廷给出的评价一定不会低了。
好吧,褚遂良和封德彝无冤无仇,倒也没有诅咒对方的意思,只是封德彝年老,身体这两年也一直不太好,如今瞧许陟言之凿凿的样子,很可能病情沉重。
这样一来,对于门下省来说,结果就不太好说了。
而且许陟是河南人,长孙门下客,别看这会一脸沉重,大有如丧考妣之势,但心里估计已经乐开了花,不然以其人之稳重,又怎么可能这么激动?
褚遂良心念电转,立马拿出了自己的演技,神情惶惶的附和着许陟,可在内心深处,他是一万个不想让长孙顺德那厮执掌门下。
封德彝病重的消息像风一样在门下以及外朝传开,这并不奇怪,封德彝是大唐开国的三位宰辅之一,一旦病重,便牵动了朝野上下的心。
一大早,太极殿中,李破神色颇有疲惫的坐在那里,半宿没睡,刚刚草草用了早饭,精神头明显不足。
封德彝这两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李破都看在眼中,也早早做了些准备,可封德彝还是病的太过突然了一些,让人有措手不及之感。
想到这里,李破不由暗叹,还是心软了啊,去年甚或是前年的时候,就应该让封德彝退下来,总好过这么病倒在任上。
那会皇莆无逸病殁于吏部尚书任上就是如此
封德彝这次病的可不轻,半夜里李破去的时候,封德彝已然神智不清,诊治一番,几位太医面面相觑,连个敢在他面前率先开声说话的人都没有,病情之重便可见一斑。
李破心里很难受,可作为君王,他却还是不得不考虑之后的事情,让他心情很是烦躁。
尤其是当晚封德彝的妻子杨氏哭哭啼啼的跟他说,封德彝最近回到府中,都要小酌上几杯,说是能够活着听闻灭掉高句丽的消息,他心里高兴云云
于是让李破想起君臣这些年相处之种种,心情不由更加郁郁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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