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审问不是什么好看的事情, 所以张家人很乖巧的退出了后院,申虚子看着同时抬脚抬手,动作丝毫不差的赵芳、张元, 想了想也跟了出去。
于是后院书房很快就只剩下了画皮、章姥姥和林吹梦。
章姥姥拔下扎在画皮哑穴上的银针。
“还不说?”
画皮之前的针被拔了还没松几口气, 就又被扎针放在角落里苦熬了一个多时辰,剧痛已经让她浑身汗如出浆,林吹梦甚至能清楚的看见她的人皮已经发白起皱了。
但是这画皮却还是强撑着一丝理智道。
“说与不说我都要死, 那我说个屁?”
她的本意是想要章姥姥保证她坦白后就放她一条生路,但是章姥姥却冷笑着捻着数根巴掌长的银针。
“你现在说就能死的舒坦些, 待会说, 那就死得痛苦些, 一直不说, 老身我搜魂的手段也是不差的!看谁熬得过谁!”
话音未落,她就恶狠狠地扎进了画皮丹田、膻中、天灵上。下一刻,
“啊啊啊!”
画皮的惨叫声瞬间响起, 不过章姥姥知道了张家的难处, 这一次费心在书房下了个静音的结界, 所以画皮的惨叫并未传出去。倒是让坐在一旁的林吹梦看得心脏一颤。
平日里这章姥姥也就气势比一般老人家强了些,但还是很温和的,却不想她竟然有这么狠辣的一面。
浑身若千刀万剐, 象征生命力的妖元还在疯狂流失,这种濒临死亡的疯狂常人一分一秒都是忍受不了的。
这千年画皮之前就受了一顿折磨, 此刻硬挺了一炷香的功夫, 理智的那根弦终于砰的断了。
“停……停下来!我说!我说!”
已经沙哑的不似人的声音响起,有别于之前的娇弱妩媚, 此刻画皮的声音仿佛砂纸打磨砂纸一般粗糙难听。
章姥姥这才大发慈悲的撤下银针, 看着瘫软在角落的画皮冷声道。
“为什么要袭击那群蜜蜂妖?”
为了避免画皮耍小心思, 说话含糊不清,章姥姥问话的同时,手不着痕迹的挥了一下,淡绿色的粉末如活蛇一般自己飞进了画皮的鼻腔。
画皮被折磨的神志不清并未注意到这一点,只是双眼呆滞的开口。
“老鼋需要胡玄之的蜂毒来炼制噬魂丹,胡玄之死了,蜂毒断了,他让我取回胡玄之的尸体用以提炼蜂毒,顺便杀了那群蜜蜂妖,替胡玄之报仇。”
章姥姥心下了然,所以攻击莲花他们是顺便的,胡玄之、蜂毒、噬魂丹才会重点?
章姥姥作为草木精灵,一手毒术相当不错,也听闻过噬魂丹的名头,乃是用百种妖毒才能提炼出的剧毒,不伤肉/身,专伤神魂,端的是恶毒无比。但世上毒药千千万,噬魂丹炼制难度高,效果单一,加上材料还那么难找,章姥姥还以为早就失传了。想不到现在竟然还有人在炼。
不过她本意也不是为了找莲花讨回公道。所以并没有多问,只是拿出龙鳞,就在她想要询问仇人的下落的时候,另一道声音在书房内响起。
“老鼋是谁?他为什么要炼制噬魂丹?”
章姥姥当即扭头,就见一直坐在书桌前默不作声的林姑娘此刻正看着瘫软在地的画皮,眼神微微放空,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实际上,林吹梦只是单纯想起了梦中的小白龙提到过噬魂丹,所以起了些好奇心。
谁知她这话一出,面容呆滞的画皮眉宇间多了一丝痛苦。
“老鼋……是一只一千五百年的鼋怪,擅炼丹药,他炼制噬魂丹是因为上头……上头让他每月必须给出一枚噬魂丹,然后喂给……喂给……啊啊啊!“””
画皮艰难的挤出只言片语,但说到最后她的面色越发痛苦,最后竟是再次凄厉的惨叫出声。
“别问了,别问了,我的头好痛,好痛啊!”
她想要捂住头,但是手脚都被树藤捆住了,于是她竟是仿佛肉虫一般抬起头,对着墙砰砰直撞。幸亏她此刻太过虚弱,这墙怕是能被她撞出一个大洞。
片刻后,画皮头痛欲裂的状况才好了不少,但她脆弱的人皮被撞烂了一点,半张脸皮破破烂烂的挂在脸上,露出半张靛青狰狞的真实面孔。美人面和恶鬼像交错融合,十足的怪诞,若是昨夜那好色的张元见到的是这样的陈画,哪里还会把她带回家,怕是有多远滚多远了。
章姥姥呼吸一窒。她上手仔细检查了一下画皮,随后才惊愕道。
“你的神魂上竟然被下了禁制?”
对于他们这些千年大妖来说,肉/身到了万不得已也是可以更换的,但是魂飞魄散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由此可见神魂是何其重要的东西,可眼前和她差不多道行,甚至因为吃人无数比她还凶的千年画皮竟然被人在神魂上下了禁制!
章姥姥此刻的状况,就仿佛一个人看见了另一个人脖子上竟然带了一个狗链子,或者更为过分,毕竟狗链子可不会危及人的生命!
因为刚刚的剧痛又找回了一丝理智的画皮看着对方眼中的惊愕冷笑。
“没错,所以有些事,就算我死了你哪怕搜魂也是搜不到的,而能在我神魂下这样禁制的人,你应该知道对方的实力绝不是你能抗衡的,你这么对我,日后也绝对不会好过!”
章姥姥本也不是好脾气,听到这话当即讥讽了一句。
“呵,狗仗人势。”
画皮被骂得面色一黑,但紧接着她看了眼端坐在书桌前喝茶的貌美女子,也讥讽了一声。
“彼此彼此。你现在不也是狗仗人势,谁比谁高贵?”
林吹梦一脸懵逼的回望:???
这个画皮怎么随便污人清白呢!
她好好的良民喝个茶的功夫,手里莫名多了一条狗绳?
然而另一边的章姥姥却半点不气,反而挺胸抬头道。
“我和你可不一样。”
没有林姑娘,那她现在就是一棵含冤而死的枯树,是林姑娘给了她第二条命,林姑娘对她来说那就是再生父母,所以给林姑娘做事怎么能叫狗呢?那叫忠犬!
画皮一愣,随后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了看面前的老树妖,又看向了一遍的林吹梦。眼中写满几个大字‘你个老妖婆到底怎么这树妖了,把人都忽悠傻了!’
林吹梦:……她不是,她没有,她什么都没干!
好在章姥姥没有真情流露多久,她很快就又想起了正事,手里拿起了那半片焦黑的龙鳞。
“这龙鳞是你的对吧。这上面的二十一是什么意思?”
“二十一就是二十一喽,还能有什么意思?”
恢复一丝理智的画皮斜眼,不过再看到章姥姥另一只手捻起银针后,她当即老老实实道。
“龙鳞是去极乐岛的凭证,数字是岛上实力排行,不过上头还有一部分人并不计入其中。”
“也就是说,极乐岛实力在你之上的,最少也有二十个。”
章姥姥眉心一跳,她本来只是想找到仇人下落,结果现在来看,她仿佛挖掘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你们极乐岛的主人是谁?”
画皮抿了抿唇:“我说不出来。”
章姥姥:“极乐岛是什么地方?在哪里?做什么的?”
听到这话,画皮笑了笑。“我只能告诉你极乐岛是让人享受极乐之处,它能让凡人青春永驻,能让我们妖族修为一日千里,最重要的是那极乐丹,吃一颗就能让你千年道行增长一倍。吃两颗就能让你长生不老,吃三颗就能让你白日飞升!”
她的言语充满诱惑,让章姥姥都不由被勾起了一丝好奇心。唯有林吹梦听到这话冷淡的开口。
“听你这么说,那极乐岛肯定不是个好地方,那极乐丹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还一颗道行增长一倍,两颗长生不老,三颗白日飞升?真是吹牛不交税你就可劲吹啊!敢情你那极乐丹比唐僧肉还厉害,那西游记的妖怪还抢什么唐僧啊,都来抢劫你们极乐岛得了呗!
就这屁话,和那些去了能领鸡蛋的保健品推销现场有什么区别?不对,还是有区别的,起码人家推销员的口才比这画皮好多了,最重要的是听了还能领鸡蛋。
想到这,林吹梦轻蔑的看了那画皮一眼。
正对上那貌美女子冷漠轻蔑的眼神,画皮面色僵硬,她张张口想要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她收敛了自己的小心思,抬头看向章姥姥。
“极乐岛的事不是我能说的,你别问了,问也问不出来。”
章姥姥知道她说的是真话,也没兴趣多费口舌,直接拿出了几张画像,那是她画的那几个仇人的样貌,虽然画技不算高超,但该有的特点都在上面了。
“你认不认识这几个人?”
画皮看了一眼:“不认识。”
“你确定?”
章姥姥逼着画皮仔细再看了几眼,最后画皮不耐烦的表示。
“不认识就是不认识,都这个时候了,我不至于在这上面说谎。”
随后她又好奇的问了一句这几人是谁。
章姥姥倒是没有隐瞒:“我的仇人。这几人在我渡雷劫之日算计了我。而我反击时发现他们身上皆有这种龙鳞庇护,其中有一片隐约有个数字八十几,不像你的排行这么靠前。”
那几个仇人道行对比章姥姥并不算高,若非当日是章姥姥的紧要关头,那几个宵小根本算计不到她。
“他们应该也是极乐岛的人,但是不算什么重要人物,我并未见过。”
这一下,画皮总算明白过来,黑着脸道。
“所以你看到了我的那片龙鳞,误以为我认识他们,才会对我穷追不舍?”
得到了章姥姥的肯定答复后,画皮气得浑身鼓胀,身上起皱的皮都展开了
踏马的。她本来就想不通这老树妖为什么非要和自己作对,最后只能当是自己倒霉,却不想真相原来是这样,她竟然因为几个平日在岛上根本入不了她眼的小喽啰受到了无妄之灾!
这样憋屈的情况让画皮气得嘴皮都在哆嗦。但是章姥姥却不管这些,她只是恭敬的回头询问林吹梦是否还有什么想问的。见林吹梦微微摇头后,她当即转身,面色冷酷的抬起手,运足了妖力就要一掌轰向画皮的天灵盖。
死亡的气息让画皮一抖,惊慌失措的喊道。
“等等,别杀我!”
“我还有用的,你不是想知道极乐岛在哪吗?我虽然说不出来,但是我可以带你们去啊!”
“或者……或者我亲自把那几个算计你的小妖抓来,任由你处置怎么样?”
但是章姥姥却只是冷笑。
“你当我傻吗?”
那极乐岛明显是龙潭虎穴,她跟着画皮过去岂不是一个死字,最重要的是,这画皮可不像是会遵守约定的样子。
“等等!等等!”
眼看章姥姥不为所动,一心要自己的命。画皮心脏骤停,平日杀戮成性的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怖,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她忽然灵光一闪。
“林姑娘,我愿意接受你的考验!”
这话一出,章姥姥已经触碰到画皮发丝的大手猛地一顿。随后扭头看向了不远处的林吹梦。林吹梦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自己的戏份,有些茫然的看向画皮。
画皮以为自己抓住了机会,当即道。
“那赵芳说的林姑娘有一规矩,任何人只要能通过你的考验,就能被实现一个愿望?我愿意接受林姑娘的考验。只求林姑娘放我一条生路!”
眼见那位林姑娘看着自己不说话,她紧盯着对方急促道。
“林姑娘应该不至于因为我一个小妖破坏自己的规矩吧?还是说,林姑娘害怕我会通过考验?”
章姥姥闻言愤怒的眯了眯眼,这画皮在请求,但同样也在威胁,若是此刻林姑娘拒绝了她的请求,不就成了林姑娘怕了这个小妖了吗?
想到这章姥姥浑身杀气四溢,却终究没有动手。
察觉到章姥姥的态度,画皮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她觉得自己好似抓住了一丝生路。
而那坐在高位上的林姑娘也确实如她所想,听到她的威胁后没有再沉默,而是用一种莫名的语气道。
“你确定?”
“我当然确定。毕竟后面已经死路一条,往前走可能还有生路。”
画皮没有察觉到对方语气的怪异,而是紧随其后道。
“当然,如果林姑娘的考验是让我现在和这老树妖打一场,或者去上九天揽明月的话,那我也只能等死了。”
这显然又是一句威胁,一个强者如果需要用这种手段对付此刻收入缚鸡之力的她,那么就也算不得什么强者了,传出去岂不是被天下人耻笑?
但凡这林姑娘有点自尊,爱惜自己的羽毛,那么就不得不跟着她的话走。自觉已经把整场节奏控制住的画皮心中暗喜。心里已经想着逃出生天后怎么禀告上头,然后杀了这两人泄愤了。
至于通不过考验?呵呵,她活了这千年也不是白活的,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只要那人不刻意刁难她,那么她一定会赢!
书桌前的貌美姑娘感慨:“你的要求还挺多,那你可识字?”
“小妖不才,略通四书五经。”
画皮面露得意,书生的那颗文心最是美味,她向来喜欢,于是千年过去,她的文化水平可是比一般的妖物都要高。随后她生怕那林姑娘改主意,又心机的加了一句。
“林姑娘这是要考问我人间文章?”
有了她这追问,想来这好面子的林姑娘是不会再改口了,果不其然,对方道了一句。
“不必那么麻烦,只是让你写几个字罢了。”
写字有什么难?
画皮心中一喜,越发觉得自己逃脱有望了。她当即柔顺的垂头,眼中却闪着得意和嗜血的光。
“请林姑娘尽管发问。”
林吹梦声音冷淡道:“那么……答题人已锁定,答题人请听题。”
森冷的气机迅速锁定了画皮,画皮身子一抖,但却强行按下恐慌。不会有事的,那个凡人赵芳不也没事,只要答对了题目,她就可以逃出生天了!
谁知下一刻她就听到对面冷漠的声音传来。“请回答茴香豆的回字有几种写法?【注1】并写在纸上。答题时间一盏茶。”
画皮身上束缚她的树藤消失,书房空地瞬间多了一张书桌,其上笔墨纸砚都有。甚至还有一把炒得香喷喷的茴香豆。而角落则是照例多了一个计时的香炉。
“啊?”
本来心底还在想着要如何报复的画皮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错愕?茴香豆?几个写法?那是什么东西?
“怎么还不动手,时间可不等人的。”
林吹梦瞄了一眼香炉里的香,随后淡淡道。
“不过只是写几个字,想来你应该来得及的,对吧?”
这道题难吗?表面看其实不难,毕竟只是写几个字而已,但实际上,就连正儿八经的学子都不一定会去琢磨这种东西,一个妖怪就算再怎么通读四书五经,会写些锦绣文章,她也不可能头悬梁锥刺股的去琢磨回字有几种写法!
于是林吹梦只一句看似简单的问题,就堵住了之前画皮绞尽脑汁的所有努力!
章姥姥在一边听得似懂非懂,一向觉得自己在妖界算是文化素养不错的老树妖才发现,此刻,整个书房文化程度最低的似乎就是她了。
章姥姥看了看书架上的书籍,默默转开脑袋:露出属于文盲的拘谨.JPG
画皮起先还能坐到书桌前拿着毛笔写下一个回字,不看她此刻半人半鬼的面貌,那簪花小楷还挺好看的,但也就仅仅这一个字而已。接下来任由时间流逝,她也再没憋出别的字来。
那一刻,画皮终于感受到了独属于学子们面对难题的煎熬和无望,她的心越来越焦躁和恐慌。最后实在受不了这种折磨,在香即将燃尽的时候怨恨的把毛笔一扔。
“这是什么破问题。你自己恐怕都答不出来!”
“不好意思,我还真答得出来。”
毕竟《孔乙己》那堂课她是真的认真听了。
林吹梦说这话本来只是想口头上装个逼,却不想香燃尽后,画皮桌上的白纸当即浮现出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正是茴香豆的回字的四种写法。
他奶奶的,这女人到底有多无聊?她竟然真的会!她难道还准备去考状元吗?!
还想叫嚣的画皮满眼不可置信,质问的话堵在了喉咙口,但下一秒,她的身形一闪,就要往窗户那跑。此刻不跑更待何时?
她本来还提防着章姥姥,但老树妖并没有抓她的意思,因为章姥姥完全不担心画皮会跑掉,经过刚刚的事情,林姑娘无所不能几个大字已经深深刻在了章姥姥的心中!
而事实上,画皮自然是跑不掉的。
“很遗憾,答题失败。请接受惩罚。”
冷漠的声音刚刚落地,紧接着,汹涌的烈火从地下窜出,火蛇迅速舔舐上画皮的全身。
那话音顿了顿,叹息了一声。
“你只知道答对了我的题目能实现愿望,但看来你并不知道答错的惩罚会如何。”
“啊啊啊!”
画皮在烈火中发出凄厉的惨叫,那火分明占满了书房的一角,却没有烧毁除了画皮意外的任何东西。甚至那画皮本身也没有任何被灼烧的伤痕,但她就是惨叫的仿佛被烈火焚身一般。
林吹梦没想到这次随机到的惩罚竟然不是天雷,比起天雷轰顶的快速,这个惩罚在时间上明显要长一点。不过这样也好,毕竟这是张家,若是被人看见晴天霹雳打到张家书房,怕是会有人要说闲话了。
而另一边,炙热的高温和其中蕴含的狂暴能量让章姥姥心脏一颤,下意识的连退数步。随后她用一脸见鬼了的神情看着那汹涌的烈火。
这是……地府的幽冥鬼火!
地府十八层地狱,世人常说的刀山火海,其中第十六层的刀山地狱的核心就是这幽冥鬼火,专烧魂魄和活物,十分的阴毒,也因此,地府对此管理十分严格,阳间少有,反正章姥姥活了千年,她除了曾经偷入地府见到过一回,这是第二次见到。
想到这,章姥姥悄咪咪的瞄了一眼林姑娘,能掌握至阳至刚的天雷已经是极强的手段了,可为何林姑娘还能动用这至阴至毒的幽冥鬼火?这两种完全相冲的力量真的是能被同一个人掌控的吗?
而且引动天雷还好说,这幽冥鬼火……如果不是林姑娘从地府偷……咳咳借的,那么林姑娘该不会是和地府有什么关系吧?
时间看似很久,但也就几个呼吸间,等到烈火燃尽,书房还是那个书房,画皮仿佛一个破面口袋瘫软在地。章姥姥迟疑着走上前,用树藤挑开人皮,里面顿时有黑灰散在地上。显然那画皮已经被幽冥鬼火烧得魂飞魄散了。
这是第一次有生物死在她的惩罚之下,但是林吹梦并不意外,毕竟这本就是她故意调整了惩罚强度的结果。
而章姥姥也不意外,毕竟林姑娘从未掩饰过对画皮的杀心,她只担心那画皮口中的极乐岛。要知道画皮神魂上有禁制,她一死,禁制被销毁,设立禁制的那人必然会有所感应,如果那极乐岛要替画皮复仇的话,怕也是件麻烦事。
不过章姥姥转念一想就放下心来,这种小事,她能猜到,林姑娘肯定也能猜到。林姑娘敢这么做,肯定是不怕那什么极乐岛来找事的。
章姥姥充满信任的笃定,以林姑娘的手段,他们敢来,那林姑娘必然有千万种办法叫他们有来无回!
*
极乐岛上,一个洞府正在举办小型的宴会,几个喝得醉醺醺的妖鬼吃着菜高谈阔论,好不快活。但坐在首位上的一个赖头和尚却忽然动作一顿。他放下酒杯,看了眼众人沉声道。
“都停停,陈画出事了。”
本来嘈杂的洞府立刻静下来。老头形象的老鼋迟疑道。
“忘尘,你这出事的意思是……”
赖头和尚法号忘尘。闻言皱眉道:“死了。死得干干净净,魂飞魄散。”
这话引起一片哗然。
“这怎么死了?”
“那陈画可是有一千三百年的道行!”
“不止,她可是吃了不少人心,便是对上一千五百年道行的都吃不了亏。”
赖头和尚看向老鼋。
“老鼋,你和那陈画平日交情最好。你怎么看?”
老鼋眉目凝重:“陈画能走到今天,可不仅仅只是法力高强,她的心思最是狡诈莫测,加上咱们都有龙鳞护体,杀她就算了,还能让她魂飞魄散……那人必定不简单。”
有人冷哼:“这事谁不知道?现在最关键的是,陈画到底是怎么死的。谁那么大胆,竟然敢动我们极乐岛的人!”
“说来,前几日我求了陈画帮我个忙。”
老鼋迟疑了一下。简单的把他因为时间不够,于是请陈画帮他走了一趟太原,取胡玄之蜂毒的事情说了一遍。
众人目露沉思。
“按照陈画的速度,如果路上没有耽搁,最迟今天也就到地方了。”
“照你这么说,陈画很可能是死在了太原。”
“难道是取那胡峰妖遗体的时候,起了什么变故?”
“太原有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吧?”
“寻常妖魔是不敢陈画对上的,就算有大妖,听到咱们极乐岛的名头也不敢多动手,恐怕是正道中人。”
“或许是正道的那几个老家伙?”
“正道出手啊……那些成天喊着斩妖除魔的家伙可不好对付。”
“哼,甭管是谁,敢杀我们极乐岛的人,咱们可不能这么干坐着!”
“忘尘,陈画死了,咱们要不要上告岛主?”
为首的赖头和尚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
“虽然陈画平日做的不错,但也不过是个二十一,未入十名之列,她的死讯还不至于要惊动岛主。先派几个人去太原查一查再说。”
说着他看向席间的几人。示意他们有谁愿意自动请缨。
刚刚还义愤填膺的众妖鬼一下子又静了下来,片刻后,老鼋第一个站了出来。
“毕竟是我让陈画替我跑一趟的,她现在死了,也有我的责任,我愿前往太原一探究竟,看看到底是谁杀了陈画。”
赖头和尚迟疑:“不是说材料不够吗?你去了噬魂丹怎么办?”
老鼋:“只差一味蜂毒,你们有空帮我留意一下,我出去这一趟也可以顺便寻一寻。”
听到这话,赖头和尚才同意下来,而看老鼋率先站了出来,只有又有一男一女两个妖物站了出来表示愿意同去一探。
因为太原离极乐岛很有些距离,事不宜迟,三妖没有多留,即刻就走了。
*
几天后。太阳刚出来不久,勤快的张家人已经打开了院门。一对年轻的夫妇走了出来。
邻居家有扫地的人探出头来。热情的打了个招呼。
“这么早就出门啊?”
赵芳当即回了一个微笑,示意了一下手中的篮子。
“是啊,朔儿今早走得急,把东西忘了,我去给他送去。”
邻居又看向一边的书生:“哦,那张元呢?”
街上一个路过的老街坊故意道。
“这么早……某些地方还没开门吧?”
这话一出,换成之前的书生,怕是冷哼一声快步走开,一副不愿意与他们这些俗人为伍的模样,但此刻的张元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道。
“我今日准备去书店看看,算算账本,现下顺路送娘子先去学堂。”
老街坊一愣,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头顶。
“呦,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这可不是逗乐,而是真的怀疑今天太阳出错方向了,否则他怎么会看到好色烂赌的张元竟然会说人话做人事了?幻觉!一定是幻觉!
邻居赶紧道:“可别瞎说,你是不知道,咱们张元这几天可变好了,想来是终于想通了,准备痛改前非好好过日子了。”
对门院子的一个老婆婆闻言走了出来。
“是啊,是啊,昨天还破天荒的帮我提水呢。还一个劲的让我歇着,生怕我闪了腰,以前啊是被那些狐朋狗友勾得走岔了道,现在走回正道来了,都看看,瞧这一表人才的,多好的大小伙子啊!”
邻居赶紧跟着附和,两人的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张元的身上砸。看得路过的那位街坊一愣一愣的。而这两人这话半真半假。一方面根据他们这几天的观察,那张元似乎真的变了不少。而另一发面,他们这么吹捧也是希望张元能发现走正道的好。让他持之以恒,千万别变回去。
毕竟以往的张元那样一个吃喝嫖赌的烂人,别说是张家人受不了,他们这些邻居也受不了他和他那些狐朋狗友在附近闲逛的。
张元在一边笑着说惭愧,正说着今后一定痛改前非,绝对不让大家失望。引得邻居们满面笑意,忽然,斜刺里一个又脏又臭的老乞丐赤着脚跑过来。手中的讨饭棍对着张元就打过去。口中爆喝。
“你这妖物,到底是何名堂,竟然敢占据人身,扮作这书生,还不快现出原形!”
本来欢声笑语的气氛被打断,几个邻居惊慌道。
“诶诶,你这老乞丐干什么呢?!”
“哪来的乞丐,怎么乱打人呢!”
“这不是城北的老疯子吗?快,把人拉开!”
嘈杂的声音吸引来了更多的邻居街坊。毕竟是个老乞丐,众人也不敢用棍棒去对待,一时情急,几个热心的汉子只能用手去拉开。
好不容易把人拉开,用身子挡在了老乞丐面前,有个汉子悄咪咪闻了闻自己的手,顿时被那股恶臭熏得秒出痛苦面具。呕~完了,这手不能要了。
其余被熏得脑瓜疼的众人也没什么好脾气,一边护着张元,一边瞪着那老乞丐。
“你个老疯子,来这闹腾什么,快走快走!”
老乞丐怒骂着。
“你们懂什么,这人看面相本该死了,现在还活着必是妖邪作祟!”
说着他还看向了赵芳。
“就是她,她前几天还到我面前哭诉自己丈夫死了,希望我救活她丈夫!”
“儿媳啊,这是……”
“爹娘,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在家带好孩子。”
赵芳搀扶着被打的张元躲在人群后面,察觉到公公婆婆出来后,把他们安抚回了家里。随后才深呼吸一口道。对着人群外的老乞丐露出一个为难的神色。
“我不知道你这老乞丐在说什么?我丈夫好好的,你怎么咒我丈夫死呢?就算退一万步来说,我丈夫真的已经……我又为什么要去找你哭诉?你是阎王爷吗?”
‘我又不是阎王爷,求我有什么用?’前几日老乞丐在破庙的话犹如回旋镖一般,咻的扎回了他的脑门上。老乞丐瞪眼看着那个小妇人,不敢相信她竟然敢如此颠倒黑白。
但这还不算完,赵芳随后又仿佛想到了什么,迟疑道。
“还是说……是有什么人给了你钱,让你来这浑说的?”
她有些惊慌的往四周看了看,随后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是那些人对不对?当初就是他们勾得我家张元花天酒地,银子大把大把的花出去,不知多少进了他们的口袋里,现在见我家张元想明白了,要痛改前非了。所以故意派人来捣乱!”
说到这,这个苦命的小妇人哽咽出声。
“我们也不是什么富贵之家,不过就是想好好过日子,你们为何……为何非得来搅局,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们?”
或许前面的都是演戏,但说道最后,赵芳竟是刹不住车,哭得泪流满面,没一会就打湿了帕子。
一边的张元心疼的搂住妻子。也不看老乞丐,而是对着周围怒目而视。仿佛真的看见了躲在附近的狐朋狗友。
“我告诉你们,我必是要跟你们断了的,你们有种冲我来,别闹我家里人!”
与此同时,确实因为不舍得放弃张元这个‘钱包’,而在周围徘徊的狐朋狗友们;???
他们出手了吗?他们本人怎么都不知道?
几个游手好闲的青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承认那老乞丐是自己找的。最后他们看了眼那态度坚决的张元,和围着他的街坊邻居,到底没有胆子上前,又悄咪咪的离开了。
而被污蔑的老乞丐气得暴跳如雷。
“混账,混账,你们怎么敢如此颠倒黑白。”
不善言辞的老乞丐朝周围人道。
“你们不也看到了,那张元一日之间性情大变,这显然不正常,肯定是妖邪作祟!”
若是老乞丐之前这么说,街坊邻居怕是还会心里嘀咕几分,但是有了赵芳和张元之前的话打底,街坊邻居只当这老乞丐是被人买通来打搅张元的,对于老乞丐的话自然是一个字都没信。
“性情大变就是妖邪?怎么?还不许人改过自新,痛改前非了?”
“什么样的妖邪会让人变好的?你看看现在的张元,多好的小伙子!你怎么忍心污蔑他?”
“就是,妖邪难道还会帮我这老婆子提水吗?昨日张元可是帮我来回提了两大缸的水!哪个妖邪这么热心肠!”
“他前天还帮我把一只追我的疯狗赶跑了。”
“这么一说,他前天还帮我扶了梯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从这几天张元的改变,说到了张家人的性格好,赵芳的不容易,苦心劝告老乞丐做人要有良心,人家日子现在过得多好。你何必来搅局?
而他们身后的赵芳和张元听着,不一样的两双眼睛却闪过同样的动容和感动。
“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们肉眼凡胎,连是人是妖都分不清!”
老乞丐气急败坏的往前两步。
众人看着那满身油腻脏臭,身上还有虱子的老乞丐,迅速后退数步。但即使是这样,也依然记得把赵芳和张元护在身后。
老乞丐动作一顿,随后又往右疾走几步,众人忙不迭的往左边退,老乞丐往左走,众人立刻往右退。就仿佛被鲨鱼追赶的鱼群一般。当然,那嫌弃也是明显的不能再明显。
故意把自己弄成这样,本以为自己真的能不在意旁人眼光的老乞丐:……
他停下脚步,黑着脸大喊。
“他是妖,他真的是妖!”
被吵得耳朵都要聋了的一个街坊敷衍道。
“行了行了,就算是又如何?现在的张元谦逊有礼,温文尔雅,甭管他是人是妖,我们都只认这一个张元!”
“没错,甭管费多少口舌,我们只认这个张元!”
“张元是人是妖,他亲生父母难道认不出来?张老头他们都没说什么,你在这多嘴什么?”
这只是众人随口敷衍的气话,妖鬼的世界离普通人太远了,众人都不认为张元是妖。但这话能被说出来还被众人附和,又何尝不是因为这个念头在他们心底一闪而过。
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本来还在大声嚷嚷的老乞丐怔愣在了原地。他看着躲在人群后面的‘张元’,又看了看护着他的众人的脸。忽然间只觉得世界变得不真切起来,似乎有什么认知在这一刻被颠覆了。
“无知蠢物,你们这些无知蠢物。”
老乞丐喃喃,随后捂着头急匆匆从人群中冲了出去。众人也不拦他,只觉得这老乞丐当真是个老疯子。
却不知这老疯子离开之后,直接绕开了所有人,无声无息的来到了客栈的一间客房。客房内打坐的申虚子察觉到有人,一抬眼就看到了浑身脏臭的老乞丐。
“这位……前辈?”
申虚子毕竟不熟悉老乞丐,所以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但老乞丐根本没有和他打招呼的意思,脏兮兮的大手直接揪住申虚子的衣领。
“那张元到底怎么回事?他分明是已死的面相,他的魂魄甚至都已经不再体内了,为何他还活着?告诉我,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乞丐自那天之后就找了个时间到了城南张家,一眼就看见了不对劲的张元,但是无论他怎么检查,都查探不出张元的异常出自何处,只能简单粗暴的判定,这必是妖邪所为。
他今日的本意是想提醒张家人,却不想那群人……
毕竟是正道有名的前辈,申虚子也没计较老乞丐的无礼。只是含糊道。
“其实操控张元的确实不是妖邪,操控他的实乃他的妻子,赵芳。”
老乞丐瞪眼:“什么?竟然是她?!”
察觉到老乞丐的情绪不对,申虚子赶紧把曾经的张元是如何混账说了一遍。
“那张元当真不是个东西,不仅把画皮那样险恶的妖魔引进家里,还在我点破那是妖魔之后,依然起了色心,最后死在了那画皮手中,那位姑娘会帮赵芳,也是觉得张家人实在可怜。”
怕给林姑娘找惹麻烦,申虚子连林吹梦的姓都没说。只是道。
“而且现在其实也算是一种不错的结果吧,如此一来,张家人可以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了,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美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简直是荒唐!”
老乞丐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道士。
“把他人尸身炼成傀儡操控,这可是邪术!什么样的家庭美满会是建立在妻子操控丈夫尸身上的?这是何等的丧心病狂?纯属是邪魔外道!你说的那人分明是蛊惑了那个妇人,否则哪个妻子会同意这种事?!”
在老乞丐看来,这种事实在有违伦常,能干出这种事的必然是丧心病狂的邪魔外道!
“不不不。”
申虚子赶紧摇头。“那位姑娘只是实现赵芳的愿望,是赵芳亲口说的,这就是她的心底所愿。这事连她公公婆婆,也就是张元的亲生父母都是同意了的,老前辈你又何必如此激动。张家人现在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就算……那可能是邪法,但他们也不会伤害别人啊。”
这话一出,申虚子只觉一股大力冲来,把他掀得飞起又摔了下来,幸亏他本来就是在床上倒是没摔伤。只是身形狼狈了很多
“我看你是昏了头,不对,你肯定也是被那邪魔蛊惑了,否则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老乞丐恨铁不成钢的瞪着申虚子,冷声质问申虚子口中的姑娘是谁,住在哪,是哪一路的邪魔外道。
“那位姑娘不像是邪魔外道。”
申虚子整理了一下衣冠,严肃的为林姑娘正名,随后就闭紧嘴巴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了。他愿意敬重正道有名的前辈是一回事,但他也不是没脾气的。
老乞丐也确实是个嫉恶如仇的正道老前辈,自然不会因为这点事为难申虚子,眼见申虚子不说,他皱了皱眉也没再多说什么,很快就转身离开。
他虽然不知道申虚子口中的姑娘是谁,但是那日拉走赵芳的那个老树妖他却是认识的。且待他寻一寻那树妖,或许能知道点什么!
总之,太原有他在一天,他就绝不允许任何一个邪魔在此处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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